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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七章 改正

  曹吉祥心中一动:“欠着工钱?外面很多人拖欠工人的工钱吗?”

  潘筠幽幽地道:“曹大人常居于此,又是市舶司主官,我以为这在两位大人中不是秘密,原来曹大人也不知道吗?”

  变着法上眼药的曹吉祥脸色微红,有些尴尬,这眼药上到自己这儿来了。

  陆明哲脸色比曹吉祥还要红,他连忙道:“我立即让人去调查,若真有拖欠工人工钱的事,本官必严惩不贷。”

  “陆大人看,”潘筠指着那些短衫短裤,只有一双草鞋的力工,弓着腰,低着头,一箱一箱的从船上往下搬东西,“他们出最大的力气,赚最少的钱,这可都是拿身体和寿命赚的钱,连工人的钱都拖欠,枉为人。”

  陆明哲脸色沉凝,点头应了一声“是”。

  潘筠意味深长的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陆大人,邓茂七之案也才平了半年,泉州不似宁化,这里若发生点什么事,朝廷的布局毁于一旦,而你,到时候只能拿命来填了。”

  说罢,她转身对曹吉祥道:“曹大人,去看他们报关?”

  曹吉祥回过神来,连忙侧身请潘筠同行。

  陆明哲连忙跟上,等巡察完码头回去,陆明哲立即把底下所有官员叫来,尤其是治所晋江县的县令。

  陆明哲大发雷霆:“一群钻进钱眼里的图利小人,工人们的工钱才占多少,竟连工钱都亏欠,查!码头的各家商号、各店铺、作坊,全给我查!”

  一旁的严同知冷笑道:“我早说商人逐利,新政对商人太过宽和,朝廷却一再宽商,今年为了方便商人竟取销了好几处取税点,为此还裁减了不少官员,依我看,就应该遵循祖制,重农而抑商,大人,府城周遭已经有不少农民不种地跑进城里务工,城门压根就没法查籍,那些人刁钻得很,非本县的人也窜到此地务工,连路引都没有,长此以往,路引制就形同虚设了。”

  郑同知轻声道:“路引限制人员来往,而今泉州商贸渐盛,需要的劳工多,既如此,何不放宽关卡对路引的要求?”

  严同知气恼不已:“郑同知,我论的是朝廷当重农抑商,不当对商人如此宽容,你怎么反其道而行之?”

  郑同知温和的道:“我不认同你,大家都看得出来,商贸对泉州的助益,此时,就应该助商,让商贸发展得更顺畅。”

  “糊涂!”严同知拍着桌子道:“商人逐利,现在才刚起步他们就敢拖欠工人工钱,长此以往,他们岂不是要翻天?”

“那就管理,”郑同知道:“出一个问题,我们改正一个,岂能因噎废食,何况,有心做大做强的商人都以信为首位,严同知,商人是逐利,但商人同样以  信诺为首,否则,私人钱庄是怎么开起来的?”

  他意味深长的道:“知府大人不是要查拖欠工钱的事吗?正好统计一下,看拖欠工钱的都是些什么人。”

  陆明哲眼睛微眯:“郑同知知道?”

  郑同知肃然道:“下官不知,但曹推官和吴县令应该知道一二吧?工人拿不到工钱,忍一忍二还不得,总会上告至衙门。”

  陆明哲看向低头沉默的曹推官和吴县令,冷冷地道:“说!”

  拖欠工钱这种事吧,自古有之。

  在泉州商贸未重新兴盛之前,更多的是地主士绅们拖欠长工们的钱。

  比如,割稻谷,割二十天,只付了十天的工钱,剩下的十天,要等到啥啥时候再给。

  反正地主士绅们势大,长工们都还要给他们放牛、修房子、种地过活,跑得了跑不了庙,只要饿不死,他们就不敢催要工钱。

  民不告,官自然不究。

  这种习惯会带到他们经营的作坊里,比如染料坊,惯常会拖欠工人们两个月的工钱。

  相比之下,纯粹的商人经营的作坊、店铺反而要更守信,他们会从别的地方压迫工人,比如,多派量、悄无声息的加长工作时长,但工钱是会按时发的。

  但在泉州商贸不发达的时候,工人们没的选择,消息流通也不够,大家也无从比较,事情自然不会闹出来。

  但从去年开始,泉州商贸开始发展起来,尤其是开海禁之后,五湖四海的商贩涌入泉州。

  巨大的商机带来了大量的就业机会。

  泉州城几十年没加过一文钱的染工工钱在这一年内日薪上涨了五文钱,因为缺人!

