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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王在,我不敢有异

  建康。

  出乎贺拔胜预料的是,他带着部曲南投南梁之后,非但没有受到羞辱,反而得到了重大的礼遇。

  萧衍完全将之作为了一个北人南投的典型,大加赏赐。

  冬日里,贺拔胜的部曲被暂且安置在了寿阳之旁的黎浆亭,他本人则被萧衍召唤到了建康。

  初到建康城的贺拔胜心中是惊异的。

  他见过曾经繁华的洛阳城,可那座繁华的巨城如今已然不在了,重建之后的洛阳城无法与贺拔胜记忆之中的巨城相比。

  可建康不一样,这座城池的繁华程度犹在昔日鼎盛之时的洛阳城之上。

  五胡乱华之后,衣冠南渡,大量中原的士人与流民过江躲避战乱,为曾经东吴的建邺城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两百多年来,南朝朝代更替,但建康城却是不断发展。

  从最初东吴建立的石头城,变成了如今的人口百万的巨都。

  天下形胜,虎踞龙盘。

  今日萧衍要见贺拔胜,他随着侍从沿着御街向着台城而去,一路上,见到了太多注视而来的目光。

  贺拔胜最初有些不适,他感觉自己完全像是个战利品,在建康百姓好奇的目光之中在街上展览。可便是知道如此,贺拔胜也没有办法反抗。

  毕竟,他如今是寄人篱下。

  萧衍接纳他,他自然也要有所回报。

  像个战利品一样接受展览,便是贺拔胜的回报之一。

  在南梁的宣传之中,贺拔胜完全就是一个仰慕正统的脱北者典范。

  不久之前,还百战百胜的北人将军,因为受不了关中邪恶的大野爽的迫害,毅然选择了归顺王化。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振奋刚刚打了败仗的梁军将士和建康百姓的士气了。

  贺拔胜强迫自己将心中的屈辱感压下去,将注意力放在建康的城建上。

  建康城没有建造外郭墙,而是以竹篱墙代替。当然,这是有现实的考虑的。

  一来长江就是建康城最好的防御墙,二来若是真的有敌军打过了长江,这么长的外郭墙,也难以防御。

  两百多年来,建康外围的竹篱墙更像是一种宣誓,过了这道墙,你就是京都人了。

  建康外围的竹篱墙,包含的范围相当大,西起石头城,东至倪塘,北过紫金山,南至雨花台,城内人兴物阜。

  贺拔胜在城中还看到许多外夷。这些人都是通过海上丝绸之路来到建康的海外商人,各色人都有,但最常见的是天竺人。除此之外,城中到处可见僧尼往来。

  贺拔胜对此,甚至有些激动。

  贺拔氏也信佛。

  可洛阳城经过了频繁的战乱后,昔年城内外一千多座佛寺多因此而毁坏。

  如白马寺这样的从东汉传下来的名胜古迹,也在战火之中黯然失色。

  可建康的佛寺却相当的多,相比长安、洛阳,可谓香火鼎盛,贺拔胜对此,心中带着几分崇敬。

  贺拔胜骑着马,渐渐到了宫城之外。

  建康的宫城外周八里,极其庞大,有三重城墙,城墙并非土制,还包着砖。

  看着巍峨的宫城,贺拔胜也终于见识到了南梁皇家的威严。

  从皇城的正门宣阳门往北走,到达大司马门后,贺拔胜到达了宫城。

  建康的宫城与洛阳的宫城都效仿曹魏、西晋洛阳宫而建,正殿是太极殿,正殿之后是显阳殿,后庭建有华林园。

  萧衍是在华林园的正殿华光殿中见的贺拔胜。

  贺拔胜初见这位一手建立南梁的帝王时,感觉到对方很平和,像是个僧人,不像是帝王。

  见完之后,萧衍并没有让贺拔胜立刻走,而是将他带到了华林园中游玩,招待了他一顿饭。

  华光殿旁便是天渊池,湖水如境,在冬日的阳光照耀下,带着几分波光粼粼的美感。

  萧衍在天渊池旁的偏殿招待贺拔胜。

  刚才在殿中离得远,贺拔胜并没有感到什么异常。可如今在偏殿之中,贺拔胜与萧衍所隔不到二十步,却感觉到了萧衍身上有一股威势。

  这股威势下,贺拔胜心中悸动,背后不觉得泛着冷汗,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这位年老的帝王。

