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刚从五行之墟过来?”夜色之中,两人牵手漫步,独孤清漓好像也没觉得哪不对,反而很自然地开口问。
“嗯,本来在参悟水之意。”
“那…你怎么不取法宝残胚?先辈既然让你参悟,说明认可你,法宝也是许可带走的。”
“先辈随葬之物,我不想拿。”
“盗别人的洞府没见你客气。”
“天瑶圣地是别人么?”
独孤清漓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心中有点甜,第二反应火气又往脑门冲了。
天瑶圣地不是别人,可不是因为她独孤清漓,而是因为师父。
这叫什么事嘛。
感受到小白毛忽然就想抽手的样子,陆行舟忙握紧了几分:“别动,给你涤尘呢。”
独孤清漓又好气又好笑:“你就靠这不要脸的劲儿勾搭我师父的?”
陆行舟道:“在我认识你师父之前,天瑶圣地就已经不是别人了。”
小白毛的手一下就软了,低头不语。
阴风拂过。
两个人都没觉得阴冷,那是遍地坟冢受不了了。
能在坟地说这种话、牵手漫步得如同花前月下的,恐怕天瑶圣地的大佬们当人当鬼这么多年都没见过。
但两人事实上身份尴尬,独孤清漓绝对不想和陆行舟有什么发展,而陆行舟也不可能一边和夜听澜在一起、一边却对小白毛发动攻势,能说一些搭上边儿的话就已经绞尽脑汁了。
于是大部分时间还是沉默,只是牵着慢慢地走。
“为什么你们宗门会设置万剑冢和五行之墟呢?”陆行舟没话找话地开启了话题:“我最初听见万剑冢的时候,以为只是葬剑之处,包括敌人的剑之类的,只是残留的剑意让人领悟。如今一看,不仅是专职的埋骨地,而且还有特殊的阵法设置,导致残魂不会轻易散去,可不止是剑意残留了。”
独孤清漓淡淡道:“最初为什么这么设置,我是不知道的,我也不像你这么多好奇。”
“不过后来倒是觉得,这很有利于增加弟子们对宗门的归属感、对前辈的敬仰和传承。历代前辈逝世之后也都以葬于这两处为荣,觉得是某种意义的永生,即使将来残魂尽散、真的只有剑意留存,那也有后辈领悟,便是不收徒也可以以这样的方式把此生所悟传承下去。”
陆行舟点了点头,心中倒也有个小困惑,不太合适在这场合说。
毕竟不是谁都安然辞世的。
他作为魂幡邪修,对这方面更敏感一些,如今又承此气运,继续掌控了红莲劫焰,就更凸显了感受。一旦有人死亡之时带着强烈的不甘,万剑冢和五行之墟都不会如此平和,要么会疯狂创死所有来者,要么会借着这种能留下残魂的设定来设法夺舍。
所以要么是万剑冢本身就隐藏着此类风险,要么就是那类逝者另外葬于别处。后者可能性居多,那多半会是天瑶圣地的禁地。
不知怎的,陆行舟总觉得宗门禁地这种地方更有说头,反而这种大家都能来的感悟之地其实没啥太大意思。大家都一起感悟,就你能悟出和别人不一样的,那可能性真不大。
但用来按部就班一步步锤炼适合自己的路子,倒是可以的。
思量间,独孤清漓带他到了一座墓碑前:“这位就是以肉身横练和拳脚功夫著称的先辈,名为战无极,横行于五百年至一千年前之间。其修行与你不符,但其拳意必有可参悟之处,你不妨试试。”
陆行舟便也到了墓前点上三炷香,尊敬地行了礼。
独孤清漓神色有些古怪。
陆行舟奇道:“怎么,你们不上香啊?”
“我们没人修香火道啊,没有意义。”
“…不是,这就是个心意,算了,和你们不讲人情世故的实用修仙主义说不通。”陆行舟盘膝坐下,还摸出一瓶酒来:“前辈,既是拳拳到肉的豪杰,想必喝酒?这是我灵泉山自酿的,尝尝…”
说完倒了一杯在地上。
独孤清漓无语地撇过脸去。
下一刻阴风呼啸,有意念反馈于识海:“你们滚,我之意绝对不传给在先辈坟前谈情说爱的东西。是不是还要我们给你们把个风啊?”
独孤清漓:“?”
陆行舟道:“我都请你喝酒了。”
“我又喝不到,你他妈在馋我?滚。”
“那这个呢?”陆行舟盘坐着,随手向天上轰出一拳。
看似随意,实则还是颇有门道的。
不是刚学的炎狱残阳,而是阴阳极意功之中的太极天罡爆发之法,讲究阴阳螺旋碰撞产生的剧烈爆发,这招在此前多次助陆行舟以弱敌强,是看家绝技之一。
此时轰出来,气劲螺旋,直冲上空一里外,在空中爆开,如烟花璀璨。
威力很强,视效也很美。
独孤清漓仰头看着,觉得很不错,只是好像差了点什么…
“简直臭不可闻!”刚刚还在叫滚的声音大怒:“你就拿这样劣质的酒来敬我?”
