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兴元年,11月5日。
蓝凌城。
天刚蒙蒙亮,东隶门外的十里长亭已是玄甲如林,旌旗蔽空!
九卿分列,文武鹄立,首辅叶择安坐在长亭内。
内阁六阁的五位阁主,加上正法阁副阁主纪毅恒,悉数在场!
这么多朝堂重臣等在这里,是因为大蓝靖安侯于今日归京!
无论是爵位还是官职,叶择安和几位阁主都不在李飞之下。
正常来说,他们是不可能共同出城专为迎接一人的。
就算是闻人正都没有过这种待遇!
但这次不同。
自大蓝太祖之后,五百多年来,大蓝朝终于又有人立下灭国之功!
而且灭的不是什么小国,而是昔日的东陆第二强国——草原王庭!
这样的功绩,已经有资格让文武大臣们出城相迎。
长亭内,叶择安正低头看着手中一份情报。
这情报上写的是李飞和白焰军分别时,在那座山峰上刻字的事。
“燕然山是何意呢?”
饶是学富五车的叶择安也没弄明白为什么李飞要取这么一个名字。
“敢犯我中原者,虽远必诛!”
叶择安脸上浮现出罕见的笑容。
他不爱喝酒,平生喝酒的次数加起来甚至都不超过双手之数。
但读到李飞刻下的这句话时,他甚至觉得每读一个字都值得大饮一杯!
一旁坐着的止戈阁阁主倪轩注意到叶择安的笑容,扫了一眼对方手里的情报,顿时了然:
“靖安侯此句,当铭记于青史!”
叶择安抬头看向倪轩,点点头:“应当如此。”
倪轩一脸遗憾:“可惜,不知今后还有没有机会与靖安侯并肩作战。”
听到这话,叶择安笑了笑,没有评价。
他知道倪轩这句话其实是特意说给他这位首辅听的,希望今后能有机会被安排和李飞一起作战,而不是一直守在蓝凌城。
左钧可谓是跟着李飞一起留名青史,而这还不是最令人羡慕的。
最令人羡慕的是左钧原本是大蓝朝一众立道境大宗师中,排名相对靠后的人。
结果东境一战后,如今反倒是找到了破境的契机!
倪轩身为止戈阁阁主,原先在国师云恕的评价中,他破境的机会仅次于白彦。
结果现在被左钧后来居上了。
这让他如何不羡慕甚至是嫉妒?
叶择安抬头看向前方。
霜刃般的晨光劈开云层,落在官道两旁禁军阵列的枪尖上,炸起一片寒星似的冷芒。
旗手营十八面紫绒金线龙旗在风中猎猎狂舞,旗面绣的蟠龙仿佛要破帛而出。
忽然间,一道人影踏破晨雾,出现在官道的尽头。
“靖安侯!是靖安侯来了——!”
惊呼如火星溅入油海,瞬间点燃了人群。
叶择安率先从座位上起身,其余一众大臣也纷纷起身,走出长亭。
官道两旁禁军霍然顿戟,长戈齐指苍穹,寒光汇成银河——
“威!”
“威!”
“威!”
震天的呼喊犹如龙吟,惊醒了晨雾中的蓝凌城。
禁军将士们发自内心地为来人呐喊,每个人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来人。
李飞一身金袍,神华内敛,衣袂纷飞,大步走在官道上。
他提前就知晓今天会有一场专门为他一人准备的迎接仪式,只是没有想到阵仗会这么大。
看着前方叶择安领头,带着文武百官朝自己走来,他加快速度迎了上去。
“恭喜靖安侯凯旋而归,为我大蓝朝开疆扩土!”
叶择安站定后,向李飞行了一礼。
他身后的文武百官们也一齐向李飞行礼。
李飞连忙还礼:“多谢诸位同僚!此战能大获全胜,离不开诸位同僚在后方的支持,并非李飞一人之功。”
他这话并非只是客气,而是真心觉得如果没有叶择安等人在后方运筹帷幄,他和白焰军是不可能取得这般大胜的。
听到李飞这么说,在场的文武百官们都面露笑容,觉得很受用。
哪怕有些人心里因为一大早就跑到城外顶着大雾等李飞而产生的不满,此刻也都消散了。
“陛下有旨。”
叶择安对李飞说道,“靖安侯为国立下不世之功,如今得胜归来,当骑马过京城,举城为之庆!”
