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如盘。
竹影婆娑。
美中不足的是。
星光略显稀碎,凌乱散布于穹顶之上,时隐时现。
因为环保意识越来越强,京都的雾霾问题近年来有所改善,但终究还是比不上农村。
农村的夜晚,还是干净清亮多了。
但生活就是这样。
总得有取舍。
农村也没有城市的热闹繁华不是。
闹中取静的古老四合院,兰佩之还是习惯性的素色麻衣,只不过复古的水波纹发型解开,自然的披散。她微仰着头,茕茕孑立于庭中,望着无边的夜色,脸颊恬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呼…”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无人听闻的吐气声悄然响起,那双令奔蛇走虺望而色变的眼眸没有焦距,并且浮现出匪夷所思的浅淡…迷茫。
原来她也有困顿的时候?
不过也是。
所谓的观音,只不过外界赋与她的尊称而已,在唯物主义的世界里怎么可能存在真正的菩萨。
充其量。
只是比常人善于藏匿自己的内心。
“可能兰姨自己,都不清楚原因吧?”
曹锦瑟的话语犹如魔音,始终在耳旁萦绕,挥之不去。
这让兰佩之逐渐生起了一缕烦躁。
这种心境,肯定是不适合赏月的。
应该只适合找人排解。
可是举目四望,庭院里孤单寂寥,冷冷清清,只有飘零的竹叶,哪里有可以谈心的闲人。
“簌簌…”
自然披落的长发微微扬起,比平常气质稍显柔和的兰佩之转身,就在她要进屋的时候,忽然,仿佛听到什么,晶莹耳廓微动,而后,扭头望向西边院墙。
那面院墙外是胡同。
墙头铺设的青砖安安静静,没有异样。
兰佩之停在那里,视线锁定,保持耐心。
宁静的夜色中。
只见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徒然探出墙头,贼兮兮多此一举的东张西望后,仿佛确认安全,再度动作,扒拉着墙头,先是脖子,而后是上半身,直至整个人骑上了墙头。
这可是京都。
这可是百年鼓巷。
竟然有人敢在这种地方当梁上君子?
完全不把帽子叔叔放在眼里啊。
趁着夜色骑上墙头的家伙拍了拍手,可谓是胆大包天,明明有观察环境,可硬是没有发现院子里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兰佩之。
这个时候要是大喊一声抓贼,不知道会不会把他吓得尿裤子手忙脚乱的摔下来。
但是兰佩之肯定不是弱女子,只是默默看着,没有呼救。
墙上的蟊贼已经在寻找墙内合适的落地点。
不出意外,他应该是提前有过踩点,知道没有监控,不然肯定不会如此嚣张。
反正也就三四米高,不到两层楼的高度,没什么大不了,吸了口气,某人快捷的挑了个块还算平坦的地,把两只腿都挪到墙内,而后不假思索,勇敢的跃下。
“嗖——”
不明所以的破空声。
以蟊贼跳墙的矫健身姿,平稳落地绝对不难,可谁知道一枚石头子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狠狠地撞在他的小腿上,闷哼一声,某人顿时失去平衡,导致落地时发生偏差,整个人狼狈的在地上滚了一圈。
握着吃疼的小腿,龇牙咧嘴的某人立马抬起头,终于是发现了立于庭中的四合院主人。
“别动手,是我!”
翻墙而入的家伙立马理智高呼,唯恐迟了就被当做采花贼爆k。
虽然对方应该看得清楚,但假如假装看不清呢?
谁敢保证没有这个可能。
毕竟昏暗的夜色可是天然的借口。
果不其然,在他出声表明身份后,对方失去了由头,没法更进一步。
大晚上爬墙的某人忍着痛,勉力支撑着站了起来,看样子真被那颗石子砸得不轻,挤出尴尬的微笑,一瘸一拐慢腾腾的前挪,简直惟妙惟肖,比残疾人更像残疾人。
“我敲了门,可是没人应,所以才…婶子睡得这么早?”
这个四合院有专人打理,只不过姓什么,他忘了。
第一时间进行解释,态度可嘉,但是找的借口是不是太过扯淡?
