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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长驱直入,直抵秭归

  “啪!!!”

  一声甚于雷鸣的巨响惊天动地。

  巨浪滔天而起。

  江水裹挟浮尸断臂、碎板桨橹,直冲数丈之高。

  然而对于此等宛若天崩的景象,江上鏖战者不论是汉是吴,都已没有了原先的震撼与惊恐。

  这已不是第一道横江铁索被大汉以猛火融断,又在惊天动地的轰鸣中沉入大江。

  见怪不怪。

  待波涛稍平,又几艘载有火油的大舰谨慎地向下游挪移数丈,舰上水卒奋力挥动旗语,引导着周遭舰船调整位置。

  最后一道横亘江面的黝黑巨索,终于置于烈焰浓烟之上。

  只待这最后一道枷锁断裂,三百里巫峡江险,便彻底向大汉楼船巨舰敞开胸怀。

  铁索关下游,原本还散布着诸多可供小型舟舰停泊的天然小港,战船百余,将士上千,本是吴军水师防备汉军小舟越过横江铁索直袭下游的一计后手。

  然而此前孙俊为布下口袋阵,意图围歼汉军前锋小舟巨筏时,这些下游的舟船战卒被尽数调出,逆江流而上加入战场。

  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孙俊的垂死挣扎,一度让陈曶所统前部水师陷入苦战,左支右绌。

  可惜,大汉天子炎武旗舰,率伏波、长鲸等楼船巨舰加入战局,胜利的天平不可逆转地倾向汉军。

  随着被吴人视为天堑、赖以阻隔大江的横江铁索接连崩断,唯余最后一线,岌岌可危,许多吴军将士心知大势已去。

  越来越多的艋艟、走舸、中小型斗舰趁着混乱,仓皇地穿越悬空铁索与江面之间的空隙,不顾一切向下游奔逃而去。

  三艘…五艘…十艘…

  汉军水师早已得天子严令。

  同样能穿越铁索的中小型战船立刻分出部分,如猎犬飞鹰,紧随吴人逃船急追而下。

  桨橹翻飞,汉军水师死死咬住试图遁走的吴船,箭矢不断招呼,势不令其脱逃。

  上游战场,随着楼船将军郑胄被俘,其麾下负责阻滞汉军主力的吴军战船,或是升起降旗,或是惶恐失措间掉头逃回巫山港。

  有人逃回巫县,有人弃舟登岸,沿着崎岖江岸,向着下游秭归、夷陵方向亡命奔逃。

  尽管二地距此三四百里之遥。

  下游,横江巨索前,失去了大将孙俊的指挥,吴人水师的垂死挣扎已变得稀稀拉拉。

  抵抗的意志、气力近乎丧尽。

  所谓垂死挣扎,眼下唯余垂死二字而已。

  也有意外。

  孙俊座舰,楼船横江,以及横江周围十余艘死死护持其侧的大型斗舰上,千余名孙桓旧部,此刻仍旧顽强抵抗着。

  孙权麾下特有的部曲制,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这些孙桓旧部,先是追随孙河创业,后随孙桓崛起,今属孙俊,已历数世,不是征战多年的老革,便是那群沙场老革的子弟。

  不少人曾在夷陵之战中与昭烈近在咫尺,有过一见,几乎立下擒龙的不世之功,骨子里镌刻着与普通吴人不同的骄矜与悍勇。

  此刻,这些人如同困兽,靠着横江巨舰上的高庐、女墙等工事顽强抵抗,一次次击退跳帮汉军潮水般的攻势。

  最下层宽阔的甲板上,三四十吴人甲士结成刺猬般的圆阵。

  枪戟如林,弓弩连发。

  “顶住!为建武将军!”一名鬓角花白的吴人校尉声嘶力竭,发出怒吼。

  另一名军官挥动铁戟,将一名试图攀援而上的汉军锐士砸落江中,其后大吼:

  “当年马鞍山一战,你我几乎随先主生擒刘备!今日安能败于其子之手?!”

