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
此山距离那一株建木极近,已经能见那遮天蔽日的景观了,所幸有那一道太阳法宝白景在,作为光源,整片孟洲才未陷入黑暗。
这一座青山落在建木的一条主根之上,甲木之气冲天,茂林重重,蛟蛇盘踞,而山巅之上则有浓重的玄黄之气流淌。
许玄站定,深吸一气。
他还是第一次有这般劳累之感,只觉四肢百骸的气力都被抽干了,而山间道路则被压出一个接一个的深坑,都是他踏出来的。
越是靠近建木,天地也就越发稳固,在这里想要轰碎一处山头都要催动神通,而这地上的深坑是他硬生生压出来的。
戊尊落在正中位置,龙马之像静立,那一对深棕色的眼瞳如有灵智,似乎在盯着许玄一般。
角忧则是躲在一旁的树木间,随时准备遁走,告诫道:
“大王,这一件戊尊灵性极足,乃是自律之器,类似古夏的十二金人,灵土兵俑.若是不愿认主,可就要反抗了。”
许玄心中一动,他倒是对那金人有极深印象,按照魏霜所说,这十二金人若是全盛之时能自行走动,镇压四方。
若按角忧所言,这一道戊尊又能发挥出多大作用?
许玄点头示意,此时伸出紫黑鳞甲环绕的手腕,轻轻一划,便有淋漓紫血浇在了这戊尊之像上。
反正他又不缺血气,干脆多放些。
别人滴血,他是浇血!
紫雷隐现的龙血被浇在了这一尊龙马陶塑之上,玄黄气机和戊土光辉忽地一滞,在其背上变化不停地玄图也渐渐止住。
这尊建戊之像如同活了过来一般,四蹄踏落,霞光乱涌,长尾一振,庆云摇动,而那如龙似鹿的首级缓缓低下,表无鳞甲,皆生玄毛。
那对深棕色的眼瞳盯着许玄,似在审视,戊土神妙不断在周围变化,司命、界限、隔断、中央、运化等等意向生发。
许玄则稳稳站定,并未妄动,他也不知道这戊尊认主的流程,但眼下来看,似乎在顺利进行?
那建戊的首级抬起,似乎确定了什么,而后长啸一声,双蹄扬起,好似奔雷一般朝着许玄头顶踏落。
轰隆!
整座青山都在震颤摇动,但得益于建木的维持,这一座宝山还是抗住了如此恐怖的冲击。
至于许玄,眼下则是被这东西一蹄给踩到了地中,头晕眼花,硬生生靠着肉体扛下了这一冲击。
先前那建戊的一击显然是用了戊土神妙,有镇压之用,使得许玄一时走脱不得,硬生生被踩了一脚。
土德之中,以戊土、艮土两道最为擅长镇压,前者的威能更为恐怖,后者的范围则更广。
这建戊之像双翼舒展,踏霞而起,就要离去,可此时自地上那深坑之中却窜出一线紫光,骤然就落到了这龙马背上。
许玄一手死死抓住了这建戊之像的一对树枝般的黄石大角,另一手汇聚起了璀璨至极的紫色雷霆,带有破禁、截绝之威。
晔照夜 这一拳狠狠砸在了建戊的首级之上,天中绽开一道极为迅烈的紫色大日,周边光辉一明,随着雷霆消散又变得漆黑如夜,周边雷音滚滚,响彻百里。
那龙马晃了晃,旋即朝着山上栽去,搅动起了滚滚玄黄气机,大地震颤,山岳摇动,竟开始有源源不断的地气朝着这塑像之中涌来。
‘不对.’
许玄心中一动,再度发力,此时显出三头六臂,催动神通,紫雷大泽覆盖此间,隔断了这建戊和地表的联系。
他刚才是被这东西偷袭了一下,踩的极重,眼下可要好生还回来。
三首显化,为天龙,混沌和巨灵,各吐电光,混雷和震音,打得这建戊陶像一阵抽搐,而许玄则用了六臂死死将这龙马擒住,不使其走。
角忧在一旁看的竹叶眉毛皱作一团,这情况怎么和预想的不对?
