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一族的聚餐,向来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是烟火气十足的路边大排档,讲究的是个痛快淋漓又便宜;要么是文化氛围拉满的主题餐厅,图的就是个新鲜好玩。
丁紫薇虽然被吊销了环球导游执照,但国内旅游的经验可一点没浪费。廖欣怡刚说“随便挑”,她立刻眼睛一亮:“沙湾古镇有家‘赛龙夺锦·禧筵’,把汉服体验、广东音乐和婚宴表演全揉在一起,进去还得换汉服,特有意思,要不试试?”
廖欣怡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这地方可不便宜!她原本盘算着随便找个大排档,豪吃一顿也花不了几个钱。可看着丁紫薇闪闪发亮的眼神,再想到自己还得“榨干”她的资源,拒绝的话硬是卡在喉咙里。还没等她纠结完,蔡美琳已经拍手叫好:“好啊好啊!我早就想去了!”廖欣怡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把话咽回去。
转念一想,反正施梦琪答应过要分摊费用,顿时底气十足,胸牌拍得啪啪响:“Easy!没问题!”
下班后,蔡美琳早就设好导航。四人一上车,Polo的发动机就咆哮着冲上东新高速,一路狂飙,没多久就从市桥站出口驶出。十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座青砖黛瓦的岭南庭院前,门匾上“赛龙夺锦·禧筵”六个烫金大字在灯笼映照下熠熠生辉。
迎宾小姐一身宋代闺秀装扮,笑吟吟地将她们迎了进去。果然,这地方规矩森严,不换汉服,连门都进不去。
“四位想扮演什么角色?”迎宾小姐柔声问道,“不同角色,穿的服装可大不相同…”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施梦琪眼珠一转,忽然想起李一杲那句玩笑话,顿时灵光一闪:“咱们干脆就按‘诛仙四剑’的人设来!全都做女仙打扮,怎么样?”
丁紫薇当即拍案叫绝:“妙啊!我当‘诛仙剑侠’,主打一个锋芒毕露!”她说着还做了个拔剑的姿势,差点打到旁边的花瓶。
廖欣怡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眼神阴恻恻的:“那我选‘戮仙剑侠’,听着就杀气腾腾。”她故意压低嗓音,活像个准备去灭门的反派。
蔡美琳眨眨眼,一脸天真无邪:“好像我比较适合扮演‘陷仙剑侠’?专坑…咳咳,专克敌于无形!”她说到一半急忙改口,但嘴角那抹狡黠的笑意已经出卖了她。
最后只剩下“绝仙剑”这个名头,三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嫌弃的表情。施梦琪却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果然天命归我!”她猛地一拍桌子,“‘绝仙剑侠’天注定就是我的了!一剑绝杀,不留活口!杀杀杀,绝杀一切牛鬼蛇神!”
迎宾小姐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登记簿差点掉在地上。这四个看起来娇滴滴的都市丽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凶残?该不会是刚看完武侠片走火入魔了吧?她强忍着吐槽的冲动,勉强维持着职业微笑:“四位…女侠请随我来更衣室。”
更衣室内,四人对着铜镜转来转去,活像四只开屏的孔雀。
丁紫薇(诛仙剑侠)一袭玄色劲装,袖口金线绣着流云剑纹,腰间悬着的仿古长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故意板着脸,却掩不住眼中的兴奋:“我这造型,是不是特别像武侠剧里那种‘十步杀一人’的冷面剑客?”
廖欣怡(戮仙剑侠)的暗红长袍上绣着狰狞的饕餮纹,银甲护腕叮当作响。她试着挥了挥手中的窄刃长剑,剑锋划破空气发出“嗖”的声响,吓得一旁的蔡美琳赶紧躲开:“喂!你小心点!这要是划破裙子要赔钱的!”
蔡美琳(陷仙剑侠)的月白色广袖流仙裙看似仙气飘飘,实则暗藏杀机。她神秘兮兮地撩起袖子,露出里面暗袋里别着的绣花针:“看!我的独门暗器!”又扯了扯腰间的丝绦,“这要是用力一抽…”
“停停停!”施梦琪赶紧打断,“你再说下去我们就要被当成恐怖分子赶出去了!”
