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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私生子之间,亦有差距

  皇家伦敦大都会警察厅高度重视这一案件,为了查清真相,厅长查尔斯·罗万将此案移交警务情报局全权处理,并指名警务情报局第五处处长莱德利·金警督带队负责。

  为此,罗万还特事特办的给莱德利批了一个星期的假期。

  当然,莱德利本人究竟愿不愿意休这个假,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但不论如何,进步青年这次一如既往的保持了他的高效率,并且他出于对牵扯进王室案件的畏惧之心和对自身前途的忧虑,对这一次的调查过程简直可以说是守口如瓶。除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以外,莱德利没有把调查结果透露给任何人。

  根据莱德利的调查报告,他先去调查了几位托马斯·加思将军生前的朋友,并确认了这位乔治三世时期的近臣曾经长期担任御前首席侍从骑士。

  听名字就知道,御前首席侍从骑士是一个专供高级军官出任的内廷职务,拥有直接进入御前会议或陪驾场合的资格,是国王日常出行过程中最受信赖的侍卫长。与此同时,他还负责管理骑士侍从办公室,是整个骑士侍从班子的领头人。

  而在职务等级上,御前首席侍从骑士位于御马官总管之下,但它的荣誉级别却很高,通常列名于《宫廷年鉴》中王室出行随员的首位。

  总而言之,这个职务非国王的宠臣、近臣担任不可。

  托马斯·加思能够出任这个职务,足以说明乔治三世对他的信任,甚至他还曾经被任命为夏洛特公主(曾经的英国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利奥波德一世的亡妻,死于难产)的监护人。而在夏洛特公主出嫁后,当时的摄政王乔治四世为了感谢加思长期以来对王室的忠诚服务,还送给了他一块银盘作为奖赏。

  像是他这样的知名人物,即便现在已经去世六年了,但伦敦依然还有不少记得他的老家伙活着。

  但托马斯·加思也如同许多英国贵族那样,虽然他活了85岁,但却连一个合法子嗣都没留下。

  1829年老加思去世的时候,他的遗嘱是由侄子帮他执行的。

  而根据老加思的愿望,他的财产被分割成了三份,其中两份分别留给两个侄子,而那栋位于梅菲尔区格罗夫纳广场32号的大宅则留给了他的私生子小托马斯·加思。

  没错,老加思就这么一个私生子,或者说,他看重的就只有这个私生子。

  而考虑到那些流言蜚语,如果老加思真的与索菲亚公主有染,那么他们之间的爱情结晶,就只能是这个分了房产的小托马斯·加思。

  既然莱德利都知道目标家住哪里了,那接下来的工作自然也就简单很多了。

  警务情报局的拿手绝活就是跟踪、监视,并通过目标的日常出行轨迹和生活垃圾,来推断出监视对象的生活习惯、脾气性格以及业余爱好。

  而小托马斯·加思也没有辜负伦敦民众对“上流纨绔”的一贯期待。

  根据莱德利的调查报告记载,这位加思先生几乎每天傍晚五点才出门,出门必穿酒红色的天鹅绒镶边大衣,佩戴一根金柄手杖,苏荷区的高档俱乐部或科文特花园剧院包厢都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每逢周末,他还会带着一帮外号比名字还响亮的狐朋狗友,在威斯敏斯特西南的某些赌场中通宵达旦,他玩牌的技巧很差,最近掷骰子的手气也不好,然而加思先生却从不心疼自己的钱袋子。

  除此之外,他平日里最常光顾的场所,是皮卡迪利大街上的一家名为亚特兰蒂斯的私人剧社,该剧社表面上经营莎士比亚戏剧,实则另有玄机,这里的某些保留剧目与交谊酒会,是一众退伍军官与破产贵族交流“深层艺术”的圣地。

  当然,加思先生也不总是流连于高档场所,警务情报局第五处的警官们曾多次目击他在深夜与形迹可疑的街头女性一同进入牛津街南侧公寓,时长一至两小时不等,其间还经常差遣仆役送来香槟或者薄荷饮品。

  一句话总结,小托马斯·加思的生活就是狂嫖滥赌、纸醉金迷,比埃尔德的生活还要过分些。

  但令人费解的是,小托马斯·加思虽然挥金如土,但却从未传出他向银行借贷、抵押房产、典当物件的任何消息。

  老加思生前虽然颇有家资,但他留给这个私生子的财产,主要就是梅菲尔的那间豪宅。至于债券、股票、田产之类的资产,则是留给了两个侄子。

  既然如此,他日常花销的那些钱又是从哪儿弄来的呢?

