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多谢真人了!”
黎卿闻言,原本虚抬的手指微微一滞,顺势便卸了法决,转作一响指。
弹指间,便见黎卿周身灵光似是瓷片一般寸寸俱碎,期间他并未动用那替命巫傀的“替死”神通,可一身气机却是在这响指之间再度回到巅峰。
却是令那九龙真人刚刚抿起的笑容僵在了半途,一脸无语模样。
这家伙,真的是弄不死啊!
方才那一轮对招,便是阴神妖鬼也得脱层皮了啊,可面前这道人却只是拂去衣衫上的尘埃般,拍一拍衣袖,竟不生半分暗伤。
“他绝非体修,命功道行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之处,怎会如此?”
此时若是连阴神真境的手段都压不住此人,待其同样成就阴神之后,岂不是要无法无天了!
黎卿不知对方所想,但同样尤为忌惮那九龙真人的神通,既点到为止,那便更是好事。
一抖大袖,那方才被收入了画壁宝纸中的诸道人便一一掉落在地,原本四面皆是凤仙花般神火的领域此刻亦在缓缓消散。
法域收束,虚空归一,待得灵城暗处各方视线探来,青烟未褪之间,那道人位于场中,拾起一卷赤色皮纸,拂手掸去其上残留的焦尘,与那九龙真人轻笑道别:“真人且安。”
“人,我就带走了?”
那威凌岭南的红衣真人亦是轻抚黑髯,颔首笑然,就仿若二人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磨擦一般。
“嗯!”九龙真人面无表情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放任那道人离去。
如此做派,这可不像是雄踞岭南、睚眦必报的九龙仙山之主!
九龙真人与那鬼郎君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岭南诸方势力乐见的争端并没有发生,临渊仙山与那九龙仙山的碰撞也终究消弭于无形。
修行到了这般境界,纵性情各有差异,所作所为之间亦皆有深意。
像是诸多不忿其强势,盼他嗔念上头、滥结仇怨的宗鬼上人们,也只能是痴心妄想了…
临渊行走,那幽篁子黎卿来得快去得也快,降真法袖一卷,举罡风、驾庆云飘然而去,独留九龙山三道立于原地。
此刻,那华贵道人再是如何的傲性,在自家老祖面前,亦是眉首低垂。
“祖师,孙儿…给山门蒙羞了!”
这道人声音羞赧到有几分哽咽,素来是他以九龙仙山少主人的身份凌驾于人之上,只凭两尊紫府护法与他那不凡的道行,谁人见了不敬这九龙仙山几分?
谁知…谁知今日遇上了那人,出行随身便能携一坛壮可镇宗的猖兵。
他甚至连那坛猖兵都过不去!
谁知那平素严苛的九龙真人今日却是转了性子,摆了摆手的轻笑道:
“无妨!面子这东西,何须他人给予,你自有一身神通道行,怎惧他人置喙?”
“何况,你可知晓那青年是何人!”
“那是鬼郎黎卿,被上个时代的宗鬼所选中之人,莫说是你,就是其他几家仙门的主事,也决然不敢沾染此人因果。”
一座冥府阴山的承续,那般因果大过了天,须知六天时代的阳神天鬼,那是真正的半仙级存在,甚至有些掌握禁忌秘力的大恐怖,陨落前的那一刻,便永恒的游走在了岁月的缝隙中,窥探着天都大界的过去未来,不灭般的存在。
幽天的恐怖不仅仅是在于明面上的厉鬼大凶,更骇人的是你所看不到的地方…
否则,东海那头老龙,北朝那尊古神,仙道有名的大真人…来往幽天又算得了什么?
“居然,是他!”
华贵道人握持雷剑的右手颤动,那双碧色的瞳孔猛然一缩,再回想那道人身上阴郁森寒的气机,除了临渊仙山那位冥府郎君,恐怕南国也确实找不出第二人了。
“是孙儿愚笨,贸然竟为仙山招惹如此因果,真…”
老祖在前,这道人认错的态度极为诚恳,将雷剑向下一挽,便要单膝下跪,向祖师请罚。
因一时兴起,失了一名护佑他近甲子的紫府护法,他本就有些惭愧,不知该如何面对那尊紫府道人的门徒子弟,再知晓那青年身份,自是不敢再妄立于老祖身前。
可话还未说完,一道磅礴法力便托起了他单膝下跪的动作。
九龙真人平素很是喜爱这位曾孙,只道他一身傲性,能出得大场面,在诸长辈面前也算得上谦卑,是个人物。
可今日他却是突然觉得,自家孙儿也该学学那黎卿,少担些所谓责任与荣誉,多些随性与寡淡,或许,才能在这幽幽道途中一路走下去。
“哎呀,这又并非坏事,惹上了因果恩怨总比素不相识要好。”
恩怨,易事尔!
