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二公子,”
康大掌门走后不久,未出得多少力的乌风上修即就稍显赧然地过来讪讪拜见。
这老修修行年头虽然不短、但这斗法本事属实不济,康昌晞只是殊为客气地恭敬还过一礼、过后便就凑到蒋三爷身前密声传音问道:
“三叔,外间备选要来我重明宗应募客卿的上修那般多,怎的父亲挑.选了这位?!”
后者对这小事,显也无有详述意思,便就只是简略言道:“大师兄是言这乌风前辈欠他人情,是以做供奉这前百五十年自是不该肖想年俸,后面做得好的话再言。”
“哦哦,既是如此,那倒是不消奇怪。”
康昌晞听后旋即便就反应过来,他自晓得自己老子是有多么喜欢这物美价廉的实惠买卖,于是即就疑虑自解。
初时还不觉得,现下康昌晞方才反应过来,适才贸然与沙山这位公府牙军指挥副使争锋过后,云角州这手尾收拾起来,是有何等艰难。
他正待问一问身侧蒋青如何施为,却就听得后者已经开腔、发了交待:
“云角州算得我们重明宗与山南道总管府折迭统领地方,本来双方如何相处、自有默契。但因了今日之事,蒯恩未必不会动作,尔等各自落回位置、谨慎着些。”
“是。”
“我等谨从三长老吩咐,”
靳堂律和郑绾碧领着一众云角州主事人物连声应过,康昌晞也在旁暗自点头。他心道自家这三叔固然不喜庶务,但难得做些安排,却也妥当十分。
康昌晞正待再谏言几句,便就见得蒋青顾首过来、再发差遣:“此地便由晞哥儿你暂行主持,如遇得事情莫要忍气吞声,再速速传讯唤我便是。”
言罢了,蒋三爷与余下人等便连招呼也不打,便就又驾着青叶灵舟返往阳明山去、好做修行。
他动作之快,便连与其相熟的康昌晞都觉诧异,倒也未在面上显露出来、只在心头嗟叹一声:“我这三叔,倒真似个纯道人一般。”
此处首尾还需得快快收拾干净了,康昌晞要人将哭丧不停的方家主连同残存的大部云谷方家修士尽都拉到一旁,要下头人寻个清净地方来做议事。
到了地头,先为稍显局促的乌风上修安在尊位,过后才又点来云角州诸县督抚靳堂律、宣威城镇守郑绾碧近前将大小事情一一安排。
待得将云谷方家如何安置、厢军员额是否提升、各家善功抚恤如何、对着山南道总管府重布眼线种种事宜尽都安排妥当过后,都已是过了半日工夫。
值这时候,何昶三人才催着金毛老驴气喘吁吁地到了唐固县城。
康昌晞非但未觉拖沓、反还觉得这在宗门里头年资颇深的金毛老驴当真不凡。毕竟若是寻常二阶极品灵兽纵使亡命催使、又哪会有如此本事?!
何昶到后不久,便就将近来发生这些事情探听清楚。他这奉礼执事做得久了,对于周遭各家关系倒也清楚,便就试探问过康昌晞道:
“晞哥儿,依你之见,近来是否需得我去山南道总管府上拜望一番?!”
