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仄。
随着汉军楼船、大舰从大江上流奔涌而下,江面上,汉吴水师的战斗开始呈现一边倒的趋势,战争的天平已向大汉倾斜。
不然呢?
没有悬念。
大汉处于大江上流,这就是水战最大的buff加成,己方战力加强三四成,敌方战力衰减三四成。
此消彼长,单单这个优势,就足以抹除汉吴双方水师的差距。
更不要提士气军心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此刻同样在大汉这边。
再则,这一战,大汉举国之力攒下来的所有战船全部开了出来。
而潘濬手中的战船,至多不过占孙吴五分之一。
全力以赴也好,孤注一掷也罢,总之在战船数量上,大汉强于孙吴,水师战卒数量上,大汉仍然多于眼前这支吴军。
毕竟巫县处于孙吴国境极西,大江上流,粮食逆流而上运载不易,能养活三万兵马已是极限,不可能养再多兵马了。
所谓万事万物皆可为兵,沉江铁锥与横江铁索,就是孙权、潘濬的兵。
然而眼下沉江之锥已破,横江铁索,正在被那几艘巨筏以猛火油焚烧灼热,岌岌可危。
虽然还未被融断,但潘濬已然看到了结局,直接就把完全可以预料的结果写信向孙权递去。
大江之上,战局焦灼。
孙俊指挥着楼船横江,已经开到了江心,船上拍竿不住高举,齐齐砸下,几乎将一艘逼近的汉军战船砸得直沉江底。
但这局部的小胜,不过是吴人最后的苦苦支撑而已。
汉军楼船大舰自上游压下的势头如山崩海啸,不可阻挡。
孙俊登上飞庐,举目四顾。
自己麾下还有二三百战船,败局似乎已定,但不论如何,自己都还没败。
“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
他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周围将校士卒鼓气。
紧接着,他召来大吴楼船将军郑胄,急切喝令:
“郑胄,你指挥楼船晨凫,率一半战船横截大江,截住上流的蜀人战船!
“横江旗舰,扬起全帆,随我一起直冲大江下流被我等包围住的蜀人战船!
“我在上流,若能破之,便还有一线生机,再不济,死了也多带几个给老子垫背!”
孙俊作为东吴名将孙桓之弟,继承了孙桓的将军号,爵位,也继承了孙桓的旧部。
而正是这群人,差一点点便在马鞍山生擒昭烈,使昭烈仅以身免,殿后的别督傅肜便是为孙桓旧部所杀。
所以,这群孙桓旧部相较其他吴人,多少是存了一点心气的。
当孙俊亲自擂起将鼓,楼船旗舰满帆驶向下游的汉军战船时,这群孙桓旧部同样发出冲天大吼。
不论是杀出一条生路也好,抑或死到临头的垂死挣扎也罢,总之,吴人在这一刻确实爆发出了不同寻常的力量。
吴军水师终于开始了颇为顽强的抵抗与反击,一直顺风顺水的汉军水师第一次陷入了血战当中。
横江铁索前。
当孙俊率众发动猛攻强袭,吴鼓狂擂之时,陈到之子,楼船将军陈曶登上一艘中小型斗舰的望庐。
吴人从巫山港开出来的战船,比他带来的这一批先头汉军的战船要高大许多,数百上千旗帆扬起,处于下游的他便什么也望不见了。
这也是为何孙俊确信,汉军真的已经落入自己布下的口袋阵的一个重要原因。
汉军船只矮小,视线不佳,在顺流而下打出优势,军心士气大涨的情况下乘胜追击,确实很容易上头,最后落入吴人陷阱。
好在陈曶明白,这一次汉吴水战的胜负,并不在自己统领的第一波水师身上,而在隐于上流,由天子亲自坐镇指挥的楼船大舰。
为了把戏演得真实一些,诱敌尽出,他指挥旗舰追得最深,直接追到了横江铁索前。
之后才指挥大筏,焚起猛火油灼烧横江铁索。
如此一来,他的视线变得更差,倘若不是大汉楼船、大舰的熟悉的生鼓角之声自上游传来,他甚至都不能知道,由天子统率的大汉楼船大舰已经抵达战场。
举目四望,陈曶终于对眼下战况有了更为细致的了解。
吴人水师此刻虽已被大汉首尾夹击,但大江最上游,有一支吴人船队硬生生挡住了上游汉军的攻势,为吴人楼船旗舰引领的这一部分水师争取到了空间与时间。
如此一来,他所统水师仍然陷在吴人重围当中。
上游是吴人水师,下游,则是被自己所统水师驱赶追杀到横江铁索外的中小型战船。
他所统这支船队,已然失去了腾挪的空间。
虽然不会有覆灭的危险,但是毫无疑问,今日大江最艰难的血战已经来临了,吴人在作垂死挣扎,奋命发起最后一击。
“撑住!”
