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宇舞弥并没有和切嗣一起去赴会。
她接到的任务,只是将切嗣和伊莉雅接到后,送到约定的“约会地点”附近。
毕竟,这种奇特,甚至堪称奇异的“一家团聚”,让她这个外人去确实不太好。
谁知道这个黑爱丽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对待久宇舞弥的态度是好还是坏呢?
这种可能的冲突,能够避免是最好的。
在解释完这些情况后,久宇舞弥重复了一遍她刚刚说的最后一句话。
“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的安全问题,我会在大概还有几公里的距离,将你们放下来。”
车上没有任何人回应她的话——如果切嗣的轻轻点头,还有伊莉雅有些沉闷的“嗯”的一声,也算回应的话。
这种古怪的氛围,自从切嗣看着伊莉雅上车,从书包里拿出一柄枪让切嗣分她几颗起源弹的时候,就开始了。
久宇舞弥很难形容切嗣那种僵直背后所隐藏的情感。
那个男人的表情只用了一瞬间从一种见到孩子的喜悦,转变为一种可怕的沉默,最后成为一种灰败的、褪色的塑像。
如果非要做出一个形容。
舞弥觉得切嗣的目光,简直和伊莉雅亲自开枪杀死了她的父亲一样可怕。
伊莉雅自然也知晓这种沉默的意味。
但她的确有借助切嗣的心理阴影,来遮掩自己目的的必要。
“切嗣,我很抱歉。”而伊莉雅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对不起。
她必须尽量表现得像一个对计划一知半解的孩子。
在阅读完了联盟对于自己父亲的全面分析后,伊莉雅是知道切嗣极有可能是一个各方都能观察到的“观察点”的。
即便在固有时御制的帮助下,切嗣能拒绝这种对他的干涉——
就像过去拒绝阿赖耶对他的建议,又或者那个不久前通过梦境,试图影响他决定的人的建议。
但这只是在卫宫切嗣利用自己对于“世界和平”夙愿的坚持,在知晓了一条新路后的拒绝。
敌人仍能在暗中透过这个男人的心智,亦或者通过他的眼睛,同样看到点什么。
一想到这种联系极有可能做不到切断,伊莉雅甚至都不用表演出她因为切嗣的拒绝而感到沮丧和不高兴。
为什么自己的父亲,突然变成了一个大家争来争去的大炸弹呢?
只要切嗣还是人类,阿赖耶总有理由看到他、利用他——即便这在整体上也许对于人类是一件“好事”,但对于切嗣来说实在是过于沉重。
这意味他永远都不会得到退休,阿赖耶会抱着物尽其用的态度,榨干他的全部价值。
而如果转化成英灵也做不到。
在切嗣的历史惯性下,他成为英灵几乎只有成为“守护者”,也就是阿赖耶的代行者这条路。
伊莉雅提出从者宇宙的计划,其实也有这样一份私心。
如果切嗣做不到退休,那么最好让他能够工作的环境消失,起码让其变成一种欢快的氛围。
成为阿赖耶的代行者,意味着要在很多个宇宙里到处跑,甚至做一些最能维持人类延续的坏事。
“唉…到底要不要将切嗣的灵魂物质化,然后根据建议再将其转化为时间线的形式呢?”
伊莉雅想来想去,如果最后历史惯性不能违背的话,也许这种能将自己“拆分开来”的方法是最好的。
“但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要有好多个切嗣了?而且,妈妈该怎么办呢?”
思考着思考着,伊莉雅的思绪很快就滑向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而在伊莉雅的表情因为种种“奇思妙想”而变换个不停的时候。
一旁的切嗣终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女儿的一句话,直接让他回忆起过去在那座岛上,从娜塔莉亚手里借走那把柯尔特手枪的场景。
也令那种和伊莉雅再见的喜悦,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伊莉雅,听我说。”
切嗣侧过身子,伸出双手紧紧地搂住伊莉雅的肩膀。
掌心传来的温度,还有面前那和爱丽一模一样的发色,令他的内心开始动摇了。
也许我应该尝试说服爱丽,他想。
再怎么说,让伊莉雅看见爱丽被杀死,甚至将她视作诱饵或者陷阱,还是太残忍了。
只用了一句话,伊莉雅便成功地将切嗣的思维从“完成联盟的任务”里抽离出去了。
她听到切嗣异常郑重地向自己承诺:“相信我,我一定会说服妈妈的,好吗?”
