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家青楼的门,赵孝骞赫然发现已是深夜。
实在是不可思议,他都不记得与李清照喝的这顿酒到底用了多少时间。
酒确实是个好东西。
它能让人释放本性,也能让人看到真心,更能壮人胆魄。
一切说不出的话,做不出的事,在酒精的鼓动下,言行都变得大胆多了。
赵孝骞今日的收获,便是确定了李清照的真心。
其实对李清照的心思,赵孝骞早就清楚了。
清楚归清楚,终究还是要确定一下的,女人是那么复杂的生物,她们的心思除非自己说出口,否则哪怕是最后表白的一刻,也说不准她们的心思是否会变化。
此时的赵孝骞确实有些醉了,这回不是装的。
青楼里喝的应该是米酒,这玩意儿入口绵淡,但它就像个容貌帅气,口才绝佳的渣男,特别容易上头,一不小心就沉沦了。
李清照见赵孝骞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确实醉得厉害,只好起身打开了雅阁的门,将门外伫立守候的陈守叫了进来。
陈守进门后客气地朝李清照行了一礼,然后二话不说将醉死的赵孝骞架了起来,一百多斤的人在陈守的手里跟拎小鸡崽似的,非常轻松地把他搀出了雅阁的门。
看着赵孝骞被搀扶着离去,雅阁里只剩了李清照一人。
刚才两人独处时的心动,双唇相吻时的羞怯,看着他意气风发横扫六合时心中的灼热滚烫,以及此刻他离去后,骤然袭上心头的孤寂与惆怅…
各种滋味在她心头萦绕,李清照端杯独饮,终究是酒入愁肠。
李清照没醉,她的酒量不可能醉,此刻的她比任何人都清醒。
可她今日真的很想一醉。
她的意中人是盖世英雄,可是她却察觉到,这位盖世英雄在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情意。
刚才的他是真醉还是假醉,李清照不知道。
她宁愿不知道。
自斟了一杯酒,李清照再次饮尽,突然幽幽吟道:“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店家,且再来壶酒!”
被陈守搀着踉跄走出青楼外,来到马车前,赵孝骞突然挣开了陈守的胳膊,揉了揉酸疼的肋下。
“浑身梆硬,比死人还硬,长了一身腱子肉不知道轻点儿,朕很娇贵的!”赵孝骞不满地道。
陈守愕然:“官家没醉?您刚才是在装醉?”
“废话,朕什么身份,任何时候都不能真醉,不然被人算计写个禅让诏书,要朕把皇位送给他怎么办?”
陈守咧嘴一笑:“怎么可能,禅位诏书有啥用,官家就算写了,谁敢接?末将把他千刀万剐了!”
扭头看了一眼青楼,陈守不解地道:“官家与那位李家姑娘明明两情相悦,今夜这般良辰美景,又是二人独处,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官家为何装醉?这…浪费了啊!”
赵孝骞惊讶地睁大了眼:“你特么居然会拽词儿了,一句话用了三个成语,陈守,你要翻天还是要考状元?”
陈守也一愣:“末将刚才…拽得如此文雅么?”
然后陈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他开始反省自己,莫非当年的路选错了?或许读书考状元才更适合自己…
赵孝骞没理他,正好避过陈守提的问题。
他提的问题不好回答,就连赵孝骞此刻心中也觉得迷茫。
除了年龄原因,可能主要是心里有一道坎儿还没过。
别的女人倒也罢了,可她是李清照啊。
赵孝骞站在马车前,神情怔忪片刻,然后一声长叹。
“走吧,回宫。”
马车是很普通的单马拉辕,赵孝骞今日是微服出宫,本来只打算在汴河边钓鱼的,没想到搞出了这么多事,还被灌了一肚子酒。
马车在州桥缓缓而行,深夜的汴京城仍然热闹非凡,大宋商业发达,尤其是国都汴京更是不夜城,哪怕已是深夜,州桥附近仍然人流如潮,街边无数摊贩力竭声嘶地叫卖吆喝。
各种美食的香味穿过马车,钻进赵孝骞的鼻子。
对赵孝骞这种刁钻的美食家而言,这种食物是香味实在很要命。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嗯,虽然懒惰不爱运动,但毕竟还是二十多岁的年纪,还没有油腻的小肚腩,脸颊容貌也是偏瘦。
片刻后,赵孝骞便下了结论,自己有足够的资本大吃特吃。
“陈守,停下,我饿了,找点东西吃。”赵孝骞道。
陈守有点为难,官家毕竟是万乘之尊,州桥这片地方人流复杂,不知隐藏着怎样的风险,官家一人身系天下苍生,实在不宜在此露面逗留。
迟疑半晌,陈守低声道:“官家不如再等片刻,待回到宫里,让御厨给您…”
赵孝骞嗤了一声:“说什么屁话,御厨那破手艺,能跟州桥的路边摊比吗?”
