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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4章开战日

  出身克苏尼亚的帝国海军上将阿西尔–普莱西奇阁下有一个独特的爱好。

  集邮。

  毕竟,作为也曾在大远征中驰骋沙场上百年的老字号,海军上将的收藏品自然不可能是那些劣质的仿古纸张,不过他也没钱去置办几万年前的真货:那是到了高领主这种级别才能享受的奢侈爱好,区区海军上将还远远不够资格。

  (黑便士是世界上的第一枚邮票:这的确是真的。)

  据说,为了换到这枚无价之宝,曾经有风暴星域的地方豪强,说得具体些,是一个选择臣服于大远征的口袋帝国,甚至愿意拿出两到三个前途无限的未殖民世界的永久开拓权,将它们划归到内政部长的私人名义下以作为交换:但得到的也只有这位高领主无情的拒绝。

  当然,海军上将还听到有关于这一传言的不同版本,那便是在口袋帝国的交易条款中有着几行微不足道的小字:他们希望自己家族中几个才华横溢的后辈能够在逐步扩张的泰拉议会中做事,另外,还希望能够从帝国内务部的纸张供应中,获得些许微不足道的优先供给权。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名优秀的帝国总督应该做的事情,所以,即便私下交易的内容最终被泄露了,但无论是内政部长还是总督都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后者甚至被他的家族视为骄傲,就连神圣泰拉也颇为认可他的实干精神和进取心。

  而此等的慷慨与豪迈,自然不是阿西尔这种小角色能够仰望的。

  他只是一介海军上将而已。

  这可不是什么过度的自谦。

  在帝国海军这一庞然大物里,海军上将的确不是最顶层的阶级。

  帝国海军的最高负责人是名列高领主席位的帝国海军至高上将,然后是统领五大星域中所有舰队的五个至高上将,接着是职责范围横跨数个星区的领主上将以及他们手下负责指挥数个舰队战斗群的高级上将:在通常情况下,后两者就是帝国海军中会出现在前线的最高将领了。

  除此之外,海军还存在着名为太阳上将的特殊职位,只限一人,他的统职责是统领神圣泰拉的直属舰队,在各种只向高领主直接负责的特别军事行动中,太阳上将往往会是最高负责人:这让他实际上的权力远大于他名义上的地位。

  而在这些位高权重的各色英豪下,才是普普通通的海军上将。

  至于海军上将的职责,往往也只是作为高级上将的下属,负责指挥其舰队中某一个的战斗群,又或者是独立领军,负责某个位置并不显要的星区:等待他们的往往是一系列漫长且繁琐的巡逻治安任务,若想要借此升迁简直是异想天开。

  因此,只要有可能的话,任何一个稍有上进心的海军上将,都不会屈居于在后方担任治安大队长的位置,在前线指挥一个舰队战斗群虽然危险,可只要干好一次,就可以改写自己的命运:这才是一个有上进心的海军上将应该干的事情。

  但很可惜:阿西尔属于后者。

  他的职位,是名为贝里斯冕区的大型海军基地的最高负责人:同时还负责整个贝里斯星区的治安工作。

  而他所负责的星区,是一个距离防线比较遥远…但又算不上太远的地方。

  “简单来说。”

  “地位不高,破事不少。”

  当四下无人的时候,阿西尔上将喜欢用这句话来形容自己目前的岗位。

  对于他本人而言,调任到这个海军基地当司令绝对不是什么好人,这里不但远离任何能够立功的机会。就连生活条件远远不如更后方的膏腴之地:贝里斯冕区是一座非常纯粹的军用港口,这里的居住区几乎不存在任何奢靡享乐的机会。

  诚然,在星球的地表上还是有几座专用的娱乐性区域的,当舰船上的军官和水兵们结束了他们摆样子的巡逻工作后,这些销金窟就会排着队榨干他们的薪水:无论是美酒还是美食,无论是赌博还是娇娥,至少对于帝国海军的将士来说,今日有酒今日醉才是永恒的真理。

  谁知道你能不能从下次航行中回来。

  但对于上将来说,情况要更复杂一点。

  作为这个海军基地的最高负责人,同时也监管着整个星区的舰队,阿西尔自然不会跟他手里下那些大头兵一样,每过几个月就要去虚空中跑一趟:虽然贝里斯星区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自从在大远征早期被人类帝国征服以来,据说已经一百多年没有任何大规模的战事了。

  但天体异动,海贼舰队或者亚空间中哪怕微弱的不祥,依旧可以轻松的夺走一整艘船的性命。

  当然,贵为海军上将,自然是不用承受这些危险的,但这并不意味着阿西尔的生活有多么的愉快:他从不去销金窟,也不像属下那样包养情妇,不抽烟,不赌博,就连日常中的饮食也不怎么挑剔,因为这些东西都无法勾起他的兴趣。

  作为参与了整场大远征,并在长期在整个银河最繁华富庶的地带逍遥快活过很长时间的老资格,贝里斯星区在阿西尔看来跟未开化的乡下地方其实没什么区别,这里的享受对他来说也不值一提:就连地表上那座只属于他本人的庄园,也没有太空港里更狭窄的司令办公室住的舒服。

  至少,这座办公室的风格可是按照神圣泰拉最新潮的风尚来装扮的。

  在这里呆着,他至少还可以假装自己正处于全银河的最中央,还不是那个被泰拉流放到了这里的倒霉蛋。

  没错:流放。

  对上将来说,这份基地司令的职位其实就是一次好听的流放,而他本人也不过是个身着华服的囚犯而已。

  既然如此,又能有什么兴致呢?

