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咱们两个人,你做这么多菜啊!吃的完嘛——”
周小玲从卫生间里洗了手出来,见餐厅已经摆了四个菜,惊讶出声。
王亚娟回身又从厨房里端了一碗汤出来,笑道:“你远道而来,我手艺又很一般,不多做两个怎么跟你交待。”
“我就说你见外了吧!”
周小玲故作不满地撅了撅嘴,随后帮忙拿了碗筷,嘴里讲道:“当年一拨进舞蹈团还保持联系的就咱们几个。”
她走出厨房,看着王亚娟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惋惜地说道:“不是天各一方就是各忙各的,见个面千难万难。”
“你还想念当年的日子啊?”王亚娟好笑地瞅了她一眼,错过身子去厨房找了汤勺,嘴里说道:“忘了以前吵架闹别扭的时候了?”
“吵架闹别扭也是回忆。”周小玲站在门框边上看着从厨房里出来的她问道:“别跟说你一点都不想。”
王亚娟让了她在餐桌这边坐下,一边给她盛了鸡蛋汤一边讲道:“有人说回忆过去是有放不下的人或者念念不忘的事。”
将手里的汤碗递给周小玲,她问道:“你是因为什么怀念过去的?”
“你是跟谁学的?”周小玲好笑地看着她,接过汤碗笑问道:“现在说话怎么一套一套的?”
“做宣传工作都这样吧。”
王亚娟没在意地笑了笑,给自己也盛了一碗这才坐下。
“我看你才是有放不下的人和念念不忘的事。”周小玲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道:“要不就是有茫然若失的遗憾。”
“你还说我?”王亚娟好笑地瞥了她一眼,给她夹了肉菜,道:“你现在说话不也一套一套的了嘛。”
“嘻嘻——”周小玲嬉笑着也给她夹了肉菜,道:“多吃点肉,补补。”
她故意似的打量了王亚娟一眼,道:“瞧你瘦的,前胸贴后背了都。”
“又开始了是吧——”
王亚娟没好眼神地瞥了她一眼,道:“就你的大,行了吧。”
“哎,你还记得刚入团那会,周苗苗因为老盯着我这儿被老师骂的那次吧?”周小玲捂着嘴笑道:“到现在我还记得她的窘样。”
“还不是你故意逗她。”
王亚娟当然记得这件事,听她提起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现在想想,那时候你最坏了。”
“咦——”周小玲不服气地撇了撇嘴角,道:“我坏也是可爱,韩露那才叫真的坏呢,你挨欺负都是因为她。”
似乎被周小玲的话勾起了什么不忍的回忆,王亚娟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还说呢,大家都怎么样了?”她吃着米饭,抬起头看了周小玲问道:“都还好吗?”
“你想打听谁啊?”
周小玲古灵精怪地看着她,挑了挑眉毛问道:“问韩露啊?”
“想问就问呗,有啥不好意思的。”她见王亚娟低眉垂目的,哼了一声讲道:“她呀,多行不义必自毙。”
“去年还是前年,她出事你知道吧?”周小玲探了探身子,凑近了王亚娟这才压低声音讲道:“要不是咱们厂医疗条件好,送医及时,差点没了。”
“是大出血的那次吗?”
王亚娟当然记得有这回事,皱眉问道:“那时候没听说有这么严重啊?”
“你当然不知道,她嘴多严啊。”
周小玲瞥了她一眼,道:“再说了,你们俩的关系一直不对付,她能跟你说这个?我都是从周苗苗那听来的。”
“知道我为啥说她自作自受,多行不义必自毙不?”
她抬了抬眉毛,轻声解释道:“以前撺掇大家伙孤立你,来厂里以后在背后讲究你这些事就不说了。”
“就是周苗苗找了傍家,她也要争抢比较——”
眼瞧着王亚娟皱眉头,周小玲撇了撇嘴角,道:“还不是她心术不正,竟然敢偷偷要孩子,还想威胁那谁。”
“这也是周苗苗跟你说的?”
王亚娟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内幕,惊讶地看着她问道:“她怎么知道这些的?”
“你说呢——”周小玲给了她一个你懂得的表情,随后边吃着菜边说道:“都四个多月了,还敢作妖。”
“你猜她想要啥?”
