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愚者”座椅上的克莱恩既是真的那个，也不是真的。
他的本体仍然在“沉睡”，虽说这种状态和大部分神灵与天使，以及塔罗会的成员们想象中的深度休眠、无法响应外界的祈祷的状态不同，只是一种伪装，但也不是随时能脱离沉睡、离开源堡位于灰雾之上的那道青黑色光门的。
他平时的对外沟通，依靠的正是青铜长桌上这面历史迷雾中的“阿罗德斯之镜”，只对安吉尔展露的镜中表情，几乎都来自于克莱恩本人，而非唯唯诺诺的阿罗德斯。
而此刻显现出他原本模样的，只是一条特殊的“灵之虫”。
完整的“诡秘之主”可以在不受克制的情况下对付多位“旧日”，正是利用了秘偶、分身、闪现等能力和相应概念、象征，而那位“天尊”可以在多个“源堡”三途径天使体内呈现复苏迹象，让第四纪元的天使之王们没有一个敢成神，也是因为这种象征。
能让留守在灰雾的一条灵之虫直接承载自身完整的意识，而不影响沉睡中的本体，正是克莱恩即将容纳“源堡”，已经能利用部分“诡秘之主”象征的证明，源堡内的本体是他，外面的任何一条灵之虫也能随时变成他，而且不是分身，是无限接近于本体的存在。
正因如此，已经成为“半个旧日”的安吉尔才能不受阻碍地进入灰雾，而不受到源堡本能地抗拒甚至反击，如果只是一条普通的灵之虫，最多能将真神位格的灵体拉入这里，还要是没有提前接触源质的那几位。
当然，在几次神战后，没有接触源质为成为旧日做准备的，也只剩“风暴之主”、“智慧之神”和“大地母神”三位了。
意识完全融入这个既是分身也是本体的容器内之后，克莱恩瞥了一眼容貌和上次见面又有了一些变化，显然已经容纳了第二份“征服者”特性的“战车”小姐后，目光停留在安吉尔身上，微笑着问道：
“你已经解决‘孽龙’了？”
安吉尔点点头：
“有了西大陆的那几位合道者，以及无数前仆后继封印灾祸的先烈的帮助，这件事并不困难。”
早在容纳“源堡”过程中就已经能透过西大陆封印与诸位合道者进行简单交流的克莱恩也听说过锁龙之井下的情况，没有纠结这些细节，而是追问道：
“‘灾祸之城’呢？”
安吉尔靠在椅背上，语调轻松地回答：
“我本来想说这很困难，诸多源质合道者的精神烙印糅杂在我身上，差点让我沉浸于酒池肉林、烽火戏侯、焚书坑儒的记忆之中…但有你，有其他信徒的锚，还是让我保持了自我，容纳了那份源质的力量。
“可惜，这还不是真正的‘毁灭天灾’，我需要再容纳‘红祭司’唯一性，以及至少一份序列1特性，才能以此为基石，让源质的位格和象征完全展露，成为序列之上的旧日。
“而且就算成为‘毁灭天灾、根源之祸’，我也只能算得上是最普通的那一档旧日，和超星主宰、欲望母树一样，低于‘堕落母神’那样的支柱级旧日。”
这倒不是说安吉尔没信心和“堕落母神”正面战斗，对方一部分源质与象征被撕裂后，除了位格上高于普通旧日，战斗力未必就比“原初饥饿”、“超星主宰”那样的外神高到哪去。
最重要的问题在于，普通的旧日没办法真正打开由“天尊”设下的西大陆封印，不光安吉尔不行，那些一直在等候屏障破碎进入地球的普通旧日也不行。
在这种事上，无关特殊的象征和权柄，祂们差的是位格，是序列之上也有区分的层次，旧日之间亦有不同。
最高的一级自然是那位创造一切的最初造物主，祂代表开始和结束，代表混沌和终极，而且天然处于不稳定的、聚合与分裂不断循环的状态之中。
次一级的则是“堕落母神”、“天尊”和“上帝”，祂们分别掌控现实、灵界与星界，是这个世界的支柱，虽然后两位已经在争斗中陨落，但精神不灭、意志永存，时刻筹划着复活。