“全给我撑住!”
“陛下就在我们身后,只须一个时辰,吴人必败!”
“将军!左舷!吴狗上来了!”一名亲兵满脸是血,指着左侧船舷惊呼。
陈曶循声望去,只见几名吴军悍卒已然砍翻了两名大汉水手,正试图扩大突破口。
他们眼神凶狠,动作刁钻,显然是水战老手,深知在晃动的船板上如何发力,如何保持平衡。
陈曶冷哼一声,吞下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江风,反手“锵”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
此剑并非饰物,剑身狭长,寒光流动,乃百炼宿铁所铸。
整个大汉仅有数柄,天子亲赐,锋锐无匹。
“守住望庐!弓弩手,压制那艘斗舰!”陈曶对身旁军侯下令,其音虽高,却沉稳不乱。
言罢便持剑扑向左舷战团。
一名吴军什长刚用环首刀格开一名汉卒的直刺,正欲顺势劈砍,忽觉眼前一花,一道冰冷的剑光已如毒蛇般递到喉前。
他甚至没看清来人的动作,只觉喉头一凉,全身气力瞬间泄去,嗬嗬两声便栽倒在地,鲜血汩汩涌出,染红甲板。
陈曶一剑得手,毫不停留。
手腕翻转,剑光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避开另一名吴卒势大力沉的劈砍,精准刺入其腋下甲胄缝隙。
那吴卒惨叫一声,兵刃脱手。
陈曶侧身让过喷溅的鲜血,左脚为轴,右脚猛地踹出,正中第三名欲从侧面偷袭的吴卒膝盖。
“咔嚓”一声脆响。
那吴卒腿骨竟是立断,惨叫着滚倒在甲板上。
陈到剑术号为汝南冠首,昭烈爱之,陈曶作为其子,剑术虽有不及却也远非普通军卒能比。
无有太多花哨。
每一刺、每一抹,皆精准指向敌人防护最薄弱之处。
或咽喉,或面门,或甲胄接缝。
每中要害,极其高效。
水战不比陆战,跳帮接舷战的时候,战阵难结。
个人勇武与杀人技艺、经验的重要性,远比步战要大得多得多,这就给了陈曶这样的战将发挥个人勇武与技艺的舞台。
其人动作快、准、狠,结合着对船只晃动的适应,身形起伏间,总能巧妙地避开对手的攻击,同时递出致命的剑锋。
剑光闪烁处,必有吴卒溅血。
不过数十息间,左舷登船的十几名吴军锐卒竟有半数都被他一人一剑尽数斩杀。
周围汉军将卒见状,士气大振,发一声大吼,将后续试图攀援而上的吴卒又压了回去。
“将军神武!”亲兵激动大呼。
陈曶喘息微促,额角见汗,这番短促激烈的搏杀极耗心力体力,甩了甩剑上的血汗,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遭战局。
“莫要缠斗!用弩箭!用拍竿!把他们推开!”
