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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剑场

  裴液收剑归鞘:“三脚猫功夫,也学人踢馆。”

  他瞧了瞧面前僵立的男子,又扫了一眼晏日宫众人,陈觅双神色僵然,没有一人有所动作,于是笑了下转过身,往剑生阵中回去了。

  此后晏日宫众人再无弈剑,很快便即离去,几位道启将其送往院门之外,许问桑还是强撑着脸色过完了礼节,称赞了修剑院英才星列云云,想来即便他不主动传播自己的败绩,被传言里那个裴液一剑捉喉的事迹也会小范围地传播一番。

  下午的弈剑业照常进行,裴液久未与人做这样纯粹的练习了,此前唯一相似的大概是蜃境的明月旧殿,但他虽然是抱着练习的态度找越沐舟,越沐舟却是抱着必杀的态度对他,而且他跟那个“我这辈子不会收徒”的人也沟通不了。

  如今裴液自然是最愿意跟姜银儿切磋谈剑,但两人弈过一轮倚在石边聊天的时候,就总有其他剑生找过来,请求和裴液试剑。

  实际上大多剑生的目光确实都一直落在少年身上。

  裴液于是和张朝、闻礼、问筝、楚水霆、左丘龙华等等都分别切磋了一轮,无论实力高低,都来者不拒,少年这时候全收了锋芒,言笑晏晏,令微怀忐忑的剑生们放下心来。

  本届剑生里剑艺超群的数来数去也不过就那么几个,平日里弈剑姜银儿是来者不拒的,但现在裴液和姜银儿一捉对,杨真冰又不出剑了,剑生们就没有高手对练,所以两人总得被拆开。

  扎扎实实地习练了一个下午,最后带着微汗盘坐在一起,听几位道启讲剑总结了晏日宫剑路,细析了其诸门剑术。天色渐渐昏黑,本日正式修业便结束了。

  “…不错,因此外界常说华山剑奇险,其实是因‘中正’做了大底子,才显得突出,”问筝提剑握着两本剑籍,站起来后依然立在裴液身边,“和晏日宫剑是不一样的。”

  “其实风格上我莫名觉得更偏向青城。”

  问筝眼睛微亮:“裴同修真是敏锐。两家剑路迥异,很少有人这么讲,但确实都是出于山川峻拔之气。”

  裴液笑:“别老抬举。”

  问筝也微笑:“是真心赞赏。裴同修今夜有去处吗,华山前日抵京,不如来下榻处一坐。”

  “啊,这今日恐怕不行。”

  “嗯,那来日再约。”问筝微笑颔首,“明日见了,裴同修。”

  “明日见。”

  裴液回过头,姜银儿背着小包袱拎着剑,正在后面若有所思地瞧着他。

  裴液伸出手臂把小猫接上肩膀,也提起剑来,笑道:“他们华山真传也不知晓明剑主去向。”

  又伸个懒腰:“放课了,银儿你去哪里?”

  “当然是去剑场练剑啊——世兄不去吗?”

  “哦,去,同去。”确实是久别剑院,裴液都快忘了院里的修剑生活,放课不过在酉时,剑院留给剑生们大量自己修习的时间。

  “那去我约的剑场吧。”

  “好。”

  “世兄真会和人讲话,有时候我就不知道和人家说些什么。”

  “…啊?”

  姜银儿走在旁边,瞧他一眼:“那位问筝同修啊,世兄好像此前也不认得,就和她聊得挺开心。”

  “嗯…银儿你身怀心眼,不爱和人打交道是正常的。一个人安安静静也挺好,不用勉强自己。”裴液道,“你今天在场上讲话就很厉害,我是说不出来的。”

  姜银儿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是有世兄在,我才讲话那样无礼的,平日不会说那些话…当然若没有世兄,我可能已经输了。”

  “不会的,银儿你用剑很厉害,就算不按我的法子,你也七成赢他。”裴液笑,又道,“那我以后不教你放狠话了,免得损坏你形象。”

  清凉温柔的夜,星星很干净,路上不时有剑生经过。

  “不只是世兄教我我才说的。”姜银儿道,“因为我觉得世兄能打过那个许问桑。”

  裴液哈哈:“那下回瞧见厉害的,你可得多盘算盘算,如果我也打不过,那就往回收收尾巴。”

  姜银儿也笑。

  依然回到“丙六”剑场,姜银儿打开门,将少年迎进来。

  场中收拾的干干净净,和裴液从前自己练剑的剑场简直判若云泥。

  “世兄今日教过我‘拼剑’法子后,我好像忽然开悟了许多东西。”姜银儿把包袱摘在一旁的大青石上,自己也坐了上去,留给了裴液一半。

  “哦?”

  “以前我好像确实只执著于剑本身,而忘了输赢、生死这些事了。”少女认真抚着膝上的照神,“弈剑说‘点到即止’,从前我没有多想过,以为既然‘点到’,那就胜负已分,剑尖再往前送三寸就与实战无异,从未想过有什么差别。

  “可这时一想,多近才算‘点到’呢?

  “离咽三寸而停,是胜负;入咽三寸而停,是生死。一来一去,这是六寸的空间。六寸,是多大的一处空间啊,能转圜许多剑招呢。”姜银儿道,“不只是在这六寸里再争一回胜负,而是此前的所有弈剑,都得推翻重来才是。以及一位剑者如果抱着‘此场点到即止’的预期,那很多时候是用不出真正的剑的。”

  裴液认真点头:“确是如此,所以我想,银儿你要变得厉害,并不在多学一式《凤游》,而在自己解放自己的剑。就如今日,一旦放开,陈觅双不是你三合之敌。在幻楼、在冬剑台,你其实时不时展露出极高的上限。而我恰好很懂踮脚够自己上限的法子。”

  “但如果要在剑上进境,你还是不可太贪恋这种强大。”他认真道,正眸子晶亮的少女微怔。

  “你是道家的传承,剑的根也扎在神宵上,应道首没教你跟人搏命的用剑法子,自然有她的考量。”裴液微笑,“你天赋极高,还是把心思多放在攀登剑道上,不必天天想着怎么打过别人。”

  “…”姜银儿忽然静默。

  “怎么了?”

  “糟了。”

  “世兄,我想起来了。下山时师尊确实告诫我,要纯于剑道,不可与人争勇斗狠。”姜银儿仰头瞧着他,脸色肉眼可见的有些忧愁,“今日我只想着战胜对手,却给忘了…等过些日子师尊来了,再向她请罪吧。”

  “…”裴液摸了摸耳鬓,“这、这种错误,严重吗?”

  “…肯定要挨师尊教训。”姜银儿低声道,“可能要罚抄写经书吧。”

  裴液沉默了一会儿,凑头小声:“咱们不告诉她不就好了吗。”

  姜银儿一下子瞪大了杏眸,愣愣地看着他。

  裴液抱了抱剑:“反正,应道首估计也没空在意这种小事…你就当也忘了嘛。”

  “可是,可是…我从来没有骗过师尊…”姜银儿两只手都握在了一起。

  “不是骗,是忘了。”裴液纠正道,又看着她,蛊惑道,“什么事都有第一次嘛。”

  “…世兄,你、你太坏了。不行,我肯定要禀报师尊的。”姜银儿震惊良久,才一握拳头,坚定道。

  裴液沉默一下,偏头小声:“那你可别把我教你骗她的事说出来。”

  “不行,我也要禀报师尊。”

  “…”裴液脸耷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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