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浔、震泽、盛泽、甪直、檀丘…
通惠门外,一艘艘打着江南各镇名号的平底船,正陆续停在这里,往外吐着一袋袋粮食。
临门西水关两侧的官兵与士民们看得眼都绿了。
有的还做着吞咽的动作。
在这附近住的朱之琏更是在看到这一幕后,张大了嘴。
“真是江南来的?”
“没错,上面写的都是江南的各大市镇!”
朱之琏听后点了点头,随即就把两手握成了拳头,颤抖了一下。
“怎么在大清,他们就这么忠,这么舍利为国?”
“哎!看来,还是要把士绅不当人,才能让他们更忠心啊!”
最后,朱之琏为此愤懑地叹息道。
京城的许多王公也因此非常恼怒,咬牙切齿起来:“谁允许他们这些江南士绅如此忠诚的!”
恒亲王允祺也郁闷地在刻金大床上苦笑:“江南士绅还真是对我大清够忠心,对弘历够支持啊,我也算是白为他们在弘历面前说话了!”
“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自然得更忠心才行。”
此时…
趁着雨后热退,来到内务府,且正用折扇轻轻拍打着自己手心的弘历,在看着进入内务府仓廒的江南新米时,也笑着说了一句。
江南不主产粮食,但天下粮食以江南最多。
原因是,当地有傲世整个帝国乃至全球的经济实力。
早在明朝时候,江南就能虹吸全国各地的粮食,尤其是主产区湖广一带的粮食,基本上都去了江南。
所以,江南士绅要想给朝廷提供大量粮食,不是什么难题。
既然,江南士绅表现的如此忠君爱国,弘历自然也就不好再推行红黑册,扰动江南。
“京师米价已回落到一石八钱,比前日的八钱又低了一钱,士民不再恐慌购米。”
“军粮也可再增五十万石,从川陕、湖广留存减运京粮,发往军前。”
“奴才怎么就没有四爷的本事,小试牛刀,就既稳了民心,也稳了军心!”
这一天,马尔赛也在军机处,笑着向弘历汇报了江南捐粮到来后的情况,还顺便说了几句好听的话。
弘历听后颔首:“很好!”
“四爷说的是,这样两路大军也能多些耐心寻找主力,而不必为尽快结束征讨,贸然行军。”
张廷玉这时附和着,说出了自己和弘历一样的担心。
素来中原王朝劳师远征这种战略纵深很长的游牧国,若大败,往往就是因为担心拖太久而急于求战,最终陷入埋伏。
弘历为此也嘱咐道:“但还是要继续提醒他们,切忌急躁,不可轻信战机,要有百分百把握才可出击。”
“嗻!”
西路军的岳钟琪,在科布多与北路军的策棱合力重挫小策棱敦多布的兵马后,就又回到了西路的战略要地——科舍图。
不过,岳钟琪回到科舍图后,就通过俘虏的准噶尔士兵口中以及吐鲁番来的求援兵得知,准噶尔主力正在进犯吐鲁番的额敏和卓部。
岳钟琪为此也就遇到一个选择:是去增援吐鲁番,还是按兵不动,继续与北路军互为策应。
因为,弘历一再提醒他,不要贸然因为担心劳师久征的问题而采取行动,要谨慎,也就决定只先派部将总兵曹勷率兵试探性进击。
石云倬见状来到中军大帐,在行礼坐下后,看向岳钟琪问道:“既已知准噶尔主力,大将军为何不下令立即出击?”
“敌情不明,不可贸然行动,这是四爷的意思。”
岳钟琪瞅了烛火映照下,石云倬那张晦明晦暗的脸。
石云倬听后不禁皱眉:“这敌情还不明?”
岳钟琪一边理着文书一边道:“谁知道是大股进攻,还是小股。”
“额敏和卓部自己都说是主力!”
石云倬突然起身言道。
岳钟琪道:“即便这样,也还是得慎重,万一是额敏和卓部因为怕自己家园被毁而故意夸大其词呢?”
石云倬作为副将军,既有想代替岳钟琪成为大将军的想法,也有需要时刻让朝廷放心他们没有一条心的想法,且不用承担大战失利的责任,所以,他会故意选择和岳钟琪持不同的意见。
如果,岳钟琪选择西路军主力去吐鲁番,他就会劝岳钟琪慎重,不要冒险。
而石云倬在这样说后,也就还给雍正上了一道密奏,参奏岳钟琪怯战,知吐鲁番主力在攻打吐鲁番的额敏和卓部而不即刻进击。
九州清晏殿。
雍正近来,身体有所好转,也就开始看地方大员给他的密奏。
所以,雍正也就看到了石云倬的这份密奏。
且因此,他皱了眉,而在弘历来请安后,便把密奏给了他,且问他:“岳钟琪怯战的事,你怎么看?”
