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莉丝…奇克?
听到这个名字,克里斯蒂娜心脏莫名的一颤,仿佛早就对这个奇怪的姓氏有所耳闻,但记忆中却找不到任何线索。
旋即,她意识到这就是那位奇怪的“女巫”的完整姓名,立即将目光投向悄然躲在警长埃德萨克身旁、长相甜美让人想要不自主信任和呵护的女士。
不止是她,多萝西、道恩夫妇、阿勒苏以及在场所有警员、教士和信徒都有了同样的动作,特莉丝立即成了全场的焦点,这让她偏圆的脸泛起红光,害羞地向警长身后缩了缩。
埃德萨克则眉头紧皱,语调不善:
“夏洛克·莫里亚蒂,你是不是把一些个人情绪代入案情了?我确实平时对你们这些私家侦探有些怨言,但每次你要求进入现场自行查案,我都满足了你的要求,因为跟踪目标或者潜入民宅寻找线索被人举报,我也没有把你抓进警局…
“你现在是在怀疑我的判断,还是…对特莉丝有什么针对性的质疑?”
好熟练的倒打一耙,难道这位警长先生真的对特莉丝女士有什么特殊的情感,被蒙蔽了双眼?
蒂娜抿着嘴,脸几乎跟被人注视、怀疑的特莉丝一样泛红,但不同于对方的害羞,那是嗅到了八卦的兴奋表现。
而被反过来指责的夏洛克则表情不变,缓缓走向祈祷厅中央的宽阔过道,双手插在外套口袋中,语调自然地说道:
“把个人情绪代入案情的是你自己,等我说出特莉丝女士的杀人手法,相信在场各位都会有准确的判断。”
他那自信满满的表情让不少信徒和教士态度有了变化,他们虽然对警察有着天然的权威性的敬畏,但比起刚来到小镇没多久的特莉丝,自然更加信任常住于此的侦探夏洛克·莫里亚蒂。
这微妙的态度让埃德萨克也意识到自己没法凭借身份和权威来解决此事,他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在自己身后的特莉丝,旋即紧盯着夏洛克,道:
“那你说说,在案发后才来到教堂的特莉丝是如何杀死大主教的?”
“首先,我们要确认一点,那就是现场在案发后处于‘封闭状态’,”夏洛克一边说着,一边踱步到圣坛旁,走上阶梯,让自己的视线高于所有人,位于焦点,“大主教的尸体被发现后,教士们立即封锁了祈祷厅,所有参与布道的信徒没有机会离开,这点得到了教堂所有出入口附近的目击者的证实。”
说着,他看向了采集证词的几位警员,在后者的点头中满意地笑了笑。
“这意味着凶手除非能飞天遁地,否则依然会留在教堂内,就在祈祷厅的人群之中,这就是你犯的第一个错误,埃德萨克警长,你认为凶手早已逃离现场,证据呢?”
不等埃德萨克开口反驳,他就补充了一句,堵死了对方的借口:
“不会是想说根据排除法,因为现场没有嫌疑人所以凶手就是逃走了吧?”
警长面色铁青,旋即一怔,冷笑一声道:
“莫里亚蒂,你是在给自己挖坑吗?你既然笃定凶手在杀死大主教后留在了教堂内,那第一个摆脱嫌疑的不就是特莉丝吗?否则只比她晚来一分钟的你和助手沃森女士也有同样的嫌疑。
“难道我也要逮捕你们,严加审讯?”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夏洛克双手抱胸,从垫高圣坛的半圆形阶梯上方俯视着埃德萨克,气势越发惊人,“特莉丝根本不是案发后赶到现场的,她一直就在教堂内部,没有离开过。”
津津有味看着两人交锋,如同在欣赏一场戏剧的蒂娜有了瞬间的呆愣,她回忆着案发时的情况,确定特莉丝是在警察们赶到现场,信徒们的喧哗被警长强力压制后才出现在祈祷厅大门处的…等等!
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思路上的盲点。
果然,夏洛克的下一句话就揭开了谜底:
“特莉丝确实是在你来到现场后‘出现’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那时才进入教堂,我询问了一直待在大门附近的几位信徒和看守大门的牧师,他们都没有特莉丝从大门进入祈祷厅的印象,只有你和她交谈的记忆,并依据对话内容下意识认为她是得知案情后才来到现场的。
“但她实际上早就在祈祷厅内,参与了最后一场布道,并在杀死大主教后回到这里,悄然躲在大门边的阴影处,直到对其有好感的你带着警员赶到现场,才假装刚刚出现,借助与你的交流确定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特莉丝女士,如果你否认这一点,能否告知我和埃德萨克警长,你是从谁那里得知大主教乌特拉夫斯基被害的?
