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贺庆华走进了地下室。
陈振西装革履,拍了拍腰间的手枪:“组长,小梁他们几个埋伏在里边,就等老魏来了。”
贺庆华皱眉凝重道:“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允许开枪。
“老魏手上有一个潜藏警察厅多年的暗线,代号老武,这个人是组织的心血,万不能断了联系。
“今年春,总工委那位知道老武存在的同志不幸病逝了。
“眼下知道老武身份的,只有魏山一人。
“所以尽可能的擒住魏山,让他老实交代出来。”
陈振不爽吐槽道:“这个老魏也是不懂规矩。
“满洲总工委都再三交代了,他所有的情报一律先上报给工组,再由您上报。
“他藏着掖着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眼下地下形势艰难,我琢磨着万一他有个好歹,我依旧可以跟暗线接上,不至于断了联系。
“他就是信不过我。”贺庆华苦笑道。
“不管如何,这个人您一定要榨出来。
“尤其是老魏已经有叛变之嫌,咱们要赶在他出卖那位同志之前,找到并秘密转移。”陈振继续煽风点火道。
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查到那个人的身份,以此作投名状献给洪智有,来继续生意买卖。
“嗯,为了保证老武同志的安全,此事已经刻不容缓了。”贺庆华点头。
半个小时后,老魏走了进来。
“老贺,咱们最近碰头是不是太频繁了,这不利于组织安全。”老魏皱眉道。
贺庆华点了根烟,吸了一口:“魏山同志,老许去世前,曾向我透露过‘老武’,老武是他花了很多心血打进警察厅内部的一把利剑。
“现在老许不在了,你的上级领导、联络人是我。
“按照组织原则,你理应告知我老武的真实身份。”
老魏皱了皱眉:“庆华同志,我并非针对你,这事涉及老武的安危,我必须跟他商量才能答复你。”
“魏山,正因为事关老武安危,你才要尽早告诉我。
“现在局势艰难,你怎么确定自己下一刻是安全的。
“一旦你出了事,老武不就废了吗?”
贺庆华气的直拍桌子。
魏山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尽快跟老武联系,征求他的意见。”
“呵,我看你是想尽快卖掉老武同志才是吧。”贺庆华见他油盐不进,不由冷笑了起来。
“你,你什么意思?”老魏懵了。
“什么意思?
“你做过些什么,自己不知道吗?”
贺庆华冷然一哼,背着手走到了老魏的背后。
“魏山,你利用交通站私下跟警察厅的洪智有做皮货买卖,吃香喝辣,你以为组织不知道吗?”
他越说越激动:“那洪智有是什么人,是汉奸、日本人的走狗、鹰犬,你居然跟这种人合作,你的良心、信仰都被狗吃了吗?”
老魏被骂的目瞪口呆。
他理了理杂乱的思绪,“老贺,你等等,我是有做皮货买卖,那就是我的明面身份啊。
“而且我挣的钱,都充当经费上交给了老许还有换成了枪支、弹药、物质补充给了珠河、还有老驼山的抗联同志。
“这,怎…怎么就成了我吃香喝辣看。”
贺庆华说:“老许已经死了,抗联大队也转移了,你当然这么说了。”
“你…”魏山人麻了。
这种特殊时期,他又不能打收据啥的,现在他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
“我只问你一点,你是否与洪智有在合作?”贺庆华指着老魏,肃然问道。
老魏不知怎么回答。
他跟福泰皮货店的买卖,贺庆华有心去查,很容易找到线索。
“看来是真的了。
“魏山啊魏山,枉老许和省工委这么器重你,你竟然…哎。”
贺庆华失望的连连叹气摇头。
“我对的起自己的良心,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老魏看着他,眼神坚定道。
“你要真还有一丁点的良心,就把老武说出来。”
贺庆华颇是痛心道。
说着,他下定了决心说:“魏山,老武是省工委的一把利剑,我绝不允许他折在你的手上。
“更不允许你拿他去换取荣华富贵。
“你或许想不到,老许在病逝前,会告诉我老武的存在吧。
“你以为没人知道他了,就想出卖他,换取与洪智有的合作、发你的东洋财?