施梦琪(绝仙剑侠)的墨绿锦袍上银丝暗绣着繁复的符文,披风无风自动(其实是更衣室的空调吹的)。她故意摆出邪魅狂狷的表情,手指抚过腰间的短剑:“本座今日就要…”
“就要饿死了!”丁紫薇一把拽住她的披风,“别演了,快去吃饭!”
推开那扇雕花木门的刹那,四人仿佛跌入了一场时空交错的幻梦。眼前豁然展开一座三进式的岭南庭院,月光如银纱般透过蚝壳窗格,在青石板上投下粼粼水纹般的光影。中庭天井处,一条由全息影像构成的“电子龙舟”正盘旋而上——那龙鳞由万千光点汇聚,每一片都随着粤剧锣鼓的节奏明灭闪烁,在空中划出流光溢彩的轨迹。
“四位仙子请随我来。”梳着双丫髻的侍女手持鱼灯盈盈一拜,琉璃灯罩内的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光晕。穿过回廊时,两侧的4D投影正在演绎沙湾婚俗:虚拟的新娘身着广绣龙凤褂,金线在光影中流转生辉,她提着裙摆在荔枝林间轻盈穿梭,身后追着喧天的八音锣鼓队;而新郎官却骑着机械龙舟破浪而来,船头激起的浪花化作漫天纷飞的木棉花瓣。
“这比重庆那家‘浮生阁’还要魔幻三分…”廖欣怡正小声嘀咕,忽被一阵清越的铃音打断。抬头望去,二楼戏台上身着改良粤剧服饰的武生突然一个鹞子翻身,手中红绸“唰”地抖开,竟化作“天赐良缘”四个烫金大字,绸缎边缘还飘落着细碎的光尘。
丫鬟引着她们穿过喧闹的主厅。青砖铺就的厅堂里,八仙桌错落有致地摆开,那些锦衣华服的食客们推杯换盏,衣袂间玉佩叮当,俨然是韩熙载夜宴图里的场景。只是细看会发现,某位老爷酒杯里游动的锦鲤其实是全息投影,而侍女端着的烧鹅竟会扑扇翅膀。
“四位姑娘…啊不,四位女侠这边请。”丫鬟将她们引至偏厅的矮几前——这离主舞台最远的角落,连烛光都比别处暗淡几分。四人倒也不恼,本就是为看个新鲜,只是当看到餐桌中央那碟“烤龙肉”时,还是忍不住惊呼。那焦黄油亮的龙肉正冒着热气,鳞片状的脆皮随着头顶投影仪的光线变换色泽,甚至能看见肌理间渗出的琥珀色油脂。
“紫薇师姐,”廖欣怡的筷子悬在半空,杏眼圆睁地望着那盘虚实难辨的珍馐,“这…这就是给我们吃的?”她话音未落,那龙肉突然睁开一只琥珀色的竖瞳,冲她眨了眨眼。
廖欣怡吓得手一抖,筷子“啪嗒”一声掉在青石地上,她指着那盘“烤龙肉”,嘴唇微颤,愣是挤不出半个字来。
丁紫薇见状,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哎哟我的傻师妹,这是‘前戏’!店家在逗我们玩呢,待会儿肯定会上真家伙!”
她话音刚落,那盘“烤龙肉”忽然“啪”地化作一缕青烟消散,紧接着,矮桌中央缓缓升起一座微型戏台——几个拇指大小的全息店小二抬着真正的烤乳猪登场,猪皮金黄酥脆,油珠还在滋滋作响,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这才对嘛!”丁紫薇得意地抄起筷子,正要下手,戏台却“咔”地一转,乳猪变成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鱼尾一甩,溅了她一脸水花。
“噗——”这次轮到廖欣怡笑出声了,“师姐,这‘前戏’…还挺长啊?”