她微微眯起右眼看了王亚娟,不等对方回答便讲道:“看人家周苗苗买房、买车、事业进步了,她也想要!”
“你就说她是怎么想的吧。”
周小玲不屑地撇着嘴角讲道:“真拿自己当武则天了,就凭胸脯二两想要天要地?这不是找倒霉呢嘛。”
“那她出事是因为…”
王亚娟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愣住了。
周小玲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也想到了是吧,她自己说肚子疼,传出来没脸又说不想要,实际上呢?”
“都那个时候了,人家给她啥她都敢吃敢喝的,没死都算她命大。”
“怎么会这样?”王亚娟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惊讶地看着她问道:“谁做的?”
“谁做的?谁知道——”
周小玲吃着饭菜哼声道:“她不要脸搞出人命来,不就是想要那人的命嘛,你说是谁做的。”
王亚娟一下子就不说话了,这答案实在是太明显不过,因为集团上下有心思的都知道那点事。
那位真不如李学武,什么事都无所顾忌,这些年哪里是一个两个的,也就是没人捅出来罢了。
就是出人命的也不是没有,以前机关食堂主任不就是上吊没的嘛,就在厂医院的后面。
“要说聪明人,还得是周苗苗。”周小玲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淡淡地说道:“什么因结什么果。”
“她现在在哪呢?”
王亚娟也有些恍惚,真没想到集团平静的湖面下隐藏着如此凶险的波澜。
“她还在销售公司吗?”
“嗯,国际事业部品牌部总监。”周小玲介绍道:“现在洋气着呢,一个月能去港城两三次,飞机都坐腻了。”
“你是没见着她现在啊。”
她挑了挑眉毛,讲道:“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整个人都跟以前不一样了,穿着打扮可有样了。”
“比你还有样?”王亚娟好笑地说道:“我觉得你就够洋气的了,我都不敢烫头发。”
“这有什么的,上面那位不也烫头发?”周小玲不以为意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笑着说道:“你想不想烫?明天咱们去人民商场,我给你选个时髦的发型。”
“算了吧,我可用不着。”
王亚娟理了理自己耳边的头发,笑着说道:“这样挺好的。”
“都快活成老太婆了。”
周小玲笑着瞪了她一眼,随后继续说道:“等你回京城看看就知道了,满大街的都是卷发。”
“那个谁。”她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毛,道:“看人家周苗苗烫了个大波浪,她也烫。”
“东施效颦听说过嘛,出不来效果还跟理发师吵了一架,结果人家撵她出门的。”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亚娟听她讲的热闹,挑眉问道:“你不是很忙嘛。”
“总有休息的时候吧?”
周小玲放下碗筷,看着她解释道:“跟周苗苗在飞机上遇到过几次,我们联系的不多,反倒是潇潇。”
“啊,潇潇啊,你跟她经常见面?”王亚娟也吃饱了,放下碗筷好奇地问道:“她还在舞蹈团吗?”
“咱们这一拨人里就属她坚持的久。”周小玲点点头,说道:“她是真的喜欢舞蹈。”
“她的性格你也知道,我们聚在一起也很少说这些,是李丹主动凑过来说的。”
周小玲歪了歪脑袋,道:“这些事下面听不到,集团里可热闹,大家都当笑话听的。”
“周苗苗和韩露两人住上下层,韩露处处都要跟她别苗头,就连爱人都要比。”
她好笑地讲道:“她爱人你应该知道,就是给秘书长当过司机的,以前聂副厂长的小儿子,聂小光。”
“哦,我知道。”王亚娟点点头,说道:“跟李主任动刀子的那个,是吧?”
“就是他,烂泥扶不上墙。”周小玲不屑地撇了撇嘴角,道:“当初秘书长多照顾他,结果非往屎坑里跳。”
王亚娟好笑又不满地轻轻拍了她一下,这饭桌还没撤呢,就说这个。
周小玲也是笑了笑,没在意地继续讲道:“周苗苗的爱人周坦,上个月主持什么项目拿了一笔奖金,她可眼红了,愣是逼着聂小光也挣一份奖金去。”
“聂小光不是在…”王亚娟还在想着他在哪上班,周小玲已经笑出了声。
“秘书长给安排的,保卫科。”
她挑眉说道:“聂小光被她逼急眼了,告诉她跟那谁私会的时候他去抓现场,到时候一定是大功一件,奖金要多少有多少。”
“你也觉得够奇葩,是吧?”