剩下的则是拥有源质、掌握了相应途径的“旧日”，祂们在战斗力上不会比支柱级旧日低太多，哪怕质量不够，数量也远远多于三支柱，但缺乏关键的、维系宇宙的象征。
而因为这种层次上的差距，哪怕是“支柱”也没法打破最初造物主留下的屏障，只能等待其自行消失，又或是想办法削弱它；而普通的“旧日”则拿那位天尊以“灵界支配者”的象征创造的封印没有办法，除非掌握现实的“堕落母神”或星界之主“上帝”出手。
当然，在知晓“第四支柱”的存在后，安吉尔认为她如果能和“永恒之暗”这位旧日配合，同步使用两种源质的力量，应该也能打破或者至少重创封印，让其他旧日能取出被封的源质，但这就有一个前提，黑夜女神要拿到“永暗之河”。
像是大学毕业了才有资格上大学…如果利用“镜中的最初造物主”的象征或许也能破坏封印，但那也有可能造成屏障提前失效，甚至导致整个宇宙的末日，只能作为最终的威慑手段…安吉尔腹诽着，见克莱恩陷入思索，转而问道：
“你呢？躲在我们头顶睡了一年多，也应该有些收获吧？”
说着，她指了指高处那扇被灰雾萦绕的青黑色光门，那是只有克莱恩，以及获得克莱恩“允许”的她才能看到的奇景，哪怕塔罗会成员就在这里召开会议，也看不透这层雾气。
这本质上是一种保护措施，否则光是直视“源堡”的本质就会受到伤害，甚至惨遭污染。
听到安吉尔调侃的提问，克莱恩也习惯性地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解释起自己“沉睡”时的一切：
“在晋升‘愚者’，源堡遭到阿蒙入侵之后，我的状态其实是要比想象中好一些的，毕竟那位‘渎神者’最终还是放弃了一切，没有如另一条时间线里的那位一样，以双途径神灵的状态挑战我，并将我重创。”
说着，他看向了更远位置的“战车”格雷，后者带来的信息正是改变一切，造就现状的关键。
被他和安吉尔注视，格雷从慵懒的单手支撑脑袋、趴在桌上的姿势中恢复过来，仿佛课堂上被点名的差生般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在多日的相处，同时也受过“愚者”不少恩惠的情况下，她已经不像最初出现时那样对克莱恩抱有莫名的敌意了。
收回目光，克莱恩继续道：
“原本，我应该在稳定自身状态后，一边对抗那位‘天尊’的复苏意识，一边尝试容纳源堡，最后再掌握相邻途径，成为‘诡秘之主’，这有一些风险，但却是我不得不做的事。”
否则，屏障破碎之时，西大陆的封印都未必能打开，届时地球方没有任何可能对抗外神，而“堕落母神”能凭借自身位格碾碎封印，放出源质，那将是一场宇宙奇观级别的盛宴，可惜地球没人有机会出席…安吉尔于内心感慨着。
“好在，阿蒙的妥协让我不需要冒险放松对天尊意识的压制，破坏自身的平衡，无需进入深度沉睡维持自身状态，”克莱恩嘴角带着笑意继续说道，“而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天尊’自身的妥协。”
早在克莱恩与阿蒙在灰雾之上“密谈”时，那位天尊就因为“上帝”那边出现的变故而做出了让步，不但让克莱恩晋升“愚者”后状态更加稳定，还放开了一些源堡的权限，让祂能以单途径真神的状态迎击阿蒙。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和祂一同陨落的另一位支柱级旧日无法真正复活，在干扰对方、让对方继续沉眠这一点上，两位支柱的策略出奇的一致：
哪怕自己不活，也不能让对方先活！
