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沉默，草木低垂。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绵绵细雨若未落尽的秒针，悬凝于山间不再坠落。
王小虎就这样静静地握着伞把，任由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感直冲面门。
直到垂在腿边的指尖传来一丝麻意，他才下意识地勾了下手指。
转瞬间，整个世界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
雨珠碎落于枝叶。
王小虎再次听到雨落的声音，还有他的心跳。
“你明明早就知道自己要出国，干嘛还要招惹我。”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让你离开蓉城，你又该怎么办？”
“嗯？”
王小虎第一次意识到，从前他关于这一刻的所有幻想，都只是幻想。
哪怕他已经明确感受到了阿琳正在向他发出某种强烈的信号。
他无法激动，也无法激动。
他想放弃一切大声说出心底那句话，做一个负责到底的人。
可负责到底的人，又怎么能选择放弃一切？
他想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
可不是这样的，又该是哪样的。
阿琳说得没错啊，自己明明知道要出国，却没有在昨晚控制住情绪。
自己不但昨晚没有控制住情绪，似乎也没有意识到昨晚对于他的意义。
明明他今天有一整天的时间来思考。
可他却没有想过接下来他要怎么办。
明明昨晚阿琳几乎给了他明确的暗示。
他好像又搞砸了。
伞下少年舔了舔嘴唇，和他此刻的表情一样干涩。
“或者你也可以反问我为什么不让你出国。”
王小虎闻声缓缓抬起头，迷茫的眼神闪烁起来。
“我，我，我”
喉咙翻涌着，他的心头仿佛再次被什么灼了一下。
小车仰着脸，审视般地眨了眨眼。
她第一次发现王小虎站直的状态下已经快高出她半头了。
接着她说：“你蹲下来一点，我脖子酸。”
王小虎立马双腿撑开，整个人瞬时低了半个头。
现在二人终于可以平视对方了。
“唔——”
随着小车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气，沉默压抑的气氛像是在这一刻被悄然打破。
因为小车又笑了，是王小虎最熟悉的笑容。
见到小车笑了，他也不由得咧了咧嘴。
“你笑什么？”小车问。
王小虎：“看你笑我就想笑。”
小车：“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了。”
王小虎：“我”
小车：“听不懂。”
王小虎：“我会说话。”
小车：“只是刚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的问题，是吗？”
王小虎：“嗯。”
小车：“对，就是这样，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回答不了就说回答不了，不要再吞吞吐吐，你是了解我的。”
王小虎：“额嗯！嗯嗯嗯！”
小车被王小虎呆头呆脑的样子逗乐：“别像个傻子一样行吗？”
王小虎：“我还有点没适应！”
小车：“需要适应什么，和我说话还需要适应？”
王小虎：“那肯定不一样啊！之前我们.”
小车皱眉。
王小虎马上意识到自己又磨叽了，于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之前我们是好哥们，好哥们之间哪有摸脸的，是因为你昨天摸了我的脸，我今天还有点没缓过劲，所以我才这样。”
小车：“你还挺不要脸的。”
王小虎：“还不是因为你。”
小车：“之前我们是好哥们，现在也是，所以今天我叫你过来是想”
就在这时，王小虎突然开口打断，“车琳我喜欢你。”
被打断的小车，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王小虎说着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片刻。
四目相对。
“阿琳。”
“我喜欢你很久了。”
“虽然我不确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但是我确定我对你的喜欢是真心的。”
小车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可王小虎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自顾自地搔了搔后脑。
“嗯——”
“虽然我可能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啊，但我就是希望你好。”
“我希望你每一顿饭都能吃到自己想吃的东西。”
“我希望你每晚都能睡个好觉。”
“我希望你不要每天都那样练琴了。”
小车眉头微微一拧。
“我真希望你不用练琴也能每天都进步，虽然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我就是希望。”
“可能所有人甚至包括老师都觉得你每天练琴是应该的，他们觉得练琴对你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但我知道的即便对于你，练琴也是很辛苦很辛苦的事情。”
“你不是唐小星！你没有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正规学习钢琴，你没有那么多随时能上台的曲目，你不用一定要参加那么多演出啊！”
“我知道你每次登台的压力都很大。”
“你害怕弹错一个音，你不想老师失望一点点。”
“虽然你拼尽全力的样子很酷！”
“你不需要那么懂事。”
“就算是有那么几次不那么懂事也好啊。”
“明明就没有人要求你一定什么都要做好。”
“可你.”