陈曶厉声喝令,指挥着士兵利用船载武器御敌。
复又迅速登上望庐,极目远眺。
情形确实不容乐观。
旗舰上的吴将显然做出了最正确的抉择。
孙俊座舰横江庞大的船体碾开江波,直冲而下。
飞庐之上。
孙俊全副披挂,亲擂战鼓。
鼓声沉重疯狂,似有决绝死意。
“杀!杀出去!杀光蜀贼!”其人双目赤红,嘶声怒吼,额角青筋随之暴起。
此刻身处绝境,主帅如此,其麾下孙桓旧部亦被激起了亡命之徒的凶性与狠劲。
横江撞上一艘试图阻拦的汉军中小型斗舰。
“砰”的一声脆响。
巨大的撞击力让汉舰剧烈倾斜,船板开裂,江水涌入,江面上很快卷起漩涡。
而不待汉军反应,横江号上居高临下的吴军弓弩手挽弓引弩,箭矢如暴雨倾泻而下,瞬间将甲板上的汉军射翻大半。
紧接其后,数条巨大的拍竿被力士奋力拉动,末端沉重的巨石带着呼啸风声,狠狠砸在汉军斗舰的甲板船舷上。
木屑纷飞。
惨叫声戛然而止。
这艘汉军斗舰几乎瞬间解体,船体断裂,迅速倾斜下沉。
船上士卒纷纷落水,旋即被后续涌上的吴船碾过。
一艘汉军艋艟试图发挥其灵活与撞角的优势,从侧翼迂回,欲要撞击横江号较为薄弱的船腰。
然而横江号旁,两艘专司护卫的吴军艋艟迅速迎上,以更娴熟的操舟技巧与之缠斗在一起。
汉军艋艟失去冲势,顿时陷入被动。
船上十余汉卒很快被吴船接舷,陷入人数劣势的苦战。
孙俊的楼船、大舰就这样仗着体型和兵力的绝对优势,在陈曶所统船队中横冲直撞。
它们根本不与汉军中型斗舰过多纠缠,而专门寻艋艟、走舸及落单的小型斗舰下手。
局部战场上,吴军竟真的凭借孙俊发起的亡命一击,暂时夺回了主动权。
数艘溃败的斗舰见主将旗舰如此悍勇,也纷纷鼓起余勇,拼死向周围的汉船发动反冲击。
江心战团愈发混乱惨烈。
箭矢在空中交错飞舞,不断有人中箭落水。
原本一边倒的攻势,慢慢恢复均势,甚至孙俊楼船所在的局部战场还形成了不小的优势。
孙俊身先士卒,跳帮接舷,一如大汉陈曶,靠着个人勇武肆虐汉军舟船。
陈曶所率的汉军先头船队,被这拦腰一击打得有些发懵,阵型开始混乱,各船之间难以有效呼应,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窘境。
虽然上游大汉主力舰队正不断突破郑胄的阻击,步步逼近,但显然还需要时间。
而这段时间,足以让孙俊造成更大的破坏。
陈曶手刃一人,登上望庐。
吴人的攻势被他看得分明。
“稳住阵脚,收缩防线,尽可能拖延时间,待陛下彻底碾碎吴人,完成合围!
“传令!各舰向我靠拢!结圆阵防御!艋艟游走袭扰,不可正面硬撼楼船!”
陈曶的将令通过亲兵和旗鼓号角迅速传达下去。
大江上流。
曾与陈曶一并戍卫东宫的东宫卫率,并与陈曶一并平定汉嘉太守黄元之乱的楼船校尉郑绰,郑璞族兄,负责指挥伏波号。
大督陈到此刻在江南指挥攻坚,其楼船旗舰长鲸,此番则由巴东太守阎宇统率。
至于后方重镇永安,则由张飞次子,侍郎张绍手持虎符,并御史中丞孟光留守。
这一战,大汉举军尽出,几可谓不留后路退路。
伏波、长鲸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与周边十余艘中大型战舰一起,将天子所在炎武巨舰护得严严实实。
炎武楼船,飞庐之上。
刘禅扶舷而立,纵观江面战场。
一众起居郎、侍臣,以秘书郎郤正及张松之子张表为首,立于刘禅周围,与刘禅一并临高望远。
此刻,所有人都听到了下游吴鼓狂擂,也都看到了,原本处于颓势的吴军竟组织起了像样的抵抗。
随炎武、伏波、长鲸楼船并力东下的数百大舰、艋艟,被吴人迟滞在大江江面上。
任谁都看得出来,短时间内难以攻到下游为陈曶解围。
而更下游。
吴军那艘更大的楼船旗舰,此时已经撞入了陈曶水师阵中。
炎武飞庐上,原本热烈的气氛此刻略显沉闷,天子无声,所有人便也都寂然无声。
张表看了眼天子神色,犹豫片刻后终于出言:
“陛下,无须忧虑。
“这不过是吴人最后的垂死挣扎拔了。
“只待郑绰、阎宇楼船再出,则此战已胜,再无悬念。”
刘禅默然颔首。
不用张表说他也能看出来,吴人战船失序者已然泰半,这确实是吴人垂死前的最后一击,
只要不出现什么意外,吴人舟师的覆败只是时间问题,没有任何悬念可言。
“擂鼓东进。”刘禅出言。
张表瞬间振奋神色,旋即唤来龙骧司马季舒,命他把天子军令传达到隔壁阎宇、郑绰处。
很快,炎武号上,最大的一面战鼓擂起。
最特殊、最振奋人心的响亮鼓声震荡江天,阎宇、郑绰两艘楼船率十余大舰起锚驶离。
刘禅看着朝下游缓缓加速的楼船大舰,片刻后忽然发问:“何以炎武未动?”
