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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云台旧宴霜雪改,一念雌雄问剑心(抱歉,太热有些身体不适)

  流云之巅,碧空之下。

  四周云气时而如雪浪翻涌,时而又转为七彩霞光流淌,仙鹤清唳穿云而出,尾羽拖曳着晶莹碎光。

  此地,正是陆城神君与故旧同门众修相聚之所。

  经年流转,倏忽数百载。

  昔日新晋地仙界的同辈真传,如今再聚首时,已是隔着一道天堑般的境界鸿沟。

  陆城高踞主位玉案之后,周身气机已敛至最深,化神神君的威严并不刻意流露,却已让在场诸修为之臣服,如同众星拱月。

  青玉案上,灵酒自壶中流淌倒泻,注入杯中却凝而不散,化作琼浆玉液,氤氲着千年灵芝与月魄精粹交融的异香。

  侍奉左右的皆是气息精纯的草木精灵,行动无声,仅以花木云霞为裳。

  案旁客座,万霜儿一身素白宫装,依旧是那清冷如霜雪的气质,只是眉眼间少了几分昔日少女般的灵动,多了岁月沉淀的凝练。

  段天焱身披暗金赤焰纹法袍,眉峰如刀,一身火行法力精纯,已然元婴圆满,但坐下时指尖捻动杯盏的动作,仍透出不易察觉的拘谨。

  墨玄寡言,黑衣玄纹,坐如沉岳,似深潭古墨。

  商清羽坐在万霜儿下首,容颜明媚更胜往昔,翠色衣裙映衬得如空谷幽兰,一双妙目在陆城身上悄然流转,带着不加掩饰的敬畏与探究。

  这位陆神君崛起的速度实在太快,当年表姐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烧冷灶而已,谁能想到这位…

  经营黑山坊手段高妙,使之日进斗金。南海雾隐海,剑挫群雄。

  君入黄云府,封疆大吏,主政一方,镇异族,开商路,兴府务,养万民,只能说这些飞升修士,一个个果然都是精干之辈,能常人所不能。

  “萧师弟…可惜了!”在这个时候,陆城正与万霜儿叙旧,万霜儿轻轻叹息。

  “萧师弟为求法力突破,吞服那‘九劫化阳丹’,谁能想到不过一成的丹毒爆发可能,便让他遇上。终究是道心有隙,导致焚尽经脉,功败垂成。”

  “最后我们几个去送他,死得惨烈。当时萧家伯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几次哭得晕厥过去。”

  酒宴气氛,骤然一凝。

  段天焱放下酒樽,赤红的火气在他眼底一闪而逝,旋即化为沉痛:“萧鸣心性素来执拗。那丹药力霸道,非大毅力、大根基不可炼化,终是反噬其身。”

  当年,陆城与万霜儿、段天焱,萧鸣、墨玄、商清羽这些人还算交好,没想到不过几百年不见,便少一人。

  陆城神色平静无波,手指轻抚过杯沿,然后举杯倾倒灵酒,遥遥相祭。接着他淡淡言道:“修士修道机缘、心性、根基,缺一不可。萧师兄亦是英才人物,此为天数,不必深究。”

  众人把话题转开,重新拾回几分初时热闹。墨玄难得开口,说起几桩宗门近事。商清羽适时温婉谈笑,如春风解冻。

  很快,云台边缘,一片薄云在妙法牵引下舒卷盘绕,凝成一方虚幻的讲经台。

  那位灰衣老者(依然是数百年前飞云峰那位的天衍阁修士)的身影,缓缓于云台上凝形显现,手持黑色醒木。

  “啪!”

  一声清越脆响。

  “玄清域东方,有一修仙大族‘顾氏家族’,开山老祖顾寒山横压一世,以‘沧浪分海剑’立下万载基业,门庭若市,光耀万丈。

  其子继承父志,稳扎稳打,虽稍逊于乃父,亦保家族无虞。然至第三代家主顾明玉,降生时祥瑞满天,资质不俗,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可这位少主,终日沉迷寻宝猎乐,享乐无度,结交纨绔,视家族底蕴如自家库房予取予求。

  待到其勉强承继家主之位,遇外敌时,方知自身根基虚浮,强敌压境,顾明玉仓促出战,被对手窥破弱点,一剑穿心,顾家大阵随之崩毁,万载基业,竟如岸边沙堡,被大浪一卷,顷刻轰然倒塌。

  这正是:

  沧浪剑气裂云空,万载威名一炬风。

  玉树临渊贪夜月,金戈枕锈醉春宫。

  未闻劫火焚丹阙,犹唱霓裳入阵中。

  浪打沙城终作幻,寒山遗恨满江东!