  其人声音带着哭腔,是愤懑抑或绝望。

  战况异常惨烈。

  汉军凭借兵力与士气的绝对优势反复发起冲锋。

  与横江接舷的大型战舰拍竿起落,砸得横江木屑横飞,围住横江的数艘战舰弓弩齐发,箭矢如雨。

  接舷处,双方士卒短兵相接。

  不断有吴卒力竭倒下,或被数支长矛同时贯穿。

  有人力竭不能再战,却是望着大江下游,喃喃低语几声后纵身跃入滔滔江水。

  如此场景,接连发生。

  当年夷陵之战,汉忠勇侯傅肜为天子殿后,力战不屈,壮烈殉国,吴人虽为敌手,既恨且敬。

  今日景象,何其相似?

  只不过,攻守易形了!

  汉军不少将校、司马见吴人死战不屈,开始高声劝降:

  “降者不杀!”

  “大汉天子仁德,必不加害!”

  “顽抗无益!不必枉送性命!”

  然而回应大汉将士劝降之语的,往往是茫然的刀锋枪芒与跳江身影,降者寥寥。

  汉军见状,攻势愈猛。

  僵持之际。

  大汉楼船伏波终于凭借其巨大的体量,强劲的冲势,彻底撞开两艘护卫的吴军大舰,与吴人横江轰然接舷。

  楼船校尉郑绰与巴东太守阎宇,亲自押着被反缚双手、口塞布条的建武将军孙俊,来到伏波号船艏最显眼之处。

  阎宇运气开声,声如洪钟,压过大江的喧嚣:

  “尔等且看清楚!

  “尔建武将军孙俊已为我大汉所擒!

  “速速弃械投降!继续顽抗,唯有死路一条!”

  横江楼船及周遭十余大舰之上,本在苦战的孙桓旧部猛然见到家主、主将被擒,一时如遭雷击,瞬间大乱。

  并非所有吴人都知道,孙俊竟是刺王杀驾去了。

  吴军的防御、抵抗,这一刻终于全面松动,彻底混乱。

  阎宇见状,纵声疾呼:

  “普天之下,莫非汉土!

  “率土之滨,莫非汉臣!

  “我大汉天子有令,降者免死!

  “不杀俘虏,不迫尔等反戈旧主!

  “待将来四海平定,天下安宁,尔等皆可归乡与父母妻儿团聚!大汉绝不亏待诚心归附之人!”

  劝降之语宛若重锤巨斧,砸碎吴人本已濒临崩溃的心防。

  终于,有不少神色绝望的吴卒在部曲督的带领下,丢了兜鍪,弃了兵刃,伏地而降。

  孙俊目睹此景,目眦欲裂。

  奋力挣扎,喉咙发出“嗬嗬”怪响,欲要阻止部下投降,不愿兄长孙桓一世英名因自己受辱。

  但他嘴巴被堵得严实,不论如何挣扎,最终也只能徒劳扭动身躯,

  阎宇冷冷瞥了他一眼,朝周遭护卫的亲兵挥手示意。

  亲军督当即上前,粗鲁地扯掉孙俊口中布条。

  孙俊立刻嘶声大吼:“不许降!我江东儿郎…”

  “孙建武!”阎宇猛地出言将其打断,声音冰冷。

  “今日大局已定,何必让忠勇之士为孙权白白送死?!

  “不妨告诉你,下游百里之内,所有哨卡烽燧,此刻已尽为我大汉奇兵所拔!

  “尔等求援之书,巫县大败之讯,绝无可能传至秭归、夷陵,更不要说远在武昌的孙权!”

  孙俊极愤之色戛然而止,瞳孔骤然一缩。

  阎宇继续出言,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

  “我军此番东征,目标岂止巫县一城一池?

  “夷陵,江陵,湘水以西!我大汉志在必得!

  “北面曹魏对你孙吴虎视眈眈,一旦知我大汉突破江峡,兵临江陵,岂会放过这南下分割江南的天赐良机?!

  “孙权鼠辈可能撑住?

  “荆州,已非吴所有!

  “孙氏基业,已时日无多了。”

  孙俊一脸茫然,面无人色。

  片刻之后,其人终于猛地想起一则情报,茫然之色骤然消解,紧接着便是如遭雷击,摇摇欲坠。

  “下游…百里哨所尽失?