“我真希望有时候你能任性一点！”
“虽然我知道你不可能！”
“可！”
“可我.”
王小虎抿了抿嘴，似有些不甘地低下了头，语气也低沉下去，“可我不想看你那么辛苦。”
小车缓缓合上了嘴。
王小虎摇了摇头。
“每次看到你因为几块钱的东西还犹豫好久我就难受。”
“你对大家那么大方！为什么就不能对自己也大方一点呢！”
“就是一个普通的钥匙扣而已啊！”
“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买！”
王小虎好难受啊.
太难受了 他说着说着，那些埋藏在他心底，无数次让他心酸难过的画面一股脑儿在这一刻全部涌现。
他已经在极力地克制情绪了，可他真的太难受了。
“你是那么好”
“连吃一根鸡腿都那么认真”
“你从上面开始吃，一点点吃，每一口都不大，要嚼很久才咽下，然后才吃下一口，最后吃完的骨头干干净净”
“我当时就在想，我一定要把全世界的鸡腿都给你吃。”
“让你吃得胖胖的。”
“可能是我太自私了吧。”
“我只希望看到你快快乐乐，开开心心。”
“你开心我就开心，你不开心我就难过。”
“对不起阿琳”
“我”
一分钟过去了，王小虎再没有说什么。
然而这次伞下的气氛并没有因为沉默而陷入某种气氛。
小车：“说完了？”
王小虎摇了摇头，接着又不知道为什么点了点头。
小车：“抬头。”
王小虎不敢抬头。
小车：“抬头。”
片刻。
王小虎抽噎着将头抬起，紧接着整个人都着急起来。
“阿琳你别啊！”
看着小车眼角滑下的两条泪痕，他慌了神。
“没事。”
小车笑了笑，接着吸溜了一声，“到底是说完了还是没说完。”
四目再相对，王小虎长出一口。
“说完了，对不起。”
小车：“你没说什么对不起的话，谢谢你。”
一顿，“那根鸡腿真的很好吃。”
王小虎本来情绪都快平静下来了，结果听到后面这句眼泪又一次止不住了。
“你干嘛啊！”小车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你怎么那么喜欢哭！你再哭我就讨厌你了！”
“我忍不住啊。”王小虎吸溜得更厉害了，像是想要把鼻涕吸回去，“而且我快站不住了。”
“那就蹲下啊！”
小车暗恼都没有注意王小虎半天一直是半蹲着的状态。
“我腿动不了！”
“伞给我！”
小车一把接过伞，另一只手扶着王小虎的胳膊，王小虎借到力，才缓缓收回一条腿，两个人就这么一起蹲下了。
良久，“我没有那么好。”
“有。”王小虎摇头，斩钉截铁道：“你比我说的还要好一万倍，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车掏出兜里的纸巾递给王小虎，自己也擦了擦脸，“如果我真的没有那么好呢。”
王小虎：“反正你是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我还不能说我爱你，因为我现在还不能自己挣钱。”
小车：“.”