“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庆华同志,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我要出卖老武还用等今天吗?”老魏气的大叫。
“如果你不是留着卖老武,为什么迟迟不肯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
“你是想把他埋没换黄金、钞票!
“我实话告诉你,不交代出老武,你别想离开。”
贺庆华一摆手,陈振走了进来,拔枪抵在了老魏的额头上。
“庆华同志,你这是在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你在做一个十分愚蠢的决定!
“你会害了整个哈尔滨地下组织!”
老魏痛苦不已,大声叫了起来。
他现在麻烦的是,没法解释。
洪智有一直在暗中支持交通站,往山里运输武器,这件事只有他、老武、周政委三个人知道。
若是为了自保,把洪智有的事抖出来。
洪智有得罪过很多日本人和伪满高层,这样的把柄要落在了这些人身上,必然会被群起攻之。
魏山答应过洪智有,死也不吐一个字。
他自然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事,出卖于组织有恩的朋友。
“啪!”
陈振抬手一巴掌扇在了老魏脸上,“从工组成立以来,你就在唱对台戏,上下级都分不清楚。
“呵呵,还在这满口仁义,魏山,你要点脸行吗?”
说着,他义愤填膺道:“庆华同志,别跟他客气了,动刑吧,要不我看他是不会招了。
“等找到老武转移了,再处决了洪智有,送他们这对老搭档一起去黄泉向老许谢罪!”
贺庆华看着魏山,失望叹道:“老魏,你确定不招吗?”
老魏鄙夷摇头嗤笑:“贺庆华,老实说,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愚蠢如猪的人,组织有你这种人,之害甚于汉奸百倍。
“总工委真是瞎了眼,把你这种天字号蠢货派到了哈尔滨来。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永远不会知道老武是谁!”
“你!
“陈振,让他开口。”贺庆华没想到一番苦心,自己对组织的忠诚会被老魏如此污蔑,气的直甩手而去。
陈振狰狞笑了起来:“魏山,落我手里算你倒霉,嘿嘿…”
五天后。
刘振文回到了警察厅。
得到消息的龚青山,第一时间敲响了洪智有办公室的门。
“近来。”洪智有道。
龚青山走了进来,恭敬而激动的说道:“洪股长,您不忙吧。”
“不忙,有事吗?”洪智有笑问。
“刘厅长回来了,能不能劳烦您陪我走一趟。”龚青山道。
“走,我陪你去见见他。”
洪智有放下手中的文件,两人来到了楼上。
刘振文正在处理积压的文件,张涛正在一旁给他泡茶。
“刘厅长,能跟您说点事吗?”洪智有问。
“张助理,你先下去。”刘振文道。
张涛看了眼龚青山,有些不安的退了下去。
“有事吗?”刘振文问。
“龚股长,你自己说吧。”洪智有在一旁沙发上坐了下来。
龚青山道:“厅长,是这样的,前几日我申请调职保安局的申请书,还请您抽空签一下?”
“调职保安局?
“不是离职申请书吗?”
刘振文一头雾水。
他何等聪明,隐约琢磨了什么,并没把话说透,留了一截。
“离职?
