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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后来人

  白给说起了叡王,相国侯的神色陡然变得无比专注。

  但白给说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么就是一些不知所云的杂踪,反正话不在点子上,相国侯听到了后面,脑子昏沉沉的,像被人往脑子里面硬塞进了一堆垃圾。

  大雪漫天。

  路不好走,到处都是积雪,一般的靴子踩在上面很容易滑倒。

  到了相国府门前,三块在日光下尤其亮眼的砖呈递于二人面前,白给站在了这三块砖的面前,指着砖问道:

  “下官想问问相国大人,您为何要将砖从府中修到府外,是因为觉得朝廷赐给大人的府邸太小了么?”

  相国侯盯着地面上的砖头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他随口回道:

  “不。”

  “府邸倒是不小,但当初装修府邸的时候,多出来了三块砖头,这砖烧制不易,用的是西陵仙人矿,那里的矿中诸多不详,全是上古时候留下的残骸,每年产出就那么些,老夫觉得扔了可惜,于是让人铺就在了外面。”

  白给听完后,脸上流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既然如此…下官敢问相国大人,这多出来的砖上的地,是算相国大人的还是算朝廷的?”

  游探海脸色微僵。

  “自然是算…朝廷的。”

  白给点点头。

  “所以,相国大人的意思是,这条路不是相国大人您的专属,谁都可以走这条路,谁也能够踩这块砖?”

  游探海点头。

  “没错。”

  他精得很,不会留下言语上的弊病,不会给白给任何的机会。

  二人对视,身前不过相距三尺,风雪却显得格外朦胧。

  “相国大人之忠心果然日月可照。”

  “只可惜…”

  白给话至此处,意犹未尽。

  相国侯眯着眼。

  “可惜什么?”

  白给回道:

  “只可惜,大人的下属,未必就会像大人这样想。”

  白给言罢,抖了抖伞上的雪,也不给相国侯询问的机会,就这样消失在了风雪中。

  相国侯望着白给身影,又看了看地面上的砖,面色渐渐变得奇怪而警惕起来。

  敏锐如他,早已经嗅到了白给对他那一缕隐藏极淡的杀机。

  回到了桓公楼,白给收了伞,去了一身风雪,坐在了公案楼中,静静查看最近的一些王城民间琐碎小事。

  这些事情,他可以管,可以不管。

  但都归他管。

  薛旺挂着一张愁容满面的脸出现在了白给的身畔,他掩上了房门,才对着白给小声说道:

  “大人…将军府出了事儿。”

  白给瞟了他一眼,移了移灯盏,防止被薛旺的衣角刮倒。

  “将军府能出什么事情?”

  薛旺回道:

  “闻院长遇刺了。”

  白给握住毛笔的手陡然止住。

  “情况怎么样了?”

  薛旺回道:

  “闻院长神通广大,倒是没有什么事,不过那名刺客闻院长也没有处理,更加没有声张,让人押送到了咱们桓公楼来了。”

  白给心头稍微松懈了些,边关战火告急,龙不飞一走,闻潮生基本就成了王城不少人心里的定心丸,现在闻潮生如果出了问题,那么消息一旦传开,难免会引起慌乱与暴动。

  “他现在关在了什么地方?”

  “地牢。”

  “带我去。”

  白给与薛旺迅速前往了桓公楼后方的地牢,在里面看见了一名蓬头垢面,但身上还算干整的年轻人。

  “为什么要刺杀闻院长?”

  白给看着这名中年人,直接对对方使用了子不语神通。

  那人没想开口,可神魂却遭受到了一股来自于天地之间的可怕道则冲击,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座庞然大物,难以揣测,难以捉摸,无法抵抗!

  只是抵抗了片刻,他的嘴巴忽然张开,咳出了一大口血,脸色苍白!

  “报仇。”

  他如是回道。

  白给皱眉,又问道:

  “报谁的仇?”

  中年人喘着粗气,发丝如触电一般凌乱了起来。

  “家仇。”

  “你是谁,从哪儿来?”