有时候,结下了恩怨就代表着双方有了渊源,有了渊源,日后的关系才能更进一步,交情便是这般来的。
“你不是魂海灵识浑而不凝,总是无法将九龙雷火修炼完全么?”
“寻个机会拜谒那临渊仙山、飞瀑道府,奉上一笔岭南宝材致歉,也无需低眉俯首,凭你的根脚道行,没人会不愿意给上几分薄面。来往数次后便可诚托那黎二郎为你寻几味魂道宝药,修得魂海坚固,练就八景神火。”
“恩怨岂非天定?秉持有化敌为友的器量,你的道途方能走得长远。”
“且看老夫如今邀约四海的道友,哪个不是昔年的对手,有不少可是曾将老夫揍得很难看的啊…”
九龙真人拂袖轻笑,却是对这所谓的因果面皮浑不看重。
他的面皮从来不是靠谁给的,而是靠这双拳头一路打下来的,怎容他人相左?
好生与那衣衫华贵的麒麟儿教导嘱咐,这老真人大袖一甩,立时鼓动红云百里,往东南而去…
此事如何收场,黎卿不知,此刻的他已经卷起庆云回到了那座灵纸法观,先前九龙真人曾诺,一切皆随他去,也便是说,此事便全了黎卿那纸道道途,九龙仙山绝不会再多作阻挡。
灵纸观中的老道人自从回来之后亦是面色沉重,许是知晓了面前这位青年的来历,老道眉首蹙结,一人入得祖师堂内久久未曾出现。
直至那甲子诸猖与彩蝶儿这般人物都等的不耐烦了,那老道人才吱嘎一声推开那久未修缮的大门。
适才天边红云刚去,万里澄澈悠悠,正映照着灵纸法观的现在。
“也不知下面这猴儿们怎么搞的,祖师堂都多年未曾修缮,倒让道友见笑了。”
“不敬祖宗基业,汝等该罚!”
老道人那佝偻消瘦的身形此刻却似是舒展开来了,那责备之言的内里,却是对麾下童儿们满满的宠溺。
区区一灵纸法观,入得了那九龙仙山的眼,这半个甲子来,走的走散的散,人心惶惶,便是他等自己,又怎注意得到这般小事?又有哪来的心思修缮法观呢?
这老道叟如释负重般的轻叱了门人一声后,立时便捧着两道红布盖着的玉盘出来,一步一顿,与黎卿等人稽首相拜。
“郎君重诺,解我法观之围,老朽亦当遵守约定,将那灵纸真传奉上。”
“这两牒玉简,一为《纸人真传》,内含指纸上谈兵决、呼名殒命书、六日还魂纸…等二十四道法术,尤以纸上谈兵决为核,亦算是以纸道触碰到了言灵之道,或许能对郎君的谶言纸道有触类旁通的助益。”
“第二道《纸轿真传》且算是是老夫赠与郎君,这一脉得至七代祖师,我观七代祖师乃是昔年岭南古宝往生轿的执掌者,所创的第一顶白纸轿亦是法宝级别…”
老道人一出手却是径直将那真传归纳的整整齐齐,甚至还因黎卿的往生舆辇多赠了一道纸桥真传,虽说这般的紫府级道法谈不上十分珍贵,但纸道向来都是冷僻小道,对于有的人来说,其贵盖若天穹!
“哦?”
“纸上谈兵之决?”
黎卿抬指一摄,那两牒真传玉简便被收到了手上,尤其是纸人真传的道法枝干构成,立刻便吸引了他的视线。
原是以一道‘纸上谈兵’之术驭得纸人万千,劾唤万千纸灵,驱神使役,如此方得万般变化…
只将那两片玉牒粗略扫过,黎卿便知自家接下来的方向开始如何了!
且与那老道对视一眼,再入正殿对着那两尊巨大的纸人雕像点了三柱灵香,他等便直接腾云而去。
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纸道真传入手,便能让黎卿在紫府道基圆满之前有了窥探先天大道的方向,驱神而灵明,通幽则不死,是谓神仙术。
而就在那‘不速之客’乘风腾云离开灵纸道的盏茶之后,那灵纸老道人手杵桃杖,再度推开祖师堂,将那一尊尊的灵位擦拭干净,重启炉中熏香,又在窗前换上了崭新的风铃,终是颤颤巍巍的回到了后观院中。
“唉…道途茫茫,六甲子浮沉,有几多兴亡不胜过眼云烟?”
“死生之间,总归是有大道造化的…”
灵纸法观,护坛道人,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