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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大禹谟

  卯时三刻,晓雾未开。

  慈溪涧东北一处矮山下正有大队人马行走。

  只见甲胄凝露,枪挑残旗。

  多数兵卒泥泞满身,神色疲惫。

  尤宏达担心李密安排伏兵,只下了一个撤退命令,加之有赵太守相助,众兵逃在一处,没有走散,这才保住大部。

  军阵之前,尤宏达一手执鞭,一手提着赵佗的人头。

  哪怕是此刻...

  赵佗还保持着怒目圆睁的状态。

  “赵太守,老子说的话你偏不信,非要自己亲眼所见,瞧瞧现在搞成什么样子?”

  尤宏达望着赵佗,抱怨不休:

  “早说了那家伙是个灾星,唯恐躲之不及,你非要拿命来凑。”

  “上次放火,今次发水...唉,真他娘的晦气!”

  “驾驾...”

  这时身边响起两声驾马声。

  骑兵队正来到了尤宏达身边,朝后扫过残兵败阵,一脸忧色。

  “校尉,这该如何向张大将军解释?”

  那队正道:“咱们入此陷阱,岂不让张将军也跟着颜面扫地?”

  本来抱怨的尤宏达一听这话,顿时一脸愠怒。

  “你说的什么屁话?”

  他怒叱一声。

  队正目光躲闪,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那校尉以为...”

  尤宏达一扬手中赵佗的死人头:

  “赵太守勾结李密,欲献一郡之地,反贼之心,众所见之。”

  “淮阳郡险被李密所得,如今被我收复。”

  “我又摘下赵太守这叛贼的人头,威逼劝降淮阳太守府众多门客兵卒,岂不是大破李密阴谋?!”

  “何曾让张大将军丢脸!”

  那队正听罢,整个人来了精神。

  感觉像是胡说八道,但又句句属实!

  赵佗也确实要谋反!

  他兴奋道:“校尉英明,这岂不是大功一件!”

  “自然是大功。”

  尤宏达又冷静叮嘱:

  “这赵佗称霸淮阳已久,欺男霸女,为所欲为,百姓苦其凶戾,今灭之于慈溪涧,当抄其家,以息民愤,再悬其头于郡城东门,威慑中原群贼,壮我军威。”

  “是!”

  队正喜应,又问道:“那李密?”

  尤宏达想了想:“速速散布消息,就说李密被我部重伤,下落不明。”

  “我们暂回上蔡,重整人马,再传信报张大将军,调金紫大营高手来助,这次定要把李密追死,不给他喘息之机。”

  队正多问一句:“太平道的大反贼也出现了,可要调西华、南顿之兵,增派一队人马?”

  尤宏达摇头:“兵力不可分散,先灭了李密再说。”

  队正应诺便安排去了。

  立时有一队轻快骑兵提速直奔上蔡。

  尤宏达回头望向慈溪涧方向。

  他又想起那场大火。

  昨天夜里,那灾星对赵佗说了一句话后,立刻山洪汹涌,冲涧而下。

  一念及此,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当下甩鞭催马,呼喝着让军阵加速。

  慈溪涧往汝南方向,一栋破败不堪的野店。

  “密公——!”

  笼罩在蒲山公营头上一整夜的阴霾终于散去,昏死过去的李密睁开双目。

  沈落雁,王伯当,与众多高手全部凑了上来。

  李密伸手挡开欲要搀扶的王伯当,双手一撑靠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木床上。

  “周天师呢?”

  “他逃了。”

  “可惜,”李密说话间连咳几声,他伤势颇重,之前是假咳,现在是真的了。

  “这是个难得的人才,若不能招至身边,等于放虎归山。”

  说到这里,心中微感一寒,不禁微叹一口气。

  沈落雁劝道:“当下还是以密公身体为要。”

  “无妨,那位马掌门呢?”

  “他隐藏的可够深,竟与周天师互相勾结。咳...这一掌打得更是不轻。若非我稍稍避开要害,可能已被他一掌打死。”

  也许是受伤虚弱,李密并没有显露怒色,只是带着疑惑。

  王伯当道:“那狗贼趁乱跑了,但被我从射中一箭,想来是活不成的。”

  李密皱眉:

  “倒希望他能活下来,我很想听他亲口说清楚这一掌的来由。”

  沈落雁确定李密无碍,又恢复冷静之色,她先让一众高手到门外把风,只留下几人:

  “密公,北面的消息传来,郝孝德果然在与翟让接触。”

  “嗯,这是早晚的事。”

  李密目色深沉:

  “郝孝德与知世郎联军被张须陀打散,他失了平原郡这一根基,目下只能朝翟让贴靠。”

  “只怪他早先不听我的话,只贪图知世郎势大,不顾他被隋军针对。一番良言,反误以为我心怀不轨。”

  他摇了摇头:“这样的人,如何能成大事。”

  沈落雁道:“那咱们现在可要与翟让接触?”