“我相信,这位在案发后第一时间溜出教堂并通知你的好心人一定会愿意站出来作证的吧?”
短暂的沉默后,所有人都看向了特莉丝。
后者低着头,抿着嘴,双眼半闭,仿佛有泪滴从中落下,让在场大半男士都心痛不已。
这其中自然包括警长埃德萨克,他在一瞬间的错愕后立即找到了反击点,压抑着怒气反问道:
“那凶器呢?初步检查可以确定大主教死于后颈的锐器伤造成的脊髓损伤和大出血,但警员们搜遍了现场,检查了所有人,没有发现任何用于行凶的武器,仪式使用的烛台和小刀也一一做过确认,没有缺少,没有血迹。
“你说凶手就在教堂内,就是特莉丝,那她如何把凶器隐藏起来的?”
“当然是冰。”
夏洛克用简短的回答就让埃德萨克和特莉丝的脸色同时变得苍白。
“凶手只需要用坚冰制作的锐器行凶即可,事后将冰制武器留在现场,留在大主教身下,在热带的午后温度中,在死者尚未冷却的体温帮助下,冰块会在警察赶到前就融化在血水之中,这也是明明后颈受伤、不该流出太多鲜血的大主教会躺在血泊之中的原因。
“至于如何将凶器带进教堂,我想在夏天穿着一身厚重裙装的特莉丝女士应该有自己的办法。”
哇,消失的凶器出现了!难道这位夏洛克·莫里亚蒂真的是中侦探和他的死对头的灵感来源?那部的作者不会就是刚才的阿勒苏先生吧…他说自己是畅销书作家原来不是骗人的?
蒂娜越发兴奋,想到了《大侦探福尔摩斯》中各种类似的桥段。
她看向身旁的姐姐,发现多萝西也听得津津有味,胸口抱着阿罗德斯之镜,仿佛想让这件活着的封印物也欣赏一下侦探破案的现场表演。
但和她们雀跃的心情不同,仿佛自己才是被指控的凶手的埃德萨克表情挣扎地辩驳道:
“那…杀人动机呢?特莉丝是怎么打得过体重是她两倍多,高了足足半米的乌特拉夫斯基的?其他人难道就没有嫌疑吗?谁都能把冰制武器带入现场,都可以趁着布道结束的时候杀死大主教…”
埃德萨克越说声音越大,表情越激动,但一声叹息打断了他。
“够了,埃德萨克…”特莉丝从他身后走出,抬起一直低着的脑袋,勾勒出柔弱与倔强并存的笑意,“人就是我杀的,方法和这位侦探先生的推测一致。”
“特莉丝…”
这位一直咄咄逼人的警长张了张嘴,但最终只是颓然地摇了摇头。
“看样子你早就对她有了怀疑?我就说,不要把个人感情带入案情之中,”夏洛克笑了笑,将警长刚才训斥他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对方,旋即看向特莉丝,“我想知道为什么,确实如埃德萨克所言,你缺乏足够的动机…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当众说,也可以等到了警察局之后只告诉这位伤心的警长。”
“不,我就要在这里说,免得你们胡乱猜测,免得你们…把这个大主教当成受害者。”
特莉丝昂着头,下巴上抬,用冷漠的视线环视周围一圈,以冰冷的语气说道。
“我想你们有些人应该已经知道,乌特拉夫斯基在皈依‘愚者教会’前,在海上闯荡了多年,当过冒险家,当过海盗,双手染上了不少人的鲜血…我就是受害者之一。
“我所搭乘的客轮在南北大陆之间的深海被乌特拉夫斯基的劫掠船拦截,他的手下抢走了所有的值钱财物,却没有杀人,而是留下了只够一半人吃的食物和水,说这是大自然的‘物竞天择’…
“在他们离开后,并不意外地,一场争夺生存权的内斗爆发了,最终,主张平分资源,保证所有人生存权的乘客们在一位少年的鼓舞和领导下战胜了想依靠武力抢夺食物的另一半人,但等一切结束,船上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存活…而我,那个天真的我,也在那一天彻底死去了。”
特莉丝用一种带着感染力的语调缓缓叙说着自己的过往,就连夏洛克也收起了笑意,认真听着她的话。
