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临时营地内炊烟弥漫。
鲜卑人囤积的干牛粪燃烧出阵阵青烟,混合一起悬浮在营地上空,并在北风呼啸中向南飘散。
临时营房内,十几个汉边民接受赵基询问,哭哭啼啼讲述这些年的经历。
为了防止他们逃跑,他们少年时胫骨就被打断,成了跛子。
如今四十岁出头,却都身形瘦弱,面容黑红。
赵基听问结束,就看了眼身侧的成何,成何上前展臂带着这些畏畏缩缩的边郡遗老走了出去。
营地内鲜卑青壮都已被斩杀,这些遗老身上都穿着厚实的皮袄,颤巍巍一瘸一拐相互搀扶离去。
赵基收回目光,对帐内十几个将军、校尉、营督说:“鲜卑人来时,这里无数男女的血泪被尘土埋没。现在我们带来了杀戮,就该轮到鲜卑人哭了。若不能一战破敌,鲜卑人年年寇边,就轮到我等子弟、妻女流血、流泪了。”
魏兴站起来开口:“大司马安心,我等岂是惜身惧死之人?”
他一向嬉笑,此刻也难得的情绪阴翳,这一年多河东、太原稳中向好的生活,已经磨去了太多虎贲伙伴的锐气。
就连魏兴,虽说不是位高权重,但也被美好生活包围。
“如今我吏士部众不足三万,而鲜卑人日益众多,三倍于我。想要凯旋还于故乡,唯有上下齐心,自可横行,所向披靡。”
赵基抬手示意魏兴落座,就说:“今夜奔袭虎泽,全军出动,不玩什么花招,我们硬撼敌垒。我的目标不是步度根的人头,只是击溃对方,让步度根上下贵族、部众畏惧我军。若是都杀了,其他鲜卑人不知我军强锐,自然无知无畏,这很不好。”
入夜时才抵达的刘去卑见众人听闻后沉默,就开口:“大司马,鲜卑强韧,若只是击溃,则三五日内其军势复聚。以小王之见,宜追杀之,杀戮过半,才可令鲜卑胡儿生出敬畏之心。如此,战后也好协商。”
匈奴、鲜卑之间的战争就是这样,谈不妥就打,打完了再谈;不满意谈判结果,积蓄力量后再打。
“我也有这样的顾虑,故此战追击三十里,明日午前必须集结。”
赵基说着拔出靴筒里的匕首,反手笔直钉在桌案,环视众人:“明日午间以阴影为凭证,午间以前归来的各队吏士正常叙功,过午而来,就不做叙功。将此事告知上下吏士,我带着你们是来征讨鲜卑攘除边患的,是来为国家立功的,是来抓妇孺奴仆,解救边民。说到底是来发财、吃肉的,不是来无故送死的。若都听明白了,就散会。”
“喏。”
刘去卑、张辽等人拱手应答,作为边郡人,他们很理解赵基话里的意思。
能晋升到营督、千户一级的军吏,自然能把握赵基话里的意思。
步度根只是开胃菜,真正的大餐是聚集河阴城一带的骞曼、鲜卑王庭大军。
五万左右的斩获,足够全军吏士晋升一级,少部分能连胜两级或三级。
毕竟除了这些人外,还有他们的妇孺、部族,抓来后都是可以折算军功的。
赵基扭头示意,这些人一起告退,走出营房后纷纷快步返回各自的小营区,开始进行内部的战前会议,要将这次的作战精神传达到底层士兵那里。
这座临时营地也是可以舍弃的,赵基不可能让后续跟随的军队向这里汇聚,已经传令他们入夜后向虎泽方向行进。
冬日草原上积雪覆盖,以星辰、指南针识别方位。
又是依托秦直道行军,向着一个大致的方向进击,就算误差十余里,也能与中军斥候接触,及时修正进攻的方向。
营房内,赵基扎好围巾、面巾,戴好战盔,扭头看收拾短矛、弓箭的成何:“我这样嗜好夜战,是否有什么不妥?”