  他失去的可是在历史和传说的书页上挥斥方遒的机会,俗世间的享乐又怎么可能填补的了这份空虚,所以,留下的就只有一个对什么都不关心的人,一个连世俗意义上的喜好都没有的人。

  不,也不能这么说。

  就像之前说的那样,阿西尔上将其实还是有一个爱好的:集邮。

  不过他收集的不是邮票,而是…

  “大人。”

  “这是下一阶段的巡逻舰队名单:这里需要您的亲笔签字。”

  声音打断了海军上将的思考,却并没有让这位一百多岁的老人感到生气。

  因为,当上将屏蔽左右,让所有人离开他偌大的办公室,陷入沉思的时候:整个贝里斯冕区基地,也就只有一个人,能够不经上将允许的再次推开房门,无视海军上将想要静一静的企图了。

  “我知道了,参谋长。”

  阿西尔转过身来,摘下了自己头顶上的海军帽子,一边有些感慨的抚摸着他愈加稀疏的发际线,一边指着旁边的桌子:他再开口时的语气竟显得有些慈爱,宛如一位父亲在宠溺他的独生子。

  “老规矩,放桌子上就行了。”

  参谋长点了点头,轻车熟路地完成了基地司令的要求。

  和已经面露苍老的阿西尔相比,参谋长有着一张年轻到过分的脸。

  他看起来最多不超过六十岁,但是肩膀上的肩章就说明他已经是一位海军中将了。

  “您看起来有心事?”

  在阿西尔的默许下,年轻的参谋长直接代替他签署了这份文件,随后,他有些好奇的看向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嗯…算是吧…”

  阿西尔在原地转着圈子:他突然很想来两杯冰镇的佳酿。

  于是,他看向了参谋长,直视着这位年轻人的眼睛:这一突兀的举动让参谋长的身体本能的僵硬了一下。

  真奇怪,他今天似乎有点不在状态?

  阿西尔在心里嘀咕着,但是表面上却依旧热情的指向了办公室的沙发。

  他呼唤着参谋长的名字,以表明接下来的事情都是彼此之间的私事儿。

  “你现在有时间么,皮克曼?”

  “请等一下。”

  参谋长皮克曼恭敬的行礼,然后拿起那份文件,走向大门的位置,还不忘一板一眼的把门关好,随后,在一阵小声的要求和再三叮嘱后,皮克曼又推门而入,如同一位真正的军人般走到阿西尔的面前,一丝不苟的站在海军上将的面前。

  “现在有时间了,长官。”

  “哈…总是这样。”

  海军上将见怪不怪地摇了摇头。

  “既然有时间了,那就陪我这个老东西聊会儿天吧:你知道酒在哪。”

  皮克曼点了点头,但他却没有立刻去拿酒,而是紧紧跟在阿西尔身后,像是个孩子在跟着他行动不便的老父亲:在确定了舰队司令稳稳当当的坐在沙发上以后,皮克曼才拿出了酒和杯子,为阿西尔倒满,然后自己谦卑的坐在了侧座上。

  “你总是这么小心谨慎:就好像我是个快要死了的老头子一样。”

  阿西尔摇曳着酒杯,发现是自己酒窖里最好的酒:真是稀奇,以皮特曼这个家伙的性格,他今天居然会拿这种酒?

  他不是一向不喜欢喝这种很容易让人喝醉的酒么?

  海军上将没有多想:反正他现在对于喝醉并不抵触。

  敦实的水晶杯子有半指宽厚,无价的佳酿则宛如真正的黄金一般,在其中缓缓地流淌着,一股奇妙的,宛如万般花蕊的芳香充满了整个房间,使人情不自禁地联想起了自己最美好的回忆:酒液醇香浓厚,每一口都仿佛在品尝天上的群星,又好像在自己最美好的人生中翩翩起舞。

  阿西尔喜欢这种酒。

  或者说,没人不会喜欢它。

  众所周知,卡利西斯星区的夸蒂斯世界生产全国最好的葡萄酒:陈酿之殇,黄金干红还有最伟大的卡塔琳白葡萄酒,一种只存在于梦幻中的酒类,就连神圣泰拉上的高领主都是其忠诚的信徒,哪怕是掌印者的珍藏中也必须有此等佳酿。