  顾寒山一世英雄,却没有想明白最应该传给子孙的,到底是什么。”

  稍顿,醒木再响,老者继续讲道:

  “同一时代,与顾家衰落几乎并行的,是另一个看似截然相反的故事。黑水泽边缘,有个微末的小修仙家族‘王家’,族长不过筑基后期。家中独子王石,灵根混杂,修炼艰难。家族仅存一套残缺的‘厚土引气诀’,资源匮乏。

  然这王石心志极坚,深知家族风雨飘摇,从不在意自身资质低劣、资源匮乏。

  他将那套残诀反反复复琢磨了千百遍,又在泽中猎杀妖兽、采集灵草时,无数次徘徊于生死边缘,竟凭自身一股韧劲与对生死间细微灵机变化的敏锐体悟,自行推衍补全了功法,更从中悟出几分‘厚土藏锋’的道理。

  他从最低阶的‘石甲蜥’妖丹提纯精元开始积累,一步一个脚印,竟在家族倾颓、父亲重伤陨落之际,以筑基后期的修为,结合自悟的‘藏锋剑意’,守护家族根基不失,并在之后的艰难岁月里,一步步带领残破不堪的王家,重新在黑水泽站稳脚跟,修炼至金丹境界。

  这正是:

  残经断脉困泥涂,百死泽中砺剑初。

  石甲披霜凝法意,妖丹淬火补天书。

  藏锋未许黄沙没,抱朴终教玉鼎苏。

  莫道寒门无远志,一抔厚土起龙图。”

  两则修仙故事讲完,云台上一片静默。阳光穿透云层,在酒宴玉案上投下明暗斑驳的光影。

  段天焱指节敲了敲玉案,声音带着几分低沉:“天衍阁的故事,从无空谈。顾家之败,非败于外敌,而败于内里。根基虚浮,心志懈怠,纵有灵石成山仙玉堆海、高明道法,也终是镜花水月,一朝倾覆便再难挽回。”段天焱似乎是有所触动,意有所指,他更多的可能是指向他自己的,这些年段家也有些风雨飘摇之感。

  万霜儿眼神清澈锐利,更多集中在王家的乘势而起上:“王石能起于微末,便是心志如铁,根基如磐。无绝世之资,无逆天之运,唯‘恒’与‘诚’二字不可破。这于吾辈求道者,何尝不是警示?生于高门大派,起点虽高,却也更易被这些蒙蔽道心,失了那份如履薄冰的敬畏与脚踏实地的苦修之心。”

  她目光扫过在场诸人,最后落回陆城身上:“神君一路行来,岂不正是这‘恒诚’二字的绝佳写照?”

  “你我皆是故友,这些话便不必再说了,显得情谊生分。”陆城也不推托,并未多言,只端起玉杯浅啜一口琼浆。杯中液体泛起微澜,映出他深邃无波的双眼。

  修士修道太上忘情,重点不是忘也不是情,而是历尽事情忘情之后的淡。

  席间气氛在沉重与反思后重归融洽,更多的灵膳仙酿被奉上。

  酒过数巡,话题终是不可避免地绕回近期那牵动太清宗乃至周边诸多人心的事件——仙池斗剑!

  这是人族修士的一次盛会,只准三千岁以下的地仙界年轻一代修士,飞升修士可以延长至五千岁。

  毕竟凡间界灵气环境与道法推衍,都远远逊色于地仙界,很多元神修士两世修行,飞升上界时都已经不止五千岁了。

  因此,墨玄率先打破沉默:“陆师兄,现在各处都在议那‘仙池斗剑’。名额已定,玄真子师伯…点名你为本宗代表。”

  这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引来众人目光。

  段天焱闻言放下手中筷子,看向陆城,神色复杂中带着几分难得的诚挚:“陆师兄,依我观之此事险难颇大!地仙界七十二洲、人族九宗三十六派,数万年以来,我太清宗仙池斗剑便是败多胜少,难有好的名次…”

