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听他这话,心里一喜,知道自己捡到了大宝贝。
于是躬着身子搓搓手:“哎呀,这个,这个…”
周襄微微一笑、手指一弹,将在船上把玩了好几天的那枚碧血丹弹了出去。
老道没接到。是真的没接到——看见一枚黑糊糊的珠子飞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是对方发出的暗器,但要躲已经晚了!
心里刚冒出一个“没想到这人道行这么深我今天真是应劫了”的念头,那丹药就轻轻地弹在他身上,又滚落在地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暗器,而是周襄说的“以丹丸酬付”,慌忙趴下去捡。在地上摸索了好一阵子才在石缝里抠出来,一看、一闻,就愣了,颤声说:“这…这…道友,这可是碧血丹吗?这太贵重了!”
周襄就忽然意识到这回出教区自己又发现了一个好处——
对自己、对教内的人来说完全微不足道的东西,能换取这样的感激。李晓是这样的,这个老道也是这样的。
这种感觉很有趣,不是自己从前不喜欢,而是压根儿没机会轻易体验到。
他又是微微一笑,胳膊一展环住孔幼心的腰,纵身跳到石洞前面的石台上:“区区一枚碧血丹不足挂齿。道友,带我看看你的洞府吧,我也见识见识这样的风水宝地能凝聚出怎么样的洞天。”
他上去了,李无相也就带着邓原上去了。到了洞口一看,好家伙,原来老道身后的石洞里还藏了五个人。虽然现在看着都低眉顺眼笑眯眯的,可刚才一定是目露凶光,只等老道一声令下,就要冲出来杀人越货了。
老道连忙介绍:“这就是我另外五个不成器的徒儿——陈安、李顺、王朴、张禾、刘稳。快给这位前辈见礼!”
李无相一听这五个人的名字就知道全是干活时候的化名。因为这世上起名字的讲究跟他来处挺像,在古时候,姓加名基本都是两个字,到了近现代,这一二百年来人名才慢慢变了,三个字的多了起来。譬如老道自己就叫道石野。
他这六个徒弟年纪都不大,正好凑成六个这种名字的概率实在很小。这老东西估计是在继续试探周襄到底是不是个不怎么接触这世间的雏儿,也是在试探自己——李无相就稍皱了下眉,果然看见老道朝自己瞥了一眼。
皱眉好啊,皱眉是故意的,皱眉就是叫老道知道,周襄好糊弄,但是自己不好糊弄。
他带周襄过来本来就是想叫周襄倒霉、叫老道一点点消磨掉他身上的护身术法。老东西要是因为觉得他看起来蠢就轻易下手,那就浪费机会了。毕竟半步元婴的散修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周襄朝他们一瞥,微微点头。老道在前面带路:“道友随我来看——这洞府原本也不是我的,但是很大的,该是哪位前辈从前遗留下来的。我们师徒来的时候这里都已经荒了,是我们慢慢清出来的…”
这洞府前面就是一条石廊,看起来原本是个溶洞,没经过什么人工的修饰。走了二三十步之后豁然开朗,进入一个稍大些的厅堂。这也是个溶洞,差不多跟薛家金水的院子一样大。这里面点了灯,映得洞壁昏黄,洞顶全被油灯的烟火熏黑了。
这洞应该是用作一个会客厅兼厨房,地上放了些蒲团,还乱糟糟地放了些包裹衣服、刀枪剑戟之类,正中垒了一个火灶。
厅堂的正前方、左右两边都各有一个洞口,也不知道是天然生成的规整还是人工开凿的。
老道先引周襄往左手边的看。一进去,发现就只是一个小洞而已,以周襄的身量还要稍微弯腰。这洞斜着向里头延伸出一小片空间,地上用草、枝、破衣服铺了张床。
“我们每晚有人值夜,就就在这里住,这里算是个值房。”