周小玲见王亚娟怪异的表情,捂着嘴笑道:“以前人家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都还不理解,直到听了这两人的事才算是信了,奇葩凑一块了。”
“韩露还在剧场工作?”
王亚娟抿了抿嘴唇看,站起身收拾了碗筷,道:“是在东城还是西城?”
“东城,一直在那边。”
周小玲起身帮她收拾,嘴里介绍道:“她倒是想进步了,可那谁吃一堑长一智,见她都是有数的。”
“她就是太要强了——”
王亚娟倒是没有嘲笑她的意思,连周苗苗她都不笑话,更何况是韩露呢。
“这么一说,潇潇倒是沉得住气。”
“潇潇就是太要脸了。”
周小铃将剩下的饭菜摆在碗柜里,回头对王亚娟说道:“就是去秘书长家当家教,还都是我逼着她去的呢。”
“对了,这事你知道吧?”
她看了看王亚娟,问道:“你跟秘书长都在钢城,平时接触多吗?”
“还行吧,他也不在单位说这些事。”王亚娟淡淡地解释道:“我也是听谁说的,忘了是谁了。”
“是给秘书长家里的大闺女辅导舞蹈和音乐。”周小玲介绍道:“要不是有这层关系,她也早就退下来了。”
说到这里,周小玲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都说爱舞蹈,爱舞台,爱表演,可又有几个能坚持到最后的。”
“舞蹈太吃青春饭了。”
她走回到餐厅,拿了抹布收拾着餐桌,嘴里忍不住叹息道:“又怕生小孩,又怕身体走形,想想都心累。”
“你现在不就挺好的嘛。”
王亚娟从厨房里刷了碗筷出来,看着她说道:“飞来飞去的,自由多了。”
“你当就我自己飞啊?”
周小玲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拿着抹布去了厨房,道:“天上飞的工作也不轻松,不然我能跑你这躲清静嘛。”
“真要说起来,还得是你和周苗苗发展的好。”她从厨房里出来,看着给她泡茶的王亚娟说道:“尤其是你,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你信嘛——”
王亚娟端着茶水走过来,放在了餐桌上,看着她问了一句。
周小玲一愣,随即打量着王亚娟的眼睛问道:“怎么了?你是又听谁嚼舌根子了?”
“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的?”她皱眉说道:“当初来厂里,韩露在背后讲究你,我们俩差点打架。”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骗不了别人的。”王亚娟同她一起坐在了餐桌旁,看着手里转着的茶杯,淡淡地说道:“这几年要没有他的照顾,就凭我这点能耐,哪里能有今天这地步。”
“真要这么说,那集团上下真找不出几个自力更生的了。”
周小玲按住了她的手说道:“现在谁有关系不想着用,就你傻乎乎的。”
“你跟秘书长以前的关系,咱们团谁不知道?”她劝着王亚娟说道:“谁还没有青春年少的时候,恋人做不成,难道还不能做朋友了?谁规定的?”
“你倒是会说——”
王亚娟抬起头,笑着看了她问道:“这几年光听说有人追你不得,为爱发狂,怎么不见你选了哪一个呢?”
“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对自己的感情都没有信心了。”
周小玲疲懒地趴在了餐桌边上,头枕着胳膊看了她说道:“就这么在天上飞着,今天是南,明天是北的,再牢固的感情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
“尤其是经常接触大领导,对职级关系这些事都有些麻木了,心也飘了。”
“既然知道,那就踏实下来啊。”
王亚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好笑地看着她说道:“想到了又做不到?”
“有时候我就在想,要不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周小玲好笑地说道:“可又怕自己后悔,给人家添麻烦。”
“后来想想,实在不行就自己过,有喜欢的人了就爱,没爱了就散。”
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看着王亚娟玩笑道:“你要是再不找,咱俩凑合着过得了。”
“胡说八道——”王亚娟嗔了她一眼,端起茶杯说道:“还是要嫁人的。”
“求的是什么啊——”
周小玲看着她说道:“以前老人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现在吃穿我自己就能解决,还用得着汉吗?”
