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路途,就越发艰难起来。
没了书生,没了八卦辟邪盘,没了对祸福吉凶的预测,周遭的土壤,山石,
一草一木,都变得古怪凶险起来,谁也不知里面,到底会不会埋伏着邪祟,寄宿着污染物。
司徒真人心中叹息。
他早该想到的,书生是此行的关键,应该多加留心,却不成想,一开局就被「刀」掉了。
甚至,到底是被什么东西蛊惑而堕落掉的,司徒真人心中都困惑不解。
玄机谷古籍上,有关邪神的记载太少了。
跟邪神打交道的经验,也实在太过匮乏了。
前路一片迷雾,一切邪异的法则,也都太陌生了,一不注意,就会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司徒真人微微叹气。
「走一步算一步吧—.」
没了书生,他们只能靠自己的念力来预算吉凶了。
不光司徒真人,在场所有修士,都要开始自己观察,自己推算周遭的凶险了,唯有这样才保险些。
但神念的消耗,也会开始加剧。
他们此行,动用的全是元神之身,神念消耗,意味着他们的实力,也在被消耗。
这或许也是邪神的阴谋意图。
但此时此刻,司徒真人根本无暇顾及那么多了。
能顺利到达邪胎面前,或许就已经不错了,在此之前,完全按照计划,规避凶险,保存实力,已经成了不切实际的奢望了。
「不必留手,大家尽全力吧。」
司徒真人道,而后自己先行取出一枚赤金灯盏,借灯盏清辉之力,给众人施加了另一层防护,以免再有人,如书生一般,受了不知名孽物的蛊惑,元神被污染。
六阳赤金盏。
这是司徒真人,自十余年前,离州城之变,失了「乾坤清光盏」后,苦苦寻觅来的,最好的天机宝物了。
乾坤清光盏,是玄机谷镇派至宝,借乾坤之力,化一盏清光,能存天机,定因果,续生死,有诸多无穷的妙用。
只是现在,被用来给那人,锁了生死因果。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不然会给玄机谷招惹大祸。
这件事,更不能提,不可说,必须烂在肚子里。
司徒真人也就当把将这件事忘了,乾坤清光盏,他也不去想了。
但没了乾坤清光盏,他总要有个交代,也要有个趁手的宝物来「顶」一下。
这六阳赤金盏,就是替代用的宝物,借天地阳气,护身驱邪。
其妙用,自然远不及乾坤清光盏,但在当下的局面下,倒也可堪大用。
金盏之光弥漫,六阳之气笼罩,众人身上暖洋洋的。
其他人,也都不再留手。
那道士咬破舌尖血,抹在桃木剑上,催动桃木剑的驱邪之力。
和尚取出念珠,念珠之上,有梵文护身。
白衣女真人,面容清美,祭出了三清铃。
老姬则是唤出六丁六甲,护在周身。
三兄弟与老妪同出一门,修的是玄门遁甲,催动之时,周身有神念护甲显现,刀枪不摧。
在神念道门之中,「三」乃玄数,符合三的,都有一些妙用。
尤其是兄弟三人,若有血脉维系,兄弟齐心,修炼一些道法玄门,可事半功倍,法门的威力,偶尔也会有不可知的奇妙变化。
因此修界高人收徒,喜欢收血亲兄弟。
一些魔道妖人炼奴,同样如此,尤喜三、五、七之类的玄机之数。
最后一人,便是那个满身符篆的大汉,他是罕见的,神念「炼体士」,借符篆之力,护持神念肉身。