陈守惊愕怔忪 ��价值观又开始摇摇欲坠。
宫里的御厨…跟路边摊贩没法比?
这世界怎么了?
“我闻到烤肉的香味了,就在左前方二十步外,别想蒙我,停下马车,我出来吃几口。”马车里,赵孝骞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陈守无奈,赵孝骞是君,他是臣,官家的话他不敢不听。
马车很快停下,赵孝骞出了马车,径自走向那家露天的烤肉摊。
陈守和身后的数十名便衣禁军班直紧紧跟随,众人有意无意地将赵孝骞拱卫在中间,挡开那些靠近的路人。
左前方二十步外,果然有烤肉。
赵孝骞来到摊位前,拉出一张胡床坐下。
摊贩立马迎了上来,一脸殷勤讨好的笑:“客官吃点什么?”
赵孝骞吸了吸鼻子,两眼放光,光闻这肉香味,就知道摊贩烤肉的手艺不错,有点斤两。
“来一斤烤好的羊肉,再切盘顺风,烤鱼也来一条,酒就不要了,赶紧上。”赵孝骞非常娴熟地道。
摊贩哈腰应是,转身下去准备。
没过多久,一盘冒着热气的羊肉被端了上来,羊肉被切得很碎,上面洒着小茴香,以及一些碎葱花大蒜。
赵孝骞再次深吸了口气,情不自禁地搓了搓手。
这摊贩手艺绝了,闻味道便知手下功夫不错,真恨不得把他掳进宫里,每天给自己烤肉。
回头给他打发点钱,再让宫里派几个御厨来跟他学手艺,这个办法是最可行的。
脑子里思索着这些,赵孝骞伸手便抓向盘中的羊肉。
手刚伸出来,侧立一旁的陈守却突然道:“且慢!”
赵孝骞动作一滞,疑惑地望向陈守。
陈守躬了躬身,低声道:“官家微服在外,有些事不能不防,请恕臣放肆。”
说着陈守扭头朝一名禁军班直吩咐道:“去牵一条狗来。”
班直转身,很快牵来了一条狗,在这个温饱都勉强的朝代,汴京城里的流浪狗简直不要太多,班直很容易就在附近找到了一条。
狗牵到面前,陈守拈了一块羊肉,送到狗嘴边。
流浪狗两眼放光,没想到今日竟撞了大运,心中默念着感谢大自然的馈赠,毫不犹豫一口咬下羊肉,咀嚼几下便吞入肚里,然后抬头眼巴巴地继续看着陈守,尾巴摇得欢快。
赵孝骞张了张嘴,感觉陈守这举动有点多余,不过见陈守一脸严肃,表情充满了不容置 疑,赵孝骞只好摇摇头。
罢了,他也是忠于职守,怎能责怪他?
陈守的举动引来周围食客们的注意,喧嚣热闹的烤肉摊渐渐变得有些安静,人们都在用各异的目光看着赵孝骞,观察他的穿着打扮,以及散布在他周围那数十名一看就不好惹的魁梧汉子。
赵孝骞此刻的做派,自然毋庸置疑,周围的人纷纷猜测,这必然是汴京某位权贵家的公子,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州桥吃宵夜,不用问,肯定刚从青楼风流出来。
汴京是百万人口的超级大城池,商业发达,夜生活也丰富。
富贵公子流连青楼,深夜方归,对汴京的百姓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周围的食客眼神各异,然而不知为何,烤肉摊的摊贩却有点急了。
陈守给狗喂了一块羊肉,手刚伸出来,摊贩便勃然变色,急忙打算阻止。
然而狗嘴终究比摊贩的手更快,闪电般就将羊肉吞了下去。
摊贩大急,指着陈守道:“你这人…多好的肉,这是给客人吃的,你怎能喂狗?”
陈守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老子花钱买了你的肉,爱给谁吃就给谁吃,你管得了?”
时已近开春,深夜的气温仍然有些料峭寒冷,然而不知为何,摊贩的额头却莫名冒了一层冷汗,脸色好像也有些白了。
别人没发现摊贩神色的变化,但陈守干的就是贴身保镖的活儿,他的观察力比常人敏锐多了,当即便发现了摊贩的脸色不对,心中顿生戒意,上前一步与赵孝骞靠得更紧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这名摊贩。
坐在胡床上的赵孝骞这时也察觉到陈守故意的靠近,更感觉到陈守此时浑身的肌肉紧绷,眼神闪过一丝凝重。
赵孝骞再看了看这名摊贩,顿时也察觉到了不对。
脸色陡然冷了下来,赵孝骞冷静地开口道:“肉不吃了,钱给你留下。”
“陈守,我们走。”
人刚起身,却听得脚下一声痛苦的呜咽哀嚎,刚才吃了一块羊肉的流浪狗,此刻竟口吐白沫,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抽搐,眼见是不活了。三五第一_www.35wx.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