  “花有缺,南朝花家的人,从南朝逃难而来。”

  “花家灭亡的背后原因…你知道?”

  “知道。”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龙不飞盯我太死。”

  白给撤回了子不语,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难怪院长留了你一条命,当年事情荒唐,他一直对花家抱有愧疚。”

  中年人凄惨一笑,神情恍惚。

  “一场大火,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花家上下三千口人,老人,女人,孩子…全都没了…没了…”

  “愧疚?”

  “他杀了足足三千口无辜的人!他倒是愧疚了,可那些死去的人…他们又要怎样才能够活过来?!”

  他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冲着白给嘶声吼叫,模样扭曲,狰狞。

  白给平静地注视眼前的人,他的心早已经如铁石一样坚硬,再也不是前世的那一个对谁都一腔赤诚的愣头青。

  “无辜?”

  “院长设计杀了花家三千人不假。”

  “可你们又有什么资格谈无辜?”

  “南朝多少次主动进攻夏朝的边境,你们的手上又沾了多少血?”

  “你们为了功劳,为了那点儿虚荣,亲手葬送了多少我夏朝边关的将士?”

  “你花家的人命是命,我夏朝将士的命,难道就不是命?”

  白给语气愈发地冰冷,说的对方一脸呆滞而愤慨,可却找不到话语来还击。

  “亏你还是出身将门。”

  “生于乱世,何来无辜?”

  “这道理,你们不懂吗?”

  中年人被白给怼的说不出话来,可脸上的愤怨却没有消退半分。

  两方早已经是死敌,眼被仇恨染红,哪里还有多余的话可以说?

  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

  “院长不杀你,是因为他自己对于花家保有浓重的愧疚,他觉得他对不起你们…人老了,难免心软。”

  “可我没老,我的心也绝不会软。”

  “薛旺,起一份草书,给他插个罪名,拖出去砍了。”

  “尸体扔山里喂狗。”

  白给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安排了这个人。

  半个时辰之后,薛旺叹了口气,进门对着白给拱手说道:

  “白大人,人已经处死了,尸体也处理干净了。”

  白给抬头,笑道:

  “叹什么气?”

  “觉得这人可怜?”

  薛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的确可怜,可仔细想想,可怜的又不只是他一人。”

  “这天下,可怜人可太多了。”

  白给看着桌上的这一摞公文,说道:

  “这个世界本没有绝对的公平。”

  “所谓的桓公楼,也不过是被人们寄予了美好的期望罢了。”

  薛旺的脸上露出了迷惑。

  “若是如大人所述,岂不是我们在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白给淡淡道:

  “重明宴上,苍狗山中,我曾走过明德道…在那条道上,我走了足足八十年。”

  “对你们而言,不过是短短的半天时间。”

  “可对我而言,却是一生。”

  “累了,我驻足过,懊恼过,忐忑过,焦躁过…”

  “后来我才明白…一条没有终点的路,才是好路。”

  “正是因为正义遥不可及,才会有人,像飞蛾扑火一样不断地往前。”

  薛旺的身子猛地一震。

  他想起来从前的几十年,想起了自己无数次向着恶势力低头,想起了自己每一次在面对桓公楼中那些血淋淋的案件,却只能无动于衷的时候,那种无力,那种懊悔又胆怯的模样…

  白活了!

  眼中闪烁着某种光泽,薛旺的身板努力地挺直,呼吸也明显重了些。

  眼前这个年轻人,饱受大夏民间赞誉的年轻人,这一刻竟有如明灯一样照耀,让薛旺沉寂了多年的冰冷的心再度火热了起来!

  “我说过,王城的王族太多了。”

  “人族的世界,不需要这样多高高在上的神明。”

  白给笑了起来。

  “看看北蛮关,看看面对如妖魔可怖蛮人的将士…这里面又有几多的王族?”

  “身为这片土地上的王,他们又曾经为脚下的土地做过什么?”

  薛旺沉默。

  白给说的,全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行了…最近安排一些人去城南的市井之中,王城的民间最近传来了不少的谣言,说北蛮关即将被破,蛮人将会大批涌入夏朝,弄得王城里头人心惶惶,其心可诛!”