一众起居郎及秘书郎郤正皆是见怪不怪,反而一个个神色振奋,唯独没见过世面的张表震惊不已:
“陛下…这恐怕…”
刘禅直接摆手示意他噤声:
“无妨,升纛。”
张表一滞,片刻后终于恍然。
今日算得上风平浪静,前方又都是大汉战船,而天子身边这几十艘楼船、大舰都改造了水密舱,没有颠覆的风险。
都说功莫大于救驾,要是陛下来救你们呢?
这种事情,这位天子又不是没有做过?
再则,所有战船都下去了,独独天子的楼船旗舰留在大江上流,反而更加显眼。
万一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一些吴人战船呢?
到时说不准会激起动荡。
而一起去下游,被大汉战船团团护住反而更加安全。
万一出现意外,北岸的码头亦已被前部督傅佥先锋占领,可以迅速靠拢登陆。
这种以最小的风险,去换三军士气,赢三军人心的机会,天子如何会弃?又如何该弃?!
再说了,前方将士都在苦战,炎武号上的千余将士有弓有弩的,多少能做点什么。
至于接舷血战,以眼下战局观之,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而之所以几乎为零,这个几乎,便是看天子会不会自己指挥战船去主动与吴人接战了。
不然,真让天子座舰与吴人接舷血战,即使此战大胜,负责护卫炎武的将校也全部要追责,来个功过相抵什么的。
刘禅并不晓得张表此时都在想些什么,只是自顾自从椅上站起,而后大张双臂:“为朕着甲。”
龙骧郎二话不说,开始从身后舱室中取来天子银甲,一件一件替天子披挂。
伏波、长鲸驶出不久,炎武旗舰亦顺流而动。
象征天子亲征的金吾纛旓在炎武号上升起。
前方。
伏波、长鲸之上,郑绰、阎芝二将见天子座舰炎武顺江而动,一时俱震。
两艘楼船及周围大舰上的将士很快便察觉到天子龙舟在侧,无不在大鼓龙纛的催动下振奋了精神。
天子在长安入阵督军,挽弓杀贼的事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刻再次临阵讨贼,有何不可?!
“北伐军能护陛下杀贼,我东征军亦然!”
“陛下万胜!”
“大汉万胜!”
