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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疏

  六科十三道联名上书,通政司中几乎都被奏疏堆满了。

  徐叔礼忙前忙后,每天都陷入到奏疏地狱中,总算是搬完了奏疏后,他怀念起自己的前同僚黄文彬了。

  一想到黄文彬年前启程去澎湖度假,如今应该在澎湖的沙滩上喝着蔗酒享受阳光吧?

  又想到自己苦巴巴的整理言官的奏疏,徐叔礼恨不得现在也打报告,调去国子监教书。

  就在徐叔礼幻想的时候,突然又有小吏来报,苏泽来递送奏疏了。

  徐叔礼记得通政使的教诲,知道苏泽是和重臣一个待遇的,连忙亲自去迎接。

  苏泽将奏疏递给热情的徐叔礼,他总觉得这个新任经历官不太机灵的样子,也不知道通政使杨思忠为什么要用他担任亲信。

  徐叔礼拿着苏泽的奏疏,快步来到杨思忠的公房。

  杨思忠的案头也堆满了奏疏,听说来了苏泽的奏疏,杨思忠立刻放下手里的奏疏,拿起苏泽的奏疏读了起来。

  这样日子杨思忠也受够了。

  科道怕杨思忠故意迟送奏疏,专门派人在通政司看着,这种态度着实让杨思忠愤恨。

  但是杨思忠对此也敢怒不敢言,驻扎其他衙门专门督办某件事情,这也是科道的纠劾权之一。

  除了内阁之外,科道可以对任何衙门使用这个权力,通政司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杨思忠也等着苏泽上书,来出这么一口恶气的。

  但是杨思忠同样也很好奇,苏泽要从什么角度来辩驳科道。

  毕竟科道独享纠劾权,这也是太祖朱元璋制定的祖宗之法,也是大明立朝至今的惯例,甚至要比内阁都要早。

  科道言官也因为这项权利,而能“以小制大”,成为大明政治版图上重要的一股势力。

  这些年来,虽然苏泽通过“考成法”,拴住了科道“风闻言事”的坏风气,但是也因为考成的要求,让科道言官的战斗力更强。

  这次科道攻击报馆,主要打的也是制度牌,没有对罗万化等人进行道德评判。

  苏泽想要反驳,就要拆解科道的法理基础才行。

  苏泽的奏疏上来就是一个儒家经典。

  “古人为政,防人之口,甚于防川。”

  “此言堵民言论,犹堵奔流之河,愈塞愈溃,终至决堤之祸。今科道诸臣攻讦《乐府新报》,禁其揭露房山煤矿之弊,实欲垄断言路,壅塞民口。”

  “此非徒违圣王之道,更悖儒家大义:议政权者,天赋民权,不可夺也。”

  杨思忠皱眉,作为一名士大夫,他自然知道甚于防川的典故。

  但是苏泽将上升到议政乃是天赋民权上,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尚书》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上天之视听,寄于民心民意。言论即民心之发端,非可垄断。”

  “子曰‘知而不言,是为不仁’,报馆详录房山矿难真相,正是践行圣言,使民情上通。”

  杨思忠明白自己别扭在哪里了。

  儒家典籍中的议政权,一直以来都是士大夫的权力。

  但是苏泽这篇文章,却将这份权力扩大到了所有的百姓。

  可偏偏结合上“防民之口”这个论述,似乎又有道理。

  周厉王就是为了防备国人,才不允许国人议政的,后来果然发生暴动流放了周厉王。

  这么说来,议政权又应该是所有大明子民都应该享有的权力。

  “防川之训,正警朝廷勿壅言论;天赋议政,则证民言不可禁。”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报纸上可以随意刊发报道?