另外四位洞虚老祖,虽未出手,但也在暗自调用神念之力,准备应对预料之外的危机。
就这样,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越往前走,越靠近蛮荒渊深处,接近邪神初生之地,黑气越浓,邪念越深。
沿途的环境,就越恶劣。
潜形袭杀的邪祟,也就越强。
不过好在,凭借众人齐心协力,大多数危机,都有惊无险地度过去了。
拦路的邪祟,也都杀了。
看似还算顺利,但司徒真人的神情,却越来越凝重。
乾学州界聚集的这诸位羽化真人,神念之术不俗,放在外面,皆是一等一的神道高人,足以镇压一方,诛杀一切大小邪崇,鬼怪。
另外四位洞虚,虽然神念之术弱了些,但神念却足够强大。
这一股势力,若不留手,神念之术尽施,全力以赴之下,其实是极其强大的大多数邪票,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司徒真人知道,此行根本没这么简单。他活得久,神念上的经验也丰富,
知道这里面深深的隐患,也知道,众人越杀,实力就越弱。
修士的神念就是这样,十分怕被消耗。
这里是邪神梦魔,他们都是元神出窍,念力用一分,少一分,是没办法补充和恢复的。
一旦用完了,念力枯竭,那只能等死。
除此之外,元神还怕「污染」。
羽化四品,洞虚五品,这等级别的修土念力,已经十分强大了,但这种「强」,只强在「量」上。
这种「量」,不涉及「质」变,不涉及「法则」。
而一些可怖的邪崇妖魔,与修士不同,其念力天生是带一定「法则」的。
通常所说的邪票「污染」,本质上其实也就是一种,念力「法则」的呈现。
除「污染」之外,邪崇的念力,还有「腐蚀」,「腐变」,「寄生」,「吞噬」,「操控」,「同化」
等等蕴含了法则力量的可怕变化。
这些都是玄机谷,历代天机修士,在邪念世界,和强大梦魔之中,经历,观察,惨死,自身被污染,被转变,被同化,被斩杀种种亲身遭遇之后,亲自梳理,总结,并记载下来的珍贵神道知识。
这才是邪祟,最恐怖的地方。
此外,更棘手的地方在于,一只邪祟,是否蕴含「污染」之力,或是其他污秽的法则之力,从表面上,几乎是看不出来的,而且很少有什么规律。
一只强大的四品邪,或许只是单纯怨念的集合,虽然很难杀,但杀了就杀了,死后怨念消散于天地,不会有后患。
而一只二品的小鬼,却可能天生具有「寄生」之力。
除非从一开始,就花大力气,认认真真将其彻底抹杀,否则一旦被它寄生,
哪怕是羽化,也可能沦为「血包」,被这小鬼天天偷吃神识。
当然,羽化神念太强,被小鬼吃上很久很久,都未必会有感觉,
可一旦真的常年累月被小鬼「吸脑」,神识必会逐渐亏损,伤其本源。
甚至有朝一日,这小鬼被养到了三品,乃至四品厉鬼,瞬间就会成为致命的「邪瘤」,便是羽化,也要丧命。
这些都是玄机谷,历代修士心血的总结。
与邪票的嘶杀,不只是神念「力量」上的交锋,还是对道心,毅力,定力和戒心的严峻考验。
他们可以杀一万只邪崇。
但只要被一只邪祟污染,那就完了。
因为顾虑太多,司徒真人一行人,走得极谨慎,同样走得也极慢。
他们杀了很多邪崇,但杀这些邪祟,非但没让他们放心,反倒更让他们更为担心。
因为每杀一只邪祟,便意味着他们的神念,被消耗了一分。
而且,这些邪祟真的「死」了么?