“我没有要离职啊,哦,按照程序,那边接收后,警察厅的确要办离职手续。
“这样也算吧。”
他习惯性顺着刘振文说话了。
“哎呀,什么时候的事了?”刘振文问。
“就是你去新京开会那天早上。”龚青山道。
刘振文想起来了,张涛是说过龚青山要离职,他确定说的是离职。
这小子鬼心眼很多啊。
但眼下他正用张涛钓大鱼呢,也只能先这样了。
“青山啊,真要走吗?”刘振文有些不舍的问道。
“厅长,您放心,我就算去了保安局,也永远是您的兵。”龚青山亦是感触道。
“行吧。
“保安局既然同意了,我批就是了。
“祝你前程似锦啊。”
他找出文件,唰唰签下了大名。
龚青山大喜,拿了文件快步去了。
到了门口,他看了眼张涛,毫不再掩饰愤怒:“小人得志,张涛,下次我再来警察厅时,有你好果子吃。”
张涛皮笑肉不笑:“那我就恭候龚副科长大驾了。”
“都是同事,心放宽点。”洪智有在一旁打了个圆场。
“洪股长,这事宽不了,走着瞧。”
龚青山瞪了张涛一眼,快步下楼而去。
张涛快步到了刘振文办公室,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厅长,抱歉,我,我上次见你对龚股长十分不舍,一想到他要离职,就…”
刘振文笑着摆了摆手:“你说的没错啊,他就是离职去保安局。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着他去吧。”
张涛暗松了一口气:“是。”
到了楼下,洪智有招呼道:“青山,坐我的车。”
龚青山连忙坐上了副驾驶:“洪股长,我自己去报道就行了,怎好意思再劳烦您跑这一趟。”
“要跑,要跑。
“保安局那边我熟,我亲自带你走个过场,省的他们日后给你穿小鞋。”洪智有笑道。
“洪股长,您,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将来我一定报答你。”
龚青山眼眶一红,感动的都快要哭了。
“客气啥,都老朋友了,打声招呼的事。”洪智有豪爽道。
到了保安局。
他领着龚青山进了办公楼,直奔调查科副科长办公室。
一推开门。
宽敞的办公室,清一色棕色进口沙发,大办公桌,比厅长办公室还气派。
龚青山看的眼都直了。
“保安局还是有钱啊。
“青山,以后这就是你的地盘了。
“快,坐上去试试。”
洪智有指着办公桌后的真皮椅子。
“那,那我试试啊。”龚青山径直坐了上去,一种重生、辉煌腾达的高贵感顿时油然而生。
“龚副科长!不错!”洪智有赞道。
两人正聊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走了进来,见了洪智有惊讶道:“洪爷,您怎么来了。”
“小聂,你这是…”洪智有故作一脸懵。
来人正是于镜涛的外甥聂斌,昔日的新京四公子之一。
随着于镜涛来滨江省任大员,他也跟着了过来。
聂斌刚要解释就看到座椅上的龚青山,不由恼火道:“你特么哪来的穷鬼,敢坐老子的位置,找死是吧?”
“你的位置?这是调查科副科长室吗?”龚青山忙站起身问道。
“你眼瞎,不会看外边的门牌啊。”聂斌指着他鼻子骂道。
他一看龚青山穿的一身廉价西装,自然没放在眼里。
“不是,你谁啊?这里明明是我的办公室好吗?”龚青山争辩道。
“老子是聂斌,于镜涛是我舅父。
“昨天我刚就任的副科长,怎么你有意见啊。”
聂斌嚣张大叫道。
一听是聂斌,龚青山顿时哑巴了,慌乱无助的看向洪智有:“洪股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别急,走,我带你去陈局长那问问。”
洪智有冲聂斌眨了眨眼,“聂少,备好雪茄和好酒,我待会下来。”
“好呢,洪爷。”
聂斌挤出一丝笑意,然后冲外边喊道:“助理,去,给老子重新订一张椅子,玛德,倒了八辈子血霉,开张的椅子让穷鬼坐了,老子嫌晦气。”
穷鬼!
龚青山听在耳里,心就像被刀子扎一般,血淋淋的疼痛。
“别慌,兴许是搞错了。”洪智有安慰他。
“是,是!”
龚青山心头还有一丝希望,打起精神来到了二楼副局长办公室。
洪智有叩了叩门。
“进来。”陈景瑜的声音传了过来。
两人走了进去,陈景瑜正跟人谈话。
“哟,是洪股长,陈局长那我就不打扰您和洪股长了。”那人很识趣,躬身退了下去。
“老弟,有事啊。”陈景瑜单手插兜,笑问道。
“老陈,我看你当上副局长,是有点飘了是吧。”洪智有不爽冷哼道。
“洪股长,瞧你说的,咱们是兄弟。
“我能有今天,那不全托了您的福。
“我再飘,也不敢在您洪爷面前飘啊。”
陈景瑜笑着说起了场面话。
“你不飘,答应我兄弟的副科长一职,怎么变卦了?