  “江南大山里…那两千伏兵…是你们的障眼法?你们…你们还有另一支奇兵?!”

  阎宇不动声色:“聪明。”

  聪明?

  孙俊似被抽走了所气力,一下委顿在地,目光呆滞。

  阎宇不再看他,对楼船校尉郑绰使了个眼色。

  郑绰会意,向横江号喊话,声音更加洪亮:

  “孙俊已无异议,尔等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犹豫、挣扎、绝望的情绪在横江号上蔓延。

  降者愈多。

  而已经跳帮的汉军发起的攻势却并未因劝降而停止。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就在吴军心神动摇、防御出现空隙之际。

  一名浑身浴血、状若虓虎的汉军军侯看准机会,咆哮着带领麾下十余骁锐,悍然突入吴军阵中!

  其人极其勇猛,刀法狠辣,接连砍翻数名试图阻拦的吴卒,最后竟是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直扑横江高耸的飞庐。

  飞庐上,尚有十余名孙俊亲兵,孙桓旧部负隅顽抗。

  那汉军军侯毫无惧色,率众猛扑其上。

  刀光闪动,惨叫迭起。

  飞庐吴人,须臾死尽。

  那军侯挤开一众部曲,上前一把抱住那已杆被箭矢穿透数个孔洞的孙俊将纛,怒吼一声,奋尽全身气力把将纛旗杆拔起。

  “夺旗者,大汉先登刘桃是也!”

  万众瞩目之时,其人复又猛一用力,将怀中吴人将纛狠狠掷于下方甲板之上。

  “砰!”

  砸得甲板破碎。

  其人遂举刀向天,声震战场。

  几乎与此同时,楼船将军陈曶也亲率精锐,从另一侧成功登上了横江号的甲板。

  一面陈字将旗迅速在横江号飞庐升起,迎着江风,猎猎作响。

  将纛已易,主将被擒。

  残存的吴卒彻底丧失战意。

  “当啷…”

  一名吴卒抛下手中残刀。

  如同雪崩,越来越多的兵刃掉落甲板,请降之声不绝于耳。

  亦不时传来吴卒投江之声,江面泛起几朵转瞬即逝的浪花,吞噬最后的顽抗者。

  陈曶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只是挥手令部下迅速控制降兵,清点战船,扑灭余火。

  就在此时。

  “啪!!!”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

  最后一道横江铁索,终于在猛火黑烟持续的炙烤下彻底崩断。

  巨大的铁索砸入江中,掀起最后一道巨浪,吴军巫峡江防,在这一刻彻底瓦解。

  不过一日而已。

  江北。

  那座依托山岭峭壁、钩连着横江铁索的雄关,在夕阳残照下,往大江投去巨大扭曲的阴影。

  最后一道横江巨索崩断坠江掀起的滔天浪与巨响,终于抽走了这座关隘最后的脊梁。

  关墙上,原本密集的吴军旗帜此刻稀疏零落,吴人不安地望向关内通往巫县的小道,空气弥漫着一股近乎凝固的绝望气息。

  而关下,汉军攻势却被这巨浪与巨响注入了新的活力。

  前部督傅佥屹立阵中。

  傅字狻猊牙纛在他身后猎猎作响。

  “吴人胆寒矣!”傅佥作声。

  “先登敢死!上!”

  “克关夺旗,正在此时!”

  “吼!”回应他的,是身后近百敢死的狂热战吼。

  简单的竹木梯、甚至是用刀斧临时砍削出的攀爬物,被汉军先登敢死疯狂架起。

  他们顶着关上稀疏零落的箭矢,悍不畏死朝墙上攀去。

  关墙上,零星的抵抗依旧存在。

  箭矢偶尔射下。

  滚木礌石不时推落。

  如此抵抗,苍白而无谓。

  关楼内。

  潘濬面如死灰,目光没有焦点。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悔恨无力感向他袭来,将他攫住。

  荡寇将军孙秀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并不宽敞的关楼内来回踱步。

  被他紧紧攥住的镇西虎符,仿佛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又仿佛是一块烫手山芋,烫得他心慌意乱,坐立难安。

  孙俊给他虎符,是让他在潘濬有异动时接管兵权,可如今…如今水师尽丧,关外蜀军如潮,他接管兵权又能如何?!