“他这样不直接杀人的海盗在五海之上根本排不上号,也没有悬赏,没有谁会去追杀、狩猎他们,所以我根本没有想着报仇…直到我来到这座城市,来到教堂中,才发现昔日的海盗已经成为了大主教,宣传着神灵的仁慈和怜悯,认为诚心的悔过可以洗刷一切罪孽。
“我筹划了许久,但一直下不了决心,直到这次布道结束,他独自一人前往教堂后方,我找到了机会,追了上去,质问他当年的行为,然后是对峙和争吵…之后就像侦探先生说的那样,我杀死了乌特拉夫斯基,将凶器融入血液之中化为无形,再利用必然会来侦破案件的埃德萨克制造不在场证明…等离开现场,我就会远走高飞,再也不会回到这里,可惜…”
她叹息一声,并拢两只手臂伸向埃德萨克,示意对方将自己铐住,押送回警察局等候审判。
“可是…”这位警长如梦初醒般后退了一步,仿佛在躲开特莉丝的双手,“乌特拉夫斯基在十多年前就成为了这座教堂的大主教,他信仰愚者的时间只会更早,那时候你…你才多大?”
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疑问,特莉丝嗤笑了一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埃德萨克,道:
“怎么,难道你以为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其实我跟你差不多大,说不定曾经比你还大…接近你只不过是为了杀死乌特拉夫斯基做准备,为了你的袒护而已…
“你不会以为我真爱上了你吧?”
埃德萨克顿时哑口无言,看着两位警员上前将手铐戴在了特莉丝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上,突然掏出了腰际的左轮手枪。
“…我来亲自押送她回警局,你们收拾一下现场,记录好刚才的交谈内容。”
他将手枪抵在特莉丝背上,一改之前的温柔和偏袒,强硬地命令她走向大门外。
就在这时,夏洛克压低了声音,用仅仅只能让周围几人听到的声音道:
“大主教乌特拉夫斯基的身形和你相差太大,如果要反抗,你根本不可能得手…或许他早就心怀愧疚,见到你之后更是愿意以死抵罪,才会背对着你的。”
特莉丝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停留地离开了教堂。
直到祈祷厅重新恢复喧闹,信徒们在进行登记后挨个离开,蒂娜才回过神来,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
“哇,简直就像晚上八点之后廷根广播电台里的伦理剧!”
凶杀、悬疑、反转、爱恨情仇…简直满足了她对一场扑朔迷离的案件的全部想象,更别说自己还能亲身参与其中,差点被当成嫌疑犯,以最佳的距离观看了侦探的表演和罪犯的陈情,仿佛坐在剧院的第一排观众席上。
要不是急着帮灯神解除封印,我甚至想多留下一会,看看其他“观众”的反应…她嘀咕着,见教士、牧师们都忙着安抚其他信徒,收殓大主教的遗体,圣坛附近空无一人,顺势溜过去,将“许愿神灯”偷偷放在了上面,和其他的金色烛台、祭品容器混杂在一起。
就在这时,她注意有一道视线悄然投来,回身看去,发现是一直待在墙角,如旁观者般观察整个现场的魔术师梅林,也是之前阿勒苏的第一怀疑对象。
完了,他好像看到我的动作了,不过他似乎没有告诉其他牧师的打算…蒂娜心中一惊,连忙把金色灯盏收回,匆匆塞进了挎包之中。
好在这瞬间的摆放已经解除了“许愿神灯”的倒数第二个封印,她脑海中已经出现了由灯神传递的、最后一处目的地的位置。
这也太远了…灯神这家伙,为什么不在贝克兰德之后就安排去那里?
她无声抱怨了一句,正要和多萝西一起离开教堂,却发现那位魔术师梅林带着自己的助手来到了圣坛旁,堵住了通往正门的道路。
“你好?”