“不妥?”
成何还以为听错了,见赵基没有纠正,就反问:“军中伙伴都擅长夜战,也喜欢夜袭,这不好么?”
说着,成何停顿一下,重新组织语言说:“大司马,军中吏士乘坐雪橇行军,除了冷一些外,再无什么值得劳累疲倦的。我等自追随大司马以来,夜中杀贼时颇感从容。”
“明白了,不过夜战非是正途。”
赵基想了想,就说:“返回塞内或在关东作战时,若还有这样适宜夜战的时候,你要提醒我避免夜袭。雪原之上夜袭作战自能探查敌情变化,中原颇有知兵者,地形又多变。若无必要,就该结硬寨打呆仗,行堂堂之阵,以求稳妥。”
“喏,卑职记下了。”
成何认真点头,对着赵基拱手长拜,又说:“卑职会告知左右伙伴,若卑职疏忽忘记,其他人也好警示。”
“可以。”
赵基扎好盔带,拿起手套继续说:“善水者溺,此前我们是没有更好的选择,现在是地形、环境适合。以后步骑强劲,再行奇兵,必受其害。”
“喏,卑职时刻谨记大司马教诲。”
成何应答一声,就抱着赵基本人使用的短矛、弓箭向屋外走去。
赵基扎紧手套,伸手拔出桌案上钉着的匕首插回靴筒,扣上铜扣。
他走出营房,就看三面大纛各自立在一台重型雪橇战车上,北风吹刮,白虎、金鹰、雄鹿大纛前后排开。
到冲阵时,白虎、金鹰大纛战车会加速前进,分立在白虎大纛两侧。
大纛绘制不易,赵基很期待与骞曼所部决战时,自己的雄鹿大纛出现在战场时鲜卑人的反应。
三百余铁骑士裹着厚重防寒熊裘、羊裘大氅安稳坐在雪橇上,他们的战马就牵挂在所属雪橇两侧,辅助他们骑乘的预备铁骑士则跟车充当御手、射手。
三支铁骑百人队,配属了六百余预备骑士与学徒骑士,整体是个千人队大营编制。
赵基登上白虎大纛雪橇战车,十二匹挽马听到鞭花炸响,率先前进。
铁骑营跟随他前进,随后才是成何暂时节制代管的亲兵营。
此前成何担任捧剑郎一职,赵基则让裴豹暂时充任,跟随自己左右。
裴豹反倒闷闷不乐,他更想去当百骑长。
即便如此,中军核心队伍开拔之际,涂绘黑眼圈的裴豹也是神情雀跃。
全军吏士,包括刚抵达的匈奴右部义从,也都涂绘了黑色眼影或油彩,这是肤施一战后军中自发的改变。
这可以有效区分敌我,不至于发生拿己方吏士首级冒功的事情。
冒功这种事情,有时候也不是故意的。
鲜卑、羌人也有猎首传统,己方阵亡吏士的首级也会被对方割取;击杀对方后,吏士往往也不便识别其他首级,或者将错就错就一起上报了。
现在军中不仅绘画眼影,虎步军吏士更会将象征自己番号的几何图案涂抹在脸上。
赵基自己就画了浓黑眼影,脸上也有斜纹黑色油彩,那全军吏士自然效仿。
匈奴义从则将自身部族的图腾纹画在脸上,再发展下去,极有可能发展为永久性的刺青。
军中吏士,对刺青这种具有浓烈团队色彩的东西并不抗拒。
随着赵基中军核心队伍出发,其他各支军队也从各个缺口驾御雪橇,牵挂着备用的战马、挽马,装着备用器械、燃料、草料的雪橇出发了。
黄河南岸,雪原之上,两万多人乘坐近万台雪橇如同黑色的浪潮向东滚滚压去。
北风呼啸,行不到二十余里,前锋斥候就开始与鲜卑斥候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