表面上看,他们的确杀了邪祟。
但实际上,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真的杀「死」了它们。
更不清楚,杀了这些邪票后,自己的元神有没有在不经意间被污染。
一开始,他们不会考虑这些。
可周遭越黑暗,杀的邪越多,元神损耗越多,精神压力越大,心中自我怀疑的念头,也就越强。
六阳赤金盏,北斗七星阵,还有诸般神念宝物,能驱散外在的阴气邪念,但却无法护持住人的内心。
人性有弱点,人的内心深处,也会有诸多破绽。
而在这种高压之下,人心的破绽,会被一点点放大。
这一点,司徒真人很快意识到了,他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有了瑕疵,其他人的神情,也都有动摇,立马凝声道:
「守住道心!」
这一声呵斥,让众人惊醒了些,各自催动法门,克己守心,驱散内心的阴霾走神念之道的修士,无不道心坚韧,或是心念执着。
至少比之一般修土,要坚毅很多。
就这样,众人继续向前走。
周遭环境,仍旧黑暗而险恶。
血溪,肉沼,骨林,邪巢遍地,也仍有或是鬼面,或是蛛虫,或是骨魔等诸般邪崇拦路,步步凶险。
但众人咬着牙,一步步走,一个个杀,不管不顾,一点点向梦深处推进。
就在众人,不知经历了多少杀伐,神念接近麻木之时,终于,一座巍峨的黑山耸立于面前。
浓烈如黑雾的邪神气息,自山中传出。
蛮荒渊,最后的邪神山。
「到了!」
司徒真人心头一震,几乎有些难以置信之感。
若非道心坚毅,提着一口气,一直咬牙坚持,他差点以为,自己这些人,根本坚持不到这里了。
可还没等司徒真人松一口气,面前便阴气森森,传出一阵嘶吼之中。
邪神山之前,一只小山般的巨大邪,缓缓露出身形。
众人一见,神情都为之一变。
这只大邪票,是四品,而且接近四品巅峰。
邪票之躯,如同小山,上面缝合着不同人,妖兽的残肢,如同方户之票,残忍而可怖。
「护山崇—」
而这,可能也是邪神山前,最大的,且最后的一只,护山尸票。
护山户票传出强大而腐朽的气息,腥臭且带腐蚀的黑水,自口中流出。
司徒真人沉声道:
「杀吧——」
而后当即,催动六阳赤金盏,发出炽热的光芒,向护山户票笼罩而去。
金红色光芒,照在尸票身上,立马烫出白烟。
护山尸崇发出刺耳的嘶吼,刺人神魂。
白衣女真人,当即祭起三清铃,消洱尸吼之声,同时护住闻人琬后退。
老姬召出六丁六甲,围攻尸崇。
其他神念修土,也纷纷手段齐出,杀了过去。
便是四位洞虚,此时也不得不出手。
大罗门老祖,用的是神念化成的剑气。
小灵门老祖,用的是神念凝结的法术。
另外两位洞虚,一人出自十二门的灵符门,用的是镇煞符,另一人来自坤州,用的则是一柄,雷击木制成的辟邪木剑。
这又是一场惊心且惨烈的厮杀。
这护山尸祟,四品巅峰,而且不知被「缝合」了多少妖魔鬼念,体积庞大。
邪念之中,似乎还蕴含了「腐蚀」之力。
唤出的「从尸」,也含着「尸毒」。
好在镇煞符,能镇住它的邪气。
而雷木剑,蕴含雷霆之力,对此类邪物,天生具有克制之力。
再加上其他神念修土,手段都颇为不俗。
经历了漫长的厮杀,最终还是将这只巨大的四品巅峰的守山邪崇,给彻底抹杀掉了。
只是众人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老姬的六丁六甲,损耗了一半。
道士的桃木剑,有了裂痕。
和尚的念珠,光泽暗淡。
修玄门遁甲的三兄弟其中一人,断了一臂;
符篆大汉,后背被尸崇撕了一爪。
而且,众人的神念,又被消耗了不少,甚至神念,乃至神道宝物上,都或多或少,沾染了一些似有似无的尸毒。
情况不妙,而司徒真人,也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了。
「早点找到邪胎,将其斩杀,再考虑净化元神的事,否则,一旦邪神真的复生,那一切都没意义了———”
司徒真人心中沉重,缓缓道:「走吧。」
众人护着闻人琬,循着母子连心的血丝,继续向黑山深处走去,去寻找邪胎的所在。
司徒真人一边走,一边以深邃的目光,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蛮荒渊的最深处,也是最后一座黑山。