  死守?

  撤退?!

  其人心中天人交战。

  廖式按剑立于潘濬身侧,脸色同样难看。

  盯着失魂落魄的潘濬与彷徨无措的孙秀看了许久,其人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对潘濬道:

  “太常!不能再犹豫了!

  “关墙随时可能被蜀人突破!

  “我军士气已堕,战心已散,一旦被蜀人涌入关城,我等恐要被全歼于此!”

  自诩允文允武的潘濬猛地一颤,如梦方醒。

  他缓缓抬头,神色痛苦挣扎:

  “传令,弃守此关!”

  “所有兵马即刻退回巫县,凭城固守!”

  关楼内,所有吴将,包括孙秀在内,无不暗暗松了一口气。

  总算还有人做主。

  总算还未全失理智。

  “快撤!”荡寇将军孙秀毅然举起手中虎符,大声喝令。

  “各部交替掩护,撤往巫县!”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关上吴军士气本就濒临崩溃,闻得撤令,如蒙大赦,最后一点抵抗意志也都消散。

  军官声嘶力竭,试图维持秩序。

  但最终,撤退还是变成了溃退。

  吴人争先恐后涌下关墙,丢盔弃甲者有之,互相推搡踩踏亦有,向着巫县孤城狼狈逃窜。

  汉军先登锐卒蜂拥入关,迅速控制了关墙,打开了关门。

  江南。

  关兴、赵广、张固诸将此时在铁索关前,已搬来四架八牛弩,做好了发弩实战的准备。

  赵广在一旁低声喝令,指挥士卒为八牛弩绞轴,装填巨箭。

  苦战攻坚一日的张固按刀而立,目光扫视关墙上的动静,督促将士做好再次攻坚的准备。

  主要使命是野战而非攻坚拔城的龙骧、虎贲、府兵,此刻亦如盘龙伏虎,蓄势待发。

  虎贲中郎将关兴亲自来到一架床驽前,视线透过望山,瞄准了关城上那面孙字将纛。

  巨大的硬槌被他抡住,似乎下一瞬便要砸向弩机悬刀。

  为保护横江铁索而设的铁索关,随着最后那声滔天巨响,那阵滔天巨浪,再没了存在的必要。

  江涛卷起的水雾,被江风山风吹到关城之上。

  吴军陷入大乱绝望当中。

  江防已破,水师尽殁,这座孤悬江南的铁索关,如何能守?

  镇西将军孙韶惊怒出言:

  “江防虽破,关城犹在!

  “死守此关,待秭归之援!”

  傅士仁之子傅义面白如纸,紧紧躲在夯土墙垛之后,闻得此言,连连颤声附和:

  “镇西所言极是!

  “休要自乱阵脚!

  “蜀人已是强弩之末,半月之内,秭归之援必至!”

  “呼!”傅义声音未落,一声恐怖巨响破风裂空而来,压过关城上所有喧嚣。

  当此之时,关上吴人俱是一惊,这才反应过来一道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黑影适才从他们眼前闪现。

  而与此同时,傅士仁之子傅义,竟是极其迅猛地向后飞去,重重砸在夯土城垛之上。

  “——轰!!!”

  城垛黄土飞溅!

  上空竟扬起一阵薄尘!

  关上一众吴人定睛一望,却见一枚堪比枪矛…又或者说就是枪矛的物什,竟直直将那傅义整个钉在了夯土城墙之上!

  而那根贯穿了傅义的粗大枪杆,此时竟还兀自剧烈地颤动,发出令人心悸的“嗡嗡”之声。

  鲜血好似泼墨,瞬间染红傅义身后那片墙壁,又顺着夯土城墙向下汩汩而流。

  适才还大言不惭的傅义,头颅无力地垂下,眼睛兀自圆睁,残留着死前那刻的惊骇与茫然。

  整个关墙上,时间似乎凝固。

  所有痛嚎、哀怨、呼喊、喝令,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吴卒们脸上表情,瞬间被无边恐惧攫取,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被钉死在墙上的傅义,看着那支仍在颤动的恐怖巨箭。

  “这是…什么?”