周襄扫了一眼,点点头。
老道又带他去右边看。这右边的洞穴更加宽广一些,也更加深邃。走进去之后发现尽头有一个水潭,该是连通着暗河。老道说:“这就真是洞天福地了,还有水。清得很啊,有时候还有鱼虾。唉,道友你要是住得久一点,说不好正好弄上来一条鱼,这鱼的脑袋就只有前面的一点点,揭开身上的硬壳之后底下全是肉和软骨,鲜美至极啊。”
周襄也笑笑,点点头。
老道见他这样子,就知道这人更有来头了。他们这些人当初别说吃到那条鱼,就是见到这里竟然这鱼的时候都高兴得要疯了。这里诚然离东丹近,可海里的鱼虽多,但都在深海,浅海处的这些年已经捕捞得不剩什么了,要想吃饱吃好,就只能到城里去,城里才有大船远洋的。
然而东丹城里有大宗派坐镇,他们这些人要是投奔了那里去,就要寄人篱下,说不定还要遇上些从前的仇人,因此那城中是待不下去的。如今发现这么一个福地,每天可以轮流潜水下去捞鱼摸虾,吃喝是不愁了的。这么一汪池子、一条暗河,甚至比这里浓郁的灵气还要值钱。
但这周襄的神情还是很淡然,听到鱼肉鲜美至极之类的话更是没什么反应。这叫老道的想法又变了——之前觉得他出身隐世家族,之后是因为遭灾才跑出来。可现在瞧他的样子,他离家应该没多久,一时间衣食无忧,并无什么兴奋之情。
他就忍不住想,难道那个隐世家族就在这附近吗?要真是,还没遭灾,那这位可就不是什么大货,而是大祸了。
他立即变得更加谨慎小心,又带着周襄往正中的那个洞里走。这个洞应该是主洞,里面极为宽广,进去之后就是一片黑暗,在门口的一盏灯只能照亮洞口的一小片区域。
好在洞里的都是修行人,而周襄长年累月的什么药都吃,目力更好。就借着洞口的一点光,便将全貌看清楚了。
这大洞极为高大宽广,又分出了无数小洞,生着许多根雪白的钟乳石。要是看不清楚,会觉得那些钟乳石在黑暗中像是静坐的人、像是倒吊的人,很恐怖。可要是看清楚了,则会觉得美不胜收。
“这里头岔路太多了,我们师徒几个没敢往更里面探,只是知道这些洞往里面走上两三个时辰都不见底。”老道往前走出几步,端着油灯往其中一个大坑中照了一下,“但这底下有一种耳药,我认不出来是什么,曾经下去采过。像云耳一样的一点点,服下之后通体舒畅,清淤解毒,唉,道友,你要走的时候我可以采一些,你带着上路。自然是比不上道友你的丹散的,但万一你炼药用得着呢?”
周襄又点点头,往深黑中再走几步,开口说:“这里的确是个洞天福地。道友,冒昧问一句,你如今是什么修为、修的又是什么功法啊?”
他这一问,几个人心里都是咯噔一声。
老道的几个徒弟咯噔,是因为在江湖上但凡问出这种话来,十有八九就是要动手了。
老道的咯噔比他的徒弟咯噔得高明一点。他倒不是觉得周襄要动手,而听出了似乎想要长住、甚至要将自己这些人纳入麾下的意思了。他一下子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想可能真没错,周襄的家族就在附近,他不是出来随便走的,而是要出来扩张势力…那隐世的家族要出世的!
这要是真的,眼皮子浅的人会觉得搭上了一棵大树。但像他这种人一下子就把之后的事情全想清楚了——世家弟子不缺人,自己这种修为也算是高的了,可必然会被当做外人提防。从前做的又不是正道,一旦了解自己做过的事情,也许很快就会被当做弃子。
其实弃子都是好的了,最怕的就是看上了他一身半步元婴的骨肉,被当成法材了!
他立即说:“我只是个金丹罢了,金丹许多年了,道友你看我这样子,就知道是青春寿元都耗尽了。唉,至于功法更是不值一提了,我这种资质,要不是修的功法低劣粗浅,要是修了什么三十六宗功法、太一神功,只怕还在炼气晃荡呢!”