  “先查清楚这些人究竟是属于哪方势力,暂时莫要打草惊蛇。”

  “遵命,大人!”

  指尖摸索过书籍的一角,老板叹了口气,取下了自己的琉璃眼镜,在一阵子急促的敲门声之中来到了玉轩阁门口。

  推开门,亮光与风雪一同涌入。

  女人将一柄被黑布包裹的剑抛到了他的怀中,老板接过了这柄剑,脸上并没有丝毫的吃惊。

  “这剑你从哪儿弄来的?”

  苏有仙冷冷问道。

  当初她与白给在玉轩阁中猜对字谜,老板便将这柄青铜剑送给了他们。

  当初无以为意,可随着时间推移,苏有仙敏锐地意识到了这家的老板有问题。

  魔骨的脊柱筑成的剑,怎么可能会被上古的那些巨头抛弃,流落人间?

  没道理啊…

  于是,理所当然的,苏有仙想到了玉轩阁的老板的身份问题。

  虽然她暗中去查过,并没有从对方的身上查到什么,但女人的直觉仍然告诉她这个老板有大问题。

  这一点,在他接剑的时候,苏有仙便已经明显察觉到了。

  玉轩阁的老板似乎知道了她会再回来,叹了口气,将青铜剑收捡好。

  “姑娘已经知晓了此剑的来历?”

  苏有仙‘嗯’了一声,走进了玉轩阁,环顾四周,此地与从前他们初次来的时候一般无二。

  “这柄剑…其实原本不属于王城,当年它插在了剑阁的万剑冢里面,受到剑阁的护山大阵与一头极其古老的凶兽护佑。”

  “后来有一个人去到了剑阁,偷偷摸摸越过了剑阁的护山大阵,又降伏了剑阁之中的凶兽,从它那里拿走了这柄青铜剑。”

  “再后来,那个人离开了王城,将这柄青铜剑封印之后,放在了玉轩阁,一放…就是几十年。”

  “它一直在等自己的有缘人,这么多年来到玉轩阁的人已经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了,其中不乏很多费尽心思想要找到它的人,可最后他们都与这柄青铜剑擦肩而过。”

  老板说着,拿出了自己正在看的那本书,放在了苏有仙的面前,当着她的面,一页一页地翻。

  上面,都是曾经来过玉轩阁的观仙楼中人。

  他们一直渴求的东西,就摆在他们的面前,可他们却无一例外地错过了。

  苏有仙注视着上面记载的详细内容,如玉的俏脸渐渐露出些许惊愕。

  “为什么?”

  “你们既然知道这样东西一旦落在了观仙楼的手中,很有可能会为祸世间,为什么还要将它摆在如此…显眼的地方?”

  玉轩阁的老板笑道:

  “姑娘。”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

  “很多人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力量强大了,就可以杀人,城府深了,就能够四处算计…殊不知,世上的诸般,全都在天道眼中。”

  “不该你拿到的,无论你费尽了多少力气,用了怎样的手段…最终它一定会以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从你身边无声无息地离开。”

  苏有仙越听,越觉得玄乎,脑子里嗡嗡作响。

  “您是道门中人?”

  “是。”

  玉轩阁的老板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

  “当初那位将剑送给你的人又是谁?”

  “那人啊…呵,他也是一个世上的人努力在寻觅的宝藏。”

  此话一吐,苏有仙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那两个字。

  叡王。

  身上有些酥麻,她觉着十分震撼!

  诸般看似无比寻常事情的背后,皆有着某一个人,或是某一些人刻意插手安排的痕迹!

  “姑娘其实也能够感觉到…命数这个东西,一旦纠缠起来,便很难再分开了。”

  “您意中人的命数,已经因为这柄剑…与那位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苏有仙闻言,杏眼一瞪。

  “你什么意思?”

  玉轩阁的老板笑道:

  “这便是叡王的意思。”

  “他一直都在找一个人。”

  “走遍了人间每一个角落,现在看来,叡王已经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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