  封建社会,消息传递缓慢,乡间还有大量闲置的劳动力,但他们没有得到消息,得到消息的,没有领路人,也少有人敢进城找工作。

  这样的情况下,商人们争夺有限的劳动力,劳动力价格就上涨了。

  不管是外来的商人,还是本地的,除去专门骗钱的那波人外,他们都守信,至少不会拖欠工人的工钱。

  笑话,身为商人,谁敢拖欠工人工钱啊。

  尤其是外来的商贩,要是惹恼了这些工人,他们一哄而上,对他或对他的商品做些什么,那才是得不偿失。

  所以商人们对工人们还算客气,至少许诺的钱是不敢拖欠的。

  但本地的地主士绅还未从之前的处境中出来,他们依旧遵照以前的规矩。

  贸发展起来,谁都知道赚钱,地主士绅们都挥舞着钱一股脑扎进去,他们习惯了用下人,用半免费的劳动力,根本就没预留给工人们的工钱。

  而有的,是预留了,属于家中有钱,但我就是不给你。

  好的风气需要长年累月的影响才能被人学习,但坏的风气,因为有短暂的利己效果,所以很快就被人学习。

  很快就有一些家资不丰或是目光短浅的商人跟着学习。

  工人们以前都忍着,但现在可选择的机会多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们不像以前那样忍气吞声,所以被拖欠久了,他们就会争取要东家付钱,东家还不付的,这不就告到衙门里来了吗?

  一开始,吴县令就当是普通案子判了,该给钱的给钱,而坚持不给的也简单,该封的封,该打板子的打板子。

  但是,他从前一年也接不到三起拖欠工钱的案子,现在,他一天就能接三起。

  吴县令看了曹推官一眼,盯着陆明哲难看的脸色小声道:“实在是太多了,下官也察觉不对,所以写了一篇分析的文章给大人,大人没看到吗?”

  陆明哲看向他的师爷:“本官看到了吗?”

  师爷立即摇头:“回大人,没有看到有关此事的文章。”

  陆明哲目光一扫,就看着一直不吭声的高通判冷笑。

  文书筛选、审核一类的事一般都是他做的。

  潘筠喜欢夜间出行,她带着妙和陶岩柏俩人溜进蒲家给吴太太和蒲悦看病时,陆明哲正在府衙里大发雷霆。

  第二天,府衙的衙役和县衙的衙役倾巢而出,直接拿着吴县令整理出来的名单挨家挨户的上门找那些拖欠工钱的东家;

  同时,陆明哲让各县县令,以及晋江县各里正携各地主士绅、大商人们来府衙商议事情。

  现在泉州城中的各大商号管事也在邀请之列。

  拥有三条船,且有潘筠这个国师师叔做靠山的王璁也在被邀请之列。

  于是,他去府衙听了一场普法课,同时,也是陆明哲牵头,要各界做出承诺,不得拖欠工人工资,同时,提高工人们的最低工资待遇…

  等他从府衙出来回到别院,一直忙碌的王小井跑过来道:“璁哥,我们的货都出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一点,我们要不要自己出?”

  王璁:“自己出?”

王小井点头,脸色微红道:“你不是说,我们可能要到八月底才再次出海吗?我,我就想着,剩下这点尾货,我们要不自己出了吧,朝龙虎山  的方向,路上能出多少出多少。”

  王璁敲了一下他的脑门,笑道:“你是想家了,想回家吧?”

  王小井不好意思的点头:“以前璁哥你做生意不也是一路走一路做吗?”

  “不错,但那样太辛苦,赚的都是辛苦钱。”

  王小井:“我不怕苦,兄弟们也不怕!”

  现在跟着王璁出海的,大多是之前跟着一起造反的兄弟,都是在山里挖矿的,有的是力气,既坚韧,又不怕吃苦!

