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面对神州天仙,南海神尼算是比较谦逊了。
她说自己服侍过鬼谷子,其实是早年从一个前辈那儿拿到推荐信,到“鬼谷学院”当了几十年的交换生。
窦耕烟为何敢在羽太师面前“自吹”:我可不是没脑子的打手,我剑法强大没错,在反秦联盟中的定位却是智囊。
小窦是南海神尼选来帮自己应劫的,自然是得到了鬼谷真传。
“唉,鬼谷前辈谬赞了,我可不是真命天子,也不晓得真命天子是谁。”
见到老师朋友的记名弟子,还得到了老师的消息,张良心中很高兴,看南海神尼的目光也亲近了许多。
可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他窘得俊脸都红了起来,还连连摆手。
南海神尼笑道:“子房先生不用谦虚,连黄石公都骄傲地夸赞自己弟子,说道友有经天纬地之才,只有真命天子配得上你的辅佐。”
张良既感动,还越发窘迫:南海神尼,咱们关起门来说悄悄话,你怎么说“客套话”都没问题,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好尴尬呀!
“老师厚爱,良如今一事无成,十分惭愧。”
景驹喜道:“子房先生前几日才刚来砀县,今日南海神尼与诸位东海仙人也来了,岂不是天意?”
——既然张子房有经天纬地之才,只能辅佐真命天子。那么已经得到他辅佐的我,不就是真命天子?
神尼你得到鬼谷子点拨,与张良不约而同来投奔我,越发说明我有天命啊!
他兴奋了,等南海神尼与张良重新入座,便好奇问道:“子房先生,下邳拾鞋之人是何意?”
张良道:“博浪沙刺杀嬴政未果,我隐姓埋名,躲到了下邳。
有一回路,过沂水的圯桥,偶遇一老翁。
老翁就是恩师黄石公所变,他故意把鞋脱到桥下,让我去捡——”
“哎呀”众人正听得入神,刘老三突然激动地叫了起来,“子房先生,我与你一样啊!莫非我也遇到了黄石公?”
众人被他突然的高叫吓了一跳,张良更是莫名其妙,“刘兄,你什么一样?”
刘季兴奋道:“我在丰邑老柺树村口,遇到一仙翁,他故意把鞋子脱下扔到桥下,跟我说‘孺子,下取履’。”
张良惊讶道:“刘兄竟然也有这种奇遇?可我之前问你,你说自己没有得授仙法,只胡乱练了几门‘金刚禅邪法’。”
刘季眼神闪烁道:“黄石公让你捡鞋,子房兄心里咋想的?”
张良愣了一下,刘季只问他咋想,没问他咋做的 纠结了一下,他才坦言道:“我火冒三丈,打算走上前捶他几拳。”
“啪”刘老三激动地一拍巴掌,“我也一样!”
南海神尼与一众东海仙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们这群仙人算是“行家”,一听就明白大仙准备送仙缘了。
让他们捡鞋,只是考验他们的德行。
张良尴尬一笑,继续道:“我以为是泼皮无赖,走近一看才知道是个老翁。强忍着没有殴打他。”
“啪”刘老三再次激动地一拍巴掌,甚至挪动屁股,离开了席位,来到张良身边,抓住他的手臂激动道:“兄弟,你是我亲兄弟啊!我们又是一样的想法。
我本身就是个泼皮无赖,见到有人比我还无耻,这能忍?
但我忍住了,他太老,看着好可怜。”
张良也兴奋了,抓住刘老三的手道:“都说刘兄颇有长者之风,果然没有错!刘兄不是泼皮,是江湖豪侠啊!
江湖豪侠轻生死,重荣辱,刘兄能忍下来,比良艰难十倍百倍啊!”
他说的是真心话。华夏人有一个非常悠久的美德,敬重老人。
活得久,在礼节方面,可以一定程度上跨越阶级。即便王孙公子、达官显贵,在面对老人时,也会放下架子。
朝廷律法甚至明文规定,在礼制与量刑上给予老人特权。
比如“养老礼”。
张良是真正的贵胄,受过最高级、最完善的礼仪教育。
面对无礼老人时,他能忍住,算是比较正常。
刘老三一个江湖混子,也能忍住 “所以,我最后还是没忍住。“刘季道。
张良表情一僵,“刘兄不是说忍住了吗?”
刘老三道:“我忍住了用砂锅大的拳头殴之,却没忍住脱下鞋子,用鞋底抽打他。”
张良默默松开与刘季相握的双手,讪讪道:“刘兄真性情也!”
——难怪你没得到仙缘。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刘老三好奇道:“子房先生替黄石公捡了鞋子,立即得授仙法?”
张良道:“当时我刚博浪沙刺杀嬴政,恩师想要教我做人要有耐心的道理。
就让我五日后的早晨,再来圯桥见他。五天后,鸡鸣时分我赶往圯桥,却见老翁已在那,我被老翁训斥,深感惭愧。又五日,还是迟了。
最后我干脆半夜跑过去等,终于打动老翁,传我秘法。”
刘老三慨叹道:“我果然是没有仙缘的命。即便通过拾鞋的考验,后面八成忍不住,又要殴之。”
——你若帮他捡鞋,还得到五日后相见的约定,肯定能猜出他是异人呀!
知道是异人,难道还想不到五日之约是考验?
不知道是考验,才难以通过;知道是考验,以你的气量与毅力,不可能坚持不下来。
张良心里很替刘老三感到遗憾,面上好奇道:“刘兄可知你遇到的仙翁什么来历?怎么跟我的经历如此相似?”
