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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指桑骂桑

  香火道士了解梦境天神的处境——被斩分身的事情,若是被毕方伙同天下的说书人,传得沸沸扬扬,那么井国所有的老百姓,都知道梦境天神“栽跟头”了。

  若是不在“栽完跟头”之后,果断的爬起来,顺带把绊自己脚的坑给填了,那怕是要贻笑大方。

  时间长了,老百姓便觉得梦境天神,不再配享天神名声,人间对他的信仰便会减弱——梦境天神可能一蹶不振,实力一退再退,退到天神级之下,也是有可能的。

  在井国,香火、隐秘、领悟的法则,都是硬通货,但之所以硬通,无它,能提高实力耳。

  正因为面对实力减退的危机,梦境天神不得不动真格的。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你个老馋虫管不住自己的嘴,要出来吸食信仰之力。”

  香火道士此时心中也有些乏力,说道:“要不然,咱把毕方给宰了?”

  归根结底,都是毕方、梦境天神惹出来的祸,一个贪嘴,一个多嘴!

  解决不了问题,就把制造问题的人解决掉,也是一个办法。

  “你杀得了毕方吗?”

  梦境天神反问着香火道士。

  老道士捻了捻胡须,微笑着回应:“杀不了,他只要窝在天穹的神国之中,除了无上意志,谁也杀不了他。”

  在井国的二十四尊神明级飞升之后,无上意志便定下了规则,神明级作为人间秩序的观察、监督者,所在的神国,便是井国的至高隐秘之一。

  除了那些堂口的九炷香弟子,要飞升天穹斩神,在天穹的登仙桥上,触摸桥头,才能领悟某个神国该如何过去。

  若是这位弟子找不到神国之中的神明,又或者在中途萌生了退意,可以再次触摸“登仙桥”,等到清除掉了对神国的记忆之后,才能离开。

  所以,哪怕天神级在力量上,斩杀神明级过于轻松,也是有力无处使。

  “杀不了,你又何须多言。”

  梦境天神打定了主意,还是要周玄给一个交代。

  “你踏娘的稍安勿燥,我可明摆着告诉你,只要你出手,你动游神司、彭家镇,我和傩神自然不会去管,但你要知道…周后生,是绝对不容许你乱杀一气,到时候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你一样头疼。”

  “也好过我丢脸丢到全井国,信仰衰退,实力被削。”

  “都说了你先别急。”

  香火道士出了个主意:“说到底,不就怕丢脸吗?我通知周后生,让他摆平毕方那张大嘴巴,你的脸丢不到井国,那面子不就保住了吗?

  然后再对周玄他们三令五申,斩你分身的事情,一概不往外提,你脸面就拣回来了,你、周玄之间,就又平和了。”

  “分身被斩,也是你咎由自取,为这个兴风作浪,来人间乱杀一气,没什么意思。”

  香火道士这次出面做“和事佬”,也是时而威胁,时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但梦境天神,又抓住了话柄,问道:“你说那周玄能够摆平毕方那张大嘴吧,我看也够呛…”

  话还没讲完,梦境天神忽然察觉到了奇怪的感知力波动。

  这种感知力,既不来源于他自己,也不来源于香火道士,感知力的波动,极其的微弱。

  他当即便吹动了号角,在周遭制造出了一个梦境,梦中有数千万只羽箭,胡乱飞舞,朝着那感知力迸发的位置,齐齐攒射而去。

  当即,在梦中,便有一道穿着道袍的人影,如蝴蝶穿花一般,身法奇异,不断的躲过那些羽箭。

  香火道士连瞧都没有往后瞧,他似乎早就已经知晓周围藏着外人,只是随意的甩了拂尘,破了梦境天神的乱箭之梦。

  梦境如实质,破裂之时,竟然发出了“兵乓作响”的声音来。

  “别乱来,是正主到了。”

  香火道士将拂尘收回,那穿着青色道袍的年轻人,便悬在了空中,轻笑着朝香火道士抱拳:“道家前辈,周玄这厢有礼了。”

  “切。”香火道士的白胡轻轻抖了抖,没好气的说道:“周后生,你现在可别乱认前辈,你是道祖弟子,道祖亲传你溪谷真经,你在道家的辈份,与那赵无崖在佛门的辈份一般,大了去了,我也不敢妄自称作你的前辈。”

  周玄笑了笑后,又看向了梦境天神的号角,当下便将面孔板起,说道:“梦境天神,你降临之时,别人或许看不到,但我能看到。”