“啊?”
李飞闻言愣住了。
他原本以为就这么一个城外的迎接仪式就结束了,他可以进城复命了。
没想到居然还有骑马过京城这个环节?
事先没人告诉过他要装这么大啊 “靖安侯,这是御赐的宝马,请吧。”
叶择安笑着侧身示意。
一名禁军将士牵着一匹神骏异常的白马走了过来。
这马当然不是普通的马,而是皇家饲养的五品异兽——踏雪龙驹!
通体如雪、四蹄隐有冰雾缭绕,是洪光帝的心头好,曾在春猎和秋猎时多次骑过这踏雪龙驹。
李飞看着眼前的神驹,又看了一眼满脸笑容看着自己的文武百官,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
就在他指尖触及鞍鞯的刹那——
“唏律律——”
白马昂首长嘶,声如裂玉,周身冰雾骤然扩散,蹄下三尺之地瞬间凝结霜华,一股清冽又威严的气息席卷全场!
“靖安侯回京——”
一队禁军玄甲曜日,分列两行,手中金瓜钺斧交叉高举,在前方开道。
随着李飞轻夹马腹,踏雪龙驹迈开四蹄,踏着冰晶铺就的霜径,缓缓步入前方的门洞。
后方,叶择安等人则坐入汽车内,车队跟在踏雪龙驹后缓慢行驶。
踏雪龙驹甫入城门,声浪如海啸般拍来!
东隶门内,大街两侧的楼阁早已被黑压压的人头淹没。
窗棂、飞檐、瓦顶,凡能立足之处,皆攀满了翘首以盼的百姓。
有胆子大的小姑娘冲着骑马的人影大声尖叫,有白发老妪将新蒸的炊饼捧过头顶、有稚童攀上父亲的肩头 走过第一条街后,忽然有彩纸与绸缎剪成的花瓣从一旁的酒楼上泼洒而下。
红如赤霞,粉若夭桃,金似流火,混杂着细碎金箔,在阳光下形成一片绚烂迷离的光雨,簌簌落在李飞的肩头。
紧随其后的,是深闺小姐们抛下还带着晨露的玉兰、海棠;酒肆胡姬掷出浓烈的红玫瑰;更有农妇挎着竹篮,将刚从郊野采来的、沾着泥土芬芳的野雏菊、蒲公英奋力抛向街心。
霎时间,李飞前方的街道变成了花的海洋!
各色的花朵交汇成一条奔腾的、芬芳的、色彩汹涌的河流。
蓝凌城内,以及附近能弄来的所有花,在此刻都被呈现在李飞眼前!
马蹄踏过花海,步步生香!
李飞仿佛行在一条由鲜花与狂热铺就的锦绣之路上,花瓣沾满了他的发梢、衣袍。
浓烈到近乎窒息的馥郁花香,混合着人群蒸腾的热气、汗水与呼喊,形成一种近乎令人眩晕的氛围——
“靖安侯!”
“靖安侯!”
“万胜!”
“万胜!”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掀翻两侧的楼宇!
一些曾经在东境战斗过,有战友死在草原铁骑之下的老卒,此刻更是热泪盈眶,激动到浑身颤栗!
人海与花海将李飞包围。
他此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狂热的氛围!
靖安神通变得前所未有的活跃,让他第一次感觉自己与这个国家是如此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国与家。
国势。
国运。
李飞忽然对这一切有了更深的体悟!