“现在除了我妈每次见着我都要催我相亲结婚,其他人谁能管得着我?”
她坐直了身子,无所谓地摊了摊手,道:“现在算上飞行补助和奖金,五年之内我一定能自己买房子。”
“瞧把你给能耐的——”
王亚娟好笑地看了她,问道:“孩子呢,你就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啊?”
“啊,就为了要个孩子,我就得委屈一辈子,找个将就的男人过日子?”
周小玲目光里带着倔强地讲道:“这样的日子我不想要,真想要孩子了,哪找不到办法。”
“再说了,孩子就那么重要?”
她看向王亚娟说道:“周苗苗两口子就够精明的了,也没要孩子呢。”
“你不怕流言蜚语吃了你啊?”
王亚娟吓唬她道:“你现在年轻没人说你,等你成老姑娘了怎么办?”
“谁说我,我撕烂她的嘴——”
周小玲故作凶狠地讲道:“各人过各人的日子,我过成啥样跟他们挨着嘛,我想自由自在的。”
“我看你是挑花眼了。”
王亚娟放下茶杯说道:“这可能跟你现在的岗位有关系。”
“你当我不知道啊?”
周小玲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没办法,不愿意将就了。”
“那就慢慢挑,仔细选,终究会遇到可心的人。”王亚娟站起身,示意了自己的房间说道:“今晚你睡里屋,我睡外屋。”
“咋地?你还想跟我分床睡啊?”周小玲好笑地说道:“就一张床你在外面怎么睡?你要这样我都不来了。”
“合着你就是奔着我来的呗?”
王亚娟好笑地看着她说道:“我怎么发现你这次来变了好多呢?”
“哪里变了?”周小玲笑着站起身,张开双手示意她看的更全面。
王亚娟则笑着打量了她说道:“变的像个女流氓了,哈哈哈——”
“好啊你个王亚娟——”周小玲真有化身女流氓的架势,双手咋呼着吓唬道:“今晚你就是我的人了,别想跑!”
女人总是敏感的,有的时候也会刻意装傻,故作不知,放过彼此。
周小玲来钢城都干了些什么,自然逃不过王亚娟的法眼。
以前要说她在钢城没什么关系,周小玲来钢城她不知道还情有可原。
现在?现在她是冶金厂宣传科负责人,手里的眼线哪里没有。
李学武带着那么多人上山,早就有人在讲这个了,作为那些人里唯一的一位女同志,周小玲自然更受关注。
实在是她长得足够漂亮,再加上穿衣打扮不像是钢城姑娘的风格,被有心人注意到自然很正常。
可明明知道周小玲来钢城不是第一时间来见自己,王亚娟为啥装不知道?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
有些话说得太明白,她能得到什么?除了尴尬和老死不相往来别无其他,甚至会生一肚子气,徒惹烦恼。
其实现在这样挺好,如果连周小玲这样的朋友都混没了,她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再没有一个朋友了。
李学武不算朋友,他是坏蛋。
北方工业报记者刘红梅写他上山打猎,暗讽他没有正事,实际上呢?
李学武去山上玩了这么一圈,就是对那篇报道的回应。
11月7日,红星联合工业报刊登了集团秘书长李学武率队前往千山地区考察疗养院选址事宜,还配了照片。
这篇报道就是由联合工业报辽东分社操刀的,原稿是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张兢写的,王亚娟负责具体实施。
而北方工业报的那位刘红梅记者真有韧劲,在医院里足足躺了三天。
与再生能源处理厂的司机发生冲突,红星钢城工业区保卫处的干部过去了解了一下情况,是因为她还没有出院,不方便协调此事,所以就搁置了。
刘红梅也知道这是人家的地盘,她再怎么折腾也还是在人家手掌心里。
再一个,那个不要脸的处理厂厂长,竟然敢带着摄影记者来拍照。
真是该死啊,这样的照片一旦登报,到时候怎么写她都能猜得到。
之所以在医院里多住了两天,就是怕东窗事发,出院就解释不清楚了。
每天早晨她都会找联合工业报看,很怕从上面看到自己的照片。
她也不是没尝试过给那人打电话,可医院这种环境她不放心。
最终,她在病床上苦苦煎熬了三天,终于忍不住,还是来找李学武了。
能当记者的都是聪明人,她当然能从来给她做笔录的保卫处干部口中听出口风的不对来。
什么叫与司机之间的治安冲突啊?
