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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海地祥云双鹤炉

  道士站在阶上,一袭青灰麻布的道袍,衣摆沾着几点墨迹。剑眉染着霜色,双目沉静无波。

  铜炉古朴,轻烟淼淼而起。右手捻动着三清铃,口中念念有词。

  “叮咚叮咚”

  声音夹杂在社火的锣鼓中,细微,却又清脆。

  “这道士在干吗,修行?”顾明凑了过来,眨巴着牛眼,“别说,范儿挺足,真像个高人。”

  林思成没说话。

  确实有点,说声宝相道骨,松姿丰颜也不过分。

  但高人到不了这里,硬装的味儿更不会这么冲:锣鼓震耳,烟花漫天,你却在这儿焚香、摇铃、念经?

  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看着道士手里的炉,林思成想了想:“明娃,你信不信,你只要敢和他搭话,他绝对能忽悠着让你算一卦!”

  “不可能!”顾明“嗤”的一声,“我又不是傻子!”

  和傻子没关系,而是心理与话术。

  看道士那炉,那铃就知道,估计是有点儿道行的。

  关键是,卖相是真的好。

  所以不怕你不上当,就怕你不好奇,你只要敢过去,顶多七八句,就能把你的信息套个七七八八八,再反过来忽悠你。

  林思成转转眼珠:“不信打个赌,谁输了请一桌席!”

  顾明斜着眼睛:他怀疑林思成想坑他。

  因为从小到大,这样的当他上的数都数不过来。

  但又很好奇:凭什么我只要敢搭话,道士就能让我算卦?

  他想了想:“赌!”

  说着,就走了过去。

  三个女孩稍慢点,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就看到顾明迎着道士走了过去。

  李信芳瞅了瞅:“林思成,顾明去干啥?”

  “算卦。”

  不是你要算吗,怎么成了顾明?

  林思成笑了笑:“我和他打了个赌!”

  “啊?”李信芳惊了一下,“那他会不会上当?”

  “会!”林思成很笃定,“但上不了多大,顶多一两百块!”

  李信芳都服了:你明知道他会上当,你还忽悠他?

  庄依不大信:“不大可能吧?”

  就像顾明自己说的:他又不傻?

  林思成笑了笑:“你看!”

  三个女孩齐齐的抬起头。

  台阶上,顾明拿出钱包,掏出了一张一百递给道士。道士打了个稽首,把钱塞进袖子,然后捏了捏顾明的肩头和后颈。

  然后拉着手一顿看,又一顿捏,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见顾明的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

  随后,她又拿出钱包,又给道士掏了一百。

  李信芳和庄依面面相觑:林思成说顾明会上当,果不然,顾明就上了当。

  林思成说至多一两百,还真就是一两百?

  不是…到底谁是算卦的?

  正惊疑不己,顾明巅儿颠儿的跑了回来,一幅没见过世面,惊为天人的模样:“真开眼了,成娃,那道士真的会算卦…”

  林思成笑了笑:“算什么了?”

  “他竟然能算出来,我是警察?还算出来我属牛,今年二十三,更算出来我姓顾…”

  顾明一指李信芳:“他又算出来,信芳是我对象。更算出来,我和你关系不一般…”

  “然后,又说我家事遂顺,万事大吉,且初结正缘(婚姻)。唯有事业上有一点儿小波折…我就想,我公安联考没过,体测又没过,不就是事业不顺,偶有波折?”

  顾明摊开手心:“所以道士给我请了一张文昌符,让我日夜佩戴,说是不出三月,必然时来运转…”

  瞅了瞅他手心里折成三角的符,林思成暗暗一叹。

  明明告诉顾明,那道士会瞎忽悠,顾明还是上了当,真就笨到家了?

  其实真不是,顾明要不聪明,考不上交大,而是因为他经验和阅历不足。

  换成李信芳和她闺蜜,照样上当。

  不信看两人神情:林思成,你不是说,那道士是骗子吗,怎么算这么准?

  因为那老道的道行确实很深,而且十有八九还懂中医:就他给顾明摸骨那两下,摆明就是把脉的手段。

  借着摸骨的空子一探脉:手心发凉,脉细而数,两尺几无…这娃看着壮的跟牛一样,怎么虚成了这样?