人生得意须尽欢。
此时此刻,李飞罕见地没有去思考修行,思考自己的大道,而是尽情投入到这场为他而设的狂欢中——
踏雪龙驹十分具有灵性,面对沸腾人海与漫天飞花,并无半分惊惶。
它步伐优雅而稳定,四蹄踏过厚积的花毯,冰雾所过之处,花瓣悬浮、凝结,形成短暂晶莹的花霜,旋即又被新的花浪淹没。
鲜花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在马蹄后堆积、铺展。
从东隶门到皇城的城门外,李飞几乎横穿了大半座蓝凌城,好似看尽了人间所有的绚烂与赤诚!
在他身后已无寸土可见,唯余一条由亿万花瓣织就的、厚达尺余的、仍在不断延伸的“花之甬道”。
这是蓝凌城从未有过的盛景!
御前太监冯诚面带笑容,站在皇城的城门内迎接李飞。
不等李飞下马,他已经高声道:
“陛下有旨——靖安侯可骑马入皇城!”
于是踏雪龙驹继续前行。
越过皇城门,穿过重重宫阙,一直抵达皇宫的大门外。
李飞这才下马。
后方的叶择安等人也纷纷下车,有意走在李飞身后,和他一起进入皇宫。
于是御道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一幕——
一人大步向前,文武百官皆落在他身后。
咚!咚!咚!咚!
随着李飞走进皇宫,战鼓声响起,每一声都犹如落在人心上。
金殿九重门次第洞开,玉阶映日生辉。
在连绵的战鼓声中,李飞迈步登上台阶,走进了正蓝殿。
很快,文武百官紧随其后,也纷纷进殿。
今天本不是大朝会召开的日子,是专为李飞一人而开。
“陛下驾到——”
随着冯诚高声宣布,一袭明黄色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走上丹陛,在龙椅上坐下。
秦子恒面带笑意看着下方朝自己行礼的李飞:
“众卿都免礼吧。”
等众人都站好后,秦子恒才开口道:
“李飞。”
“臣在。”
李飞出列。
秦子恒:“朕听闻你在离开草原之前,在一座山上刻下几行字。你将那座山命名为燕然山,可有什么讲究吗?”
身为天子,他第一时间就知晓了此事。
现在当众询问,也是因为十分好奇,同时也是为了让满朝文武都知晓此事。
李飞当然没法回答这是自己前世的典故,只能道:
“回陛下,只是臣一时兴起,随意起的一个名字。”
“哦?”
秦子恒期待了半天,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他继续道:“你在那石壁上的最后一句话说——敢犯我中原者,虽远必诛!此话深得朕心,当浮一大白!
来人——”
他话音落下,一旁的冯诚已经转身去取提前准备好的东西。
朝堂之上,许多刚刚才听说此事的大臣都在默念这句话。
敢犯我中原者,虽远必诛!
哪怕是年过五十多的老臣,此刻也忍不住感到热血沸腾。
大蓝朝刚刚经历了举世皆敌,四面围攻的绝境。
如今再看这样一句话,实在是太解气了!
此时,冯诚重新回来,双手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壶酒和两个酒杯。
他走到秦子恒面前。
秦子恒起身,拿起托盘上的酒壶给两个酒杯都倒满酒,然后自己拿起一杯。
看到这一幕,在场众人都明白秦子恒打算干什么了——
天子亲自倒酒!
冯诚端着托盘慢慢走下丹陛,来到李飞面前。
“李飞,来,就为你这句话,朕要敬你一杯!”
秦子恒大笑道。
在大朝会上,天子敬臣子酒,这样的事还从未发生过。
明明是不那么严肃的事,甚至并不符合天子的威仪。
但此刻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凭李飞立下的功绩,凭他刻下的那句话。
当得起这一杯酒!
李飞拿起托盘上的酒杯,抬头看向秦子恒:
“臣,谢过陛下!”
于是君臣二人举杯示意,一口饮尽杯中酒。
“好——”
有大臣率先鼓掌叫好。
随后满朝文武纷纷鼓掌。
李飞将酒杯放回托盘,冯诚返回丹陛之上,转身将托盘交给别的太监,接过一封提前准备好的圣旨。
秦子恒已经重新坐下,对冯诚点了点头。
众人见状都神情一肃,知道今日最关键的时候来了——
对李飞的封赏!