  “你竟能看到?而我还需要如此费劲的感知到你…”梦境天神很是惊讶。

  “我都忘了,这后生别看香火不高,感知力比肩神明级就不说了,还有遁甲天算派的龟息之法,收敛气息之后,神明级便很难发现他,刚才估计也是露了招,才被你瞧出来的。”

  香火道士的解释,很是“强行”。

  梦境天神当即便听懂了,说道:“牛鼻子,你对这年轻人是真好啊,我真身尚未降临,于人间的掌控并不妥贴,至少远远不如你,我都能发现周玄的踪迹,你应该早就发现了,只是你不去点破他。”

  “咳咳。”

  香火道士干咳了两声,掩饰着尴尬,的确,如同梦境天神所说,周玄日游到此,施展龟息之法,隐遁气息之时,他便已经瞧出了破绽来。

  龟息之法的隐匿能力,能瞒过李长逊那般“神明之耻”,但绝对瞒不过香火道士。

  “老梦,你别老说那些没用的,周玄也是正主,他来了正好,咱们当面把话说清楚。”

  香火道士偏了偏头,问周玄:“周后生,毕方召唤了天下的说书人,要把斩去老梦分身的事情,到处言说,你有没有办法停了这场闹剧?”

  “当然没问题,办法,我有的是。”

  周玄很是自信,同时他又横了梦境天神一眼,说道:“倒是你呀,梦境天神,一个活着的天神,不守护井国人间也就算了,还凝出个分身,来抢我的信仰之力?够无耻的。”

  梦境天神被指责,有些难堪,但又无计可施,他若是出手教训周玄,香火道士自然会为其挡下。

  他要出声辩驳——还真辩驳不了,确实是他理亏在先。

  他沉默了半分钟,才冷哼了一声,将话题转移到主题上,说道:“周玄,你口气倒挺大,你说你能阻得了毕方,我便与你赌斗一场,你若是能阻拦毕方,我和你的恩怨,便就此罢了,往后我走我的道,你过你的桥,我们互不相犯即可,

  若是你阻拦不了毕方,游神司、彭家镇…”

  “唉,真是不要脸啊。”周玄的叹气与轻语,在此刻,显得比神雷还要响亮,很是粗暴的打断了梦境天神的话语。

  “你说什么?”

  代表着梦境天神的号角,角身重重的颤动了起来,显然他被周玄的轻语,撩拨起了怒火。

  周玄抬起头,松驰满满的说道:“我说,假如苦厄天神有你一半脸皮厚,也不至于落得被遮星斩杀的下场。”

  说完,他又摇起了扇子,补了一刀,说:“我周玄在井国,也算见闻不少,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放肆,区区凡人,竟敢出言辱神。”

  “嗡、嗡、嗡。”

  号角声大作,乌云每一次的变幻都有着梦境的色彩,而暗藏的刀兵,则伏于大梦之中,随时要朝着周玄斩去。

  不过,

  梦境天神聚梦,香火道士却不让这梦聚起来,手里的拂尘白须,无风自动,偶尔有一根根的须子断裂,在空中飘荡了数个瞬息后,便燃起了火。

  火将须子烧尽后,便生出了白色的雾,这便是道法燃烧而成的香雾。

  香雾入了梦,两种虚无缥缈的物事撞在了一起,竟有噼噼啪啪的爆响之声。

  每一声爆响过后,那号角上,便有了一丝裂纹。

  “香火道士,你越界了,这狂妄小子,屡次中伤我,你竟然不顾往日情谊,还帮着他。”

  “我这个人也是讲理的啊。”

  香火道士双手比划着,说道:“人家后生说的都是实话,和中伤有什么关系?讲实话不等于中伤。”

  “你…”

  梦境天神感觉一辈子的瘪,都不如今日吃得多。

  他想打,还真打不了,想骂,也未必骂得过。

  倒是周玄,也懒得跟梦境天神耗时间,只说道:“毕方的事,我会去摆平,但是,不是冲着你梦境天神的身份、实力…而是我不想这件事情,被毕方得了好处。”

  “另外,梦境天神,我周玄畏惧的人很多,但绝对不会畏惧一个丧了胆子的天神。”

  “你若有米粒那么大的胆子,便应该在天地棋局的时候,帮着明江府做一份事情,而不是躲在某些不知名的地方装死。”

  “若是你真做了事情,救下了明江府,今日的那点信仰之力,你何须偷偷摸摸,像一只凶狗般去抢食,老百姓会恭恭敬敬的把他们的信仰之力,双手奉上。”

  周玄冷眼数落完梦境天神之后,便日游而去。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你训斥的是谁吗…周玄…若不是老牛鼻子拦着…我必斩你。”

