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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万一不行,就自己来

  关兴民按着沙发的扶手,上半身用力的向前倾。

  郝钧的眼珠不断转动,忽而看一眼瓷罐,忽而再看一眼犀角杯。

  皇帝的拔火罐,就已经够让人震惊了,又突然冒出来了一只万历的赤霞杯?

  林思成,你是跑皇陵去搞批发了吗?

  一道道目光凝如实质,钉到了脸上。林思成恍若未闻,招了招手:“顾明,来!”

  一直装透明人的顾明站了起来,林思成让他解开衬衣的第二颗扣子,又将后颈的衣领往下拉了拉。

  而后拿起一口小罐,先擦,再洗,再温。

  同步讲述:

  “《续资治通鉴·宋纪一百五》(赵构):金人陷临安…帝如明州。金人陷越州…帝次定海县,遂如温州,临跸州治…”

  “时居四困之地,与魑魅为群,疾病侵迫,瘴疠(疟疾)交攻,久疾不治…”

  “乃召群臣而议,起居郎符(苏轼之孙苏符)奏曰:其祖(苏轼)谪(贬)琼州(海南),瘴乡风土,头目昏眩,寒热时作。后自撰一方:

  (罐)以药浸之,以火熨之,热覆患处,罐住立觉紧吸,瘴毒自出…乃谕令(太医令)习之,帝(赵构)愈…”

  “之后,这剂医方就保存了下来,先录于《苏学士方》(苏轼自撰医方),后与《沈括良方》合编,撰为《苏沈良方》…”

  林思成试了试罐子的温度,又抽出一张纸巾点燃,在罐里绕了两下,然后往顾明里的脖子一扣。

  “啪”的一声,罐儿紧紧的贴在皮肤上。

  其它几人眼皮一跳。

  林思成接着讲:“虽然史书中和方书中都有记载,但不管是史学家,还是中医学家,都认为是以讹传讹…也确实有点:用火罐治疟疾,的确有些扯淡。”

  “直到1978年,江西樟树南宋墓出土了十二件成套的磁窑拔罐。从内壁残留的人血细胞中,检测出疟原虫卵形痕…”

  “之后送到京城,继续研究,证实瓷胎与釉料中均含朱砂、雄黄、艾灰等二十六味药材,当温度达到四十度,就会自动释放药性…六十度时最佳!”

  “啵”林思成把小罐拔了下来,放到桌上:“就像现在!”

  几人抽了抽鼻子,脸色齐齐的一变:小罐尚有余温,丝丝缕缕的雾气从罐口里飘了出来。

  关键的是,带着药香。

  其它不知道,但艾草和雄黄的味道,他们还是能分辩出来的。

  “而不管是粗糙的薄釉,釉面的凸点,以及内部的十二道凸棱,都是为了更好的吸附药力,释放药性。同时,暗合十二正经…当然,最后一点属于玄学,不过还有…”

  林思成拿起手电,又里一照,几人齐齐的凑了过来。

  灯光下,罐壁、罐底上,清晰可见密密麻麻的小点,但极对称。

  郝钧眼睛一亮:“穴位图!”

  林思成点点头:“说准确点:铜人腧穴图!”

  几人愣住,面面相觑。

  是不是南宋的拔火罐,是不是如林思成说的那么神,能治疟疾,暂时还不好说。但这淡淡的药香,和罐底罐壁上的穴位图,总归是真的吧?

  但要说这是御器?

  郝钧和关兴民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王齐志。

  他俩终于知道,为什么林思成的手机一直打不通,王教授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黑?

  这四只罐子,绝对是林思成从盗墓贼手中买回来的。而且十有八九,是从南宋六陵中挖出来的。

  出自于皇陵,可不就是御器?