要是捞不到大货而是大祸,而这个周襄又真看上了这块地方,那就只能走啦!不能被他给盯上!
周襄却笑了笑:“一个人心性好,青春寿元耗尽了倒是不碍事,其实还算是好事。无论服丹药还是做法事,逆转乾坤弄些寿元回来,再以天材地宝滋补,而后重修一门高明的法门,就也算是逆天改命了。”
吓人,太吓人了!要是别人说这话老道会觉得是在吹牛,可周襄这么一个一身护身术法的人站在这里说这种话,老道只觉得太吓人了!这人是真有底气、真有倚仗啊!
这时候他的念头就又变了——倒不是说此人优柔寡断,而是做这种营生,心思本来就要活泛一些、随机应变——之前想要跑路是有理由的,但可现在听他说到了“青春寿元”的事情,他心里就是一紧。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必然能叫人以命相搏的,那就是青春寿元了!周襄是不是在吹牛他不知道,但哪怕真有一点点的机会、他身后的家族真有什么能逆转乾坤弄些寿元的法子,他都是想要试一试的!
大不了弄到了青春寿元之后再跑路就好了——有了足够的时间,有了如今的见识记忆,即便是散功重修,那不也相当于重生一回了么!要少走多少的弯路!
老道一时间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这时候李无相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坏了,这老道真叫周襄给装到了!
其实别说这老道,就是他自己一开始看到周襄的做派的时候都有一点拿捏不准的。眼见老道就要松口,李无相立即往身边一看——孔幼心就站在洞口。他再往上,瞧见孔幼心的头顶也有些小而细的钟乳石悬着。于是把手指一掐,射出一道剑气将其中一条击碎了。
他真不是故意的——他瞄的是一条小小的,可没料到这钟乳石远比他想的要脆弱,一下子又把上面一条大的也带下来了。就听得“咚”,“啊”的两声,孔幼心脑袋上挨了一记,立即倒地不起。
李无相赶紧奔过去:“道友!”
老道一下子松了口气,赶紧也奔过去:“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块块,拿水拿丹散来!”
一群人各怀心思把孔幼心给抬去厅堂,周襄就不追问了。过来瞧见她只是头顶被砸出个口子、又把了脉发现并无大事,就站在原地,任由这些人去救了。
此时周襄在大洞的黑暗中背着手继续往深处查探,李无相则跟老道挨在一起,有石壁挡着。把孔幼心安顿好之后,李无相在他脚上轻轻踢了一下,然后说:“我去打点水。”
老道皱着眉看他走进右洞里,就也跟了进去。
待他一进门,李无相就低声说:“你刚才怎么不先叫人帮你那个徒弟邓原处理伤势?你这像是个正经师父吗?”
老道一愣,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盯着他看了看,道:“行走江湖,这点小伤算什么。我们师徒自有我们自己的规矩。道友你又是哪一路?”
李无相微微一笑:“我是你真道友就是了。”
老道上下打量他:“真道友?”
“真道友。”李无相说,“这人是我先盯上的,但是我自己弄不动。”
老道阴沉地看着他,不说话。
李无相又把声音压低:“我告诉你,这人从前有背景,现在没了。你应该看出来了吧?我路上早打听清楚了,就他们师徒两人,现在想要自己开宗立派,穷拿派呢。怎么了,一颗碧血丹就把道友你糊弄住了?”
老道愣了愣,又想了想,笑了:“还真是真道友啊。你当真的?家里没了,能是这个做派吗?我看他鞋面都是新的,还没穿过一个月呢!”
李无相探头出去瞧了瞧,又缩回来:“谁说他家里没人了?哦,你看他什么都不懂,就觉得是从山里出来的公子?要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呢?”
“别的地方?什么地方?”
李无相往外一指:“我告诉你,他从教区里偷跑出来的!臭玄教的跑咱们教外拿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