而切嗣的反应,完全在之前会议里,某个侦探推理的范畴内。
因此,父亲的话带给伊莉雅的感觉并不是感动,而是…总之她形容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伊莉雅回忆起来林升当时话语里有些遗憾的情绪。
“伊莉雅,其实月亮不打算让你参加计划,也的确是正确的推断。”
这位联盟的核心,便谈起当时在梦境里和黑羽快斗、小泉红子沟通时发生的一件事情。
“如果不是这个宇宙并不适合团体行动,而且行动人员必须有对于历史惯性的部分了解,很多关于叙事学部的理论,其实并不适合你们阅览的。”
“不像阿笠博士等人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知道的多,和你们会以符合人设的方式思考并不冲突。”
林升问了伊莉雅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
“如果一切都像在预案里写的那样发展——比如你的父亲的行动、思考都是如此,恐怕你并不像你认为的那样坚强。”
哪怕是一贯直来直去、敢爱敢恨的赤魔女,在得知“自由意志并不存在”后都陷入过一种迷茫和惶恐。
甚至,即便是本宇宙的一切事项被平定。
在自己可能来自其他宇宙的推测被提出后,这个已经经历了许多的孩子,仍然有些接受不能。
而此刻,伊莉雅终于明白林升话语里未竟的寒意了。
只是一瞬间,她便知晓为何ZC01和ZC02,都对历史惯性抱有极大的敌意。
历史惯性。
这四个字的词汇突然在伊莉雅眼前被放大,变得和切嗣如今话语里的情感一般漆黑而深沉。
她甚至有一种错觉。
一种厚重的、不可被否定的力量,从切嗣的一举一动、自己的一举一动中散出。
它掠夺走这种父女之间感人至深的情感的每一分热量,然后,用一种彻骨的寒意填充那些空隙。
叙事学部的理论就有这样一种魔力——它将你从世界的一切联系里抽离出来,并给予你对一切的怀疑,彻底的怀疑。
但除了怀疑外,你却得不到什么别的东西。
只要不去想就好了。
只要不往深处去思考就好了。
伊莉雅在心里默诵叙事学部入门的必背箴言。
她现在要做的,只是将黑爱丽试着救下来,别的什么都没有想。
但即便如此,那被搂在切嗣怀里的身体,还是颤抖了一下。
一切真的和ZC02说得一模一样——
她只是说了一句话,切嗣便放弃了对另一个爱丽丝菲尔的敌意。
“因为心象和灵魂才是锚定时间的存在物,只要你这样表达,阿赖耶不可能不利用起来。”
过去柯南的解释话语,震得伊莉雅的耳膜有些发疼。
“甚至祂或许什么都不用做,因为卫宫切嗣便是这样软弱的人,只要那个爱丽丝菲尔向他诉说,他一定会试着拯救她。”
“所以你需要提前让切嗣这样沉浸,这样他反而会意识到自己的不对。”
“因为卫宫切嗣更像是苦修者,这种软弱的情绪,反而会主动引起他人设基于历史惯性的反抗。”
因此,紧接着要发生的,便是这种反抗。
米花町中央医院就在新都,而和黑爱丽约定的地点,则是向北穿过新都的中部的公园。
不,现在还不是公园。
准确地说,那里是一座大体上被废弃的剧院,在那周围则是居民们居住的、有些老旧的房屋。
久宇舞弥操控着方向盘向左打了一个弯,让这辆由切嗣购置的跑车,向和黑爱丽约定的地点驶去。
他们如今正沿着未远川的河流边向着上游行驶。
而许是考虑到方便游客或者本地人在河边散步,离一旁人行道很近的公路旁没有太多障碍。
从街道驶出所带来的环境变化,让切嗣的内心稍稍冷静下来。
但他仍紧紧地搂着怀里的女儿,仿佛生怕下一秒伊莉雅就在怀里消失一样。
伊莉雅抬起头,用和爱丽丝菲尔一样漂亮的、红宝石般的眼睛看着他。
“切嗣,”她的声音里透露出一种犹豫和不安,“要是妈妈不同意怎么办?你要杀掉她吗?”
这个问题如今终于避无可避,切嗣不能向伊莉雅撒谎。
也许这听起来很可笑,但切嗣决定不向女儿撒谎,是因为…
切嗣突然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眩晕。
距离和伊莉雅玩找核桃芽的游戏到底过去了多久了?