  但敢盗皇陵,绝对算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营生,你小子是纯纯嫌自己命太长。

  正惊的不要不要的,林思成又拿过犀角杯。

  几人精神一振。

  普通的犀角,大都是乌黑,或是黑中显灰。品质较好的,骨质才会从梢部逐渐变淡。

  大致长这样:

  但这一只,却长这样:

  后面这一只肯定染过色。

  但怎么染的,和万历皇帝的那一只“赤霞杯”有什么关系,关兴民和郝钧真不知道。

  愕然间,林思成又开始操弄:先是接了一杯温水,又找来了两只温度计。

  一只让郝钧捏在手心,一只测水温。

  “万历定陵出土的那只长什么样,我确实没见过。但民国时,宣宗朱瞻基的景陵被盗,有一只流入英国,曾上过《BritishMedicalJournal》(著名医学期刊,世界第三…)”

  “经过检测分析:犀角采用活体采角:在亚洲犀濒死时截取角基,利用心跳余温促使血液渗入角蛋白纤维,显微检测显示血红蛋白结晶呈雪花状…

  之后窖藏药浸:埋入朱砂、人发灰、童便配制的三阳汤中窖藏七年,使血色渗透深度达79mm。然后,用砒霜蒸气固化血色。最后,才会下刀雕制…”

  “之后又经过检测,杯壁检出活性血小板生长因子(PDGFBB),这东西就一个作用:加速伤口愈合,但具体是什么机理,英国人也没研究明白。

  其次,盛装黄酒三十分钟后,检出酒中黄酮类物质浓度提升十七倍。什么机理,什么原因,同样不知道。”

  “之后又检出:持握时,一分钟之内,杯身温度异常升高2℃…原理同样不知道。”

  林思成收回温度计:水温32,郝钧的手温也是三十二。

  他端起杯子:“师兄,握!”

  郝钧半信半疑,接在了手中。

  然后,插在杯中的温度计,水银刻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涨。

  几人面面相觑,跟见了鬼一样。包括王齐志,叶安宁。

  手温三十二,水温三十二,凭什么只是握了一下,就凭空涨了两度?

  关兴民一脸惊奇,手按在郝钧的胸口:“你是不是心跳的太快?”

  “我是好奇,又不是紧张,心跳快个屁?”

  郝钧放下杯子,拿出温度计。顿然,刻度开始往下降。

  五个人瞪起了十只眼睛:真就他娘的涨见识了?

  所以,这还能是假的?

  看着看着,郝钧一个激灵,和关兴民对视一眼,然后,两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国内就一只,对吧?就定陵出土,珍藏在故宫的那一只。

  按林思成所说,国外也有一只,等于这就是第三只,对吧?

  什么活性因子,什么黄酮类物质都不提,只说这凭空就能升两度,就能证明这东西有多神奇。

  感觉用“国宝”这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这东西的珍稀程度。

  所以,林思成的胆子得有多大?

  关兴民嗫动着嘴唇:“他们怎么没把你埋坟里?”

  林思成顿了顿:“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当是染色的犀角杯!”

  “废话!”郝钧咬着牙,“他们要知道,你早成一块一块的了!”

  “那怎么办?”林思成叹口气,“总不能当做没看见?”

  几人愣住,无言以对。

  不用猜,如果林思成不买,这件东西的结局就一种:流至境外。

  或是被不懂行的买走,转一遍手,再转一遍手,迟早被懂行的人发现。

  或是一直扔在货架上,有朝一日碰到懂行的,然后被买走。但不管是哪一种,都留不到国内。

  林思成也绝不是想把这东西昧下来,或是怎么样才买的。不然不会堂而皇之的拿出来,给他们看,还给他们讲那么清楚。

  一时间,王齐志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这个学生,真的是…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

  怅然一叹,他又指了指:“那三箱是什么?”

  “南宋文书!”

  回了一句,林思成揭开囊厢,没多取,就各样取了一幅。

  都很新:帛囊新,文书新,轴头也新。乍一看,像是新近才仿的,还没来得及作旧。

  本能的,几人想起了马远的那两幅画:几乎一模一样。

  王齐志没见过,但听过,也知道就是为了那几副画,林思成才跑去杭州。

  总不能,这东西和马远的画有什么关联?

  暗忖间,林思成解开一只帛囊,取出文书后,又往里灌水。

  起先,众人还莫明其妙,但随既,几人眯起了眼睛。

  明明是绵帛制成,但大拇指粗的囊袋都灌满了,竟然不见滴水?

  不,甚至是渗都不往外渗?

  现代的高科技?

  正狐疑着,林思成把水倒干,把囊袋铺到了桌面上:

  “鱼膘、猪皮、桐油合成明胶,而后胶三矾一,制成矾胶,均匀涂抹…一为防腐,二为防水!”