就在两人嬉闹间,偏厅的烛火忽然暗了下来,只余几缕幽蓝的冷光在青砖地上流淌。一阵悠扬的粤剧梆子声由远及近,似从百年前的时光深处传来,又似全息音响在耳畔低吟。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主舞台方向飘来一盏莲花灯,灯芯处站着个巴掌大的虚拟花旦,身段纤柔如柳,水袖轻扬间洒落点点荧光,朝众人盈盈一拜,朱唇轻启:
“客官莫急菜未上,先赏小曲开胃肠~”
声如珠落玉盘,尾音未散,忽听“锵”地一声铜锣震响,舞台两侧的投影屏如水波般漾开,化作漫天飞雪。
帝女花·香夭唱段(科技魔改版)
(舞台灯光骤暗,风雪投影中,武生扮相的新郎踏着机械齿轮声登场,铠甲上流动着电子纹路,却仍持传统红缨枪。新娘花旦则一袭雪白广袖裙,裙摆缀满细小的LED灯珠,随步伐明灭如星。)
新郎(沉声念白):
“落花满天蔽月光——
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唱腔起,全息背景随词变幻)
新娘(凄然接唱):
“帝女花带泪上香,
愿丧生回谢爹娘——”
(唱至“爹娘”二字时,她袖中突然飞出两只机械凤凰,绕梁三圈,化作光点消散。)
合唱(全息影像骤然展开,二人身后浮现出千军万马的电子浮雕):
“我偷偷看,偷偷望,
佢带泪带泪暗悲伤…”
(唱到“暗悲伤”时,新娘的LED裙摆突然全部转红,如血染嫁衣。舞台地板裂开,升起一株全息梅花树,花瓣纷飞中,二人作自刎状,红绸如血浪翻涌。)
廖欣怡看得呆了,连筷子掉进汤碗里都没察觉。直到最后一缕梆子声余韵散尽,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
“这…这是帝女花?”她小声问,“怎么连自刎都改成电子特效了?”
丁紫薇盯着那株尚未消散的梅花树投影,目光微凝。树干上的纹路蜿蜒曲折,在幽蓝的光晕下泛着金属冷光,乍看是木纹,细看却似精密蚀刻的电路走线。
“你们看——”她压低声音,指尖虚点,“这树干的纹路…像不像电路板?”
话音未落,梅花树突然“咔嚓”一声裂开,树干中央浮现一行荧光小楷,笔锋如刀刻般凌厉:
「扫码打赏,解锁赐福长平公主」
施梦琪原本正举着手机准备拍照,见状眼疾手快,立刻扫码确认打赏,打赏备注栏龙飞凤舞地写下“诛仙四剑仙子”。
“叮”的一声清脆提示音响起,中堂舞台上方骤然传来破空之声——一艘全息龙舟自穹顶飞掠而下,船身鳞甲闪烁如星河倾泻,在众人惊呼声中轰然炸开,化作漫天喜鹊。喜鹊振翅间洒落细碎金粉,落地竟化作“百年好合”的篆体光纹。
司仪洪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混响特效:“恭迎诛仙四剑仙子驾临!”
一束追光如游龙般绕场疾旋,最终猛地定格在四人所在的偏厅角落。强光刺得蔡美琳瞳孔一缩,袖中暗器“唰”地滑到掌心,险些甩手掷出。
“铮——”
一声古琴泛音从藻井落下,数百只铜雀衔着红绸自梁间飞出。那些本该象征喜庆的红绸上,竟用暗纹绣着香夭全本唱词。铜雀群在穹顶组成北斗七星阵,最亮的天权星位置突然坠下一艘凤舟——船身是剔透的冰裂纹琉璃,龙首凤尾的造型分明是帝女花故事里那艘载着公主自尽的画舫。
“恭迎上仙为长平赐福!”
司仪的声音忽然变成老生唱腔,混着三弦的颤音在厅内回荡。追光扫过时,照出的不是寻常喜宴宾客,而是满座穿着明代官服的虚拟人影,甚至能看到几位“大臣”腰间悬着绣春刀。
机械屏风分开的刹那,驸马周世显竟戴着全息技术还原的翼善冠,冠上金蝉上缀着的东珠随步伐轻晃,每一颗都在投影里映出崇祯帝的虚影。公主的嫁衣更惊人——看似寻常的云肩在转身时突然展开,变成半透明的星图,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她后心暗藏的三寸银剪(原剧自尽道具)。
当丁紫薇的诛仙剑点在公主肩头时,特效没有激起浪花,而是幻化出煤山那株歪脖老槐树的虚影。一片电子落叶飘到剑锋上,显出“江山蒙尘”四个血字。
“这哪是婚宴…”蔡美琳的暗器匣咔咔作响,“根本是帝女花的沉浸式BE美学!”