“昶哥莫急,”才恶战过一场的康昌晞却是镇定许多:“老头子既是交待的我们尽快返归阳明山去,那今番我们对山南道总管府便不可自作主张。
这事情如若那奉恩伯真就放在了心上,那除却老头子和三叔之外,便连其余长辈或都稍欠分量。如是昶哥登门,说不得还要遭人落了脸面,弄得节外生枝出来、反倒不美。”
何昶听后琢磨一阵,却觉深有道理,也附和道:“是极是极,今番两家这点冲突到底是发生在我云角州辖内。
此地是今上亲口御赐给阿舅的封地,便算名义上照旧要归山南道总管府辖制,但沙山率领一部牙军对我重明宗不告而入,却是理亏。
如此说来,奉恩伯的确没得道理来迁怒阿舅。便是公府里头那些大员再是偏袒,当也怨不得我重明宗几句才是。
前番却是早些年苦日子过得太久了,甫一念得对头是出自京畿的大家贵胄、聘得宗女的人物,便就不禁把自己压矮了一头。还好是晞哥儿将我点醒,”
何昶想清楚过后,便就未做纠结,只是又给自己安上了另一桩差遣:
“依着昶哥所言,既是山南道总管府那里暂不消人过去,那么愚兄我便先去红云山一趟、也好看望文尊上修。
但愿他老人家是伤得不重,不然府库典藏怕是又要靡费不少,周师弟那张苦脸却也不晓得要挂到什么时候。”
“嗯嗯,昶哥你便去吧。要么请乌风前辈一道?也好在旁护持。”
康昌晞的好意却被何昶推开,后者跟着摇头言道:
“乌风前辈身为本宗客情长老何等尊贵,哪能随愚兄我去做些跑腿打杂事情,不妥不妥。云角州诸事仍算冗杂,乌风前辈还是跟在晞哥儿你身边,方才好有大用。
愚兄自有驴兄襄助,等闲假丹都也难留我得住。红云山又是在我重明宗辖内,哪会有半点意外的道理?!”
康昌晞听得何昶所言有理,便就未做坚持。
便只又以重明宗战堂长老身份口吻、亲书一封,要后者去往红云山时候一道带去、以作抚慰。
何昶倒是不辞辛苦,哪怕是风尘仆仆赶到唐固县来,但也就是甫一到了翌日清晨,即就又乘着金毛老驴赶往红云山去了。
康昌晞同样未做久留,只是停留数日与靳、郑二人发了嘱托,又将此番过来助拳的一众丹主召在身前、认真告诫,这才携着两个庶弟与乌风上修一道返往阳明山去。
途中康昌晞略作试探,便也就晓得乌风上修为何表露得这般服服帖帖。
要晓得后者逃命本事可是不凡,康大掌门所开那等条件如此苛刻、且又未使得有钳制手段,那么依着其这自在散人身份而言,便是转头遁走却也毫不奇怪。
足足百五十年拿不得半块灵石.倒是将乌风上修残余阳寿算得恰到好处。
可依着乌风上修所言,康大宝曾与其发过告诫,声言兹要是前者遁走过后,定会不遗余力搜索捉拿,再见面时候手头可再留情不得半点。
这话如是一寻常金丹后期上修所言,乌风上修或还不以为意。但这威胁之言既是从康大掌门口里头蹦了出来,再一数后者手头那些经年金丹的性命 乌风上修登时即就明悟过来,他倒是不消多想,只要将不愿往后百五十年尽都活得战战兢兢这念头想个清楚,便就做不出来其余选项。
于是便打算先为康大宝打打白工、待在重明宗安生修行一阵再言。
因了乌风上修言谈兴致不高,三兄弟一路亦是无甚言语。
待得灵舟甫一落了宗门,大长老叶正文、管勾宗务长老段安乐与百艺楼客卿总理戚朗便就率先迎了出来。
比起三名自家子侄兄弟,上述三人却还是对乌风上修这么一外人亲切许多。
勿论康大掌门对乌风上修是言要做如何处置,然后者到底是一正品金丹,哪里能真那般不值一文。
是以三人甫一到了消息,便连乌风上修面都还未见到,这便就在这阳明山上将洞府美姬、徙居助赀安排得妥当十分。
乌风上修本还无甚指望,不过待得他落到重明宗为其所选的灵峰上头过后,心头便就只剩“满意”二字了。
那灵峰隐在淡紫云雾间,漫山瑶草凝露,琪花吐蕊,风过处飘来清苦的灵芝香,竟比乌风早年偶入的散修仙府还要雅致。
洞府门楣刻着“观云居”三字,笔锋间隐有灵光流转,青玉石阶上爬着碧色灵藤,藤叶间缀着细碎莹光。
推门时见水晶帘垂落,帘珠是磨圆的百年冰魄,不值得个什么灵石,不过放在这里却也雅致好看、晃动间映得满室清辉。
内室地面铺着暖玉,踩上去便有温润灵气顺着足底往上涌,墙角嵌着一眼活灵泉,泉水泛着浅金灵晕,泉底沉着几枚“连香玉”,便连周遭水汽都带有安神功效。
泉边摆着灵纹石案,案上已备下灵植堂今岁才移栽采成的灵茶,沸水冲沏时,茶汤竟浮起一层淡绿云气,闻着便觉丹田灵力微动。
乌风上修走到窗边,见雕花木栏外云雾漫过栏杆,远处阳明山主峰的金顶在云间若隐若现,风裹着灵植的清香拂过面颊。
他摸了摸案上的玉盏,指尖触到的灵气绵密醇厚,忽然觉得先前的忐忑都散了这哪里是“暂居”之处,分明是精心打理的仙栖之地!