这就导致了在格里沙、阿蒙的一番谋划下，“上帝”和“天尊”都放弃了那次复活的机会，转而继续蛰伏，甚至愿意退一步、再退一步，让“愚者”克莱恩和“真实造物主”格里沙有机会短期内晋升为旧日。
在这次“代理人”的竞争中，只要自己这边的旧日先出现，自己的意识就有机会先复苏，继而击败、拆解对方的复活容器，赢得这场早在最初造物主还没苏醒时就开始的较量。
祂们也不用担心克莱恩和格里沙压制自身位格，不晋升为旧日，因为末日近在咫尺，等屏障破裂，外神入侵，没有“诡秘之主”和“上帝”的地球同样只有死路一条。
而除了与上帝竞争的关系外，天尊妥协的另一个原因，则在于祂看到了“最初造物主”复苏的可能性。
这个可能性从这位创造一切的伟大存在分裂起就有，也是天尊和上帝在互相争斗时容纳了更多源质后看到的一种可能，为了不让源质和非凡特性更多地聚合，让其中的造物主精神、意志彻底苏醒，祂们彼此有默契地进行了最终的战斗，并在留下复活后手和阻碍对方复活的手段后双双陨落，也终结了非凡特性更多地聚合在祂们身上的可能。
否则，当时已经容纳了“源堡”、“失序之国”、“永暗之河”的天尊和容纳了“混沌海”、“暗影世界”、“灾祸之城”的上帝只要有一个胜出，就会本能地继续容纳更多源质，进而导致最初造物主的苏醒。
那将意味着现有世界的毁灭，新世界和新秩序的诞生。在那个新的宇宙，除了最初造物主，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存在，哪怕是支柱也不行。
这对天尊而言，和上帝复活而自己没复活是同样的结果。
和克莱恩争夺“诡秘之主”的主导权，就算天尊当下妥协、放弃，从千年、万年的尺度来看，精神不灭的祂也会是最终赢家。可如果“上帝”先复活，又或是最初造物主的复苏导致宇宙重启，祂将彻底失去归来的希望。
两个理由的驱动之下，天尊最终做出了让步，克莱恩得以在没有拉着对方一起深度沉睡的状态下，逐步掌握“源堡”，并具备了容纳相邻途径成为旧日的基础。
相比格雷带来的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历史，现在无疑是对克莱恩更有利的状态。
当然，无论天尊如何妥协，克莱恩容纳源质的难度也远远高于其他普通的旧日，无论是安吉尔容纳的“灾祸之城”，还是女神已经在接触的“永暗之河”，其内部的意识都已在天尊和上帝的战斗中遭到了摧毁，新生的意识更加虚弱，且在西大陆一代代合道者的努力下变得更加平和、温顺。
哪怕是“孽龙”这样被合道者赋予更多征服、毁灭念头的存在，也没法和天尊、上帝相比，而且安吉尔击败对方、容纳源质时还有天师、天帝等合道者和西大陆牺牲的英豪们的帮助，克莱恩却只能靠自己。
而他面对的，是最初造物主的人格侧面之一的支柱。
因此在安吉尔已经轻松容纳“灾祸之城”的现在，克莱恩距离真正容纳“源堡”还有一步之遥。
“…总之，在‘愚者教会’的锚越来越多，且作为我最重要的锚的你状态越发稳固，位格逐渐提升的基础上，我与那位天尊达成了一定的默契，至少在末日结束前，祂愿意保持沉睡，不会更多地干扰我。”
克莱恩说道，一手搭在青铜长桌上，食指不断敲动着，让安吉尔仿佛看到了廷根时期的“占卜家”克莱恩，但对方那在淡薄灰雾后有些朦胧的表情，却又让安吉尔有一种直视神秘的“愚者”的感觉。
恐怕他和天尊达成一致的过程中并不轻松，容纳了“灾祸之城”和孽龙后，我也知道了晋升“旧日”本质上是一种以自身意识和精神融入其中的过程，哪怕再顺利，也不可避免糅杂一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成分，区别只在于比例多少…她突然感觉有些疲惫，语调低沉地问道：