蒂娜笑容僵硬地打了个招呼,紧紧捂住了挎包。
“你们好,外乡来的少女们,”梅林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我是梅林·赫尔墨斯,一位原本四处流浪但现在在此定居的魔术师,这是我的助手薇薇安。”
“我想问问你们对刚才那场闹剧的看法,嗯,真正的看法。”
说着,他指了指埃德萨克押送着特莉丝离去的教堂大门。
看法…蒂娜思索着,片刻后摇了摇头,道:
“特莉丝女士似乎有杀死大主教的理由,但她又是凶手,有点可恨,有点可怜…”
闻言,梅林又看向一旁的多萝西,等待着她的回答。
后者斟酌着回答道:
“我认为,隐藏在这场复仇下面的,可能是一场超凡战斗,‘女巫’特莉丝能凝聚冰霜制造匕首,根本无需将凶器带入教堂,自然也不用消灭证据,而她借助阴影隐藏自身的能力可以躲藏在暗处假装自己刚到场,反占卜能力更是能杜绝其他非凡者的追踪…只不过夏洛克先生从普通人的角度解释了一切,也恰好还原了真相。”
梅林点了点头,没有说对回答是否满意,而是反问道:
“你们不觉得这像是一场编排过的舞台剧吗?”
确实有点像…蒂娜在心底嘀咕着,但注意到这位魔术师眼神带着期盼,有点逆反地摇头道:
“如果是舞台剧,你这样能用飞牌做武器的魔术师不是更适合当凶手吗?”
在多萝西的回答并未引起对方惊讶的过程中,蒂娜已经猜到了这位魔术师也是名非凡者,而且大概率是真正的“魔术师”。
“如果是我当凶手,又怎么让那位警长陷入爱河,让最后一幕充满戏剧性呢?”
梅林又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回答道。
他话音刚落,教堂外就传来了一声枪响,几位警员和牧师惊慌地跑了过去,片刻后回到了现场。
从他们的交谈中,蒂娜知道枪声来自押送罪犯的警长,而这位倒霉的警长被打晕丢在小巷中,特莉丝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怎么不感觉意外呢,这也太像那些里相爱相杀的主角们的结局了…她看了眼嘴角带着笑容的“魔术师”梅林,问道:
“你早就预料,不,预言了一切?”
“很抱歉,我并不会这种技巧,这或许只是那位‘女巫’扮演的一部分…而作为流浪魔术师,我只有两个表演项目,一个是实现别人的愿望,这个要收费,另一个是魔镜占卜,可以免费,但你们也要回答镜子提出的问题。”
梅林带着那种公式化的、如同在营业的服务员一样的笑容回答道。
魔镜占卜,还要回答问题,这不是阿罗德斯吗…实现愿望则是“许愿神灯”的功能…蒂娜悚然一惊,感觉自己和多萝西的秘密全都被对方看穿了。
“我不回答问题。”
为了避免这位魔术师掏出镜子就抢答,她连忙拒绝道。
“那就是要实现愿望?”梅林立即追问道,像是个强迫消费的奸商,“根据愿望的困难程度,收费1便士到1金镑不等。”
难道你还能比“灯神”厉害…蒂娜默然不语,她身边的多萝西反而感兴趣地问道:
“假如我们要立即前往远方,比如千里之外的某个地点,也可以实现吗?”
梅林点了点头,用打趣的语调道:
“比起让死人复活,让上司突发恶疾,又或是让某个人无缘无故爱上你,这个愿望算是相对简单的那一类,我认为1个便士就足够了。”
多萝西没有犹豫,立即掏出了一枚铜币,放在了梅林摊开的手掌上,旋即戳了戳蒂娜的腰,示意她告诉对方目的地。
不是吧,你还真相信这个魔术师…蒂娜瞥了自己姐姐一眼,在对方认真的眼神中若有所思。
她觉得这是“安排”好的、送我们去最后一个地点的人?就算失败,这里也是愚者教会的教堂,不会有什么危险…猜到了多萝西的想法,蒂娜缓缓呼出一口气,道:
“我们想去因蒂斯的首都特里尔。”
那是“许愿神灯”指示的最后一个地点,也将是她们今天旅途的终点。
闻言,梅林手指快速翻动了一下,将自己的报酬,那枚小巧的硬币藏了起来,拇指和中指相对捏紧,道:
“我希望你们的愿望得以实现。”
啪,他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教堂中的两位外乡人少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在同一瞬间,正在交谈的、正走出教堂的所有人,包括愚者教会的神职人员和信徒,以及那几位慌张的警员都停止了一切动作。
他们全都看向了这边,展现了完全一致,标准的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