王小虎：“真的！我要是能挣钱了，我就敢说我爱你。”
小车：“赶紧擤擤鼻涕吧。”
王小虎把擤完鼻涕的纸装进了裤兜，“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小车张了张嘴，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王小虎却依旧不依不饶道：“走着瞧。”
小车嗤地笑出声，“那你既然这么喜欢我，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是不是如果不是要出国了，你都不会和我说什么。”
王小虎：“我怎么敢告诉你！”
小车：“你害怕老师。”
王小虎：“肯定害怕啊，但我更害怕你不理我了。”
小车：“你那么了解我，会觉得我知道之后不理你了？”
王小虎：“我”
小车：“我肯定不会不理你，就算你不是我第一个朋友，我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不理你。”
“你是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告诉我吧。”
王小虎：“可能吧。”
小车：“暗恋的感觉很好吗？挺好奇的。”
王小虎思考片刻：“怎么描述呢，虽然有点煎熬，但可以幻想很多画面，一想到那些画面，就会感到很幸福。”
“你什么表情啊？我认真地，就是会很幸福，你根本不懂！”
小车乐：“不懂才问你，那你都幻想过什么画面？”
王小虎：“额这我不能告诉你，属于个人隐私。”
小车：“好吧，我尊重你。”
王小虎：“你就不能再多问一句，你再问一次我肯定就给你分享一下了。”
小车：“你怎么和个小女生似的？也不怕被别人知道笑话。”
王小虎无所谓道：“笑就笑呗，我从小被笑话的还少了？我可能本来就是个笑话。”
小车皱眉：“你在说什么？”
王小虎撇撇嘴：“对不起。”
小车：“你可以不在乎那些曾经笑话过你的人，但是你不能笑话那个曾经的自己。”
王小虎一怔，点了点头：“记住了。”
小车拾起脚边的奶茶拧开喝了一口，“那就请王小虎同学分享一下他的幻想画面吧。”
王小虎摸摸鼻子：“你这样我还有点不好意思说了呢。”
小车：“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顶多就是被我笑话一下而已，反正你也不在意。”
王小虎：“别人我可以不在意，你的话.”
小车：“快点！”
王小虎：“哦！我幻想过和你单独一起出去玩一次。”
小车：“我们没有单独出去玩过吗？”
王小虎：“那不一样，我们之前都是偷偷摸摸出去的，而且时间很短，我想光明正大地和你出去玩一次，最好能玩一天。”
小车：“玩什么？”
王小虎：“玩什么都行啊，我幻想过我们一起压马路。”
“幻想过我们一起逛商场，一起抓娃娃，玩累了就吃个甜点休息一下，然后接着逛。”
“晚上吃一顿二毛麻辣烫，吃饭的时候我不小心把油溅在你的白裙子上了，你有点生气，我就借机以此为理由送你一条，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买，因为我的理由充足。”
小车：“我不穿裙子。”
王小虎：“哎呀！幻想嘛！你不懂什么叫幻想嘛！你就没有幻想过自己有一天和世界上最好的乐团在世界最大的舞台弹你最喜欢的协奏曲？”
小车幻想片刻，“感觉是挺不错的。”
王小虎：“对吧！给你买完裙子之后，你虽然表面不开心，但心里应该还是挺高兴的，幻想，幻想而已。”
“然后趁着你高兴我就拿出准备好的电影票。”
小车：“还要看电影。”
王小虎：“当然要看，约会怎么能不看电影！额，呵呵，呵呵。”
小车：“哦？原来是约会。”
王小虎：“幻想！幻想而已！”
小车：“那有爆米花吗？”
王小虎：“什么爆米花？”
小车：“看电影的时候没有爆米花吃吗？”
王小虎：“有啊！必须有，一人一桶！”
小车：“为什么要一人一桶？”
王小虎：“不够吃啊，每次和我妈看电影我都自己吃一大桶。”
小车笑了笑：“看完电影是不是还要送我回家。”
王小虎：“当然，回家之后还要发会儿信息才睡觉。”
小车：“然后就开心了。”
王小虎：“是啊，太开心了，这就是幻想的魔力，它会缓解暗恋带来的痛苦。”
小车：“所以还是很痛苦。”
“额。”王小虎摇了摇头，“不，不痛苦。”
片刻。
“王小虎。”
“啊？”
“我。”
这次换小车变得犹豫，“我。”
王小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心里猛地被刺了一下，一时间有点语无伦次不知该说什么。
“没，没关系，没事的啊！我们还是哥们儿，你说的！”
小车摇摇头，“对不起。”
王小虎张了张嘴，再次挤出一个笑容，把伞又往小车身后移了移。
“不用说对不起，你没说什么对不起我的话。”
小车再次摇头。
王小虎嘴唇颤了颤，眼神扑朔着，扑朔着，最终还是缓缓地暗了下去。
可紧接着他眼里像是又被什么重新燃起一道光。
“阿琳，其实我幻想过最多的画面就是像今天这样。”
小车一怔，只听王小虎继续开心笑道：
“能站在你面前大声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幻想过无数次。”
“谢谢你。”
“现在我也放心了，你不会不理我的，而且我.”
“我也该走了。”
雨声沙沙，雨声沙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