  萧衍天资聪慧,聪明绝顶,精通佛法,亦通儒、道。他继位之初,大兴儒学,勤于政事,广纳谏言,修订刑律,可谓明君。

  便是在北朝,萧衍也很有影响力。

  他的诗、他的字、他的文学手稿,都被北朝士人视为珍宝。

  当然,贺拔胜这样的北人对儒学并不感兴趣,可对佛学却不一样。

  而佛学,正是萧衍这些年钻研的。

  萧衍在佛学上造诣更在儒学之上,影响力之大,甚至吐谷浑、高句丽的王族也为得南梁皇帝注释的经书而欣喜。

  萧衍看着贺拔胜,目光透露着一股欣赏与惋惜。

  “身上杀孽竟如此之重,真乃杀器也!”

  贺拔胜听了,立刻俯身告罪。虽然他也不知道要告罪什么,可就是有些心虚,不敢面对萧衍。

  “陛下,臣有罪!”

  萧衍对此,并不在意,只是问道:

  “不知关中的秦王较尔如何?”

  萧衍之所以接纳贺拔胜,除了将之作为宣传的典型外,还因为他的身份。这些年来,无论是尔朱荣还是李爽,贺拔胜都与他们关系密切。

  关中那位秦王如何,乃是如今萧衍最想要知道的。

  贺拔胜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想,只是道:

  “秦王在,臣固与其有杀兄之仇,不敢反身为敌也!”

  贺拔胜的话让萧衍有些唏嘘。如贺拔胜这样一架大杀器,面对那位秦王却是动也不敢动,可知对方是何等人物。

  萧衍看着贺拔胜,道:

  “起身答话吧!”

  “多谢陛下!”

  贺拔胜站了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听萧衍继续问道:

  “你对如今巴蜀的战事如何看?”

  巴蜀的战事?

  贺拔胜有些奇怪,萧衍居然问的是巴蜀,而不是豫州的战事。

  见贺拔胜如此,萧衍道:

  “但说无妨,你今日说了什么,朕非但不以为罪,还会赏赐。”

  “臣以为巴蜀之事,先易后难。王思政此人,臣素知之,乃是秦王麾下精通筑城守城的大将。其心如铁,不可动摇,将会守至最后一刻。臣担心战事若是拖长,或有变故。”

  贺拔胜在萧衍面前,不知为何,就是不敢说谎,将心中最为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巴蜀民生凋敝,由来已久,许多县城都空了,江州又卡着水道,梁军只能打下来,而不能绕过去,因为沿途的郡县也很难找到补给。没有贺拔允的配合,梁军便是包围江州,然后再派大军去奇袭成都,成功的可能也极低。

  如此一来,时间拖着久了,梁军的士气可想而知。

  事实上,梁军自秋入巴蜀,到了今日,也围了江州北城两个多月了。如果能打下来,早就打下来了。拖下去,效果也不大。除非,能够出现奇迹。

  萧衍听了,也没有怪罪。

  “卿之意,朕已知之。来人,赐宴!”

  一场宴会,贺拔胜吃得有些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回到家中,见到了与他同来的念贤。

  对方问道:

  “梁帝如何?”

  贺拔胜回忆着刚才那一幕,感到的是压抑、拘束,有些感叹。

  “我自武川一路征伐,所杀豪杰何止百千,今见梁帝,却不敢有一丝逾越,这就是帝王吧!”

  江州北城。

  这两个月来,梁军不断的在城外堆土山,挖地道,想要攻破城池的防御,却都被城中的老将王罴防住了。

  梁军在慢慢磨的过程之中,士气也在不断下降。

  江州城特殊,有双城。对于梁军而言,一座北城尚且难以攻破,那位于渝中半岛之上防御更强的南城,要打到几时?

