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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八章 鬓香皆同伦

  伯爵府,迎春院。

  麝月自入东府之后,因她是迎春的执事丫头,每日都在迎春院中出入,姊妹们早已司空见惯。

  麝月落落大方,言语机巧,人缘和顺,日常与人相处融洽,言笑无忌。

  只是众人见她戴着同式宫花进屋,心中都有些意外,湘云等人皆看向宝钗,目光之中颇为好奇。

  麝月看到屋里各位姑娘,人人发上都带着宫花,花式和自己头上所戴,仿佛出自同源。

  迎春笑道:“你这宫花看着好生眼熟,我们也才刚得了,你居然就先戴上了。”

  麝月俏脸微红,抚了下髻上宫花,说道:“我倒没想到这么巧,宝姑娘也正送宫花过来。

  刚才袭人姐姐让春燕来传话,说她得了宝姑娘送的宫花,虽很承姑娘的情义。

  只是她平日都在院子里,寻常已很少出门,这么好的宫花放着白闲。

  便让春燕带来送我,我见这宫花好看,便就手戴上了,宝姑娘跟前倒不好意思。”

  宝钗笑道:“你这话也见外,我既送了给袭人,便是她自己的东西,她送给哪个自然由她。

  她也是个明白人,这才让人转送给你,这也是挺好的事情,这宫花很配你,戴着也很好看。”

  宝钗想到袭人刚得了宫花,这么快便送给了麝月,虽出于她和麝月曾经的情义。

  但必定也有其他原故,袭人因服侍宝玉用心,一向很得自己姨妈器重。

  或许她从姨妈那里听到风声,知道姨妈对自己深有芥蒂,如今宝玉房中唯独她得了宫花。

  或许她担心姨妈对她生出疑虑,这也是未为可知的,自己原本倒未想得这般仔细。

  宝钗对袭人将宫花转送麝月,并不太在意,宝玉房里的礼数便已尽到,其他细枝末节并不打紧。

  伯爵府,南坡小院。

  正屋佛堂之中,观音座前,檀烟缭绕,呢喃佛语,轻盈虔诚。

  妙玉盘坐在蒲团上,手持念珠,口中诵经,每持咒一阙,便用小锤敲击音磬,发出清越悠扬之音。

  罄声犹如天籁,在佛堂中绕梁不绝,经久不衰,似乎能涤清世间所有晦暗不明。

  等到罄音响了二十余下,妙玉当日功课便告段落,她睁开妙目,放下音锤,将念珠又戴回脖上。

  目光有些不由自主,看向观音座前摆放的土定瓶,瓶中供着一枝姿态俊逸的红梅。

  花如火红,蕊点明黄,枝干横斜,暗香沁人。

  空寂佛堂之中,这枝红梅是最惹眼的活色生香,如同万物沉底的弱水之上,可以慈悲普渡的航船。

  妙玉的明润眼波之中,清晰倒影那俊逸红梅,不由想起那日在梅林之中,贾琮伸手采梅的身影。

  方才诵经持咒孕育的无波心境,瞬间有些紊乱,她阖目捏着胸前念珠,强自镇定心境。

  稍许才睁开眼睛,正看到土定瓶旁边,供奉在观音像前的桃木命牌,上面刻贾琮的生辰八字。

  她默默凝视那命牌,目光中的清冷禅定,随着渐渐柔和的眸波,在难以遏制的淡去…

  她伸手取过音锤,在音磬上敲响,想以此祛除妄念,涤荡心魔,重返清明。

  罄声依旧轻盈悦耳,只是少了一份空灵玄妙,多了几分缠绵嗔痴。

  妙玉卧房之中,芷芍正坐在床边缝制衣服,见妙玉走入房间,纤手轻拈胸前佛珠,神情有些茫然。

  芷芍问道:“师姐,你在佛堂做完功课了?”

  妙玉说道:“已执咒过半,身子有些乏了,起来走动一下,又在给玉章做衣服吗?”