没人开门就想着翻墙。
这要是换作追女孩子,女孩子不答应,那是不是就得用强了?
着实是肆意妄为我行我素啊!
被石头砸,纯粹是祸害。
摔了跤绝对算轻的。
得庆幸这是在神州,要是放在国外,擅闯民宅,指不定他在墙头刚探出脑袋的时候,就被爆头了。
“重新,翻回去。”
兰佩之开口,简洁明了。
变成高低脚的江辰立刻露出苦笑,以理所当然的口吻道:“我的腿…翻不回去啊。”
“你确定?”
兰佩之面无端倪。
四目相对,提前保持两米安全距离的江辰心中预警,前几次的经验告诉他此时已经极度危险。
他紧急抬起手,手掌向外,庄重竖于身前。
“且慢!”
“我今晚来找你是有要事,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知道给你打电话多半不会接。”
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的预感很准确。
匪夷所思的是,对方不再摆着那张暴殄天物的扑克脸,不合常理的唇角微翘。
“你来得正好。”
江辰没有轻松,相反浑身绷紧,大脑里的警报器已经发出尖锐的蜂鸣声,他不假思索,立马后退,可还是迟了。
“啪——”
在本能抬起臂膀格挡住鞭腿的刹那,江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对方并没有端木琉璃那么高挑,腿是怎么甩这么高的?
紧随而至的便是汹涌澎湃的贯击力,江辰挡得住那只看上去秀气的腿,可是却扛不住其中蕴含的恐怖劲道,“噌噌噌…”,他身不由己的往旁踉跄,在地上蹭出杂乱无章的脚印,还没等喘口气,对方的胳膊肘便接踵而至,直奔他的胸膛。
这是冲着杀人来的啊!
要是挨一下,恐怕又得晕了,而且能不能醒来难说。
“卫红你想干什么?!”
江辰声嘶力竭,想要唤醒对方理智,可哪知道弄巧成拙,不知道多久没有听到自己本名的兰佩之眼睛眯起,猩红的嘴角勾起越发绚丽的弧度。
而后。
“咔!”
江辰目眦欲裂,再一次爆退出去,差点没摔倒,他疯狂甩着对撞的臂膀,仿佛疼得撕心裂肺,不断的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都溢出来了。
“不错。有长进。”
人达到一定的境界之后,万物都会为你所用。
这个时候兰佩之披散的长发恰巧被风吹起,恍如仙魔。
“冷静!”
手臂发麻的江辰高声疾呼,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他不保持分寸也就罢了,竟然还不知死活的不断拍老虎屁股,都快成习惯了,这不是妥妥的找死?
要是“冷静”两个字就能让人保持冷静,那世界上就不会有纷争了。
兰佩之再度逼近,那张美如画卷的脸此刻只让人感觉心惊肉跳。
“卫红!你再不住手不怪我不客气了!”
江辰同志深谙取死之道,大呼小叫的声音让人家的弧度越发灿烂。
实事求是。
认识这么久。
他还没见对方笑得这么开怀过。
可是此情此景,肯定来不及陶醉,看着近乎“飘”到自己面前的血观音,敢说敢做的江老板竟然真的没躲,敏捷后仰侧身的同时,五指屈扣成爪,多半应该只是条件反射,不甘示弱的划向对方胸口。
兰佩之攻势遏止,骤然后退。
居然让兰佩之后退?!
这要是传出去,只凭这个成就,某人在江湖上恐怕也能名声大噪了!
“无耻。”
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冻彻骨髓的寒意。
高光时刻注定只会是短暂的,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而哪里有反抗,哪里就会引来更猛烈的压迫。
血观音又被成功激活另一种形态。
根本来不及解释自己的无心之举,以不雅手段逼退对方后,江辰没有乘胜追击,保持绝对的清醒和理智,不由分说立马后撤,可是是他自己爬墙跳进来的,又跑得到哪去。
“救命!救命!救命!…”
宁静的夜被凄绝的呐喊声打破。
就江老板那花拳绣腿,收拾收拾普通人也就算了,怎么和天赋怪斗?