  只要能赚钱,只要能回家看看家人,他们一点也不怕苦。

  王璁想了想,昨晚夜观天象,妙真说,大风可能就这几天要来了,留在这里还不如回家去看看。

  他就点头:“行,剩下的就不出了,你让人收拾收拾,明天你和大林就往江西走,我给你们路线图。”

  他道:“回家的路也有很多条,有的城适合做生意,有的城不适合进去,这条路线我熟,我给你们画图,再给你们一个伙计带着。”

  王小井兴奋的点头,好奇的问:“璁哥,你不跟我们回去吗?”

  王璁含糊道:“你们先走,我后头会回去的,一路上小心,要是遇到劫匪,保命要紧。”

  王小井他们才不怕呢,他们可是造反出身。

  王小井转身正要走,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璁哥,我今天早上好像看到妙真和妙和了,他们不是留在倭国了吗?”

  三人没有跟着王璁坐船回来,王小井一直以为他们留在倭国没回来,他甚至不知道潘筠去了一趟倭国。

  王璁笑着拍了一下他脑袋:“对,他们回来了,小师叔接他们回来的。”

  王小井眼睛大亮:“小师叔!”

  “没错,就是小师叔。”

  王小井跑回去告诉宋大林。

  宋大林把兄弟们召集上来一商量,大家就决定凑钱置办一桌丰盛的菜招待潘筠。

  他们现在赚了很多钱。

  当然,在有钱人眼里,他们那点钱不值一提,但在他们眼里,他们真的赚了很多钱。

  宋大林的身家在今天突破了三百两,而他手上还有私藏的一点货没出完,等出完,应该还能回来二三十两。

  节俭的宋大林已经打算好了,三百两不动,这次上岸就用那二三十两,也很够用了。

可以说,他此时就是退出不干了,拿着三百两回乡,买块地,建个房子,娶个媳妇,他也  能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其他人赚的钱比他少一些,但再少,一百两的存款也是有的。

  王璁对手底下的人管理非常严格,跟他们一起去倭国的人不少,前后三次,王璁一共带出去近五百人,其中不乏爱好吃喝嫖赌的人。

  吃和喝,王璁可以隐忍,但一旦沾上嫖赌,他坚决不要他们随船。

  纯靠挖矿,是赚不到这么多钱的。

  但跟着王璁可以。

  不管是在大森乡里采矿的工人,还是有幸被王璁选择跟船的工人,他们都极感激潘筠。

  因为最初的路,就是她趟出来的,也是她带着他们从江西出来的。

  所以宋大林一提,众人立刻就同意了,纷纷你一两,我一两的往里丢钱。

  凑了一百多两,宋大林当即带上几个兄弟出去采购食材,还要去他们常去的饭馆子请做菜的厨子。

  而请潘筠的事交给了王小井。

  王小井就紧跟着王璁,挤到他们的别院里,撑着下巴等潘筠回来。

  “璁哥,小师叔他们到底干啥去了?”

  王璁无奈的道:“七十六,你这都问我七十六遍了,你这么闲,东西收拾好了吗?”

  “快得很,货物都整齐的,晚上我们连夜装到车上,第二天一早就可以走,璁哥,小师叔有空跟我们吃饭吗?”

  王璁最后无奈,给他指了一条路:“往那走,走到平安客栈后右转,你就在那一块逛,小师叔回来,一定会经过那里。”

  王小井跳起来,撒腿就往平安客栈跑。

  王璁无奈的摇头。

  潘筠他们此刻就在平安客栈不远处,一边坐在摊位上吃烤猪蹄,一边看热闹。

  斜对面有一家绸缎庄,他们东家拖欠染工工钱,衙门来封店了,掌柜的正在奋力阻止:“染坊欠钱,你们去封染坊啊,封绸缎庄干什么?”

  “都是一个东家,封染坊,你们还是会偷偷翻墙进去开染,那染坊在城外,我们哪有那么多人手去盯着,这绸缎庄既然是一个东家,一样的!什么时候还了工人工钱,这绸缎庄什么时候给你打开!”

  掌柜的哭死,这绸缎庄一天的收益岂是染坊能比的?

  这可是在泉州城主街啊,一天的租金都多少了?

  掌柜的对东家恨铁不成钢,不明白他脑子是怎么想的,就那点工钱,都不够他两顿饭,何苦拖着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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