“有交易和默契，自然双方都要付出些代价，那位天尊对你的要求呢？”
“祂的底限是‘最初造物主’不能诞生，和祂竞争的那位‘原初上帝’也一样，其他并没有提出更多的要求，毕竟只要我成为旧日，祂的一部分精神与意识就会继承下去，无需担心自己没法复活…”克莱恩敲击桌面的手指停在空中，解释道，“另外，祂也透露了‘第四支柱’的存在。”
所以说，天尊的底限就是自己不会真正死去，且原初上帝不能先于祂复活？想必在格里沙那里，上帝的要求也差不多…第四支柱的事“远古太阳神”已经研究出来了，不过难说是不是在上帝的安排、暗示下导致的，看来两位支柱都担心象征毁灭与末日的“第四支柱”诞生…安吉尔思索片刻，提醒道：
“这种默契没有任何担保，祂随时可能反悔，除非有最强的‘公证人’作保，又或是在灯神面前立下誓言，但前者已经是‘真实造物主’格里沙，祂体内的上帝绝无可能替天尊作保，后者恐怕听到这件事就会躲回‘005’里，一百年内不会再出现…”
克莱恩点了点头道：
“我会注意这点的，而且这种事没有太多的操纵空间，祂和上帝互相威慑，而末日的存在也有可能催生屏障内的最初造物主，祂没有理由在这件事上欺骗我。
“而且天尊的恶劣性格就连外神都避之不及，就算祂想合作，恐怕也没谁愿意相信祂。”
想到那位灯神以为自己面对天尊时的表现，安吉尔嘴角露出了笑意。
见她重新露出笑容，克莱恩也放松了身体，道：
“这一年多都靠你维持塔罗会，为我传播信仰，虽然这么说有些见外，但还是辛苦你了。”
虽然他能通过阿罗德斯和安吉尔沟通，能让灵之虫接受祈祷，对外界之事有所感应，但安吉尔一方面要装出状态不佳的冷漠模样，一方面要维持星界屏障，还要发展“终末教会”和“愚者教会”，相当于把自己拆成两个神灵，仍然让克莱恩有些感慨。
被他柔和的目光注视，安吉尔嘴角笑容越发明显：
“仅仅是口头感谢吗？
“我刚容纳了‘灾祸之城’，被孽龙和那些合道者的恶意影响，满腔的破坏欲望无处释放，起码得干掉一个真神才能缓解。”
听到这里，克莱恩感觉两侧腰际和后背同时一凉，坐姿立即端正起来。
“咳——”
“战车”座位上的格雷有些看不下去了，轻咳了一声。
西大陆那座原本与“灾祸之城”重迭的城市之中，一道和这座大都市完全一致的虚影快速浮现，继而如同镜面破碎一般消失了。
已经被完全摧毁的班西港、第四纪特里尔深处等遭受“灾祸之城”泄露力量侵蚀的地点也同步传出了巨大的玻璃破碎的哗啦声。
这一瞬间，所有魔女与红祭司途径的天使都有了一种内心战栗的恐惧感，其他途径的天使，尤其是具备“预言”、“占卜”权柄的那些，则有了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预感。
而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镜中世界最深处，那座被“征服者”格雷容纳的灾祸之城镜中之影，与西大陆位于现实的、真正的源质，隔着天尊的封印互相交换了位置。
与那座大都市重迭的不再是会间歇性吞噬活人或放出飞天脑袋、无头尸体和肿胀之女的灾难源头，而是一座虚假的镜中都市。
封印之外，那连通所有镜面的世界最底端，则出现了一座真正的“灾祸之城”。
通过镜中主宰的权柄和象征，以及容纳源质之后的联系，安吉尔将这份源质与相应的镜像互换，将其拉出了封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