是的,没有自己“意”的拳,无异于粗制滥造的劣质酒,空有烧喉感,却与美酒有遥远的距离。
陆行舟还没回答,扑面一股威压骤然临身。
明明没有任何威力,只是残留的意在作祟,可陆行舟脑海里还是被轰得一炸。
仿佛有一种极致的破灭和死亡临身,就连刚刚突破三品而开始凝固的魂海都被一轰即散,连个思维都凝聚不起来。
其中蕴含的威压与破坏,言语根本表述不出来。
非要找个形容,那就像是目睹了一颗星辰在眼前爆开一样,那一刹的恐惧和叹为观止的震撼。
更让人回味的是,这一击模拟的也是陆行舟刚才用出来的力量层级,没有超标,但给人的感受简直是天与地的差别。
“以阴阳之交织,轰出超过二者迭加的伤害,这是好技法不假,但技法终究也只不过是技法。你已三品,却还在技法层面磋磨,日常的时间都用来干什么了?泡女人吗!废物东西!”
陆行舟:“…”
我只有书,没人教,那学的不是技法是什么…
仿佛看出他的不服气,那声音又骂:“我看你也别坐我这里悟了,水平不到,悟不出什么名堂!因为这东西你得打,和无数人打,打一百年,打成千上万的对手,打到你连拳头都破了无数次,你才能懂,才能有自己的东西。就你现在这点战斗经验就跟老子学,你能学个什么屁出来?滚!”
陆行舟挠挠头,这回倒把那点不服给收了。
确确实实,自己的实战别说和这种超雄前辈比了,便是比起一般人也是少很多的。
独孤清漓见人都想试试对方练的什么功,固然是因为她在自我怀疑自己的性格是不是受功法影响、想知道别人家的功法会不会影响性情,最终得出什么歪曲的错误结论不得而知…
但她这么做更主要的因素却是身为剑客时时刻刻对别人弱点的琢磨,以及见猎心喜跃跃欲试的挑战之意。
这便是剑心。
这种意,自己不说没有,但极少极少。
修行之路,没有自己这么修的,归根结底自己还是走成了一个丹师的路子,而不是战斗者。
这种水平,去跟在拳脚能力上琢磨了几百年、打了万千仗的前辈学意,能学个屁。
陆行舟沉默片刻,终于站直身躯,长揖到地:“受教了。晚辈会加强实战训练,并以前辈刚才那一拳为目标,时刻揣摩。”
那声音却不骂了。
微风轻送,酒杯里酒液微漾,仿佛承你此酒。
陆行舟转向独孤清漓:“那我们走…”
“吧”字都没说出来,就见独孤清漓骤然拔剑,飞刺苍穹。
一剑既出,竟带来“轰隆隆”的雷震声,那是周遭的气流都被带动的震颤。
无数坟墓前的古剑、断剑、锈剑,同时轻颤微鸣,似为这一剑而雀跃。
“嗡!”剑尖刺在刚才陆行舟的拳劲爆发之点,还残留在空中未散的阴阳二气随着这一剑,似乎被磁铁一般吸向了剑尖,快散的气劲又重新凝回了一点。
继而再度爆开,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天鸣啸。
陆行舟都看傻了。
这是自己刚才的力量?
怎么要散了被小白毛重新汇聚起来,还爆出了远超刚才自己的威力?
刚才学的也是拳意,不是剑意啊…所以小白毛是触类旁通,从刚才那一拳中悟到了属于她的意?
是了,这一剑没有任何冰凛之感,只是纯粹的剑。
她在抛开天生的冰凛外挂,用最纯粹的剑来策动力量。
适才那声音如饮纯酿:“这才是武修,一通百通,由拳而知其剑。好好看,好好学,别到时候打不过媳妇,丢人现眼。”
陆行舟仰头看着天上白发少女剑气飞扬的样子,这些时日她身上的郁郁似乎随着这一剑倾泻而空,好像有了什么蜕变一样。
打不过媳妇?那有啥,我打不过的媳妇多了…撸铁的汉子懂个屁,这样的媳妇才美。
独孤清漓落回地面,倒持剑柄,向墓碑深深一礼:“多谢前辈。晚辈还需要借前辈墓前感悟两日,请前辈许可。”
“准。”那声音道:“那谁,回那边悟水去,别在这里骚扰我天瑶圣地的好苗子。”
陆行舟也懒得管他们天瑶圣地在毁灭与好苗子之间的二象性了,见独孤清漓似有脱胎换骨之意,他也洒然一笑,直接转身去了刚才领悟水之意的地方。
反正她是我媳妇,你们圣地先辈金口许的,我记住了。
独孤清漓似是想说什么,却终究忍住了没说,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
如果没有他,自己还在走火入魔挨揍呢,岂能脱胎换骨得此剑意。
明明和他就不该再有什么关系,可和他的缘法好像越想斩就越莫名有事件黏连,在自己每一个突破的历程中都种下浓墨重彩的影子,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