这令他甚至对自己升起一种愧疚。
自己答应了伊莉雅下次见到她便是一家人团聚。
而他也在那时承诺过——“不会作弊”。
伊莉雅当时因为赌气而气鼓鼓的表情,真是可爱极了。
想到这里,切嗣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他很想直接给伊莉雅一个不会杀掉爱丽丝菲尔承诺。
甚至,他原本要在刚刚“一定说服她”的承诺后接着这样说。
但女儿的疑问和期待的神情,却反而堵住了切嗣的话语。
目光难以对视地从伊莉雅身上移开。
切嗣如今可以径直看到那横亘在未远川上的红色大桥。
他们没有从学园中心穿过——因为舞弥认为这样做存在一定的风险。
黑樱会不会坐视这场约会发生,很难判断清楚。
学园那边的桥梁,沿途的街道现在仍被被黑樱所控制住。
一片寂静,正以那个在雾气里唯一能望见的庞大巨像为中心向外扩散。
只剩下一些“请避开雾气范围”的警报声,能够非常微弱地穿过车窗令切嗣听到。
但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动静了。
那团朦胧的白色迷雾似乎不会被沿着河面的冷风吹淡。
它们越是扩散,反而越使得河岸边的雾气更加浓郁,甚至染上一丝有些妖异的紫色。
这无疑是黑樱更加贴近的迹象——她很可能也要来到这里了。
此刻在未远川岸边奔驰的车辆大概只有自己所乘的一辆。
因为那些雾气如同“哈大波”——一种极为可怕的、甚至能令白天看起来像是世界末日般黑暗的沙尘暴。
而此刻,这个沙尘暴像是陆地上一堵缓慢推进的城墙。
它试图将一切原本还算自由的事物,容纳到一座富有秩序的、叫做历史惯性的城池里。
天象正在肉眼可见地发生变化。
某种永无止境的、贪噬的概念,在那些被投射出来的影像下一直在尽力转化成实体。
如果让肯尼斯看到,他绝不会认为这是一种魔术,而是一种单纯从根源里流出的一种魔性,或者概念。
而这正是某位即将踏入自己领域的存在,为自己准备好的舞台。
在黑樱看来,这些东西是容纳自己一部分最好的素材。
她援助编纂事项,可不是为了给那个黑爱丽充当嫁衣。
而考虑到黑爱丽的“诞生”也许有些隐情,以及韦伯和伊斯坎达尔之前特殊的情况。
也许黑樱才符合一个正常“强者”一贯的作风。
即便她再怎样怨恨自己的本质——那片无尽怨念之海,仍然是不可动摇的。
只要能把“门”打开。
即便这个宇宙是上帝所做,她也不会有什么害怕。
想想看吧,无数由间桐樱构成的“强者”,绝非是单一形式的黑爱丽,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能够抗衡的。
“毕竟,即便是前辈也消灭不了我不是吗?”
黑樱便是从这件事里发觉编纂事项的妙用的。
当然,她利用的实际上是五战的历史惯性。
所谓的“无尽怨恨”,反而是出于每一个成为“强者”的间桐樱,对于自己命运的反抗而诞生的。
这说起来有些复杂,但大概可以理解为,那个最强者,那个卫宫士郎,并没有选择她。
要知道,本宇宙和型月宇宙001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历史惯性有许多条。
这就像你在玩Galgame时,选择要通关哪一条路线一样。
甚至搞不好,如今这种三条枝干里选择一条作为主枝的枝干战争,就和这件事有关。
这当然是题外话。
但对于处于选择中,或者被选择的人来说,似乎就不那么“幸福”了。
实际上,一开始的间桐樱还是很有耐心的——即便前辈选择了姐姐,但以她当时的自卑来看,她只是觉得孤独和伤心。
紫色的瞳孔中,如今实质般的怨恨向外化作泪水滴落。
借助着那片随着时间越来越凝实的海魔虚影,黑樱仅仅是情绪上的起伏,甚至将脚下方圆几平米的土地沾染成涌动的紫色。
那些紫色的发丝,紫色的眼睛和紫色的目光,正试着向这边涌来。
即便固有结界,仍坚定的阻止内部的任何信息从中泄露。
但那些哀伤和怨恨的面庞,就紧紧地贴在它的外围。
第一个成为“强者”的间桐樱一开始的想法,非常简单——
多元平行宇宙有如此之多,难道她就找不到一个选择了自己的“前辈”吗?
虽说这种举动,很难说出于爱意还是占有欲,亦或者非常复杂的情感。
但当时的前辈,恐怕也是这样想的吧。
而结果呢?