  太清宗长于道论,宗门特色便是道行高明,擅长高屋建瓴、长远得益,遇到修炼瓶颈的可能小于其它宗门,修炼到越高境界,消耗时间反而越少于其它宗门。

  仙池斗剑严格限制修士的年龄,飞升修士也不能超过五千岁,这还没有到太清宗修士发力的中后期。

  段天焱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措辞:“以陆师兄你如今修为境界,功行底蕴,经营之功,在太清宗内稳步潜修,借宗门资源、承玉鼎师伯等前辈指点,证道化神后期,乃至窥望那返虚之境,也不过是水磨工夫,光明坦途就在眼前!何必去那‘仙池’之中,与群仙争锋?据我所知人族九宗三十六派,很多为了宗门脸面,做事已有些难看,赐予法宝,秘术,甚至摧残根基的丹药,屡禁不绝。”

  段天焱之后,万霜儿、墨玄、商清羽这些人也是出言规劝,他们这些人自然是知道陆城道人斗剑斗法之能的,但仙池斗剑可以说是人族化神修士最高水准的争斗,陆城代表太清宗去,只要一个不慎,便是给自己、给宗门增添恶名。

  “而且,莫说是败了。便是胜了,师兄你真的夺得仙池斗剑魁首之位,从此便是玄真子师伯那一脉的嫡系,长远来看也未必是件好事。”

  万霜儿后面,复又加述一句。

  玄真子师伯的修炼路数更多偏向于实证,而整个太清宗的根基是道论为主,当年道论一脉势大,可以包容实证一脉,但现在的形势却让这两脉不得不隐隐相争起来。

  玉鼎玄君最为担心的,便是陆城卷入这场争斗之中。

  陆城听着,面上无喜无怒。

  气氛一时凝滞,云台上只余流风穿行带起檐角风声。

  大家都只是站在各自的立场劝说而已,陆城听与不听,终究是他的事。在酒宴末尾时,万霜儿和段天焱各自提出他们的“家事”。

  “陆师兄,黄云府经师兄经营百年,如今可是鼎盛非凡。”万霜儿淡笑道,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

  “小妹族中有几个不成器的后辈子弟,心性尚可,就是缺乏历练。听闻神君府下开辟了多条商路,最是磨砺心性,不知能否安排一两个进去,也算锻炼他们一番?不需显位,杂务便好。”

  段天焱在一旁亦是接口,家中长辈所派也由不得他不说:“不错。我段家也恰有几个小子,整日在家族庇护下长进缓慢。若能在黄云府这万物竞发之地见见世面,沾染点实干之气,也是他们的造化。还请陆师兄行个方便。”

  段天焱的恳求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当年陆城前往伏龙渊挑选道兵,自己这些人也是帮过小忙。

  段天焱心中知晓陆城的性子,这种事只要自己开了口,便无有不成的。说起来万师妹也是狡猾,还借了些自己的势达成目的。

  陆城眼帘微垂,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点头言道:“些许小事,府中自有章程。让他们前来便是。”

  “多谢师兄!”万霜儿与段天焱两人同时拱手致意,连带着席间的气氛也重新活络起来。

  商清羽妙目流转,嘴角噙着笑意,忙执壶为陆城再斟一杯仙酿,晶莹的酒液落入杯中,腾起如霞似雾的水气。

  “你们说,我若是真的参加这仙池斗剑,并且夺得魁首,向玄真子师伯求取另一部真传道经,师伯会不会答应?”

  席间推杯换盏,玉盘珍馐更迭,仙乐若有似无地飘荡。在气氛再次热烈,众人饮至微醺,神思也略微松懈之际,陆城突然这样问出一句。

  “据小妹所知,师兄若能拔得头筹,登临魁首尊位…玄真子掌教师伯处,当有破例之机!”

  “我叔父万松长老曾于玄真子师伯面前侍奉,偶闻其赞师兄资质无双之余,亦有感叹,言本门中典籍浩瀚,然最适合师兄所修法脉的几部无上剑诀之首,《雌雄炼魔剑经》奥妙通玄,融阴阳于一体,化雌雄为一炉,恰能补益师兄修道!然此经非亲传、非大功、绝不可轻传!此番仙池斗剑,若能斩获魁首,或许…便是足以破例的大功!”

  万霜儿此时此刻也已经是醉意熏熏,直接答道。

  宴毕,段天焱等人起身告辞,临行前又反复嘱托后辈来黄云府任职之事。

  陆城执掌两界商贸,并不在意几个过来镀金的修士,一一点头应下。

  黄云府近几年的贸易吞吐量还在连年提升,只要在相应几个职司安排上几个闲职,百年之后,还怕积累不出一些功劳?

  至少在功劳簿上是会好看的。

  “《雌雄炼魔剑经》?原本我已经打算顺着座师之意,少出风头,潜心修炼,但若是为了这部剑经,哪怕只有十之一二的机会,也要争上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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