  然后再望气:面色晦暗,人中平满…这是典型的纵欲过度,肾气不固。

  然后再看装扮和身姿:一身名牌,却胡乱搭配,摆明出身很一般,近期才乍富。再结合脉相,顾明这乍富是怎么来的,道士心里也就有了大概。

  只需再往这边望一眼,看三个女孩里哪个神情最专注,哪个就是罪魁祸首。

  至于警察:知道顾明要考警察,顾叔就把他弄成了协警,而且一有空就训。训了半年多,顾明都快被训傻了。

  一坐一站,一言一语,不经意间,就会露出那么点味儿,稍细心点的就能看的出来。

  然后再问事业,就顾明什么事都写脸上的性格,道士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估计是元月份的时候考公没考过。

  所谓察颜观色,几相一结合,再一顿看似一针见血,实则模棱两可的表述,就把顾明给震住:咦,这他妈真是高人啊?

  就当他是高人吧…

  “真算这么准?”林思成瞅了瞅,“那我也去试一试…”

  说着,他也走了过去。

  “什么叫算是?”

  顾明嘟嘟囊囊,抬起头时,又愣了一下。

  “叶表姐,怎么了?”

  叶安宁看了顾明两眼,欲言又止。

  顾明,你知不知道,林思成忽悠你给他探路呢?

  算了,探就探吧,顾明虽然被骗了两百,但赚了一桌席,也不算亏。

  而且从小被林思成骗到大,估计早习惯了…

  暗暗一叹,她又转过头。

  林思成和道士站在台阶上,说了好一会的话。太远听不清,但没摸骨,好像也没看面相。

  又好过了一阵,林思成招了招手:“你们先进来,在道长这喝杯茶,我让道长好好算一算!”

  李信芳和庄依一脸古怪:真就算那么准?

  狐疑间,几人进了店里。

  门脸儿虽小,内里却别有洞天。不大的静堂,神龛,供案,功德碑,供经台等等等等,一应俱全。

  上首供着三樽铜铸的神像,身前摆着神位,从左到右依次是龛谷真人,自在真人,仙留真人。

  顾明瞅了瞅,努力的回忆,却没什么印象。

  再看台上的经书:《修真九要》、《通关文》、《指南针》…别说见,听都没听过。

  再看另一边:《卜筮正宗》、《六壬》、《玉管神照局》、《渊海子平》、《滴天髓》…这应该是占卜相术之类的典籍,但同样没听过。

  两人肩并肩,顾明在看,林思成也在看。大致扫了一圈,看到铜像和经台上的卜占典籍,林思成的眼睛噌的一亮:

  没看出来,这道士虽然是个骗子,却是个有根脚的,少说了也传了二三百年。

  再看那香炉,祖上肯定阔过,搞不好就是个掌门。

  当然,山门早破败了,估计快断了传承的那种。

  道士泡了茶,做了个请的手势,林思成坐下后,他端起茶盅递了过来。

  放在案上,道士又往后一靠,目光灼灼的看着林思成的脸:

  “就如在门外讲的那些,老道懂的不算多,但也不少,要看檀越想求什么:财、官、福、富,姻缘、前程、运势、寿禄。”

  林思成想了想:“运势!”

  抿了一口茶,道士抬起头:“我观檀越甲乙方木伏金,日柱干支同气,此谓青龙伏形,正印护身之贵格,主财官双全,富贵绵长…”

  林思成心里嘀咕:下一句,会不会是先一叹,再道一声可惜!

  果不然,道士一声长叹:“可惜!”

  林思成顿了一下,放下茶盅:“道长,可惜什么?”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檀越枭神夺食,比劫争财,四魁之罡犯了两魁…”

  稍一顿,道士闭上眼,右手拇指不停的在指节上掐:“乙巳、丙午、丁未、戊申、己酉、庚戌…癸卯、甲辰、乙巳、丙午,丁未、戊申…”

  边掐边嘀咕,好一阵,道士才睁开眼睛:“贫道算来,檀越近来应是微有波折。观之运势,应是于天地互泰、阴阳交合之日应了刑岁。

  虽有惊无险,但还余三岁,一为破,二为害,三为冲,若不化解,定然官非纠缠…长此以往,必然刑冲破害,财消运去,是非波折源源不断…”

  顾明听的一愣一愣,就连叶安宁也惊了一下。

  天地互泰,阴阳交合之日,不就是大年三十?