刘老三刚要报出“无崖子”的名号,忽然心中一动,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面露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用鞋底打了他几下,他从桥上滚了下去,掉到桥下小溪,没了踪影。
我以为是遇到了鬼,吓得连滚带爬,匆忙跑了回去,压根没问他身份来历子房先生,你说他是不是黄石公呀?”
他再次抓住张良的手,激动道:“若真是黄石公,咱们就是亲兄弟啦!”
“无耻!”不远处的清河老道,给了他鄙夷的眼神,还无声地骂了一句。
御座上的景驹,已经听完故事,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子房先生与沛公已经到来,我们便直入正题吧!”
他朝边上的“寺人”使了个眼色,尚未阉割的“假太监”立即无声指挥两名侍者,抬着一个木架子进入大殿。
架子上挂了一幅巨大的地图,地图上用各种颜色的彩笔,标记了朝廷与各路反王的势力范围,以及正在发生大战的战场。
而位于地图中央的,是西楚王景驹的地盘。
地盘比较少,在芒砀山西边有七座城,昭阳湖与微山湖附近有八座县城。
位于砀郡的七座城归景驹本人掌管,位于泗水郡与薛郡的城池由秦嘉掌管。
在东海盟会之前,秦嘉还与朱鸡石、郑布、丁疾等草头王结成同盟,加起来有二十多座城,勉强能建立一个小国。
如果不出意外,景家等到机会合适,在砀郡发动起义。不说彻底夺下昔日宋国的领土,至少将砀郡、泗水、薛郡连成一片,真有几分当年楚国的影子。
可惜东海盟会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首先,李斯以雷霆手段,对七百四十二个大逆之人同时出手。连刘老三的家人都被抓,景家在砀郡算是郡望之家呢,家大业大,更加难以逃跑。
当然,如果在羽太师上位之前,景家在砀郡家大业大,即便谋逆之心暴露,也能强行起义,至少打下大半个砀郡。
现在砀郡挡在荥阳朝廷与张楚国的陈郡之间,西部地区已经沦为战场。
砀郡郡内聚集了十五万人的大秦军队,有东海军侯,也有砀郡本地郡县守备营,还有别的郡县调来的。
外来力量太多太强,地头蛇也压不过过江龙.此时大秦军队已进驻睢阳快两年,不能算过江龙,是本地龙。
即便如此,景家也只死了个景伯。部分景家小宗之人被朝廷抓走,景驹依旧守住了东部几座城,能与睢阳秦军对峙。
景驹离开御座,亲自来到地图边上,指着会稽郡的位置,道:“项梁公已经斩杀会稽郡守殷通。
吴王世子嬴松几乎全军覆没。
只他自己与部分亲卫被项梁麾下大将钟离眜抓捕。
吴王正在与项梁商量,想用下相的项家人,把自己世子与兄弟换回去。”
项羽是下相人,只是随叔父客居江东,他本人与刘老三是同乡,都是泗水人。下相距离下邳很近,故而下相人项伯能在逃难时遇到张良。
连刘季家人都被朝廷抓捕,位于下相的项家族人,岂能逃脱?
唔,还是逃脱了很多。遇到官兵还能反抗,比刘季强多了。
景驹在会稽与泗水彭城之间画了一条线,面色忧虑道:“才半个月,项梁就击溃朝廷数万大军。
如今威震东南,一旦他朝西边过来,沿途郡县怕不是望风而降?
我们必须立即行动,赶在项家军进入泗水前,夺下彭城。”
刘季疑惑道:“项梁公仓促应战,只区区几千江东子弟,竟然这么快就击溃了殷通与嬴松的六万联军?
吴王世子是有备而来呀!莫不是联军内部出了问题?”
景驹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沛公猜对了。殷通愚蠢,秦军本来已经处于上风,那厮竟然想临阵反叛。”
“殷通要向项梁公投降?那他怎么被项梁公斩杀?”刘季奇怪道。
景驹一脸鄙夷地说:“如果他真的向项梁投降,我反而会赞同识时务、知天命,是个睿智果断的英豪,万万不会骂他愚蠢。
那厮见项家军落入下风,竟暗中派人给项梁送信,想要让项梁向他投降。
项家军投靠他,认他为主公,辅佐他当‘越王’,一起反秦。”
刘季无语了。
景驹麾下大将(家将)丁礼,叫道:“殷通咋想的?项梁公可是神州豪杰公认的‘东南小伯长’。
殷通甚至没接到邀请,没资格参加东海盟会。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驾驭项梁公?”
景驹看向南海神尼。
关于会稽郡的最新战报,就是“东海八仙”带来的。
神尼沉吟道:“诸位是中原贵人,应该比我更了解殷通。
他本身也是神州英豪,出身高贵,有赫赫战功。
在吴越一带,名气与权势都比项梁大。
当年嬴政还活着时,项梁被朝廷通缉,无处可去,是殷通冒险收留了他。
按道理来说,从那时起,项梁已经属于他的门客。
在殷通的反秦大计中,项梁应该成为他麾下的将军。
为了制衡项梁,殷通还招募了桓楚。
大王你想,他甚至想当然地开始防范项家在自己麾下一家独大。
面对项家军时,他能是什么心态?”
“可朝廷已经发布了告民书,他难道不知道东海反秦联盟,不晓得项梁才是拥有天命的人?”景驹问道。
南海神尼道:“当他得知项梁私自在震泽(太湖)中培养了数千死士,震怒非常,所以配合赢吴王世子疯狂围剿项家军。
项家军原本也只有几千人,现在战死了大半。
项梁肯定愤怒,可殷通觉得项梁不行了,不向自己投诚,就得身死族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