山呼海啸中,汉军三艘楼船,几十艘大舰并力东进,迅速与前方汉军交汇在一起。
汉军水师见楼船大舰已至,又见天子龙纛,军心大振,又在旗鼓的指挥下,让开通路,把三艘楼船放入到水师阵中。
吴人楼船晨凫号上,郑胄见状,大惊大恐。
而汉军方面,随着三艘庞然大物及最后几十艘大舰加入战局,随着金吾纛旓及天子大鼓出现在战场上,汉军攻势愈猛,迅速便在郑胄率半数战船组成的防线撕开了一道口子,凿沉了数艘大型斗舰。
大汉楼船伏波在几艘斗舰的护卫下,与吴军大舰接舷,举起拍竿连续凿碎周围三艘斗舰。
吴人大乱,伏波号上,汉军甲士陆续跳到外围的吴人大舰上进行跳帮血战。
一时间,吴人丧胆失魄,跳入江中逃生者时有。
吴人很快便抵挡不住攻势,汉军迅速便夺了外围几艘大舰。
郑胄所在楼船晨凫号直接暴露在了汉军面前。
由于楼船太高,汉军大舰不好跳帮作战。
当此之时,刘禅看准时机,直接下令:“命伏波、长鲸直接登船夺旗。”
战鼓擂起,刘禅安坐龙纛之下。
张表在后看着这位不动如山,面沉如水的天子,不知为何,一时心神俱安。
郑胄所在楼船行速缓慢,很快被汉军楼船大舰包围,与其他吴军战船隔绝开来。
汉军水师很快与吴人水师战在一起。
楼船将军郑胄看着刘禅天子龙纛就在眼前,近在咫尺,再看着汉军养精蓄锐已久的锐士在自己楼船上肆虐杀伐,心中绝望,已不知还能如何指挥。
吴军楼船摇摇欲坠。
大汉楼船校尉大吼:
“汝等今日已败,我大汉天子就在此处,天子仁德,尔等若降,饶尔不死!”
吴军将卒闻声,纷纷弃刃而降。
楼船将军郑胄终于是心如死灰。
当一船将士几乎全部卸甲弃兵,跪地而降时,其人推翻将纛,同样跪地叩首。
江北铁索关上。
潘濬远远望见一艘楼船上的将纛倒下,已是心如死灰。
而关城之下,傅佥所统汉军将士,仍然猛攻不止,片刻不歇。
当此之时,江南码头同样失陷。
吴将傅义溃退回江南铁索关上,红着眼对孙韶哭诉:“镇西将军,根本守不住!”
孙韶面色铁青,大骂一声:
“废物!”
“组织人手守住铁索关!
“不论如何…先守住再说!”
就在此时,参军裴玄突然望见,大江上那艘小一点的晨凫楼船将纛倾倒。
汉军赤帜取而代之。
其人一时大骇:
“镇西将军,晨凫…晨凫败了!”
孙韶、傅义闻声,齐齐愕然,又齐齐朝大江望去,紧接着便是茫然无措。
汉军攻势迅如闪电,两座码头一日失守,马上就要到这座铁索江关了。
而…铁索关的目的就是保护横江铁索。
如今大吴水师将败,汉军大筏仍然在融烧铁索。
时间已经过去了如此之久,恐怕已有铁索即将融断。
孙韶念头刚起之时。
“啪!”
一声滔天巨响!
大江上溅起数丈高的水墙!
一道横江铁索此刻终于融断!
所有人都望见了这恐怖的一幕。
仿佛海啸来临一般的恐怖一幕。
霎时间,吴人震悚。
霎时间,汉军奋气。
横江铁索下,一艘大筏被砸中,直接侧入水中。
幸好钳断铁索之时,旁边汉军舟船已尽可能远离这一段江面。
但还是有不少战船被余波波及。
艋艟都翻了数艘,木筏更是直接被沉重的铁索砸得侧倾入水,又猛地一下跃上水面。
负责钳断铁索的水卒许久之后才从水底浮上水面,气喘吁吁。
“吴人横江铁索已断!”
“大汉必胜!”
“大汉万胜!”
吴军楼船横江号上。
荡寇将军孙俊刚从楼船将军郑胄将纛倒下的大怒无措中回过神来,就看到了这海啸般的骇人一幕,再次陷入惶恐茫然当中。
“败局已定…”
“败局已定…”
其人突然扭身西望,眸子紧盯刘禅金吾纛旓。
片刻后下定决心一般唤来卫率:
“你扬我将纛,把横江开至江中!刘禅就在那里,把他龙纛吸引过来!”
卫率既是家奴,也是死士,二话不问便悍然领命。
孙俊遂命人搬来汉军尸体,数十吴军齐齐动手,从死去的汉军甲士身上剥下几十具汉式铠甲。
孙俊捡起一顶兜鍪,对着船上数十亲军振声出言:
“我乃建武将军!