  芷芍说道:“已下了第一场雪,天气会越来越冷,早些做出来能让三爷换穿。”

  妙玉走到衣架前,取下另一件未做完的衣服,上面留有妙玉和芷芍的针脚。

  说道:“我帮你一起做完,牟尼院快要修缮完毕,我们师傅就要搬走,到时候想帮你都不行了。”

  芷芍恬然一笑,说道:“谢谢师姐。”

  妙玉坐在南窗旁座椅上,拿起针线缝制衣裳,只是穿针引线几下,原本紊乱的心绪,奇异的安定下来。

  缝制衣裳时的安定恬淡,就像往年她尚心无挂碍,在佛前诵经持咒之时,虔心向佛,以身相寄一般。

  芷芍看了一眼全神贯注的妙玉,不由得微微一笑,将心思又集中在针线上。

  两人正各自穿针引线,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声音:“芷芍姐姐在屋里吗?”

  芷芍放下手中衣服,连忙走出房门,见是迎春的丫鬟绣橘,笑道:“原来是绣橘妹妹,怎找到这里来?”

  绣橘笑道:“宝姑娘送来一匣子宫花,说是宫里上用的,姑娘挑了两支,让我送给芷芍姐姐。”

  芷芍接过绣橘手中的锦盒,打开是两支精美的宫花,笑道:“好秀气的宫花,帮我谢谢你们姑娘。”

  等到绣橘走后,芷芍回到屋内,笑意盈盈打开锦盒,取出一朵宫花,对着梳妆铜镜,戴在如云发髻上。

  妙玉见师妹对镜装扮,突然生出一丝羡慕,说道:“好精致的宫花,看着像是宫里纱堆的上品。”

  芷芍笑道:“师姐虽每日佛堂修持,日常足不出户,可见识真是不浅,一眼就看出这宫花来历。

  方才绣橘也说这是宫里上用的,是西府薛家宝姑娘送的,估计因她家是皇商,才有便利得到这等宫花。”

  妙玉微微一笑,说道:“这又算什么见识,我只是小时候见家里人戴过,那时候年纪小,心里很是羡慕。

  便多打听了一句,家里便说了其中典故,虽过去许多年了,我倒是一直没忘。”

  芷芍笑道:“我就知道师姐必定出身大贵之家,不然怎么养的出师姐这般人物。”

  妙玉说道:“这倒也不竟然,你和我提过,玉章说你出身微寒,父母一辈皆为平平。

  可你却生的如此出众,怪不得玉章念念不忘,分离数年之久,也要满江南将你寻回。

  可见人物如何皆为天定,与家门出生可没多大关系。”

  芷芍听出师姐言辞避讳,知道她不愿提起家门起源,自然也不会去多问。

  笑道:“师姐小时羡慕家人佩戴宫花,不如今日得偿所愿,我这里还有一只,师姐戴上瞧瞧。

  我可是从来没见过师姐戴花,让师妹看看稀罕如何。”

  妙玉皱眉说道:“胡说,我是个出家人,怎么能戴宫花,看着像什么样子。”

  芷芍笑道:“师姐戴发修行,俗缘未尽,出世入世,皆为修持。

  如今又在房中内室,只有我们两人,师姐只戴给我瞧瞧,旁人又看不到,我绝不告诉师傅。

  头戴宫花,心中无暇,师姐修为深湛,何必拘泥于声色外感。”

  妙玉瞟了芷芍一眼,笑骂道:“师傅教你禅机道理,你这样拿来曲解歪派,小心门规。”

  芷芍一吐香舌,看着盒中艳丽宫花,想到妙玉青春年华,大好人物,终身佛衣素发,心中泛起怜意。

  心有不甘说道:“师姐不愿戴就罢了,只能怪师妹没有眼福。”

  妙玉心中一软,贝齿微咬樱唇,看着盒中精美宫花,突然有些萌动。

  说道:“瞧你这样子,用得着说的这么可怜,你既想看,我戴便是,你去关紧门户。

  我戴给你看过就取下,也不许你告诉别人,不然我可要翻脸。”