“谁不知道我向来一言九鼎。
“你这是存心砸我招牌啊。”洪智有不悦道。
“老弟,这你可就冤枉我了。
“你说要调人来。
“兄弟我可是第一时间发了接收函,办公室也帮着挑的好的,一应齐当等你的人来。
“结果好几天人没来,我还以为人瞧不上。
“正好于先生和张局长两方向我施压,你也知道于先生是咱们滨江省大员,我哪里得罪的起,那就只能让聂斌上了。”
“是,你老弟给我打了电话。
“我这不一直拖着吗?
“但凡龚股长早来一天,这位置也不至于让人抢走啊。
“实不相瞒,聂斌也就是昨晚报的到。
“就差了这么一晚上,没辙啊。”
陈景瑜拍打着手心,苦口婆心的解释。
“那能给聂斌调个岗吗?实在不行,你再安排个岗也行。”洪智有吩咐。
“老弟,你真当保安局是我家开的啊。
“现在这世道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别说是副科长,就是扫厕所的空我这都挤不出来了。”陈景瑜为难道。
“这样,你要有能耐,你跟于镜涛打电话去,我反正是没辙了。”他索性摊了牌。
“还是算了吧,一个副科长跟于先生撕破脸,我可没那胆子。”洪智有苦笑。
“洪股长,龚股长,实在是对不住了,改日我做东向二位赔罪。”陈景瑜圆滑道歉。
“青山,走吧。
“没办法,谁让于镜涛脸比我大呢。”
洪智有叹了声,拉着龚青山走了出去。
龚青山出了办公室,腿一软,瘫在了地上,好几次都没站起来,还是洪智有搀下楼的。
上了汽车。
洪智有点了根烟,递给泪流不止,浑身打摆子的龚青山。
“就,就差一个晚上,我,我就成了。”
“回到家,我怎么跟家人、老婆交代。”
“还有邻居、亲戚,他们肯定嘲笑我。”
“还有警察厅的同事,尤其是张涛,他们这会儿肯定都笑掉了大牙。”
龚青山哆哆嗦嗦的自言自语。
“实在不行,我帮你调回刑事科。”洪智有道。
龚青山整个人精神彻底垮了,他神经质的摇了摇头:“没用的。
“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什么都不是,我就是穷鬼、废物、倒霉鬼。
“所有人都瞧不起我。
“完了!”
说完,他打开车门,崩溃的大喊大叫,跑的没了人影。
洪智有撇了撇嘴,无趣的舒了口烟气:
“确实有点废!”
不过挺好,崩溃、绝望过后就是爆发。
坐等了。
晚上。
废弃水泥厂。
张涛来到了二楼,贺庆华早已等着了。
“组长。”张涛沉声问好。
“张涛同志,事情紧急,只能约你见面了。”贺庆华道。
“是这样的。
“上次我跟你谈到的那个警察厅的内线,他的代号叫老武。
“原本我以为交通站的那个叛徒会交代。
“没想到,他宁死不从,到现在都不开口。
“为了老武同志的安全,我只能找你了。”
贺庆华道。
张涛心头狂喜,终于要摸到这条大鱼了。
他语气凝重道:“组长,您吩咐。”
“是这样的,我拍了一些老魏的照片,你拿着这些照片暗中找你觉得可能是老武的人,试探一下。
“据我所知,老武和魏山的关系很好。
“谁要有异样,极有可能就是老武。
“看到了照片,知道老魏叛变,他自然就会暗中撤离。
“如此,已是我对老武同志唯一能做的了。”
贺庆华郑重交代道。
“组长,你放心,老武同志如果真潜伏在警察厅,我一定会护他周全,暗中相助的。”张涛如获至宝,赶紧把照片收了起来。
“时局艰难,愿诸君共进。
“张涛同志,靠你了,一定要注意安全。”
贺庆华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
“你也是,贺组长。”张涛点头,强捺住内心的狂喜,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