便连他当年在定州开宗立派时候,专门为自己所改那处道场,怕都是难得如此处这般称心如意。
至于近些年颠沛流离之下,又有哪处临时居所配得上“金丹洞府”四字?
饶是还未看得洞府内中美姬、助赀,乌风上修即就已经满意十分。
他这么一结丹了近二百年、还困在金丹初期修为难得寸进的人物,又哪还有剩什么远大志向?!
岁月这把钢刀消磨意志厉害得很,将一九死一生、结为金丹的散修传说渐渐磨平心志、沦为庸人,也不过只是信手拈来。
待得两只眼瞳被灵光充满过后,乌风上修便是对着康大掌门,他心头也瞬间少了许多怨怼。
叶正文识趣得很,见他有伤在身、便就也未有久做停留。只又随便寻了个托辞、即就领着一众晚辈告辞了乌风上修。
他行至半路,才又与左右交代道:
“客卿长老亦是长老,尔等都去与下头那些弟子做些告诫。便算乌风前辈本人是有些不佳风评,但金丹上修却也不是寻常人等可以议论。
往后如若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了老夫耳朵里头,那刘雅在刑堂怕是又有许多事做、不得什么清闲了。”
“还请师叔放心,这事情弟子定会与下头弟子言述清楚。”
听得此言,段安乐登时正色应过。
同时也心道这叶师叔性情真是变了,毕竟如若是后者年轻时候,定说不出来这等直白恫吓言语。
叶正文见得段安乐反应过后,稍显满意、颔首一阵,随后又与康昌晞言道:“晞哥儿近来如有空暇,不妨多来与这乌风前辈亲近一二。”
见得康昌晞面有犹疑之色,叶正文才又言道:“公府中前番公议的要撤换古玄道总管府一应僚属的事情好似已经定下来了。
悦见山再霸占不得这总管尊位,公府谘议参军许灵芝拟定为下任总管人选,只待得公府诸公再议一场,此事便就能定下来。
我黄陂道霍州是与古玄道北元州相邻,听得公府诸公意思,这北元州刺史的位置该是定了原荆南州州司马周云。
他甲子年前便就结成假丹,他本就与掌门算得故交、又是乌风上修亲传弟子,这关系自要处好了才是。”
他话音刚落,便就见得面前一众小辈面色尽都古怪,旋即便就反应过来:
“正所谓天下无有不是的父母,便算乌风前辈当年是有些不妥之举,这周云也未必就如尔等所想那般记恨在心。以我看来,我们便是与乌风上修多些礼敬、总无错处才是。”
“便听师叔所言就是,”康昌晞面对长辈倒也乖巧,虽然心头不以为叶正文所言尽有道理、但却未做争辩,只是俛首应了。
“善,我这里余下没得事情了,你们各自归去便是。”
“是”
众修各自应过,星散离去。值这时候,叶正文方才又顾首看过一眼已经落进洞府里头的乌风上修。
他似是回想起来了后者看见那座洞府时候放光的眼神,继而嘴角勾起、摇头嗤笑一阵:“我叶正文今生便是结不得丹,亦也不会如此才是。”
言罢了,他目中竟是隐隐生出来了一丝坚毅之色,转身即就回了自己洞府、好做修行去了。
————凤鸣州城 率领败军、狼狈十分的牙军副指挥使沙山与武宁州侯、重明宗康大掌门一前一后入得州城的消息哪里能瞒得住?