  为了搞清事情的真相,莱德利不惜亲自出马,乔装打扮混进了某间加思家仆役常去的酒馆,借着请他们喝酒的由头,才从他们嘴里得知了小托马斯·加思为何会如此有钱。

  其实,说小托马斯·加思有钱并不准确,更正确的说法是,小加思几乎每个月都会向罗斯柴尔德银行借款度日,但奇怪的是,他却从不还钱,而且罗斯柴尔德也从没有派人找他催过账单。

  莱德利能查到这个地方,剩余的部分,亚瑟自然就能搞定了。

  他当天下午就去找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打了场板球,并且从这位少当家口中打听出了缘由。

  罗斯柴尔德当然不是什么开善堂的,而且他们也没兴趣接济一个看不见半点前途的废物。

  他们并不是不找小加思要账,而是小加思的账单每个月都会有人替他还上,而这个人的身份也相当有意思,因为他就是肯辛顿宫的大总管约翰·康罗伊爵士。

  莱昂内尔之前也半试探半开玩笑的向康罗伊打听过,他为什么要救济小加思这样的窝囊废。

  但康罗伊给他的回答却很敷衍,按照他的说法,那就是他和老加思交情甚笃,不忍心看到老朋友唯一的儿子过得太凄惨。因此,即便小加思是个窝囊废,只要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还是会尽量拉一把的。

  这说法一听就知道是在骗鬼,且不论老加思和康罗伊到底有没有交情,就说他每个月不论刮风下雨,都会准时替小加思填上六七十镑的窟窿,并且还一连还了四五年,这事儿就怎么也说不过去。

  不过具体是什么原因让康罗伊如此上心,莱昂内尔倒也懒得关心,毕竟有人上赶着给罗斯柴尔德送钱,他总不能拦着对方吧。

  但莱昂内尔看亚瑟对这事儿这么感兴趣,于是他又白送了亚瑟一个消息。

  说是,罗斯柴尔德并非从未找小加思要过账,实际上,他们在1830年的时候曾经找小加思催过一次账。

  但是,那时候小加思非但不还钱,反而还对着莱昂内尔口出狂言,他一边狂喷罗斯柴尔德不过就是一帮兜里揣了几个铜子儿的下贱犹太佬,一边还叫嚣着让他们去找索菲亚公主要账。

  当时年轻气盛的莱昂内尔差点没忍住,打算私下安排人把这小子套上麻袋扔进泰晤士河里。

  但关键时刻,还是他老爹内森·罗斯柴尔德慎重,他生怕小加思真的和王室那边有什么关系,于是便安排律师走法律诉讼,希望借着法庭审判来探探对方的底子。

  结果,这下还真让他老爹给试出来了。

  他刚派人把案子移交上去,没过两天约翰·康罗伊便找上门来了。

  他不仅替小加思还清了拖欠的三百镑账单,而且还嘱咐内森,今后如果小加思再欠钱,不要急着走债务诉讼,去肯辛顿宫找他就行了。

  而康罗伊唯一的要求就是,以后罗斯柴尔德每个月给小加思的贷款不要超过100镑就行。

  这下子,所有的真相都水落石出了。

  小加思肯定是索菲亚公主的孩子,而康罗伊之所以能得索菲亚的信任,多半是由于他帮忙解决了这个私生子的麻烦事,让小加思能够安安分分的过他的纨绔日子,也让他能够不再拿自己的争议血统四处张扬。