不应该是这位长穆龙王显出王者之气,然后这龙马受了感召,自行臣服,怎么就打作一团了。
许玄感觉有些累了,稍稍卸力,可被他擒住的建戊又开始挣扎,要走出这雷泽,而这戊尊一旦接触大地,又会立即恢复过来。
“此兽只服明王圣皇,大王可展现风姿,令其臣服。”
旁边挂在林木之上的角忧遥遥传音,但许玄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哪里有什么明王圣皇之气,说到底就是在占了大半南海之域,可以称作龙王,但距离降服这建戊之像的程度可差远了。
‘灵性.’
许玄心中一动,一手伸出,便见一道银雷缭绕的律文显化而出。
肃训之律!
正是他当年在天叶之中得来的律文,还有一卷述雷肃灵道旨,同三灾行世秘旨一般,都属于诸阶雷君秘旨的分化。
在降雷泽的驱动之下,这一道社雷律文渐渐有了反应,落在这建戊之躯内,使得这龙马的瞳孔之中渐渐多了一丝银光。
此像直起身来,归于平静,身上渐渐有银雷凝成的缰绳显化,正好让许玄驾驭。
已然降服!
许玄嘴角多了几分笑意,这东西的威能可以充当坐骑来使,也能当做灵宝,是完全自律的法器,平日置于地上即可恢复法力。
至于神妙,却不好细论,只能靠主人的道行来施展,若是一位戊土大修士来催动,足以当作一尊身外化身,甚至能发出神通!
许玄修的震雷,虽然难越戊土,可也有几分亲近在,能借此发挥不少神妙。
第一,自然是宫音,昔日帝轩斩夔,作了天鼓,这也就导致震雷之正音,也在戊土的宫音统御下,而反过来,也能借正生宫,正如先前那一面帝命鼓般。
第二,就是昔日的蜀国旧事了,戊土圆满无漏,有震雷之功,若是相遇,以震护戊,则更添一分威能。
‘两者相亲,震雷可助,两者相杀,戊土得胜。’
他心中若有所悟,震雷和戊土倒是有几分纠葛在,相克还是相亲倒是极为难说,但只有一事是他确定的若是面对此道修士,震音的效用绝对大损,难造杀伤。
‘宫乃五音之首,昔日帝轩行事,恐怕是要将震雷的第六音也纳于治下。’
虽然如今的这位悬混真君号称存世最古老者,跟脚不凡,但其所修不在声气,而在混沌,也不能同那位初代人皇相比,故而震雷一直不好面对戊土。
而若说震雷最难应付的,当是太阳、太阴两道,不过这两道本来就没什么道统能说好应付。
许玄翻身自这建戊之上落下,轻催法力,旁边这戊尊就化作了陶像,迎风缩小,一闪便遁入他内景之中。
‘日后若要催动此物神妙,还需多参研戊土之道。’
他心中一动,若是运用得当,这一道戊尊可以当作能自行施展神妙、法术的戊土仙兽,乃是极大助力。
角忧自一旁的林中走出,连声恭贺,只道:
“龙王既已取宝,还请入道闲宫,宗主将有布置。”
许玄稍稍点头,旋即跟着这角忧御风而起,一路飞遁,便遥遥见着了那一座青木宝宫,以及那道玄碑。
“帝牧初阳.”
他心有所动,此时篆文的感应已经极为明显,清气流转,震荡内景,代表天陀的转世之身就在前方的宝宫之内。
角忧径直领着这位龙王入了偏殿,并未去拜见真君仙像,这竹怪停在门户之前,只道:
“请。”
许玄推开那一道青木门户,步入其中,便见到了最高处坐着的洞青。
这位龙王此时已经全变了人形,极为端正,自有一股仙家之气,此时微微一笑,看向了许玄方位。
“龙王既来,倒是可以商量正事了,青元真人,这位就是长穆龙王,天池之主!溟泽历来同东华交好,同我东苍,乃至青元,都有道缘。”
许玄稍稍点头,看向一旁,正见着了那坐在青木宝椅之上的青年,对方一身玄青法袍,布满风雷纹路,而其眉心的旦日金纹更是神异。
“这位就是青元真人,我似乎见过?”