  林思成又拿起只有食指粗细的卷轴:“两头封盖,再以蜂腊并朱砂合泥,封住缝隙:一为防水,二为防腐,三为防氧:即使卷轴内部形成无氧的真空状态…”

  拔开两头的盖帽,林思成把文书摊开:“婺州(今金华)竹纸,防蠹处理以防腐,再刷矾胶:抗水、防氧、防腐、防蛀…

  以及特质的松烟墨:一斤松烟一两胶,一两甘松霍香调…同样:抗水、防氧、防腐、防蛀…”

  放下文书,林思成又从箱子中拿出一支约摸胳膊粗的木匣:“木材为香樟,置文书于其中,而后漆封…”

  顿了一下,他又环指一圈:“当初盗墓份子下坑后,这些南宋文书全部泡在水里…所以,失传的漆封、蜡封、囊封技术,以及代表南宋最高的造纸并制墨工艺。”

  而后,林思成将三样文书一一摊开:

  “录身告白七份:记录嘉定年间,徐谓礼从承务郎(从九品)、修直郎(正九品),从事郎(从八品)、通直郎(正八品)、州通判(从七品)、大理寺评事(正七品),再到知信州(从六品)…”

  “敕黄五副:权知建昌军、蠲免信州旱灾田赋、及治水有功,特赐绯鱼袋…”

  “印纸二十五则,这个最重要:包括赋税完成、狱讼公正、农桑劝课、人口增长、边防稳固…

  等于从嘉定到淳佑四十余年间,南宋的政、军、民、赋、司法、农业、水利,乃至职官制度、政务运作、民生风貌记录的清清楚楚…”

  林思成直起腰,呼了一口气:“但不用鉴,就如马远的那两幅画,咋鉴咋假。也不用怀疑,东西真的不能再真…

  最关键在于,大半的内容,都与之前的史学研究大相径庭,乃至背道而驰…”

  王齐志瞳孔微缩,手指止不住的晃了一下:考古,研究历史的意义是什么?

  填补文献空白、延长文明轴线、纠正历史误读。再之后,才是保护和传承文化遗产。

  所以林思成才着重强调,最后的那二十五份录白印纸最重要。

  更关键在于,他说的最后那一句:大半的内容,都与之前的史学研究大相径庭,乃至背道而驰…

  所以,这些文书如果是真的,史学界的锅都要炸了好不好?

  那么多的论文,那么多的结论,那么多的研究成果统统作废。涉及到多少人的是不是应该是“荣誉”、声舆,乃至身份、地位…

  王齐志也算见多识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点什么的好。

  关兴民和郝钧早就麻了,就从林思成摊开三份文书,说了一句“南宋文书”之后,剩下的压根就没听。

  常言,一页宋版一两金。这不是比喻,而是写实,甚至于写少了:哪怕是最普通的佛经,只要证实是宋版,交易金额就没下过千万。

  如果不是刻本,而是抄本,甚至于官职文书呢?

  乃至于,敕黄。

  何谓敕?圣令。再看桌上这一份:开头,敕门下…结尾,奉敕如右,牒到奉行…黄纸书写,加盖御宝…这是圣旨!

  清代的圣旨留存的才几封?

  而他们的脚底下,却摆着三大箱…

  关兴民和郝钧已不知道怎么估。

  甚至于,感觉南宋皇帝的拔火罐,用科学都讲不明白的大明皇帝的犀角杯,也就那么回事。

  一时间,像是按了暂停键,不大的办公室,大大小小六位,却安静的像是按了暂停键。

  十只眼睛冒着光,定在了林思成的脸上。

  林思成慢条斯理,一本正经的撒谎:“那天买了画,我总觉得不大对:画工怎么看怎么真,其它的却怎么鉴怎么假?

  之后,我想着老太太见多识广,活得也够久,说不定就知道一点,然后给赵修能打了个电话…

  然后,赵修能建议我去杭州:毕竟马远马麟、戴进都是杭州人。而且他那边就有朋友,说是非常资深,说不定就能问到点什么…”

  资深的盗墓贼是吧?