山林阴森,黑暗更浓,高处的山势环抱,宛如倒覆的供盘,形成一座天然的黑山祭坛。
四周死寂得诡异,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甚至,连一只邪崇的气息都没有。
似乎即便是邪祟,也不敢进入这黑山渊,踏足这邪神苏生的祭坛。
黑暗之中,唯有「母子连心」的那一缕血丝,指引着前路。
而越往前走,血丝越浓重,仿佛真的如同「脐带」一般,连接着母子两端。
闻人琬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仿佛她日夜期盼的孩子,就在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之中。
不光闻人琬,所有人都能听到,一股若有若无,但让人胆战心惊的心跳声。
而且这心跳声,越来越强,越来越近。
终于,黑暗之中,浮现出了另一团红光。
这红光深邃,而且如血液般不断流淌,不断涌动,而于红光的笼罩之中,有一个孩子的身影,被血丝缠绕。
看到这个孩子,闻人琬痛心至极,泪水夺眶而出,忍不住唤道:
「瑜儿」
她刚想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抱住自己的孩子,却被司徒真人突然拉住。
「且慢!」
同徒真人看着瑜儿,脸色凝重至极。
他环视四周,思索片刻后,取出六阳赤金盏,将六阳的光芒,控制得微弱而温和,而后缓缓向四周探去。
六阳赤金的光芒,由近及远,缓缓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众人目光微凝,看清了周遭的一切,纷纷瞳孔剧震,脸色发白。
整座山,漫山遍野,全是卵。
漆黑色的妖魔之卵。
有些卵,还在孵化。但有些卵,已经呈现出透明的血色,血色之中,有妖魔的爪牙在蠕动。
「这是—.邪神伴生的妖魔竟然这多—」
司徒真人心底发寒。
别的妖魔邪崇,未必会有「污染」之力,但邪神伴生的妖魔,每一只,都是毋庸置疑的「污染」之源。
甚至它们邪念的力量,可能还在「污染」之上。
谁也不知,随着邪神复生,这茫茫多的邪卵,究竟能孵化出什么样的诡异邪崇。
而这些邪崇,又究竟会蕴含哪类污秽的法则之力。
沾染邪神本源力量的邪祟,只有一只,都不得了。
而眼前,密密麻麻,漫山遍野。
若是这些邪祟,真的如邪瘤一般蔓延出去,如邪神瘟疫一般,扩散到乾州大地.—.
光是想想,司徒真人便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司徒真人正胆寒之时,忽然听到那白衣女真人道,「司徒前辈,你看那里.—..」
这声音清冷之中,含看急切和震惊。
司徒真人顺着女真人所指,皱眉望去,便见身为邪神真胎的「瑜儿」身边,
无尽的黑暗中,竟还藏有四只,更大的妖魔之卵。
这些妖魔之卵,高数丈有余,上面筋肉虱结肉,呈黑紫色,魔纹密布,宛如罂粟,且与邪胎瑜儿血脉相连,拱卫着祭坛,守护着它们的神主。
而巨大妖魔之卵中,一部分已经「熟化」,蜕变为透明的血色薄膜,透过薄膜,能看到其中正在孵化着的,更为可怕的妖魔的一角。
「胎生魔」这三个字,瞬间浮现在司徒真人脑海中。
这是一类,与邪神真胎伴生的,更强大的一类子嗣妖魔。
它们既是邪神天生的「护卫」,也可以说,是邪神庶出的「兄弟」,或者是旁出的「子嗣」。
但更令司徒真人震惊的是,此时此刻,满山遍地的妖魔之卵,都完好无损,
还在孵化着。
但四个巨大的胎生魔卵之中,已经有一只「魔卵」,先行破掉了,卵皮被划开,里面的血水,流了一地。
这意味着,一只与邪胎伴生的「胎生魔」,已经早早苏醒了,甚至可能,跟随了他们一路。
司徒真人遍地生寒,忙道:
「小心!」
而恰在此时,人群中的符篆大汉,只觉脖颈湿湿的,黏黏的,柔柔的,带着诱人的香气和销魂的触感。
他忍不住用手一摸,满手血腥。
而他的脖子上,有一个唇印。
一个鲜红的,粉嫩的,正在蠕动着的,宛如红虫一般的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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