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吴山,乃祁连山东延余脉,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立于主峰‘南沟大顶’,恰好可俯瞰固原城池。
就在这山巅,埋着一个小小的无名坟茔,坟茔前立着一块墓碑,碑上却没有字。
璀璨星光下,一黑衣女子头戴帷帽,帽檐垂下的轻纱遮住了她的面容。
她拿着一块布,一边弯腰擦拭着墓碑,一边低声念叨着:“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敢回固原。不是怕见到你,是生怕回来后发现什么都变了,所以就让固原把你和我都忘了,也好!”
黑衣女子轻声道:“可你看到了吗,Il十年前你我抬头看到固原这片天,与此时抬头看到的一模一样,人也没有变!以后我会常来好看你的,待我把最后一件事情做完,就来这里陪你!”
此时,山下传来脚步声,胡三爷提着一颗头颅连夜上山,将那颗头颅轻轻放在坟前!他退后两步,深作一揖:“将军,我把元臻给您带来了!”
不远处小五提着一只食盒,惴惴不安的等着!
胡三爷回头瞪了他一眼:“愣着做什么?”
“唉!”
小五忐忑的上前几步,先是对黑衣女子抱拳行礼,喊了声,“东家!”
这才将食盒里的烧鸡、馒头,橘子,烧酒一一摆在蚊茔前!
黑衣女子一边擦拭墓碑,一边轻声问道:“老II没了”
小五鼻子一酸:“嗯!”
黑衣女子擦墓碑的手停了片刻:“他可说过什么”
小五低声道:“他说,忠义不是用嘴说的,要拿命换!”
黑衣女子问道:“没了”
小五嗯了一声,“没了!”
黑衣女子凝视着无字墓碑,而后平静道:“往后你便是龙门客栈掌柜子,好好做事,记得将那些肥羊的钱货给胡钧羡送去,他如今正是需要银钱时候,但是告诉他,往后灯火的驼队不能拦,我这辈子从不做赔本买卖!”
小五低声道:“东家,胡钧羡向来不喜咱们,未必会要咱们的银子!”
黑衣女子不紧不慢的说道:“如今固原边军损失惨重,朝庭王的抚恤银,经层层盘剥,到他手里又能剩多少告诉他胡钧羡,这笔银子不是给他,是给边军将土的抚恤!”
小五应下:“明白了!”
黑衣女子随口道:“去吧!”
小五扭头走了!
待山巅只剩两人!
黑衣女子直起腰来,凝视墓碑开口问道:“老三,你先前托人带消息,说你见到‘他’了”
胡三爷嗯了一声:“路上凑巧遇见,我便跟着他住进龙门客栈!如今陈礼钦迁升为东宫官署,他是随陈家一起来的!”
黑衣女子迟疑许久,终究没忍住:“他怎么样”
胡三爷回忆道:“个子与我一般高,高高瘦瘦的眉眼清秀,却有英气,很像你,他把匕首抵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几乎认错了人!”
黑衣女子细细琢磨着这些话,像是要记在心里,“还有呢”
胡三爷认真道,“他很好,有勇有谋,做事仔细谨慎,身手也很好,已是先天第三重楼的行官了!’
黑衣女子凝声,“他行官门径从何而来?”
胡三爷回答道:“据我所知,陈家曾将他送去靖王府太医馆当学徒,门径便由太医馆御医所授,也算是因祸得福!”
黑衣女子平静道:“陈家竟送他去医馆当学徒?看来梁氏不知我还活着,不然给她两个胆子也不敢,御医是谁?”
胡三爷回答道:“正七品御医,姚奇门!”
黑衣女子怔了一下:“是他我只知他医术了得,为人刻薄,却没听说过他还是一位行官,还打听到什么有事?”
胡三爷想了想:“王道圣夸他,光而不耀,静水流深!”
黑衣女子点点头,“倒是少见王道圣夸人,想来人品不错,还有呢”
胡爷又想了想:“他如今在为太子做事,已是东宫官署右司卫,正六品!”
黑衣女子又问:“怎么与太子搅到一起去了还有呢,他可曾婚配”
胡三爷摇头:“不曾。”
黑衣女子再问:“可有心仪女子”
不知不觉间,她已问了许多问题!
胡三爷沉默片刻:“东家,您若挂念,与其问我,倒不如自己去见见他!”
山巅安静下来,心余下寒风拂!
黑衣女子也沉默了许久,最终轻叹一声:“不去了,不曾养他,便让他当我真的死了吧,你也不要再去见他,莫将他卷入 我们的是非中!”
胡三爷应下:“是!”
女子转身往山下走去:“为将军平反难如登天,但他一生英烈,我等不能坐视他背负不忠不义的叛国骂名,我也不能坐视他的墓碑连字都不能刻!当年构陷他的那个谍子或许已经被灭口了,但幕后主使一定还活着,我在京城驿站的案牍库里找到一封书信,恐与当年之事有关!”
胡三爷跟在她身后:“好,我去查!”
夜色下的固原城,沉寂的像一座空城!
一盆盆大火燃烧着,所有边军步卒聚在一处,有人睁着眼睛默默等待天明,有人干脆和尸体躺在一起,沉沉睡去!