  据说,卡塔琳白葡萄酒能以纯粹的快乐杀死一个过度放纵的饮酒者,但更多的人则死在对这种酒的争夺之中,在那些过度追求奢华和品味的巢都世界,有成千上万次发生在贵族间的谋杀和盗取,只为了获得一瓶真正的卡塔琳白葡萄酒。

  哪怕对于海军上将来说,像这样的酒也过于金贵了,不应该是在一场随心所欲的谈话中就应该开启的凡物,但阿西尔的宽裕自有他的道理:曾几何时,哪怕是卡塔琳白葡萄酒这样的无价之宝,对于阿西尔来说也不是什么太珍贵的东西。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只有酒窖里堆满的美酒能让人回望昨天。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真正的东西。

  当然,不止是酒:还有另一个。

  海军上将看向了他的参谋长,眼神总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信赖。

  阿西尔从来不会遮掩他对于皮克曼的溺爱和无条件信任,他们平日的相处就像是对真正关系亲切的父子一般:性格豁达的父亲与孝顺可靠的儿子,多少位高权重之人梦想着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而阿西尔每天都享受到这种天伦之乐。

  当然,基地内总是有谣传,皮克曼其实阿西尔早年的私生子,但这就真的只是彻头彻尾的谣言而已:阿西尔终其一生都没有任何的婚姻和子嗣,他与皮克曼之间也没有任何血缘的联系,他只是单纯的就是信任自己的孩子一般信任他的参谋长,而皮克曼也总会证明他的眼光没有出错。

  “您不检查一下巡防的名单吗?”

  即便已经坐下来,像是父子一般的拿着酒杯说话,但皮克曼依旧小心翼翼的不肯脱离工作的话题:他总是这么严肃,严肃到几乎没有什么额外的爱好,就连让人如痴如狂的卡塔琳白葡萄酒,也没法让这位参谋长露出任何陶醉的表情。

  哪怕是阿西尔,都不知道皮克曼究竟没有什么真正的爱好。

  也许他无欲无求?

  阿西尔被自己逗笑了,也因为皮克曼这句明知故问的话给逗笑了。

  “检查名单?”

  佳酿在海军上将的喉咙中流淌。

  “你真是多此一问,皮克曼。”

  “我们之间的职责划分,不是从十几年前就已经分清楚了吗?就在我要求他们把你调来贝里斯冕区的第二天,我就已经告诉了你所有的职责范围:你负责这座基地和这支舰队中的一切,而我,负责享受你提供给我的便利和清闲,还有为你有可能犯下的任何错误收拾烂摊子。”

  “我应该感到荣幸。”

  参谋长的笑容有点尴尬。

  “这几十年来,我从未造出过任何需要您亲自出面的烂摊子。”

  “毕竟你是个天才。”

  说这句话的时候,阿西尔格外认真。

  “早在我们第一次合作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海军上将的身体向后仰去,柔软的沙发靠垫让他想要回忆往昔。

  “还记得吗,那个时候帝皇才刚刚离开大远征的前线:说真的,你真不幸,你没赶上大远征真正辉煌的时候,你赶上的只是在乌兰诺战役之后,对于整个帝国来说无足轻重的那个扫尾阶段。”

  “无足轻重?”

  皮克曼终于真正的笑了一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两个第一次合作的那场战役,前后可是动用了整整十三支远征舰队,两千艘战舰。”

  “是啊:在场的领主上将就有四个。”

  “乌兰诺后难得的大场面:只用凡人的力量去夷平一个口袋帝国。”

  阿西尔也笑了起来:越是宏大的战役回想起来便越令人感到骄傲。

  “还记得吗,皮克曼,那个时候你还只是个船长,连最底层的准将都不是。”

  “而那个时候的您已经是上将了。”

  参谋长笑着回应。

  “在大远征中闯出了响亮的名称:他们都说你马上就要晋升为高级上将了。”

  “高级上将?不止呢!”

  阿西尔得意地哼了一声。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被认为是板上钉钉的领主上将的人选了,哪怕想触摸一下至高上将也不是不可能,他们甚至提名我去竞选太阳上将:帝皇在上,全银河只能有一个的天选之人,他们居然认为我有足够的能力统率泰拉的舰队。”

  “就连高领主们都这么认为。”

  阿西尔享受地眯起了眼睛,那无疑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一段岁月。

  “当然,我也这么认为。”

  “有几个海军上将能在大远征中为帝国取得九十三场大海战的胜利呢?”

  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

  “当然,不包括我们说的那一场。”

  “咱们第一次合作的那一次,你才是整场战争的主角,皮克曼。”

  “压过了我这个上将。”

  “压过了一群高级上将。”

  “甚至压过了那四个领主上将。”

  “就像是历史书上的拿破仑一样:在场的人永远不会忘记你当时的一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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