她去处理厂调查,本质上是冲着红星钢城工业区的,也是冲着李学武的。
出了事不找李学武,难道还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外面乱转,故意装傻?
“您真的是在为疗养院勘址吗?”
李学武也是本着解决问题的思路,并没有选择在办公室见她,是在招待所的餐厅包间里。
当然不是他一个人,男女之间共处一室有的时候真说不清楚。
就刘红梅这幅长相,他不想吃这个亏。
而刘红梅略到嘲讽的语气是有点让他不舒服了,可也在忍受范围内。
毕竟只有当一个人理屈词穷的时候才会张牙舞爪。
“当然,你以为我很闲吗?”
李学武没打算请她吃饭,连桌上摆着的茶水都是服务员送来的。
他看着对方,淡淡地讲道:“红星钢铁集团在辽东有五万多名工人,每天我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这五万张嘴该怎么吃饱饭,养家糊口。”
“呵呵——”刘红梅轻笑了一声,这笑声说不清道不明的。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地说道:“您应该给我机会让我更充分了解您的,没必要防备着我。”
“此话怎讲?”李学武微微皱起眉头问道:“我什么时候防备您了?”
“哦,那是我误会了?”
刘亚梅看了看邻座沉默不语的王亚娟,又看向李学武说道:“李秘书长心思缜密,做事真有一套啊。”
“如果你能公允地把这些话写在文章里,我今天一定请您吃大餐。”
李学武直白地扫了她一眼,道:“可惜了,是您辜负了我们的好意。”
“我还得感谢您没有将我从招待所赶出来呗?”刘红梅倒没在意李学武犀利的语言,笑着说道:“看来您还是比较关注自己的形象,也很在意我们报社评论的。”
“还真不是,我没看过您的那篇报道,是李主任跟我提了一嘴。”
李学武歪了歪脑袋,看着她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看报纸的时间有限,几乎都挑大报头条新闻来看。”
“至于像您在文中提到的,有关于我的种种恶习,我都懒得解释。”
他冷笑着讲道:“没将您赶出招待所,就是想请您多驻留几天,怕再担负某些能挂在报纸上的恶评。”
“真是恶评吗?”刘红梅手里捧着茶杯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比如说4号炉的问题,或者是处理厂的问题呢?”
“这得看您啊,几天了,还没查到真相吗?”
李学武吊着眼睛看了她问道:“如果真有人阻碍你的调查,但请跟我直说,我现在就能办。”
“李秘书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没必要这样纠缠下去了。”
刘红梅突然地摊牌,看着他讲道:“您一定已经知道我来钢城的目的。”
她特别注意李学武的眼神变化,可能看到的却是古井无波的淡定。
这倒是愈加让她觉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被对方所掌握,索性摊牌了。
“说真的,我们报社真不差你们红星厂的那份支持,可我们领导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示意了一旁坐着的王亚娟讲道:“就算您带一个人来,我也敢说这句话,是你们集团李主任欺人太甚。”
李学武微微昂起头,歪着脑袋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从我们报社成立至今,还没有人说过我们是要饭的,他太嚣张了。”
刘红梅傲然地撇了撇嘴角,道:“就算你们厂要晋级集团了又能怎么着,还能脱离工业管理系统范畴吗?”
“我来钢城不是针对你李秘书长,更不是针对红星钢铁集团。”
“刘记者,不用这么义愤填膺,大义凛然,公报私仇讲得太随便了。”
李学武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淡然地讲道:“有关于李主任涉及到贵报社的言论我从未了解过,也没听说过。”
“我唯一知道的是您在上次签约活动上的表现,这是我亲眼所见。”
他语气并不严肃,但讲起话来不容人狡辩,很有威严。
“你说气不过也好,说不在乎也罢,唯一跟我有关系的是您最近在贵报刊写的那篇文章。”
李学武双手交叉放在了桌子上,看着她强调道:“我只想问您一句,如此恶意编排,胡编乱造,您将北方工业报这份来之不易的刊号置于何物了?”