  芷芍见她说的有趣,忍不住噗嗤一笑,连忙过去关好房门,还顺手插上门栓。

  然后将妙玉拉到妆镜前坐下,亲手帮她取下妙常髻,见她满头秀发绑扎成纂儿,显得十分秀雅可爱。

  按着芷芍的意思,最好能帮师姐改挽发髻,还要勾眉画唇,然后佩戴宫花,那才叫真的美。

  不过自己敢这样折腾,师姐多半真要翻脸…

  芷芍拿了锦盒中那支淡紫色宫花,对着梳妆铜镜,仔细插在妙玉发纂上。

  此时,窗外明媚日光,顺着窗棂射入室内,映照妙玉俏美如玉的脸庞。

  她发纂上除了一根木簪,别无其他饰物。

  那朵淡紫色宫花,栩栩如生,花瓣优雅舒展,似乎对着阳光盛放。

  宫花俊美娇艳,衬着妙玉简朴清淡发纂,配上隽美清雅的容颜,恍如黑白水墨,瞬间点染绚丽色彩。

  芷芍不禁惊叹:“师姐,你戴宫花的样子好美,幸亏我求你戴上,不然一辈子看不到,岂不可惜。”

  芷芍凑到铜镜之前,两姊妹都是头戴宫花,同样的俏丽娇艳,并蒂鲜花,相映成趣,格外耀眼。

  妙玉四岁戴发修行,从此告别俗世妆容,连她自己记忆之中,都没有戴花装扮的印象。

  妙玉目不转睛盯着铜镜,见自己头戴宫花,美艳娇丽,不可方物,就像换了一人,哪里还像位带发僧尼。

  她俏脸不由泛起红霞,一颗芳心难以抑制跳动,似被镜中景象所震颤,神思变得恍惚沉沦。

  突然想起福堂观音座前,那株供奉的俊逸红梅,还有佛前那块生辰八字命牌…

  妙玉默默闭上双眸,不敢面对镜中景象,仿佛多看几眼,便会沉入深渊,从此不愿自拔。

  她轻轻摘下头上宫花,这才睁开双眼,铜镜之中的娇艳明媚,似乎瞬间就已褪去。

  芷芍有些惋惜,说道:“师姐,你怎么把花摘了,你不知道自己戴着多好看。”

  妙玉脸色红晕难消,微笑说道:“我说过戴给你看过,便要取下的,你还想让我一直戴着。”

  芷芍微微叹息:“我只是觉得师姐这样的人物,着实有些可惜。”

  芷芍虽有些辞不达意,妙玉却听懂她的意思,她将那朵宫花放入锦盒,塞到芷芍手上。

  轻声说道:“师傅曾对我说过,个人自有个人的缘分,青灯古佛是缘,恩义情重也是缘。

  命里若有,不拒不弃,从天受命,便是大善。

  我生来便有自己命数,随遇而安便是,这宫花还是给你戴,你戴了便如同我戴了一般。”

  芷芍听了妙玉最后那句话,心中突然有些酸楚…

  伯爵府,贾琮院。

  日暮降临,院子游廊檐顶灯笼,被一盏盏点亮,莹黄明亮灯光,脉脉披洒而下。

  堂屋之中,芷芍、五儿、平儿、晴雯、英莲等人围桌而坐,目光老是往院门口打量。

  龄官带着两个丫鬟走进院子,手上各自拎着几个食盒,进堂屋不见贾琮身影。

  说道:“如今都过了下衙的时辰,怎么还不见三爷回府,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五儿说道:“三爷从来走南闯北,什么阵仗没见过,哪会有什么事,必定是衙门事忙,耽搁了下衙时辰。”

  龄官说道:“那我把米饭菜肴拎回厨房,放着蒸笼上搁着,三爷回来好吃上热的。”

  芷芍说道:“这天都黑了,三爷必定衙门事忙,瞧这架势只怕回府要晚。

  只热三爷的分例便好,我们先开桌吃过才好,大家也都忙了一天,吃过早些歇着。”

  平儿说道:“今晚是我值夜,我等着三爷回来,到时伺候他吃饭便是。”