“亦乃建武之弟也!
“万不能丢建武将军脸面!
“愿意跟我一起死的,便随我一起披甲!”
“不愿意的,我孙俊也不强求!人各有命,希望你们日后全都荣华富贵!”
“将军,你这是什么话?!”
“主公蓄养我等数十年,正为今日,能与将军共死,我等之幸也!”
“好!我江东儿郎合当如此!”孙俊将手中汉军兜鍪往头上一覆。
其人麾下亲卫几十人见状,全部穿上汉军铠甲兜鍪,无一人犹豫。
孙俊重重点了点头,从卫率手中拿上汉军的将旗,却只挑十余人跳上了一艘汉军的艋艟,从战船背后鬼鬼祟祟汇入了汉军战船当中。
不多时。
孙俊指挥着自己这艘艋艟,与下游吴军战船撞在了一起。
又不多时,这艘艋艟上,披着汉军铠甲兜鍪的甲士死伤过半,孙俊才终于率艋艟退回汉军战船阵中,并向上游缓缓驶去,最后如同其他败船一般,在江心抛锚休整。
上游。
刘禅看向吴军那艘旗舰楼船,终于从座中起身:“靠近那艘楼船,生擒孙俊!”
军令很快传达,伏波、长鲸楼船同时向下游缓缓驶去。
刘禅座舰炎武同样没有留在大江原地抛锚,而是与两艘楼船同时起锚,驶向下游。
没多久,汉军楼船、大舰与吴军最后一艘楼船接舷。
汉军跳帮血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艘吴人楼船上。
就在此时,已经处于上游的孙俊终于瞅准了机会,目标朝着刘禅的楼船旗舰而去。
与他一起向下游冲去的汉军艋艟战舰很多。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这艘艋艟与其他汉军战船有什么区别。
这艘属于大汉的艋艟很快冲到刘禅战舰百步内。
但不论如何,即使在这时候,刘禅的炎武号周围,仍聚集了十几艘斗舰战船护卫。
终于有少数负责警戒的士卒察觉到了这艘艋艟。
但也只是注意到他有些异样,并不能准确判断,这艘艋艟就是冲着天子座舰而去。
一直到孙俊精准地操控这艘艋艟,穿越汉军战船的重重阻碍,方向似乎是天子所在旗舰时,才终于有人大呼:“止住那艘艋艟!”
但人的声音在大江上,根本传不出十步。
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砰!”一声舟船撞击声自刘禅身后传来。
刘禅面色微微一异,目光从孙俊旗舰收回,可向身后大江。
却见一艘大汉的艋艟,竟是撞到了一艘护卫舰上。
刘禅不以为意,目光再度放回孙俊楼船。
“陛下…不对,那艋艟上的乃是吴人!”刘禅身后,张表一时心骇。
“吴人?”刘禅这才再度看向那艘艋艟。
只见护卫舰上的汉军士卒此时已经跳到了那艘艋艟上,与舟上吴人战了起来。
未几,一名生得不高,却颇为雄壮,一看便是高级将校的年轻吴人被擒住刘禅身边。
“孙俊派你来的?”刘禅徐徐出言,“他倒有几分胆略。”
那吴人见到一身银甲兜鍪的刘禅后先是一怔,而后不语,只更加死命地挣扎起来。
四名龙骧郎死死将他压住,他终于无力后才啐了一口,操一口浓重的吴音:
“你就是刘禅?!杀了我!”
其人言语未落,适才献降的楼船将军郑胄被押了过来。
其人见到孙俊后惊骇失色:
“建武将军?”
“建武?”刘禅登时皱眉。
建武既是孙桓将军号,也是吴人旗舰上的镇将孙俊的将军号,他如何不晓?
刘禅这才起身,看向那艘被艋艟捅出一个大洞的斗舰。
由于有水密舱的存在,战船并没有迅速入水沉江。
船上将士往来奔走,想来在自己看不见的船舱内部,将士们正在紧急修补破洞。
“把他押至横江楼传前,劝降吧。”刘禅深深看了一眼孙俊,发出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