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仇和相里贯按照许青的吩咐,将感动的泪流满面的弟子们安抚好送走,人满为患的院落很快便只剩下了许青一个人。
“不管看多少次都还是让人震惊啊,也不知道墨家和公输家到底是怎么驱动这些庞然大物的。”
许青伸手抚摸着眼前的破土七郎,语气有些感慨,眼中是止不住的喜欢和好奇。
无论是公输家摧城拔寨的破土三郎,还是那小巧的专攻机关的破土七郎,亦或者墨家朱雀、玄武、白虎以及那拥有开山之力的青龙,这些机关兽究竟为何能够自己动起来,它们的动力源是什么?
这些问题的答案很是吸引着许青,尤其是那个破土七郎,那么小巧根本没有人操控,又是怎么能够自己行动精准的破坏各种机关呢?
看了看破土三郎,又看了看一旁的白虎,许青很想要拆了它们,看看究竟是什么力量支持它们运转的。
就在许青考虑着上手拆稳妥不稳妥之际,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这才让他放弃了心中的想法。
转身看去,是去安顿弟子们的公输仇和相里贯回来了。
“昭明君。”
公输仇和相里贯恭敬的对许青行了一礼,他们看向许青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刚才许青的一番话说尽了他们心中的委屈和辛酸,也是许青为他们带来了该有的功劳和荣耀。
虽然和许青不怎么相熟,但他们心中已经将许青当做了知音一般的恩人。
“弟子都安顿好了?”许青问道。
“已经安排好了,我们这些匠人如今终于看到了希望,这一切都多亏了昭明君您,还请受我一拜。”
相里贯恭敬的对许青再度行礼,一旁的公输仇虽然没有说话,但也是如同相里贯一般,对着许青行了大礼。
“不必谢我,要谢就谢谢大王,是大王看到了你们的付出和功劳,也是大王下令奖赏你们的。”
许青伸手将二人搀扶了起来,神色平和的说道。
“昭明君您说的很对,我们是应该要感谢大王,是大王给了我们新的生活和希望。”公输仇和相里贯齐声说道,
看着二人眼中闪烁着的精光和脸上充满希望的笑容,许青明白时机已经到了,脸上露出一抹平和的笑容来,笑着说道 “那我便提前恭喜两位了,秦国一统天下的大业之中,少不得公输家和秦墨提供武器,到时候我想两家之中会出现不少的勋爵,甚至封侯也未曾不可啊。”
“哪里哪里,我等全部仰仗大王的鼻息。”
听到许青的话后,公输仇和相里贯连连摆手,他们虽然不太懂朝堂政治,但也明白做人不能太嚣张了,不然就他们这些匠人获得爵位被其他人盯上,绝对会大肆攻讦他们。
许青笑而不语,默默的看着两人。
公输仇和相里贯见许青如此,心中便知道今天的事情估计还没有完呢,于是公输仇开口问道 “昭明君,敢问您让我们留下,是大王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并非是大王有事要吩咐,而是我想要提醒两位几句话。”许青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语气有些严肃的说道。
“昭明君,您请说。”
相里贯的神色也变得认真了起来,与公输仇一起等着许青的下文。
“我说的倒也不是其他事情,而是你们两家在尚方中的矛盾。我知道你们两家之间积怨已久,强行让你们共事定然是心中不忿,所以才有了先前的矛盾,乃至最终大打出手。”
“也幸亏这里是尚方,大王在第一时间压下了这件事,这才没有让外人知晓。”
“你们对大王的处境应该也有所了解,若是被外人知晓了你们私斗的事情,你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许青看着期待的公输仇和相里贯,轻叹一声后,缓缓说道。
相里贯和公输仇目光复杂的看向了许青,他们自然明白许青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这还是想要他们不计前嫌,在尚方内继续共事。
“昭明君,这件事就没有其他可商量的余地了吗?”公输仇沉声问道。
相里贯看了一眼公输仇后,便看向许青,他也想要问这个问题,只不过被公输仇抢先了。
道统理念之争,这并非是寻常的争斗和仇恨,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情。
哪怕他和公输仇二人愿意,门下的弟子也不一定愿意。
许青看了一眼二人,微微摇头后,语气沉重的说道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们应该明白大王如今尚未加冠,朝中不少人对大王虎视眈眈。如今大王好不容易树立威严,正在逐步收回王权,若是朝令夕改,岂不让人觉得儿戏吗?”