  梦境天神被周玄的话语,左一刀、右一刀,刀刀往心窝里扎,气得那是爆跳如雷。

  “那后生说话说得多好啊,你还不爱听。”

  香火道士冷笑着说道:“老梦啊,你们那些天神都当得太久了,你们早已忘记,就是那些被你视为蝼蚁的凡人,在上古年间,用虔诚的信仰,把你们凝造出来的。”

  “你们早就忘了,守护人间的,便是你们九大天神。”

  香火道士说到此处,一甩拂尘,冷俊的说道:“也好,你们这些天神忘了自己的使命也好,你们不守护的地方,由周后生来守护,正因为你们这些天神不作为,便让周玄,找到了机会,极有可能成为第十尊天神。”

  听到第十尊天神,梦境天神立刻便反驳道:“第十尊天神,一定是祆火教的主人,他有资格成为第十天神,周玄…差远了…”

  “差远了的是那位藏得极深的祆火教主人,只懂杀伐,只懂得洗脑信众的人,获得的信仰之力再多,那也是邪神,而不是天神。”

  香火道士骑着驴往北边而去,一边走,一边劝着梦境天神:“老梦,我劝你啊,往后还是醒悟醒悟吧,你也越来越像邪神了,而不是天神,我今日来当和事佬,你以为我是在救周玄?我是在救你呀!”

  “哼,得了便宜还卖乖。”

  梦境天神不以为然…

  周玄日游离开之后,并未进明江府城,而是回了平水府。

  “哟,你们都在啊。”

  周玄在周家祖树下降临后,便瞧见周伶衣、袁不语、箭大人、酒大人、翠姐等人,都在树下坐着。

  他们是为了帮周玄的,若是那天下的说书人,把“斩神之事”传扬一番,只怕要闹出天大的乱子来。

  天神的面子是不堪折辱的。

  他们怕有动乱,便在树前,时刻等着周玄的「树门」召唤。

  “大先生,周班主说,你刚才直面了梦境天神?”酒大人问道。

  “那就是个狗东西,用得上‘直面’这么有逼格的词儿吗?”周玄大喇喇的说道。

  箭大人、酒大人:“…”

  袁不语通过祖树的链接,已经知道了如今局势如何,他开门见山的问周玄:“徒弟,你说你要阻拦毕方,怎么阻拦啊?”

  “不难,师父,我问问你,说书人,九个府城都有吗?”周玄先要摸摸说书人的底。

  袁不语是说书人堂口中,最出名的几根老香,他对于堂口的了解,自然极深。

  “对,每个府城都有。”

  “那每个府城内,是否有说书人的建制?”周玄又问。

  “你是指——香坛?”

  袁不语试探着询问,在得到了周玄的点头肯定之后,他便说道:“有的,说书人是一个大堂口,分布九府,每个府城内,都设有一个香坛,每个香坛都有香主,

  我就是平水府的说书人香主。”

  周玄又说道:“那香主,是不是能号令本府的说书人?”

  “那是自然了。”袁不语应道。

  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周玄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讲明如何对付毕方,反而询问起了说书人堂口的建制。

  周玄又问:“那每一个香主住哪儿,平日里在什么场合说书,你知道吗?”

  “这肯定知道。”

  袁不语说道:“那些说书人的老香,都要靠说书来攒香火,讲书的场面越大,攒出来的香火便越多,所以那些老香,都是知名的说书人,出入的场合,几乎就是公开的秘密,

  荆川府的说书人香主,叫白柳先生,时常在荆川府的云墨剧场里讲书,

  黄原府的说书人香主,叫李神猿,自己开了一家说书剧场,叫听花岛…”

  到底是个说书人,袁不语在介绍着这些香主的时候,竟也不自觉的用上了说书人的气口、嗓音,颇有节奏感,听得周围的人甚至想鼓掌。

  周玄一一记下了,对袁不语说道:“师父,摆平毕方这档子事,今日便要依靠这些香主了。”

  “这话怎么讲?”

  别说袁不语好奇,箭大人、酒大人也都围拢了过来,要仔细听听周玄的计划。

  周玄很是大方的说道:“毕方这一手吧,无非是借着说书人这个舆论渠道,要把梦境天神架起来,逼着他对我出手,

  那我,便假扮毕方,再给那些说书人传一道神谕,把说书人要讲的故事,改上一改。

  那些说书人,讲的只要不是毕方教他们讲的书,自然就涉及不到对梦境天神,造成负面的舆论影响了,是不是?”

  “偷梁换柱?”

  “狸猫换太子?”