  命犯刑岁,刑即牢狱,林思成不正好就是在大年三十,在公安局待了大半天?

  确实有惊无险,麻烦却不算小。断断续续,到如今都还没处理完…

  林思成却暗暗一叹:何为刑岁,何为官非?

  大到杀头坐牢,小到口舌是非,具体是哪一种,当然是道士说了算。

  何又为天地互泰,阴阳交合?

  在算命的嘴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一天都可以。就算你刨根问底,他也能给你编的头头是道。

  所谓一惊二诈三看四骗,靠的就是一个细致入微,洞察人心。所以才叫“精门”。

  甚至于道士都不用看自己的表情,看顾明就行。这愣娃就差写脸上了:怎么又算这么准?

  这一下,道士应该更加笃定了:不怕你不信,就怕你不怀疑。

  果不然。

  道士慢慢的往后一靠,又端起了茶杯。

  林思成配合了一下,很惊讶的样子:“道长,该如何化解?”

  “说难也难,也简单也简单…”

  道士不紧不慢的呷了一口,“贫道有两策:一个慢,一个快…慢的,供香请符,每六日请一甲子(太岁神),六十甲子可护檀越一年。连护三年,厄岁尽消…”

  林思成端着茶杯,瞄了一眼老道士。

  乍一听,道士看他穿的不差,气色也好,就觉得肯定很有钱,就想逮着他薅三年?

  其实不然,老道这是投石问题,重头戏在后头。

  他暗暗转念:“敢问道长,一甲子功德几何?”

  老道士风轻云淡:“不多,一柱高香即可!”

  一柱高香是多少钱?

  供坛下的功德碑上都写着呢:刘海居士奉高香三柱,敬功德三千元。

  一柱一千,六十柱就是六万。像顾明现在干的协警,一个月才四百块…

  “快的呢?”

  “开坛做法,驱邪僻厄…但老道法力微薄,能保檀越一时,却保不了檀越一世。长久之计,可请师祖开光法器,以法相镇之…”

  可以,法器好说,连法相都出来了?

  林思成指了指道士手边的香炉:“这个?”

  道士怔了一下:“檀越好眼光:这是我开派祖师开山之法器,但奉于施主镇煞,也无不可!”

  咦,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还真卖?

  林思成不动声色:“功德几何?”

  “每日高香一柱,需连奉三年!”

  算一下,上百万了…果不然,重头戏在后面:道士把他当财神了。

  乍一想,就挺滑稽,张嘴就敢要上百万。但江湖骗子就是如此: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能薅多多薅多多。

  更何况,这不是还有便宜的吗,嫌一百万贵,不还给你准备了个六万的?

  信不信老道至少有七成把握断定:除过顾明,剩下的四位一年的零花钱都不止这么点。

  暗暗思忖,林思成转过头,和叶安宁对视一眼。

  然后,两人齐齐的看长案上的香炉。

  史载:雍正八年,世宗大病一场,御医束手无策。浙江总督李卫秘奏:河南道士贾士芳有神仙之称,可以方术为陛下试诊一二。

  后贾世芳入京,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方法,雍正竟然渐渐好了。但之后内务府总管海望发现,贾世芳暗中给雍正施咒,后将贾世芳秘密赐死。

  再之后,雍正大肆访求道家术士,并在宫中兴建斗坛,开炉炼丹。包括养心殿、乾清宫、澄瑞亭、钦安殿、深柳读书堂、雍和宫等等等等。

  自此,雍正求丹问道,潜修道法,一直到逝世,史称“世尊崇道”。

  凡各处斗坛,供器及陈设皆有定制,其中用于焚燃净心香的香炉,就是这一款:凡饰纹必错金,仙鹤、古松、海波、祥云。

  这种仿宣德炉的香炉有个专门的名字:海地祥云双鹤炉。

  再仔细看:没错,就是这一樽。

  老道士的心确实挺黑,张嘴就是上百万。但林思成和叶安宁心知肚明:这樽炉,三个百万都不止…

  又瞅了一遍,林思成吐了一口气:老道士,既然你想坑我,就别我也坑你!

  他点了点桌子:“辛苦道长,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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