“尚方之事非同小可,一旦变动巨大或再起争端,极有可能会让心怀不轨者抓住,从而成为攻击大王的把柄。”
“到时候不仅大王会受到影响,而你们两家更是会被严惩不贷。”
见许青一脸的凝重,公输仇和相里贯二人也不由得担忧了起来,如今他们刚刚有了爵位,刚刚摆脱了奴隶的身份,美好的未来正在对他们招手呢。
如果再因为两家的矛盾,导致这一切都化为虚影,那对于他们而言简直是生不如死。
“这哎,昭明君您也是百家之人,应该知晓我们两家之间的事情,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哪怕我愿意,门内的弟子也不见得愿意服从。”相里贯无奈的说道。
“是这个道理。”
公输仇也是长吁短叹的,满脸的无奈。
“既然大王让我来解决你们两家的事情,我自然是有所准备的。公输家和墨家之间的矛盾,说到底是因为对机关术运用的方向和道路的分歧,而激化这个矛盾的是当初墨家祖师墨子和公输家祖师公输班二人在楚宋战争的比斗。”
“但如今的公输家和秦墨,并非是当初的公输家和墨家了,其实你们所执着的道路分歧,也早已不同了。”
许青轻咳两声,向后退了一步,单手背在身后,一副若有其事的样子说道。
“啊!?昭明君,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输仇和相里贯满脸的疑惑和不解,什么叫做他们的道路分歧已经不同了?
既然你们诚心发问了,那我可就要好好的忽悠,呸是给你们解释一下了。
许青扫了一眼疑惑的二人,神色严肃的说道 “墨家倡导“兼爱”“非攻”,所以主张机关术应该用于防御与和平,便利百姓农耕生活。而公输家则是不同,公输家的霸道机关术注重进攻与效率,服务于战争需求。”
“说到底你们两家的矛盾就是两个词,战争与和平,是也不是?”
“是。”
公输仇和相里贯微微点头,应声说道。
“但是当初墨家三分,墨家为何分裂,而秦墨又为何选择进入秦国,为秦国效力?相里夫子您应该还记得吧?”许青看向相里贯,继续问道。
相里贯不明白许青为何这样发问,但还是点头回答道 “这是自然,当初祖师墨子逝世后,因为其三个弟子对墨家理念的不同观点,导致墨家分为了三派。”
“邓陵子带领神杀剑士与出身侠客和游侠儿的弟子们前往了楚国,也就是墨侠一脉。他们主张行侠仗义,坚持非攻,并以自身协助弱国抵抗强国,借助墨家机关术和神杀剑士的威慑,来迫使各国不得擅开战争。”
“相夫子则是带领精通墨家学问的弟子前往了齐国,并以齐国墨辩自称,他们游历各国,讲授墨家的兼爱思想,他们反对用暴力去解决问题,希望能用柔和的方式去获得和平。”
“至于剩下的也就是我秦墨一脉的祖师,相里勤。我秦墨按照墨家内部的划分,应该是属于墨匠一脉。我们注重钻研机关术,而帮助秦国的原因,也是因为只有秦国当时的制度,是最接近是我们墨家的最终设想的。”
“天下各国之战皆起于不义,所求乃是各国君主的利益和贪心。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只要活着便永远会有贪心。”
“只要人性的贪心存在,各国之间的战争便永远不会结束,所以我秦墨一脉认为与其靠着游说和威胁强国,来迫使各国不敢开启战争,倒不如支持一国,在最短的时间内灭了各国。”
“只要剩下一个国家,那天下自然就没有战争了,而我秦墨也能在天下太平之后,宣传墨家思想,实现最终理想。”
听着相里贯的解释,许青和公输仇二人连连点头。
当初墨家三分的缘由并不是什么秘密,但相里贯说的要比外界传闻的更加详细,尤其是秦墨选择支持秦国的原因。
“那我请问相里夫子,秦墨选择以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天下一统,是否要用战争的方式?”许青沉声问道。
“这是自然。”相里贯说道。
“那这与公输家主张的机关术为战争服务有什么区别?所以我说你们两家的分歧早已不同。”
听到许青的话后,相里贯当即便急了,连忙解释道 “不不不,昭明君您误会了,我秦墨只是要用最少的伤亡和战事,来换取长久的和平,这和公输家全心全意为战争服务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那你怎么知道公输家的目的只是为了战事呢?”许青幽幽的说道。
被这么一反问,相里贯懵了,公输家那可是比墨家还嚣张的军火贩子啊,对于军火贩子而言战争不是打的越久越多越好吗?