他声音愈加的犀利,手指点着桌面质问道:“就因为不满于集团领导的某些言论,就因为一己私欲,便要公器私用?你把舆论监督四个字看成了什么?”
“我这么跟你说,你们这么干,早晚会透支报社的公信力,到时候损失最大的可不是红星钢铁集团。”
说完这一句,他见刘红梅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便放缓了语气。
只是他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站起身最后强调道:“今天来见你,是想告诉你,不要为某些人的许诺所蛊惑,更不要做脏了那份报纸的错误举动。”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脏了的报纸再难擦干净了。”
王亚娟起身,看着李学武傲然地出了包间,扭头看了看坐在那变颜变色,沉默不语的刘红梅,想说什么却没说。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画蛇添足,该表达的态度李学武已经讲清楚了。
什么特么咽不下这口气,咽不下你死去啊,找老李单挑好不好,背后捅刀子还捅出优越感和自豪感了?
再者,这刘红梅来钢城,可不单纯如她所说,不针对谁。
开玩笑呢?
现在王亚娟都知道了,是集团有人在搞鬼,想要玩祸水东引这一套。
李学武做事是比较犀利的,没伸回去已经是隐忍了。
到底是不一样,他也算牧守一方,在钢城的任何举动都有可能被放大,在集团内部引起风浪,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李学武来辽东工作的时候有人阻挠,他想回去的时候依旧有人阻挠,
只因为来的时候他的影响力是1,回去的时候影响力是1000。
辽东工业建设的好不好,不是宣传科吹出来的,是实打实做出来的。
现在老李想让他回去,某些人却不想让他回去,这矛盾不就出来了嘛。
原因是什么?
是时间到了,集团现有的几个领导,其中一部分是68年来的,更早却是是66年来的,到今年就是第三年了。
三年一小关,五年一大关,关关难过关关过,过关之后是坦途啊。
今年年底之前是不会动的,但明年呢?上面已经敲定明年年初就能实现集团化,接下来就是班子调整了。
老李现在有绝对的话语权,可也挡不住上面换人掺沙子。
李学武当然不够资格外调,可实现集团化的阶段,他还能更进一步。
那些人倒不是怕他进步,而是怕他回到京城影响了大局。
在京城的时候李怀德会防备他,可在钢城,李怀德只会需要他。
红星钢铁集团说再多的经济发展也掩盖不了其本身作为重工业系统重要一员的属性。
集团是以重工业为基础,向上下游延伸,跨界拓展业务,不是轻改重。
工业企业是集团的根本,而掌握着集团在辽东所有工业企业管理权的李学武在集团内部就是个逆天的存在。
你看董文学从钢城回去,在班子内部排名直接上升了两个名次。
李学武再回集团,一定比董文学蹿的更猛,更高。
为什么?因为起点高。
董文学来钢城的时候是什么身份和级别,李学武来钢城可是秘书长。
董文学当初只管了冶金厂,监管和组织其他工业的发展与经营。
到李学武这呢?他是集团在辽东工业领导小组的组长,一言九鼎的那种。
说直白一点,有些人怕了,知道老李有意选定李学武作为接班人,李学武在辽东历练完全,回去一定是前三的存在。
李学武缺什么?