陈迹、张夏、张铮、小满,李玄靠坐在一块干净的墙根,他们看着边军步卒起锅烧水,将伤了腿的战马屠宰,煮成一锅锅马肉!
白色的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冒泡,香气慢慢飘到鼻子里,一片阴影笼罩过来,挡住了月光与火光!
陈迹抬头,却是胡钓羡与周游两人策马经过!
胡钧羡勒住缰绳,坐在马上打量着他们,最终目光落在李玄身上:“可愿来我边军任职”
李玄一怔:“胡将军与我说话”
胡钧羡声音粗粝:“来边军,我保你七年之内迁升副总兵,届时是留在固原,还是借齐家之力调你去做封疆大吏,都由你!”
胡钧羡抛出橄榄枝,可周游却在一旁咧嘴笑道:“李大人,来我固原便是一条不归路,离家万里,锦书难寄!这没有京城的繁华,只有吃不完的沙子,望不到头的黄土!李大人,你得想清楚了再回答!”
II人一正一反,倒是让人搞不清,他们到底想不想李玄来边军!
李玄仰着头,看着魁梧异常的胡钧羡,最终抱拳道:“承蒙两位抬爱,只是卑职的家人与妻子都在京城,实在脱不开身!”
齐家的上门女婿,从婚娶那一天起,便命不由己了!妻子不会允许他来固原,齐家也不会允许他来固原!
胡钧羡见他拒绝也不勉强,只随口说道:“那便祝李大人青云直上,鹏程万里!”
周游笑着与李玄拱拱手:“先前多有冒犯,后会有期。”
他又将目光投向陈迹:“小陈大人,你可愿…”
话未说完,胡钧羡却抬断:“他便不必来我固原了!”
周游尴尬的笑了笑,赶忙向陈迹道了声抱歉,策马跟上胡钧羡!
小满瞪大了眼睛:“你们等会儿。”
胡钧羡与周游一同勒马回头,诧异看向小满!
张夏心道不好,伸手去拉小满,可小满却将她伸来的手挡开,气势汹汹道:“你们为何不招揽我家公子什么叫他便不必来固原了”
胡钧羡上下审视小满,而后竞真的回答了一个小丫鬟的问题:“不是我不招揽,而是我知道他不会留,不必浪费时间!”
小满忿忿不平:“他不留归他不留,你们总得问声吧。”
胡钧羡漠然道:“李玄不擅自保与变通,在京城那种地方便是有一身的本事也难以施展,与其当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不如来我固原当一只雄鹰,但你家公子不同,他在京城那种地方如鱼得水,若有朝一日他能在京城之地立足,固原边军还需他和他的老师在京中照看!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小满愣主:“啊…那你好好说嘛。”
胡钧羡不再搭理,策马便走!
小满回头无辜的看向陈迹:“公子,我是不是闯祸了?”
陈迹笑了笑:“没有,你替我鸣不平,能闯什么祸”
张铮乐呵呵笑道:“也就是胡钧羡有这份胸襟与格局,等你到了京城可小心些,京城的官贵们可都是小心眼!”
小满小声嘀咕道:“京城了不起啊,还不都是II只眼睛一张嘴。”
此时,远处传来呼喊声:“师父,救我。”
陈迹没有理会!
呼喊之人见陈迹不理会,又喊道:“姐夫,救我。”
众人转头望去,赫然是齐斟酌等人还被捆在马上!大战之后,所有人身心俱疲,几乎要把他们给忘记了!
陈迹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齐斟酌方才喊的“师父”竟是自己!
李玄提着剑去给所有人松绑,小满看着劫后余生的陈问孝、陈礼钦,梁氏,王贵,小声埋怨道:“他们怎么和元臻一样难杀,早知道我自己动手了…”
陈迹:“…”
下一刻,陈礼饮方才挣脱麻绳,当即检起一柄地上散落的朴刀朝陈问孝砍去:“逆子,焉敢辱我门风。”
陈问孝哭喊着躲避:“母亲救我,我先前也只是权宜之计。”
陈礼钦绕着圈子挥刀,梁氏如老鹰护小鸡似的将陈问孝庇佑在身后:“老爷,使不得,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陈礼钦勃然大怒:“我便只当没生过他,闪开,便是我不杀他,我大宁律法也饶不了他。”
张铮冷笑:“又在装模作样,我不信他手里的刀真能砍下去!一番苦肉计演下来,恐怕又要被糊弄过去了!”
此时,胡钧羡与周游远远看着这出闹剧,陈家与太子被俘时,周围只有天策军,如今天策军死绝,他们也不清楚发生过什么,只能默默观望!
小满眼珠子一转,往前跑上几步扯住胡钓羡缰绳!
胡钧羡皱眉:“你这小丫头还要做什么”
小满低声道:“胡将军,我家公子先前助李大人斩将,算不算有功之臣?”
胡钧羡漠然道:“自然是算的!”
小满又道:“固原边军承不承情?”
周游咧嘴笑道:“承情承情,你这小丫头到底想说什么,别绕弯子了。”
小满赶忙道:“那陈问孝被天策军生擒时想出卖我家公子…出卖有功之臣,算不算通敌叛国”
胡钧羡转头看向陈问孝,思忖几息后,对边军步卒挥挥手:‘拿下,由我边军押送京城,提交刑部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