  而且,以索菲亚公主的成长经历和她的这段情史来看,这位今年58岁的公主由于长期生活在深宫,远离社会生活,所以养成了单纯怯懦的性格。因此,在她看来,私生子被曝光简直是天塌下来似的大事,康罗伊能够妥善处理好这个问题,也不怪她会对康罗伊百依百顺,甚至还给他送了一幢价值4000镑的大房子。

  亚瑟正想着索菲亚公主的事情呢,脑中纷乱的思绪尚未理清,耳边却忽然响起一串细碎的脚步声。

  他的神情也随之微微一滞。

  “咳!”弗洛拉·黑斯廷斯忽然轻咳了一声,还不动声色地揪了揪他的袖口。

  亚瑟这才回过神来,顺着声音望去,果然看见花园游廊那头,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缓步走来——肯特公爵夫人走在前头,利奥波德一世则略显迟疑地跟在其后。

  公爵夫人眼角哭过的痕迹还没完全散去,她的眼眶泛红,手中的帕子也被她紧紧攥在掌心。

  她刚走到玫瑰厅门口,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廊柱下的亚瑟与弗洛拉。

  她先是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们早已在此。

  但旋即,她像是忽然记起什么似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而仓促的清醒。

  “啊…亚瑟爵士,”她下意识理了理帕角,语气略有些发虚,“今天是…是您授课的日子吧。”

  亚瑟彬彬有礼地欠身行礼。

  “正是,夫人。我原本只是想在上课前于走廊稍作等候,未曾想打扰到您与利奥波德陛下的私下谈话,还请恕罪。”

  亚瑟一如既往地语调从容,辞藻分寸拿捏得当,既不承认自己听见了些什么,也没有故意回避话题。

  肯特公爵夫人沉默了片刻,眼神在亚瑟和弗洛拉之间短暂游移了一下,似是明白他们确实听到了不少内容。

  她原本泛红的眼眶,此刻又像被什么触动了一般,轻轻颤了颤。

  “那你们…都听到了?”她的声音低了下来,语调里夹着一丝很少在外人面前展现的脆弱。

  亚瑟微微点头,语气柔和得近乎温柔:“听到了一些。但请允许我说一句,夫人,在我看来,世上所有母亲在为子女奔走时的急切与用心,从不需要遮掩或羞愧。”

  公爵夫人怔了一下,她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只是用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勉强笑了笑:“你倒是个会说话的年轻人。不过也是,您毕竟是德丽娜的文法修辞教师。”

  而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利奥波德也缓步上前,向亚瑟颔首致意。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我听过您的名字。”他用带有轻微德意志腔调的英语说道:“我从很久以前就想和你见一面,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最近回伦敦以后,德丽娜也一直向我提起你,说您是个有耐心的好人。能从我那侄女的嘴里得到这么一句评价,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亚瑟向他行了一礼:“陛下谬赞了。能为维多利亚殿下尽绵薄之力,是我的荣幸。”

  利奥波德轻轻点头,却没再多言。他似乎还沉浸在方才与姐姐的争执余韵中,只是神情稍微缓和了几分。

  肯特公爵夫人也强打起精神道:“德丽娜…应该还在琴房。你去找她吧,今天的课,还是照常,我就不坐陪了。”

  亚瑟微微点头:“当然。那…殿下,我就先行一步了。”

  他刚刚转过身子,心想着这下总算逃过一劫,可还没等他向前迈步,便听见身后又传来了利奥波德的声音。

  “亚瑟爵士。”

  “嗯?”亚瑟回过头来:“陛下有什么要效劳的地方吗?”

  利奥波德笑着摆了摆手:“称不上什么要效劳的。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之前一直想着和您见一面,这可不是一句客套话,等你给德丽娜上完课,还请留步肯辛顿,我请您吃顿晚饭,顺带着聊些咱们都感兴趣的事情。”

  肯特公爵夫人闻言,不知道弟弟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利奥,你打的什么主意?”

  利奥波德并不避讳,他开口道:“没什么,反正到时候你也可以一起。你可能不知道,以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才能和本事,单单只是当家庭教师,那可实在是太屈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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