最震撼的是施梦琪触到驸马玉佩时——那微型龙舟突然分解重组成九宫八卦阵,阵眼处浮现出二人自刎时的经典戏服剪影。司仪此刻的唱词终于暴露真相:
“谢仙子点化魂归”
拉长的腔调里,满座“大臣”齐刷刷变成纸扎人,喜宴转瞬成了灵堂布置。
台下叫好声几乎掀翻屋顶。廖欣怡在袖中狠狠掐自己大腿——她们竟成了付费表演的活道具!眼角瞥见施梦琪还在兴致勃勃给司仪加特效打赏,她咬牙切齿摸出手机,飞快给施梦琪发消息:“快撤!再打赏下去该演到崇祯上吊了!!还有,小梦师姐,今晚的特效打赏账单你全包!”
演出落幕,四个姑娘踏出庭院时,夜色已浓得化不开。北斗河的水汽裹着晚风扑面而来,将方才那场似真似幻的盛宴冲刷得支离破碎,恍如一场浮光掠影的梦。
“咱们刚才到底吃了些什么?”廖欣怡揉着微微发胀的肚子,眉头拧成了结,“就记得最后那碟镬气十足的炒河粉还算实在,前面那些花里胡哨的——那个会眨眼的烤龙肉,该不会就是普通烤乳猪变的戏法吧?”
施梦琪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每按下一个数字都像在割她的肉:“一千八百块!我的亲娘诶!”她突然一把拽住廖欣怡的衣袖,“幸亏最后那笔打赏钱你跟我平摊了,要不然这顿饭吃得我心脏病都要犯了!”
路边大排档的灶火正旺,铁锅与锅铲的碰撞声清脆入耳,油香混着镬气在夜色中弥散。四人站在霓虹与烟火气的交界处,恍然惊觉——方才那顿价值不菲的“科技盛宴”,竟不如路边大排档十块钱的炒牛河来得真实可触。
“这餐厅也太黑了吧!”丁紫薇掏出手机,翻看着录制的视频,“我们得好好剪辑一下,发到网上曝光他们!反正不用自己掏钱,更要替天行道了!”
廖欣怡轻嗤一声,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出一道弧光:“得了吧,来的路上我刷到不下二十条吐槽视频。”她挑眉看向丁紫薇,“不是你说的吗?‘越是被黑得惨的店,越藏着惊喜’——你信不信,等你的差评一发,明天你的朋友圈就会多出几个打卡定位?”
夜风卷着大排档的油烟掠过,施梦琪突然轻笑:“要我说啊,这年头‘黑红’也是红。你们看对面——”她指向餐厅门口新挂的LED招牌,上面赫然滚动着:“本店荣获‘全网最坑爹科技餐厅’称号,欢迎前来鉴黑!”
四人面面相觑,突然同时笑出了声。原来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连“被黑”都成了营销的筹码。顿时,发视频黑人家的兴致也消散了大半。
走了几十米回到停车场,蔡美琳那辆老款Polo正孤零零地蹲在角落。四个姑娘挤进车里,钥匙一拧——
“吭哧!吭哧!”
发动机像得了哮喘般抽搐几下,突然“噗”地喷出一股浓烟,直接把廖欣怡呛得直拍车窗:“哇!陷仙剑仙子,你这车也‘涉黑’了啊!这一口老烟,比餐厅的全息特效还带劲!”
蔡美琳没好气地拍了下方向盘:“还不是看那些国产新能源车被黑得太惨…我爸非说这种德国老古董靠谱,结果呢?”她咬牙切齿地又拧了次钥匙,“早知道‘被黑得惨的才有惊喜’这么有道理,我就该去试驾那些新能源车的!”
Polo在蔡美琳的自怨自艾中突然打了个响嗝,发动机终于咆哮起来。四个姑娘在浓烟中绝尘而去,车尾灯在夜色中划出四道红痕,活像四把没开刃的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