  “还不是时候,”李密道,“郝孝德失了赵佗这暗中一大助力,他已无足轻重。”

  几人都明白李密的意思。

  他们要成事,需得借翟让之力。

  因为蒲山公营的势力虽众,却比较分散,而翟让在荥阳、梁郡一带名头震响,有诸多武林豪强依附。

  李密看中的,正是荥阳。

  这荥阳是中原战略要地,向东是一片平原,向西则是虎牢关。

  虎牢关以西的巩县有隋朝的大粮仓洛口仓,取得洛口仓不仅可以得到大量的粮食,而且逼近东都。

  他们虽然有点名头,但突然闯入人家翟让大龙头的地盘,很难与其相斗。

  加之被杨广点名追剿,境地极为尴尬。

  郝孝德可能会与翟让走近,故而现在借着双方有矛盾,设计废掉他一条大腿。

  日后,就不会对他们的计划产生太大影响。

  这一番算计既长远,又阴狠毒辣。

  沈落雁在一旁说道:“密公安心疗伤,我们先避开张须陀。”

  “杨广向辽之心不死,只待事发,天下皆沸,隋军就不会再关注一个死掉的杨玄感。密公那时做事,便能游刃有余。”

  李密闻言,并未露出喜色,反倒摸着伤口目光深沉:

  “我在淮阳授课做教书匠,自以为算计够深,却被周马二人教了一课。这个教训,我一辈子不能忘...”

  周奕当夜只歇了两个时辰,第二日便来到淮安郡边界。

  为了避开一路上可能存在的探子,他没走官道,顺着小道绕山。

  深入慈丘,靠近汝水源头。

  周奕本想到山边溪流处取水,忽然闻到一股血腥气,是从溪水中传来的。

  皱眉朝溪水源头寻去数十步。

  这时看到一人坐在溪潭石畔,背靠玉兰树,身旁有一支箭矢,显然拔出来不久。

  凑近一看,周奕一惊。

  “老马?!”

  此时他的气息已是时有时无。

  瞧见周奕到来,马守义睁开了浑浊的老眼。

  用一把虚弱且苍老的声音说道:

  “老夫临死前,竟能遇见雍丘故人,倒也不算寂寞。”

  周奕看了看那箭矢,又看向他捂着的胸口。

  从马守义的伤势来看,他说的话不像是假的。

  “马掌门,你不是李密的人吗?”

  “呵呵...”

  马守义道:“你要说我是李密的人,那也只能是仇人。”

  周奕皱眉:“那在雍丘,你为何要帮蒲山公营的人。”

  “李密武功远胜于我,不取得他的信任,我怎么杀得了他?”马守义朝身后的树靠了靠,他叹了一口气,“可惜,还是差了一点,只怪我学艺不精。”

  “你们有什么仇?”

  马守义道:“我有一位老友死在了征高句丽的路上,他因为杨玄感而死,而李密是杨玄感的谋主。”

  “他因为李密之计而死,我寻李密报仇,没找错人吧。”

  听了这话,周奕忽然想起一件事。

  木道人曾说过为什么应马守义之邀去浑元派。

  一位对木道人有恩的前辈,他有一名还俗弟子,这人与马守义交好,之后死在征辽的路上。

  竟然就是这个人!

  周奕试探问道:“你这位老友与木道人有关?”

  “真叫人刮目相看,木道人竟连这事都告诉了你。”马守义身子颤抖了一下,气息更为微弱。

  周奕还是不解:“那夫子山大火之后,你又为何要追杀我?”

  马守义直白道:

  “杀了你,老天师若有本事,就会杀我,我会说受李密指使,那时他便会去杀李密。”

  “我老友因李密而死,李密若因我而死,岂不美哉。”

  “美个屁!我岂不是很无辜?”周奕怒视着他。

  马守义平静道:

  “只怪我势微,不得不借力于人,这对你很残忍,但是我日渐衰老,顾不了那么多了。”

  周奕还待再说。

  马守义忽然面色泛红,冲着周奕摇头:“你不要再问,老夫马上就要死了。”

  “我这个人义字当头,对得起朋友。李密重伤有你一份功劳,我欠你一个人情。”

  “现在,老夫把这个人情还给你。”

  “嗯?”周奕微微一怔。

  马守义快速说道:“我这老友随他师尊修的是大禹谟,连我的流水岩碎劲也是受他启发。”

  “闲话不谈,我教你一招大禹谟上‘惟精惟一’的技巧。”

  周奕没机会插话,又听到他道:

  “手太阴肺经有一凡穴,名曰云门,云者,气将化雨状态。”

  “还有一凡穴,名曰列缺,这列缺乃是雷神之名,故有雷霆迅猛之意。”

  “云门与列缺结合,则是化雨前的雷霆,最是轰烈。”

  “将这两穴练成气窍,九九循环而练。那么从云门至列缺,一旦气发,便有水击石穿的劲力,可破诸多护身真气、罡气。”

  “李密功力远胜于我,他的地煞真气,就是这样被我破去的。”

  “练此法时,脑海中会因心魔而响起雷轰,极易分心,需得搭配大禹谟惟精惟一,守不二之心法门才可练成。”

  “咳咳咳...老夫很久没这样与人说话了,”

  “你的武功进境匪夷所思,老夫已不及你...”

  “不过,也不必再斗了。”

  马守义不知想到什么,老脸忽然泛出笑容,悠悠道:“周天师...后…后会无期…”

  话罢,闭上双目,再没了呼吸。

  周奕微微一叹,上前一步,一掌拍中马守义背后的玉兰花树。

  那些快要凋零的玉兰花蜷曲枝头。

  随着花树摇曳,它们纷纷扬扬,赴地洒落,这是暮花本该有的结局,此时落英缤纷,送给老马一场落幕的雨...

  “后会无期...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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