公输仇此时也懵了,有些不解的看着许青。
“相里夫子这里没有外人,您可以好好和公输家主谈一谈,看看公输家的霸道机关术注重为战争服务的目的是否只是为了搅乱天下?”
许青说着便看向了公输仇,眼中闪烁着淡淡的微光,脸上带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
公输仇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许青,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怎么不清楚许青的意思?
此时他也明白了为何秦王诏令之中,除了给他和相里贯爵位之余,还要写一道诏令赦免他们公输家了,这是用来收买他的。
难道以为这点好处,就能够让他堂堂公输家家主违心吗?这怎么可能?真以为他没有底线的吗?
“是的,其实我们公输家的目的并非是单纯的战争,而是和你们秦墨有着同样的理念。”
“我公输家先祖公输班乃是鲁国人,为何我公输家最终却选择效忠楚国,帮助楚国攻打当时富甲天下,又实力雄厚的宋国呢?”
“无非是当时的楚国乃是天下霸主,其疆域广阔,兵精粮足,若是在配合我公输家的机关术,便能够代替周天子巡守各国,使得各国不敢再相互攻伐。”
公输仇面露感慨之色,摸着胡须摇头说道。
底线?有爵位和族人的自由重要吗?更何况他们公输家是家族,和墨家这种学问派不同,他们根本没有所谓的学说理念,有的只是单纯的机关术传承,是比墨家更纯粹的匠人家族。
相里贯看着长吁短叹的公输仇,眼睛瞪大的极大,他怎么不知道公输家当初支持楚国是因为这个原因呢?
见相里贯彻底懵了,许青不给对方思索的机会,继续说道 “其实在我看来你秦墨和公输家很相似,不仅是最终目标的类似,更是经历的相似。”
“公输家为了帮助楚国维持霸主地位,从而稳定社会稳定,导致专心于霸道机关术,只注重威力,逐渐忘却了本心。”
“而你们秦墨呢?你们是想要秦国一统天下而结束乱世,实现墨家最终的团结平等友爱的没有战争的社会,但你们入秦之后为了完成天下一统,也一心扑在机关术上,为秦国提供武器。”
“但你们忘记了初心,忽视了在秦国宣传墨家思想,若是继续下去,哪怕秦国一统天下,你们也不会实现最终的目标。”
许青说着脸上露出了感慨之色,墨家可谓是这个时代最为理想的门派了,甚至墨家三分之后的三脉也是如此。
楚墨想要以身为棋,结果楚国灭随之战,邓凌子带领楚墨核心弟子殉道,由此楚墨断了,墨侠北上形成了燕墨,也就是如今的墨家,彻底沦为了江湖门派。
齐国的墨辩一脉更惨,以说服他人放弃武力而结束战争,这只能说是傻的天真了。
而墨辩一脉也为这份天真付出了代价,楚墨好歹还有后人,虽然稀少,但墨辩在稷下学宫和阴阳家、儒家、农家辩论争夺,最终彻底断绝传承,哪怕是历代弟子积累下的学识经典也存留不多。
至于秦墨,最终好不容易帮助秦国一统天下,可因为忘记宣传墨家思想,导致秦国上下充斥着法家思想,最终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
等到秦国二世而亡,刘邦建立大汉之后,秦墨作为秦国余孽,也逐渐断绝,导致这一手机关术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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