  众人听了也觉有理,便动手开桌吃饭,只是饭桌上少了贾琮,各自都吃的有些心不在焉。

  等到草草吃过晚餐,外头天色已全黑,依旧不见贾琮回府。

  芷芍、五儿、平儿等人又坐在堂屋烤火闲话。

  她们心中虽牵挂贾琮,但他这般下衙晚归,也不算少见的事,所以也没有多余担忧。

  等到戌时过半,依旧不见贾琮回府,各人只好先散了,先行回房歇息。

  芷芍想着方才妙玉房中,她说的最后那些话语,神情之中有些落寞,心中不免有些挂心。

  因今夜不是她值夜,又想到再过几日,师傅师姐要返回牟尼院,便又返回南坡小院。

  心中也牵挂贾琮,去院外吩咐巡夜婆子,只要三爷进了内院,便去南坡给她传话,夜里也好放心。

  龄官让厨房端了热水笼屉,将贾琮的饭菜存放其中,摆着堂屋熏笼旁边。

  自己每隔两刻钟,便过来替换热水,以免笼屉中饭菜变凉。

  平儿进了正房卧室,点亮房中烛火,趁闲做了些针线,便觉双眸有些发涩。

  她揉了揉眼睛,将烛火拨得更亮一些,微微推开门户,打量空荡荡的院子,夜色已愈发深沉…

  神京城东郊外,工部火器司工坊。

  虽已夜幕降临,工坊内外灯火通明,四周岗楼戒备森严,距离工坊百步之外,驻扎着密密麻麻禁军营帐。

  因已临近腊月,距离嘉昭帝下达五百支后膛枪营造之事,剩余期限已不足一月。

  贾琮今日没有按时下值,等各工间收拢当日营造事务,聚拢工坊主要人员,入库清点完工枪械。

  工坊库房重地,四壁点燃松油火把,将四下照得亮如白昼。

  库房中摆放许多长条形木箱,密麻摆满大半个库房地面,箱子里装的都是新造后膛火枪。

  这里是存放火枪成品专用仓库,只有这里才允许夜间照明。

  而另存放枪弹火药的专门仓库,除非出现特殊情况,夜间绝对禁止明火。

  工坊中主要官吏、各工间工匠头目都在库房侍立,人人神情严谨,脸有激动之情。

  领头的便是火器司监正贾琮、副监正刘士振。

  工坊管事钱槐正带着两位工部小吏,正在清点箱中新造后膛枪数量。

  经过三轮核对清点,逐笔登记计算,确认数量无误,由清点人签名画押。

  管事钱槐上前说道:“启禀大人,经过数次清点,如今已完工新式后膛火枪,共四百八十二支。

  眼下各工间还有充足配件库存,剩余的十八支后膛火枪,三天内就能完成装配调试。

  按此时辰计算,工坊比圣谕下达期限,整整提前半月时间,达成五百支后膛枪营造之责。”

  在场的各工间匠头,都是从各地精选的能工巧匠,经过工坊数年历练,如今都是贾琮麾下各类火器大匠。

  贾琮提出后膛枪营造理念,以及相关的构造图纸,对这个时代来说,是十分超前的事务。

  需要这些能工巧匠,经过无数次验证实践,才能最大限度付诸实际。

  这些崭新的后膛火枪,不仅是贾琮的巧思妙想,更是这些火器大匠心血凝聚。

  如今总算得见成果,自然人人心中欢欣。

  贾琮说道:“郭管事,四天后行文兵部,请顾尚书派人查验清点枪械,之后即刻封存,等待圣谕分派。

  之后三天时间,除了完成余下三十三支后膛枪组装装箱。

  各工间抽调人手,对其他入库枪械进行检验,确保枪械性能无虞。

  完成五百支后膛枪营造之责,所有工间不能放松进度,岁末之前继续加紧营造。

  刘副监负责盘算所需工料,我会即刻像圣上请旨,之后勾兑工部、户部落实。”

  在场的刘士振、钱槐、各工间大匠纷纷领命。

  贾琮笑道:“在样枪试射成功之后,不到半年时间,便能完成五百支后膛枪营造。

  这是工坊上下人等、各位师傅和工间工匠,潜心任事,精诚努力,方能取得如此成果。

  兵部对枪械清点核验完毕,本官即刻上本圣上,为各位同僚请功!”

  等到分派完相关事务,总人都各自散去,贾琮将刘士振单独留下,向他交待诸般事项,务必落实。

  年底之前,工坊内外加强管控,杜绝所有未勘合外出。

  传讯守坊禁军,工坊周边五里之内加强戒备,贾琮还会上书皇帝,增派五百名守坊禁军。

  如今九边战事一触即发,残蒙使团入京议和,神京城北郊外驻扎上千使团成员。

  而且,残蒙使团城北驻扎营地,距离火器工坊只有十里远。

  虽然工坊有重兵把守,但眼下形势颇为敏感,嘉昭帝对后膛火枪寄予重望,贾琮不得不加倍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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