  苏泽果然也写上了这一点。

  苏泽认为,议政乃是天赋之权,但是这个前提是议政是真的讨论事情,而不是传播谣言。

  对于捏造谣言,谤议朝廷的,那就不是天赋民权,而是故意中伤朝廷了。

  所以苏泽认为,报社有揭露社会真相,报道社会问题的权力。

  科道也有监督报社,对报社文章进行核查的权力。

  如果真的有报纸刊印不实的消息,伪造消息来谤议朝廷,那科道也可以要求报馆停刊,甚至禁止屡教不改的报馆。

  杨思忠皱眉,他总觉得苏泽这份奏疏,反而像是为了“议政权”而上,报馆被科道攻击的事情反倒是成了一个由头。

  杨思忠也不知道这份奏疏是好是坏,如今这世道已经足够混乱了,似乎苏泽还觉得不够乱?

  算了算了,这件事且由着朝堂诸公去头疼吧,自己不过是一个区区通政使,只要将奏疏按时送上去,自己就完成任务了。

  果然,苏泽这份奏疏送到内阁,也同样引起了内阁争论。

  保障报馆的报道权,内阁其实也是支持的。

  《乐府新报》揭露了社会黑暗面,保护了普通百姓,无论是从公还是从个人道德,都是值得鼓励的。

  站在阁老这个高度,自然不会为了科道独享纠劾权,而反对报纸刊登这类新闻。

  但是苏泽这份奏疏,反而又将问题复杂化了。

  所谓言论是天赋民权的说法,等于扩大了原本士人阶层的议政权,这么做自然是“危险”的。

  比如张居正就对此有非议。

  这么一来,江南的书院中,抨击朝政的读书人,是不是也有自由抨击朝廷的权力了?

  《乐府新报》是官报,报道这些新闻,那其他民报也跟着效法,也成立编辑部专门负责社会新闻调查,岂不是让民间报纸也有了类似于科道的权力?

  虽然苏泽用“谤议”来作为最后的兜底条款,但是要认定“谤议”在实践上何其难,朝廷最多就是对那些大报的不实谣言进行打击。

  总而言之,这是在言路上撕开了口子。

  如此一来,百姓岂不是也能非议朝廷的政策?

  内阁中,阁老的意思也差不多。

  明明苏泽只需要上疏保一下报社,却将问题搞得更大了。

  这样一来,岂不是将科道得罪惨了?

  就连一向最支持苏泽的高拱,面对这份奏疏也有所保留。

  高拱是有志于做实事的,如今朝廷有科道掣肘,很多事情推进起来都很困难。

  如果再将议政权下放,那日后朝廷推动什么政策,岂不是要承受海量的阻力?

  那日后还办不办事了?

  就在众阁臣都犹豫不决的时候,通政司又送来一份苏泽的奏疏。

  这是送错了?

  高拱疑惑的看向杨思忠,如果苏泽有两份奏疏,不是应该一起送来吗?

  杨思总面露苦笑说道:

  “高阁老,苏子霖就是分成两次送来的,原来这本是上午送的,这本是刚刚送的,下官拿到奏疏就立刻送来内阁了。”

  高拱疑惑的接过奏疏,这份奏疏讨论的也是报馆的事情。

  但是这份奏疏就没有提什么天赋民权的事情,而是提出报社的报道权,不应该被侵夺。

  这一次苏泽的角度,是房山县的事情,其实是一次报馆编辑对皇帝的上疏。

  罗万化身为清流大臣,自然是有权力因为房山矿洞残害百姓向皇帝上书的。

  既然这样,那报纸上刊登奏疏,也不算是侵夺了都察院的纠劾之权。

  看完这份奏疏,高拱也觉得这个办法绝妙。

  这样一来,房山矿洞的这类涉及官府的报道,就只有《乐府新报》这样的官方报纸能报道了。

  因为其他民间报纸的编辑不是朝廷的大臣,不能向皇帝上奏。

  苏泽这个办法,绕开了科道对于《乐府新报》侵夺言官纠劾权的指控。

  罗万化可是隆庆二年的状元,翰林院官员,他都不能上书揭露房山县令的罪行吗?

  那科道岂不是要站在所有清流官员的对立面上?