待得万兽门那城门关丞赔了两次笑脸,这公府之中的上下人物,即就都晓得了这桩事情的前因后果。
康大宝这回却是难得十分的未有担忧将来之事,入得城后,便就快步赶往白塔寺中、请见佛子尕达。
尕达显也未想到康大掌门进展得这般顺遂,从后者手中取过黑棺仔细端详一阵,即就熟解了其中禁制。
原来狰狞的永力妖校被锁在这黑棺中许久,出来时候却是更显狰狞,然而当尕达朝着身侧那山奴一使眼色,后者即就呈出来一九叶兽心璎珞。
这法宝甫一露面,竟就令得还复本象的永力妖校战栗起来。
尕达再又伸指一点,九叶兽心璎珞上头冒起毫光,那永力妖校登时即就跪伏下来,明明是数丈长的身形,却好似寻常狸奴一般乖巧十分。
那宝钗明妃盈盈笑过、却要比熟透了的朱樱还要诱人。但见她只是莲步款款、几步行到永力妖校身前,便就又大方地给康大掌门看过许多景色。
过后她伸出素手,在永力妖校粗糙的鳞甲上头抚过一阵,目中悦色一闪而过、开口赞声不停:“好畜生!!”
康大掌门亦也开口赞过:“佛子法宝果是非同一般!”
尕达摇头笑过一阵、自谦言道:
“这畜生行踪难寻,上次好容易寻得了,却还因了一时不慎、让其走了出去。尕达颜面事小、累得一众朋友白跑一趟,才是罪过。
此前本想着自己也再带人去碰碰运气、这才请托了寺内师长将这世尊伏虎璎珞寄来,也好再不复从前旧事。
倒未想武宁侯行事竟是这般迅疾,倒又令得我白费了一番功夫。”
这本应寺佛子倒是未有令康大宝久等,其右手食指上头灵戒一闪,一枚摩尼宝叶即就落在了他白嫩的手心里头。
这摩尼宝叶通体呈成熟菩提叶的舒展形态,长约七寸、宽约三寸。
叶缘柔和、叶柄纤细如羊脂玉,末端自然收尖,整体无任何雕琢的棱角感,仿佛天然长成却自带宝气。
叶片并非扁平状,而是微微向内收拢成浅盏形,能承接住自身散发的灵光,宛如一片凝了仙气的翠色宝盏,煞是好看。
此物珍贵倒是不假,便连尕达这般奢遮人物递来时候,面上仍有些不舍之色。但见他思索一阵,复又缓声开口:
“尕达斗胆与武宁侯发声谏言,尕达晓得侯爷与令师弟情意深重、不该拘于凡物贵贱。然这摩尼宝叶如是用于真修炼心、或是太过靡费.
尕达虽然位份不尊,但在寺中却也忝然受得禅师器重、尚有些外间难寻的珍物在身。武宁侯或可再做一番遴选,说不得更能增益自身.”
尕达言到这里时候,即就见得康大宝目色坚定未做改变,即就只在心头一叹、再拘来一缕清风将掌中宝叶呈予后者。
“多谢佛子厚赠!”
“不敢,多谢侯爷襄助才是!”
尕达这感激语气倒也真切,又让山奴与宝钗明妃将归心似箭的康大掌门送出府外,待得二人回来,他这禅定功夫似也终于破开、面上现出来些激动之色:
“来此百年,这寒鸦山结界内的畜生终是被本座寻得了!!好在确实是康大宝寻来的,不然如若要向公府那券贪官蠹役赎买,只一枚摩尼宝叶怕却未够。”
非止他一人欣喜,山奴与宝钗明妃面上具有欢颜,后者笑声过后,亦还娇声斥过:“兹要是佛子所需,他们定要吃得肚满肠肥方才满意、当真该杀!”
“无妨无妨,做成此事,便可回大雪山快活了。速速炮制好了,色温禅师那里,还在等本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