资历和成绩都不缺了,就缺少工业管理的经验,这当一把的标准条件。
老李亏就亏在了这个地方,至今都没有完全拿到集团业务的全部管理权。
有人说老李选择李学武作为接班人,会与董文学的上升之路冲突。
其实不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在红星钢铁集团董文学算是走到头了。
首先在钢城的三年时间里,上面没有看到他总览全局的大局观和能力。
其次,董文学缺少雷厉风行的人格魅力,群众基础薄弱。
最后,董文学没能得到李怀德的支持,更缺少有力的盟友。
李学武不一样,年龄差让李怀德十分的放心,能力出众更能挑大梁。
更重要的是,李学武懂他。
董文学下一步绝对不会是集团,现在的工作都是在为跳出集团做准备。
其实职场之中,到了董文学和李怀德这一步,基本上是能看得清自己接下来的发展路线,也能提前做布局的。
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清,甚至没有准备,那也走不到今天啊。
有人说进步全靠运气,其实不然,进步这件事是个技术活。
现在的局面是李学武在辽东摆平了一切,只要把握好节奏,按照既定的目标和程序发展,成绩绝对不会差。
接下来就如李怀德要求的那样,也是某些人担忧的那样,工作重心要逐步向集团调整,重新站在集团的舞台上。
而李学武迟迟没有走出这一步的主要原因是,他还在等惊雷的那一刻。
现在可是有人将把柄主动送来了辽东,递到了他的手里。
“滑动车门的技术难题解决了?”
李学武伸手拉开了“陈浩南的移动办公室”房门,向里面看了看。
没错,11月13日,李学武带队到钢汽调研,基于宏运基础技术打造的海狮客车下线,实现了日产35台的好成绩。
有人说了日产35台还算好成绩?
这得分怎么说,毕竟这条客车生产线上不只有海狮一个车型,还有宏运7座、9座、12座等等。
鸿途客车和宏海客车不在流水线生产范围内,也没办法上流水线。
钢汽主管技术生产工作的副厂长王志笑着介绍道:“要不是学人家的技术,我们还真搞不定这简单的平滑门。”
“看似简单,实则很难啊。”
李学武伸手拉了拉较为轻便的车门子说道:“要是有缓冲锁就更好了。”
“您得说电动车门更好。”
邝玉生站在一旁玩笑道:“得给他们树立更远大的目标,否则要懈怠了。”
“谁说我们会懈怠——”
钢汽厂长吕源深看向他笑骂道:“要懈怠也是轧钢厂懈怠了,我们厂朝气蓬勃呢。”
“呵呵呵——”今天来调研的干部们见两人斗嘴,纷纷笑出了声。
李学武也是笑着,脚踩着踏步上了车,切实感受了一把客车的乘坐体验。
说真的,这个年代座椅技术真是卡在了脖子上,海绵是唯一的缓冲层了。
再高级一点的汽车,充其量在海绵的下面迭加一层弹簧网。
高铁都坐过吧,刚铺开网络的时候车上的硬座并不硬,其实挺舒服的。
后来呢?硬座真硬。
你要说跟绿皮火车相比呢?
都一个揍性,因为乘坐的人多了,再有弹性恢复也白扯,早就压实了。
这个年代的汽车座椅也一样,时间久了屁股下面像是坐了块石头似的。
不过再怎么挑剔,这台车也是国内第一款具备载货和载人功能的中型客车。
宏运只能算小型,宏运12座只比海狮少了一个座椅,但空间大小不一样。
即便是拓展到了12座,它也是宏运,13座的海狮还有个名字叫宏观。
钢汽生产的汽车,凡是备案出口的,都会拥有两套名字。
一套是供应国内,一套是供应国外,名字不同,内部设置也不同。
倒不是说内部构造和配置不同,而是有的国家用左舵,有的国家用右舵。
这玩意儿就有点奇葩,世界第一个发明汽车的人就应该敲死了汽车到底应该是左舵还是右舵。
这就像发明豆腐脑的人应该从最开始就强调吃咸卤还是甜卤一样。
“这台车有其他版本吗?”
邝玉生从另一边坐了上来,对下面的吕源深问道:“比如更好的配置。”
“没有,这台车不需要。”
吕源深看着每次都要跟在李学武屁股后头狐假虎威想要当领导的邝玉生,心里撇嘴,嘴上不能影响了团结。
他主动介绍道:“想要更好的配置,可以选择鸿运,或者宏运9座改造,没必要在宏观上下工夫。”
“这台车就是中大型客车的补充。”李学武跳下车讲道:“以后通勤方便了,先给辽东各工业企业配十台,省的老吵吵坐不下。”
“给我们一台吧。”跟着来的王亚娟也相中这台车了,笑着说道:“改造一下,这就是标准的新闻采访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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