  而这份奏疏没有再什么言论权,等于重新将议政权限定在士大夫阶层中,也打消了张居正之前的顾虑。

  如果只是让《乐府新报》去报道,似乎也没什么不行的,就等于在科道之外,又设置一个舆论监督的机构罢了。

  官僚体系增设权力机构,这也是正常的事情,科道就是再不满,也能通过皇帝和内阁权威压下去。

  高拱将苏泽的第二份奏疏传阅,众阁臣看完后,高拱才说道:

  “本官以为,苏子霖这第二份奏疏还是妥当的。”

  张居正、赵贞吉纷纷点头,显然苏泽这第二份奏疏更合他们的心意。

  高拱也明白了苏泽分两次上书的意思,先用第一份奏疏让众人顾虑,再上第二份奏疏获得支持。

  高拱紧接着又说道:

  “那这第二份奏疏,还是先留在内阁议一下,先将苏子霖的第一份奏疏送入宫里,诸位阁老以为如何?”

  内阁已经接受了苏泽两份奏疏的大喘气,没理由不让皇帝也感受一下。

  而且皇帝看完这第一份奏疏还要下发科道,这之后再抛出第二份奏疏来,科道应该也更容易接受。

  赋予所有人议政权,和分一点议政权给《乐府新报》,这点账科道还是能算清楚的。

  苏泽自然是故意这么做的。

  这两份奏疏,名字都叫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疏》。

  要开一扇窗,首先要先拆屋。

  自由议政权好不好,当然好。

  如果朝廷官府不受批评,那结果自然是肆无忌惮,仅仅靠着科道的监督是远远不够的。

  更别说官场上,官官相卫本就是常态。

  如果不是苏泽改变了历史,等到了万历年间,大明科道就完全沦为党争工具了。

  但是在这个文盲率占比很高的大明朝,自由议政权会沦为少数人的工具。

  正如原时空明末党争那样。

  但是苏泽写第一份奏疏,也不仅仅是要“拆屋子”。

  任何一种思想和理论,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苏泽的奏疏必然会传阅,这等于给天赋议政权这个理论埋下种子。

  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苏泽就可以再拿出这个概念出来。

  而第二份奏疏就是“开窗子”了。

  只是要求科道让渡一些监察权,而且不是给所有的报纸,仅仅是给官报一家。

  如此一来,科道自然知道怎么选。

  所以真正放入系统的其实是第二份更温和的奏疏。

  ——模拟开始——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疏》(其二)送到内阁。

  因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疏》(其一)的影响,内阁全体同意你的奏疏。

  高拱、张居正、赵贞吉都赞同你的奏疏。

  皇帝在科道奏疏轰炸后,先后看完你的两份奏疏,也对你第二份奏疏的解决方案很认可。

  也先将你的第一份奏疏下发科道,接着通过了你的第二份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910。

  模拟通过,本次模拟不消耗每月模拟次数。

  果然模拟通过了。

  苏泽露出笑容,这次事件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解决了罗万化官报发行的问题,至少在这段时间,靠着这类深入的社会新闻报导权,《乐府新报》能保证一定的销量。

  又在科道之外增加了媒体监督的渠道,能多一份监督渠道总要比原来进步。

  也打破了科道官员对于议政权的垄断,讨论天赋议政权提供了基础。

  果然,系统探出了结算报告。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疏》(其二)通过,《乐府新报》开启了媒体社会调查新闻的先河。

  《乐府新报》在罗万化担任主编的时候,刊发了很多揭露社会问题的新闻,推动社会进步。

  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疏》(其一)却在后世获得更广泛的传播,成为论述天赋议政权的著名理论资料。

  这两份奏疏开启了公民议政的时代。

  国祚不变。

  威望200。

  剩余威望:1110。

  国祚不变。

  果然媒体的发展,对于一个政体来说都是具有两面性的。

  舆论监督能促进社会进步,但是在官方控制力下降的时候,媒体又能加剧社会矛盾,成为社会变革的加速剂。

  这么算下来,能维持国祚已经不错了。

  苏泽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

  不过从这件事来看,大明这帮言官的工作还是太不饱和了,竟然联合起来攻击《乐府新报》。

  苏泽掏出事后画册,很快就有要让科道言官忙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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