冯诚手捧七色织金龙纹圣旨,高声宣读:
“朕闻北辰耀世,必生擎天之宿;沧海横流,方见镇岳之臣。
今有靖安侯李飞,秉山河雄魄,承日月精魂!
翠青城内斩西陆亲王,使邪魔授首!
明都城外一人攻城,令草原失色!
剑破轮回,踏裂神山。
以神山废墟为坛,以草原王城为祭,代天子行封禅之礼,气吞万里,声震草原!
今特晋尔为——靖安国公!
世袭罔替!
授——
玄圭赤绶,永昭柱石之德。
彤弓十驾,允彰征伐之威。”
李飞由侯爵封为国公,而且直接给了世袭罔替!
二十二岁的国公,前无古人,后恐怕也再难有来者!
在场很多大臣都露出惊诧之色。
他们大致都能猜到这次天子可能会晋升李飞为国公。
但没想到天子会如此慷慨,甚至把世袭罔替也一并给了!
这可是国公之位的世袭罔替!
放眼大蓝朝的历史,世袭罔替的国公加起来都不超过五个。
上一个刚刚得到世袭罔替国公之位的是‘军神’闻人正,再上一个是已故的国师云恕。
李飞成了大蓝朝第四个拿到世袭罔替国公之位的人。
到了这一步,至少在爵位上,他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封无可封!
“接下来天子应该要藏一藏李飞的锋芒了吧?”
不少大臣都在心中这样想道。
毕竟李飞才二十二岁,实在是太年轻了!
文是十七级的蓝巡阁阁主。
武是十六级的征北大将军。
可升迁的空间都已经不大了。
再不压一压,后面还怎么用此人?
但天子很快用行动打破了众人的猜想——
“李飞!”
秦子恒再次从龙椅上站起身。
“臣在。”
李飞沉声道。
秦子恒目光如炬,看着丹陛下的年轻人:
“你曾给先帝留言称:一剑可当百万师!”
“今你为大蓝国公,替朕靖安天下,当有天子剑,以胜百万师——”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道雄浑浩瀚的磅礴气息突然从他身上绽放!
轰隆——
整座皇宫都为之震动,玄穹御极真龙大阵被启动!
源自万里山河、万民意志的雄浑伟力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骤然苏醒。
“昂——!!!”
国运金龙盘踞在皇宫上空,发出震彻寰宇的激昂长吟,亿万片金鳞在日光下爆射出刺破苍穹的光芒。
随后有无数片金色的龙鳞从金龙身上脱离,飞入下方的正蓝殿内,凝聚在天子手中。
秦子恒抬起右手指向下方站着的李飞。
一道金色的流光在李飞面前不断凝聚,压缩、坍缩!
李飞的靖安神通再次变得活跃异常,似乎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他的心神中欢呼。
金铁交鸣的铿锵巨响在大殿内响起,仿佛有亿万柄无形的巨锤,以星辰为砧,以山河为炉,以黎民意志为薪火,在疯狂地锻打、淬炼此剑!
一道剑胚的轮廓在刺目的光与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急速凝聚。
初时朦胧,继而清晰——
剑长四尺九寸,剑身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细密的、如同龙鳞般的纹路。
剑脊笔直如擎天之柱,流淌着玄黄二气,厚重如山岳,承载着社稷之重!
剑锋未成,其无形的锐意已刺破大殿穹顶,直冲霄汉,将漫天云海一分为二!
这是以国运凝成的天子之剑!
李飞几乎下意识握住了这把剑。
下一瞬,此剑化作一道流光融入他的体内。
此剑并非实物。
秦子恒给李飞的并非一把神兵,而是一道权柄——
今后可以不必事先请示,不必经过天子同意就能直接以靖安神通调动一部分国运的权柄!
无需多言,这样的权柄已经足以彰显天子之心。
大殿之上,秦子恒的声音继续响起:
“山河为鉴,国运同休!
从今以后,卿当持剑——
为中原斩来敌,为大蓝开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