  “这…何处来的?!”

  巨大的茫然、骇恐,瞬间淹没了几乎所有吴人将校士卒。

  孙韶距傅义不过五步之遥,他甚至能回忆起那弩箭破风而来时带起的恐怖声响,嗅到傅义被击中瞬间爆开的浓重血腥。

  面上,被溅了一捧温热的液体。

  下意识地抬手抹去,掌上赫然是一片刺目鲜红。

  猛地扭头,看向那钉在墙上的尸体,又霍然望向关下那几架如同巨兽般蹲伏的…战车?

  彻骨的寒意,从未如此清晰地自脚底窜上脊背。

  他头皮发麻。

  “那…那是何物?!”其人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

  周围亲兵、将校无人能答。

  几乎每个吴人都面色如土,身体抑制不住发颤,更有甚者,竟是直接吓得尿了出来。

  短暂的死寂后,更加剧烈的、不能控制的恐慌、骚动,在关上迅速蔓延。

  “妖法!”

  “是蜀人的妖法!”

  “天罚!这是天罚啊!”

  “跑啊!”

  关上吴卒的心理防线,伴随着傅义被瞬间钉杀的恐怖场景,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然而吴人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巨大的黑影再次闪现,以根本无法捕捉、无法反应的速度,狠狠砸向关墙!

  “轰轰轰!!!”

  接连三声巨响在身后关墙响起,震耳欲聋。

  孙韶不及转身回望便瞳孔剧颤。

  一道黑影适才与他擦肩而过,他根本来不及眨眼,身侧瞬息之间便又少一人。

  关上吴卒齐齐往后望去。

  却见负责护卫孙韶的亲兵,跟傅义一般被钉死在墙上,甚至连哀嚎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毙命。

  看着那仿若枪矛一般的物什,包括孙韶本人在内,所有吴人无不毛骨悚然,丧胆失魄,不能自制。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哪里来的东西?!”

  关墙上,绝望的惊呼此起彼伏,却无人给出答案。

  关下。

  汉军阵中。

  四架八牛弩一时齐发。

  箭矢破风裂空之声,砸墙轰隆之声,一时俱起。

  巨大的后座力带起烟尘,被黄尘笼罩的关兴眉头微蹙,对着身侧赵广道:“此弩威势不弱,可惜若欲直射敌人将纛,全凭运气。”

  赵广差点被关兴气笑,两百多步的距离,不要说这准头差的床弩,就是给关兴一把强弓,也几乎不可能射中敌人将纛吧?

  铁索关上,吴人轰然纷乱。

  数十息后。

  巨大的弩箭再次被安置到位。

  “放!”关兴令旗下挥,颇有种炮兵指挥之感。

  轰隆巨响再次于关城上空响起。

  几轮轰炸过后,却是有数枚准头不好的巨弩深深凿入关城下方夯土城墙之中,箭杆没入大半,成为了可供汉军先登攀援的阶梯。

  而此段城墙上方的吴人,早就被这几轮恐怖的轰击吓得胡乱逃窜,再顾不得防卫。

  一直在关下紧盯战机的张固、雷布、赵广全部发现了机会,急促的进兵战鼓终于擂起!

  府兵魏起,虎贲郎高昂…一众憋足了劲的悍卒锐士,如猛虎出笼,瞬间冲了出去!