  箭大人、酒大人,率先醒悟了过来。

  袁不语则问道:“你怎么假扮毕方?人家毕方联系那些说书人,是要把天下的说书人的意识,拉扯到神国草庐里去的。”

  “师父,思想不能刻板,谁规定,只能天下的说书人,上神国去见毕方,就不兴毕方临凡,来见天下的说书人吗?”

  周玄反问道。

  袁不语低头不语,说道:“兴倒是兴,但是…那毕方从不临凡,那些说书人香主,怕是不会相信啊。”

  “师父,别忘了,我是彩戏师,我的彩戏能骗过整个明江府、骗过毕方,难道还骗不过那几位说书人吗?”

  彩戏堂,旧的彩戏才刚演完,新戏便要上场。

  袁不语听到此处,双掌互击,登时乐出了声,怀着十二分的得意,对箭大人、酒大人说道:“你们瞧瞧,你们瞧瞧,我都说了我徒弟是个能人!好办法就是多啊,你们俩也赶紧寻模几个好徒弟收了,

  收了好徒弟,你们才知道,什么叫啃小的幸福。”

  箭大人、酒大人:“…”

  两人当即便噎住了,这说好了是来帮大先生的忙,怎么稀里糊涂的,被袁不语这根说书人老香,秀了一脸呢?

  如今,周玄的办法已经想明白了,众人也觉得有可行性,便催着周玄布置。

  袁不语说道:“好在你有日游之法、移形换影,不然,一晚上跑九个州府,便是插了翅膀也做不成。”

  他为徒弟分忧道:“不过,也不需要跑足九府,明江府你自然不用跑,那个府城的说书人,哪怕是毕方有令,也绝不敢当着众人面,说你的坏话。”

  如今的明江府,周玄声望高到令人发指,在这座府城里,开周玄的“黑会”,别说游神司要找麻烦了,就是台下的听众,也得争抢着去敲断说书先生的腿。

  “平水府嘛,我是香主,你把说书人要讲的新书,给我讲一遍,我号召府城说书人,不讲毕方吩咐的旧书,只讲你编的新书。”

  袁不语说道。

  周玄当即便将要忽悠天下说书人去讲的新书,讲了出来:“其实也简单,那梦境天神,不是倾吞我的信仰之力吗?毕方让你们讲的,也就是这件事,

  我编的新书,还讲这件事,但是——把梦境天神换了,换成毕方。”

  周玄说道:“毕方这条老狗,趁我重建明江府之时,悄悄摸摸的过来吸我的信仰之力,被我明江府的云子良、喜山王、彭升、画家、乐师,绑起来当狗打,打了他半条老狗命,然后我们大人有大量,放了他一马,他便灰溜溜的回神国了。”

  袁不语、箭大人、酒大人:“…”

  “不妥吧,徒弟,你这说的还是梦境天神的事啊。”袁不语说道。

  箭大人点头:“指桑骂槐。”

  “这都不是指桑骂槐了,这就是指桑骂桑。”酒大人也哭笑不得,说道:“你不想着借这一档子事,缓和你与梦境天神之间冰冷的关系,还要添一把火?”

  袁不语也劝道:“虽说那梦境天神不地道,但你这么阴戳戳的骂他,也不太好啊,你在讲书里,骂毕方那是条老狗,就等于在骂梦境天神是条老狗啊。”

  虽说改名换姓了,但这再怎么改,老百姓不清楚,当事人梦境天神心里不跟个明镜儿似的,听了这新编的故事,心里指不定得多发火呢。

  周玄讪笑着说道:“师父,箭酒两位大人,我也想缓和我与梦境天神之间冰冷的关系啊,但是,我才疏学浅,肚子里的墨水,只允许我编出这样的故事来着。”

  箭大人、酒大人两人听到此处,便相视一笑,是那种“噗哧”笑出声的笑容。

  他们还不了解周玄——这位明江府、平水府最出风头的说书大先生,肚子里的故事,怕是比天上的云彩还要多,

  之所以只编如今的故事,无非是周玄不惯那梦境天神的臭脾气。

  你天神厉害归厉害,我周玄打不过你,还恶心不了你吗?

  “凡人给天神上眼药,井国两千年来,破天荒的头一遭。”酒大人失声再笑,也不再劝说周玄改“戏本”了。

  周玄若不是这般“分毫不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狠人,又怎能在短短的时间里,掌管整个明江府。

  “老袁有句话倒是没说错,他这大说书人,现在是能啃得上小了,有这么个徒弟,师凭徒贵!”

  酒大人揶揄着袁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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