  梁军军中的将领都知道了,想要在冬日进入成都已然不可能,能够在冬日里攻下江州的北城,便是大的战果了。

  可萧绎还是在强撑着。

  这场战事,不只是军事上的较量这么简单,更关乎朝堂之争。

  萧绎不但关注着江州的战事,还关注江淮那边的战场。

  贺拔胜投梁后,侯景没有继续进攻,而是选择固守广陵城,消化贺拔胜打下淮水以北数郡之地。当然,侯景没有立刻发动战事,也和他军中多北人,他难以掌控军队有关。

  可不管如何,侯景没有继续打下去,对于坐镇寿阳的太子萧纲来说,便是胜利。加上贺拔胜南投,建康大力宣传的缘故,建康百姓都以为太子萧纲治军有方。

  至于丢的那数郡之地,反正都是在淮水之北,属于边缘地带,战争之前,百姓也多被迁移到了淮水以南,因此,损失并不大。

  因此,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对于江淮的战事,都可以接受。

  可巴蜀就不一样了,萧绎事前上了捷报,说是打下了多少郡县,得到了多少百姓的拥戴,可如今却在江州城顿兵两月有余,毫无战果,无论是朝廷和民间,都无法交代。

  就这么灰溜溜的退兵?恐怕萧绎如此做这之后,一回到江陵,他就要卸下职位,回建康戴罪去了。

  天微微亮,萧绎忙了一夜,正在大帐之中休息,帐外却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萧绎被人吵醒之后,有些愤怒。

  “何事如此?”

  “大王,江州北府城的城墙塌了一段!”

  这一声犹如醍醐灌顶,让尚在睡梦之中的萧绎立刻惊醒了。他甚至没有披着衣服,光着脚,就跑出了大帐,欣喜道:

  “天助我也!快派兵攻进城中,切莫让王罴这个老贼做出反应。”

  “大王放心,今早得知城墙塌陷后,将军鲍泉已经领兵冲入了城中。”

  萧绎听完,大声道:

  “告诉王僧辩、胡僧祐、王琳、徐文盛,让他们立刻集结兵马,攻入城中。”

  北府城中,正在酣睡的王罴听到了城中的喧闹的动静,打算起身,询问状况。

  可当他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府中的侍从不知道去哪了,几个陌生人直接闯到了他的屋子前。

  不过看他们身上的穿着,王罴很快反应了过来,这是梁军的士兵。

  北府城城墙崩塌的很突然,对于攻城守城的双方而言都是一样。

  萧绎的部将鲍泉不想要错失良机,立刻下令麾下的将士从缺口入城,甚至连甲胄也没有披。

  当然,要前线的攻城部队披着甲去堆土山,那也不太现实。因此,攻城部队的甲胄拥有率也不高。

  对于守城方来说,他们大部人都在酣睡,自然也不可能披着甲。

  见到梁军攻入了城中,城中的守军立刻慌做一团。

  王罴穿着单衣,赤着脚,可身材却相当魁梧,在这冬日里,见到这些陌生的面孔,大吼了一声,犹如猛兽咆哮。

  吼完,这些梁军士兵都被吓破了胆子,转头就跑。

  王罴看了看周围,随手抄起了一个很粗的棒子,追了上去。

  一边追,他还一边喊道:

  “儿郎们,都随我来!”

  城中的守军处在混乱之中,可没有被歼灭,见到王罴如此威武,都跟了过来。

  王罴身后的队伍渐渐壮大,与梁将鲍泉相遇了。

  虽说这个时代文武不分家,可出身官宦之家的鲍泉哪里见到过如此阵势。

  他的目光之中,一个犹如罴一般的大汉拿着一根很粗的棒子就跑了过来,一棒就撂倒了挡在前面的梁军士兵。

  一边打,他还一遍喊:

  “竖子,安敢趁我不备,夺我城池!”

  这老将不光长得像罴,就连吼声也如野兽一般,震慑心魄,吓得鲍泉身边的士兵转身就跑,根本不敢与之为敌。

  见此,鲍泉也不敢久待。他想要拖延,可身边的士兵逃跑的速度却让他的想法彻底落空。

  等到萧绎带着诸将和大军到达北府城外之时,鲍泉和他的士兵早已经被赶出了城外。

  城墙的缺口也被王罴堵住了,却见他站在城墙之上,面对着万千梁军甲士,豪气万千,大声笑道:

  “梁国小儿,亦敢图我城池,还是早早回江东,在此徒增笑尔。”

  萧绎见此,愤怒不已,大吼道:

  “老匹夫,本王誓杀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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