  王齐志暗暗腹诽,瞄了他一眼。

  林思成当没看见,继续讲:“但去了后,对方很谨慎,我报了赵修能和老太太的字号,对方却说我找错了地方?我想着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就在他店里转了转。没想,好东西还不少?”

  是不少。

  要是少了,你能带回来这几大箱?

  几人面面相觑,个顶个的古怪。

  王齐志又叹了一口气:“花了多少?”

  “第一天花了一百万过点!”林思成指了指,“玉壁、漆盒、古籍都是那天买的。当时,还买了一件西汉太史令的青铜鱼钥…”

  啥玩意?

  西汉太史令?

  下意识的,几人就想到了司马迁。

  既便不是,那玩意在黑市也值上千万。

  郝钧低头瞅了一圈:“东西呢?”

  “还回去了!”林思成手一摊,“他们不认识那东西,甚至不知道是哪一朝的,所以我提醒了一下…然后,第二天就见到了老板!”

  什么老板,那是盗墓贼的头子。

  等于林思成拿那件东西当了敲门砖…

  王齐志又气又笑:“就你这眼力,他们就没邀请一下你入伙什么的?”

  林思成点点头:“邀请了,但我没答应!”

  几人齐齐的一怔愣,嗫动着嘴唇,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好。

  林思成这胆,已经不能用“大”来形容了…

  王齐志叹口气:“然后呢?”

  “然后,他们为了感谢我,让我再挑两件,说是送给我。之后我确实挑了两件,就火罐和犀牛角,但付了钱,而且一份都没少:三十八万!”

  呵呵…

  就那两件,三百个三十八万怎么样?

  “之后,我拿出马远的画,让对方帮我找一找。然后又过了两天,画虽然没找到,但他们找来了这六十多份文书…”

  稍一顿,林思成又强调了一下:“但没让白找,花了十万…”

  十万?

  几人已经无力吐槽。

  算一算,从前到后,林思成花了一百六十万左右。把那方玉壁卖了,就能抵得绰绰有余。

  剩下的,全等于白捡。

  但就眼前的这些,如果按金额论,“亿”都打不住。

  问题是,怎么处理?

  除了那两本和刻本的古籍和玉璧,剩下的全是一级文物。甚至于还得加个备注:国宝。

  所以,卖是想都别想:前脚卖,后脚就得吃牢饭,管一辈子的那种。

  收藏也不可能,随时随地,分分钟种被没收…

  暗暗转念,郝钧皱起眉头:“所以,你是打算:捐?”

  林思成怪异的看了他一眼。

  郝师兄,我说了那么多,你是不是就只记住了仨字:忒值钱?

  “郝师兄,我是研究生…哦,现在还不是,但马上就是。而且,还有工作室…”

  郝钧猛的愣住。

  他被惊的头皮都麻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国宝,值多少钱,一时给忘了,林思成还会搞研究。

  漆盒应用的是髹漆与戗金工艺,既承上:与唐代金银平脱工艺异曲同工。又启下:发展至元代,衍生出嵌螺钿与戗金细钩填漆工艺。

  只凭这两点,就够申报一下省级项目。

  拔火罐与犀角杯,完全可以与省中医药研究院、交大(西安交大)中医学院联合研究。

  不管是哪一家,相关负责人绝对能笑的呲出后槽牙:这可是能发表国际顶级期刊的标本物料,压根就不是花多少钱能买得到的东西。

  至于文书…只要一个电话,省博或市博的人可能都用不到十分钟,就会冲到学校来。

  再想想这几件东西,以及项目本身,几个人看着林思成,神情又古怪起来。

  这么多的课题,跨了多少专业,你就一颗脑袋两只手,能研究的过来吗?

  林思成没有说话:权宜之计罢了。

  拔火罐与犀角杯无所谓,林思成不大懂中医,也没准备跨行。所以要不要研究都不一定。关键的是,不要被没收就行。

  但文书,最好还是跟浙省的文博机构合作,不然查资料都没办法查。

  总不能月月都跑一趟杭州,然后求爷爷告奶奶?

  当然,现在肯定不行。至少也得等当地部门重视起来,开始发掘徐谓礼墓之后。

  所以,要等老太太这边。

  不是岐山的赵老太太,而是故宫的王老太太。

  但还是那句话:万一不行,就只能自己来…

大熊猫文学    重生鉴宝:我真没想当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