  “鹰扬府兵随我上!”魏起咆哮一声,第一个猛地跃起,精准地一脚踩踏在巨弩箭杆之上。

  手上又抓住另外一根箭杆,借力再次向上疾蹿。

  唤作高昂的虎贲郎紧随其后,动作同样矫健,宛若猿猱。

  关墙上的吴卒大多还沉浸在连番的恐怖打击与极致的恐慌当中,眼睁睁看着两名汉卒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城头。

  “蜀人上来了!在那边!”凄厉的警报终于响起,但为时已晚。

  魏起和高昂,一前一后,已然稳稳踏上关墙,向前压上,几乎是瞬息之间,又有数名攀梯而上的汉卒冒出头来。

  “死!”魏起欺身上前,宿铁刀划出弧光,一名刚刚反应过来、试图举矛刺来的吴卒豁然倒地。

  另一边,虎贲高昂则径直撞入另一侧惊呆的吴人群中,悍勇无比,瞬间劈翻两人,强行开辟出一小片立足之地。

  “府兵魏起在此!”

  “虎贲高昂在此!”

  两人吼声如霹雳似惊雷,在混乱的关墙上炸响。

  更多的汉军锐卒爬着木梯、攀着那几支巨弩涌上关墙,突破口迅速扩大。

  肉搏战在关墙上激烈展开。

  汉军积攒了一日的愤恨、怒火与血勇此刻彻底爆发,而吴人魂不附体,胆气尽丧。

  虽仍有零星抵抗,却已难成建制,一触即溃。

  孙韶从惊惧中回神,却又惧极反怒,一时竟是状若疯虎,拔出佩剑便要亲自冲向那段缺口,还欲做最后挣扎。

  “将军!不可!大势已去!快走!”亲军督死死将他抱住,声音带着哭腔与惊惶。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将军!随我从南门走,进山!还有一线生机!”

  孙韶挣扎,怒吼,目光扫过那面孙字将纛,扫过如同无头苍蝇般溃逃的士卒,扫过越来越多涌上关墙如狼似虎的汉军。

  完了。

  全完了。

  恍惚失神中,其人被亲兵强行架着拖下了关墙。

  在极度的混乱中,这群人撞开溃逃的败兵,冲向南门,最终消失在苍茫的群山密林中。

  大江之上。

  那位全副披挂的大汉天子,始终立于炎武旗舰飞庐之上,静静俯瞰着整个战场。

  见大局已定,铁索尽破,他即刻传令:“召楼船将军陈曶、楼船校尉郑绰。”

  不多时,二人乘走舸轻舟赶至炎武号飞庐之上。

  刘禅看着二人,出言迅捷,辞令清晰:

  “如晦,文约,你二人即刻率伏波、长鲸,三成大舰,所有可快速航行的斗舰、艋艟,组成先锋船队,顺流东下。

  “下游百里内,柳休然、法汉卓已截江恭候。

  “务必擒杀所有顺流东逃的吴军船只、溃卒,不使一人一船将败讯送至秭归。

  “此外,格外小心吴人夺我大汉舟船,伪装潜行!”

  陈曶、郑绰二人见天子不再发令,于是双双俯首抱拳:“臣曶/绰领命!”

  二人毫不耽搁,立刻返回各自座舰,迅速召集舰船,又如离弦之箭劈开渐渐平息的江面,向着下游幽邃的巫峡疾驰而去。

  刘禅又召来巴东太守阎宇:

  “阎君,剩下水师分作两部。

  “一部继续清扫江面,收降残敌,扑灭战火,救治伤员。

  “另一部,立刻筹备所有可用运输舟船,明日清晨,你部水师载后军步卒三千,紧随先锋船队之后,兵发秭归!”

  “臣宇领旨!”阎宇躬身领命,快步离去安排。

  “朕之安排,可有差池?”待阎宇离去,刘禅才问张表。

  张松之子俯首作答:“无有差池!”

  刘禅不再言语。

  这一战,没有丞相,没有赵老将军,陈到也在江南,指挥关兴、赵广夺关作战。

  他身侧一下没了完全可以将大事托付之人。

  他终于第一次完全靠着自己,做出了一些大概不会出错的安排,大概可以当个偏将了吧?

  天色愈发晦暗。

  夜幕即将降临。

  刘禅深吸一气,望向江北。

  江北铁索关,关上吴人此时已随潘濬弃关而走,逃回巫县,困守孤城当中。

  “巫县。”刘禅似笑非笑,对身后的张表吩咐:“伯达,着人往告大督,若潘濬不能为孙权尽忠死节,便让他活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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