黑樱看了一眼身旁的远坂时臣。
就像父亲永远不会主动、提前承认自己的错误,主动选择自己的前辈,一个也没有。
间桐樱在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前辈所说的,等待他“拯救世界”后,一定帮助自己打破命运的含义。
也许前辈和那个迦勒底的御主,才是最“自由”的存在。
为了更加有效地拯救世界,那位卫宫士郎主动“选择”了一条路线。
哪怕是姐姐,后来也不会觉得这是一条正确的路线——
卫宫士郎的确对她们都有爱意。
但真正衡量这份情感大小的,却是这份“救赎”的愿望。
这不能不令间桐樱怨恨。
卫宫士郎抛弃了她,抛弃了另一种可能性,甚至让它永远无法主动出现。
第一次扭曲一个宇宙中前辈的心智,让事情发展到令樱感到喜悦的情况,是在什么时候呢?
但那时候的“前辈”还没有这样强大。
甚至,最后强大的是哪一个前辈,也许他们自己都不会在意。
但在那个卫宫士郎还未成长为“至强者”的时候,他做了一个也许称得上错误的选择。
虽然在那个连三条枝干都未真正明确下来的时候,卫宫士郎的确没有选择。
但结果就是,他把那个樱精心营造的幻想给戳破了,甚至将它“归正”。
即便后来他又还给了间桐樱,甚至默许了一部分宇宙,按照樱的想法走那条未选择的道路。
这样“两全”的方式,反而更看起来像是一种施舍了。
身为“强者”的间桐樱能够汇聚起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大部分“强者”,即便是自己也很难和平相处。
通常,他们只是类似吉尔伽美什那样天天追杀自己。
又或者像韦伯城,使用现象现象化技术,严厉地规制自己的灵魂。
而这份“奇迹”的由来,正是身为“强者”的间桐樱永远无法摆脱的宿命。
否则,为何所有间桐樱的愿望,统一的都是赢得卫宫士郎的选择呢?
否则,身为“强者”的间桐樱的数量,又为何如此之多,甚至在数量上远远超过联盟的预估呢?
只要她试着走向那条名为“春天归来”的轨迹。
在如今卫宫士郎已经做出选择的情况下,黑樱的诞生便是理所应当了。
不同于黑樱内心因为雾气的弥散而起伏。
此时此刻,卫宫切嗣的心情反而冷静了下来。
这份冷静并非是他的本心,而是他本能地所致——
在望到那座红色钢制大桥地瞬间,切嗣看到一个古怪的,修长的穿着奇装异服的人。
由于距离的缘故,他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但那无疑是一个人。
生命的天平立刻被卫宫切嗣放在“数量”上。
联盟给他留有了大概三十分钟的冗余。
如果他不能在这段时间里说服爱丽放弃她的计划,就会出现真正的死亡、不可挽回的死亡。
甚至除了那个不知为何没有撤离的行人,车窗外异常的天象也在提醒切嗣。
如今这辆有着鸥翼式车门的跑车,似乎在教室里向下拉动幕布或者遮光板一样,紧紧地钩住那片黑色的乌云,拉着黑暗前进。
“伊莉雅。”
切嗣觉得自己的灵魂在发抖。
但他的身体却十分冷静,就缓缓地、冰冷地松开她。
然后转身探向那沉甸甸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柄小巧的、儿童款式般的“玩具枪”。
原来,住在他心里的卫宫切嗣,一开始就准备好了。
不要撒谎。
“如果到时候和妈妈谈的不顺利的话。”
不要作弊。
“伊莉雅,我们就把妈妈绑走好不好?”
切嗣内心几乎要喊出声音。
他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狰狞而又可怕,仿佛一只魔鬼溜进了他的身体,在替他说话。
他死命地抗拒自己。
“这里面装着的是麻醉弹,剂量很小。”
但最后,卫宫切嗣只是如同僵尸般笨拙地行动,将那装了一枚起源弹的塑料枪,塞进女儿的怀里。
“伊莉雅,记住,如果谈判失败,你就和妈妈要一个拥抱,然后扣动扳机…”
他如同机械一样,念着那些能够确保伊莉雅会将爱丽丝菲尔一枪毙命的技巧。
看着切嗣如同机械般冰凉的表情——
伊莉雅乖巧地点点头。
她拼命眨眼,不让自己眼眶里的眼泪被切嗣注意到。
原本,她是出于内心一点小小的怨恨,才故意想出这个利用切嗣、报复他选择愿望而不是自己和妈妈的计划的。
但她此刻终于明白。
为何梅林几乎要把自己的灵魂,都向联盟公开。
为何两位长官总是说“看看能不能给一个机会”。
因为在联盟没有出现前——
这个宇宙,确实一点“机会”和“希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