许玄微有笑意,而一旁的青元真人则是起身,极为恭敬。
“当初洞天之中曾见过一面,龙王尊贵,恐怕不记得在下了。”
这位青元真人语气沉定,眼神之中有恰到好处的惊异,似乎未曾想到会有这一位龙王来此,更有几分疑惑。
“好了,既然见过,事情就更好办了。”
上方的洞青朗声一笑,只道:
“真君斗法,乙木暂隐,这是入秋海的好时机,但也是杀局,多宝道统的影响力有限,最多在秋海之中护这位青元真人周全。”
“届时,长宿魔宫的棘越大真人必将出手,极为难缠,不过有这位魏宫主在,一切都好说。”
他看向了一旁坐在宝椅之上,身如月影的女子。
许玄顺着看去,心中一惊,直至刚刚他才发觉有这么一尊人物在偏殿之中,而对方的身份也极为明显了。
那位白月宫主,魏氏血脉,疑似自中古一直活到现在的人物。
“想不到竟请了魏前辈出手”
许玄语气沉凝,他在那一道月影之上感到了一股神通圆满的气机,太阴诸象在这女子身旁显化,有盈亏圆缺,金桂白华,月娥入宫,千里共依种种异象。
‘怎么和先前感知到的气机有些差别,不对这不是她的本尊!’
“原来是天池的龙王,倒是许久不见。”
这女子语气幽幽,并不显多近,也不显太冷,带着一股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气机,又隐隐透着一股真正高修才有的底蕴。
甚至压了那洞青龙王一头!
“既有前辈出手,此次行事想来无恙,不知前辈准备如何应付那棘越?”
“简单,我扼住那藤洲的道口,堵住长宿门户即可,那棘越的情况我亦知晓,若要下来,动静不小,走不脱我的神通。”
她语气平淡,极为随意,但说的事情实在太过耸人听闻。
长宿是什么道统?自大周时代一直传下来的乙木魔道,金丹传承,洞天完好,甚至如今又有了那位盘秘真君作靠山,论起底蕴来恐怕远超一般金丹道统。
这位魏宫主的意思是她要堵住此道门户,让这群魔修连海都出不得?
“希海手下有两尊大妖,为煞炁后期的孤殃,乙木中期的残碧。溟度的部下,如今可调动几位?”
座上的洞青语气稍沉,看向许玄。
“如今.大多都在巡海,倒是可以调动侯泥一位。”
“足够了,可让侯泥妖王应付一阵那残碧,伏土能杀乙木,极为合适。”
上方的洞青微微一笑,只道:
“槃海之中,倒是有位来自岸上的真人,修在甲木,已是后期,多次拜我东苍,如今倒是用他之时,可应那孤殃。”
许玄心中一动,已经猜到了洞青所言是谁,肯定是那位来自楸清门的桓表真人。
‘拜入东苍,这桓表.难道不管自家山门了?按照东苍的行事来看,不会轻易干涉陆上。’
他忽有所悟,或许这位桓表真人就是不愿干涉陆上之事了,要知道这可是一位甲木后期的紫府,却未曾前往昆巍,而是派了一名初成神通的后辈。
‘恐怕是青华的事情吓到此人了离帝擅长烧柴火。’
眼下这安排已定,洞青稍稍点头,只道:
“还请诸位暂歇,三日之后行事。青元,你随我来,另有事情托付于你。”
天陀眼神一动,猜到是要给些保命的手段了,当即应了,随着这位洞青龙王一道行出。
二人告退,此时偏殿之中仅剩许玄和那位白月宫主。
许玄转身,恭声问道:
“前辈入了东苍,如今可是此宗真人?”
“只是为一供奉,暂借此地修道罢了。”
那女子起身,月影朦胧,面容模糊,让人看不真切,她只淡然说道:
“我道号极多,暂想不出用哪个了,你今后称我素华道友即可,溟泽也算是我太阴近属,不必多礼。只是.今日龙庭,恐怕已经不修月湖映,都去参玄英严了。”
“月湖映?未曾听过”
许玄心中一动,却未曾听过这神通,甚至在广泽的口中,以及那壬中日月道卷内都未见过。
那素华真人却是稍稍摇头,轻笑一声,整个身躯都化作霜华散去,仅听得一道幽幽的女子之声,回荡殿内。
“看来,溟泽对于长穆龙王,有所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