知道自己的斤两的某人也就爷们了片刻,而后拔腿就跑,在院子里抱头鼠窜,敢情腿也不瘸了。
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
不再纵容的兰佩之展露出作为血观音应有的风采,某人俨然成为了她手里的玩具,变成了沙包陀螺。
“砰!”
在又一次被踹飞出去,某人落地后干脆不挣扎了,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别打脸!”
面子呢?
尊严呢?
好歹是搅动操控国际风云的巨擘啊。
不过男人在女人面前,好像不需要太在意面子,又没有第三者。
事实证明,江辰的举动其实很聪明,当你认输求饶时,会极大削弱对手的斗志。
见这厮居然开始“撒泼打滚”,兰佩之大抵也非常无奈,声线跌宕,不再是一潭死水。
“起来!”
起来?
起来挨揍?
“恃强凌弱算什么英雄好汉!”
嘴上义正言辞可是抱着脑袋的双手没有丝毫放松。
这个时候,兰佩之真应该给他来张特写,保管能够成为他一辈子的黑点和把柄,可显而易见,兰佩之根本想不到这么下作的手段。
“我让你一只手。”
她站在旁边,“好心”相劝。
一只手。
真是看得起他。
浑身酸疼感觉每一块肌肉都被人松了一遍的江辰哪里会上学。
“不是说好了不再动手动脚的吗?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就肆无忌惮的用拳头发泄?按照你的逻辑,强者是不是都可以无所顾忌的凌辱弱者?”
字字铿锵啊。
只不过要是站起来说的话应该会更合适。
兰佩之沉默,而后调整呼吸。
“起来。”
这次语气平稳了些。
“不起。”
某人不肯放松警惕。
“起来,我不打你!”
江辰这才稍微松开抱头的双手,看向居高临下的血观音,将信将疑。
“当真?”
兰佩之不知此时是何情绪。
“你要是愿意躺,那就一直躺着。”
眼见对方要走,某人终于放下怀疑,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打衣服裤腿,可满身的尘埃哪里这么容易清除。
“我脸没事吧?”
兰佩之转头,凝视他半晌,“你还有脸吗?”
灰头土脸的江辰毫不羞愧,“你是兰佩之,输给你虽败犹荣。”
输的确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儿。
可撒泼打滚算怎么一回事?
“你要是想保住你这张脸,最好马上离开。”
兰佩之似乎是担心控制不住自己。
“你让我这个样子出去见人?等晚一点外面没什么人了再走。”
明明还是在乎形象的。
“我教你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拿一块布,把脸蒙上,没有人能看出你是谁。”
江辰呵呵一笑,不搭腔。
人才啊。
这个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
他不仅笑得出来,而且眉眼夹杂痛楚,堂而皇之的问道:“你这里有红花油吗?借我用用。”
“没有。”
“猪油也行。”
他道:“土方子,猪油也有效果。”
兰佩之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江辰皱眉。
“卫红,你打也打了,发泄也发泄了,还想怎么样?不要得寸进尺。”
真的勇啊。
绝对是神州当代第一巴图鲁!
兰佩之的呼吸再度紊乱、粗重。
“你再喊一遍。”
“卫红,你又想干什么?”
江辰理直气壮,目光坚毅。
“啪!”
一只漂亮的拳头直接砸向他的面门,朴实无华,毫不花哨,因为距离太近,所以某人避无可避。只能用鼻梁接住。
而后。
实在是太痛了。
众所周知,鼻子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并且还存在大量的神经突触,某人的双眼瞬间模糊,不可抑制的往后仰倒,直挺挺的摔在地上。
他意识尚且清醒,于是乎下意识抬起手抹了把鼻前,然后挪到眼前,只见月色下,手指一片猩红。
随即。
被迫泪眼模糊的视线里,躺在地上的他看见了那张居高临下,幸灾乐祸的脸。
月色与血色之间,她是第三种绝色。
根本控制不住泪腺的的江辰喃喃自语。
“卫红,你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