弘历看了密奏,心里一下子就猜到,雍正这是又想微操了。
弘历脑子一转,觉得把这个难题交给老十三比较好。
毕竟,这一世,老十三因为没那么累,所以尽管病情加重到不能行走,但好歹还活着。
而雍正就服老十三“管”。
弘历便没打算亲自说服雍正,也就说道:“儿臣,觉得可以先问问十三叔,毕竟岳钟琪若真是怯战,倒也罢了,无非无功而返;还能指望北路军;但若是出于谨慎,怕陷入准噶尔挖的坑里,与北路军拉开距离呢?”
这就好比下象棋。
西路军和北路军,是清廷放在准噶尔地盘的两个车。
两个车挨在一起,可以互相保护对方,而避免被对手吃掉。
现在,出现一个对手的棋子可以被吃掉的机会,西边的车是不是要放弃策应北路,而独自去吃掉对手的棋子,成了清廷要做的选择。
雍正想微操一下,但也的确知道两路大军要是拉开距离,会少很多安全感。
而他也习惯在问老十三后心里才有底。
所以,雍正也就带着弘历来了老十三这里。
老十三在知道这事后,就看向弘历,笑着问道:“四哥,我知道您其实早就有主意,故意考究弘历的吧?”
雍正一愣。
随后,雍正就拍了拍老十三肩膀:“还是你懂朕的心思!”
雍正接着就指了弘历一下,笑道:“但弘历狡猾的很,故意把这个难题交给你,你现在又还给了他,挺好!”
弘历看着这俩老兄弟,自然秒懂老十三为何这么说,雍正又为何承认,也就只能暗叹,老十三到底是老十三。
于是,弘历便刻意讪笑了笑:“还是没能瞒过阿玛。”
雍正淡淡一笑。
弘历接着就道:“儿臣愚见,还是相信岳钟琪为好,这样即便错过战机,人头落地的便是岳钟琪,而不是石云倬!”
雍正听后沉吟了起来。
老十三则点了点头,看向雍正:“四哥,弘历不好明说,我替他说,这个得看,若是西路军征讨失利,您愿意斩岳钟琪,还是愿意让自己监国的儿子担这个罪。”
“那就信岳钟琪!”
雍正为此说道。
且说,石云倬在收到雍正的朱批回复后,先是拧起了眉头,后又嘴角微扬了一下。
“报!”
“我们总兵说,吐鲁番只是有小股准噶尔兵袭扰。”
没多久,曹勷的人就回了西路军的中军大帐,汇报了情况。
岳钟琪听后眉目舒展开来:“幸好听四爷的,没有妄动!”
身为主将,他担了很大的压力,但好在弘历让他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而准噶尔这边的汗帐内,大策零敦多布因为久久未见西路军去吐鲁番,也就对噶尔丹策零说:“看来,西路的清军没有上当?”
噶尔丹策零微微抽动了一下脸部的肌肉,皱眉问道:“这清军如今作战怎么越发稳健了?”
“可能岳钟琪个人用兵谨慎。”
大策凌敦多布回道。
噶尔丹策零道:“你不是大汗,你不清楚!”
“即便他岳钟琪是谨慎的,他也谨慎不了!”
“雍正和弘历肯定要派有监军监视他岳钟琪,这监军不可能跟他岳钟琪意见一致,而监国的弘历面对劳师弥久的压力还这么稳得住,那就只能说明,这弘历虽年轻但心态很稳,意志极为坚定!”
“即便朝中老臣、地方重臣乃至可能雍正自己施加的压力,也没能让他心浮气躁!他简直是天生该当皇帝的人!”
“那可就太可怕了!”
“现在看来,要是被他恨上,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大策零敦多布回道。
噶尔丹策零也神色凝重起来:“岳钟琪没引走,现在只能看看北路军的策棱上不上当了。”
北路军的策棱在这期间也因为抓获噶尔丹策零部的嗒苏尔海丹巴,得知大策凌敦多布到达了察罕哈达,噶尔丹策零也在赶来的路上。
这让策棱以及整个北路军的将领都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进击进歼准噶尔主力的机会。
但策棱也因为弘历时刻提醒他小心噶尔丹策零用计,再加上他自己也是谨慎之人,也就还是把这个情报告知了岳钟琪,请岳钟琪决定是否和他一同进击察罕哈达。
只要岳钟琪的西路军也愿意和他一起进击察罕哈达,那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噶尔丹策零就算再诡计多端,也不能聚歼一直相互策应的两路大军。
岳钟琪很快就回了信,表示愿意率西路军北上。
因为,他已经得知进攻吐鲁番的准噶尔兵不过是小股部队,所以,没必要去支援吐鲁番,放着准噶尔的主力不去打。
所以,当噶尔丹策零得知岳钟琪也清军两路大军都紧随着往察罕哈达而来时,便知道,自己想在察罕哈达的博克托岭和和通泊之间大败北路清军的计划,再次破灭了!
“稳!”
“果然很稳!”
一大团阴沉浓厚的乌云下面。
正趴在软软青草上的噶尔丹策零,拿着自己的西洋单筒望远镜,来到前线,确认了一遍清军北上规模。
随后,他就因此重重地呼吸起来,阴沉着脸,而感叹着。
跟在他身后的大策零敦多布,也在这时狠狠揪着地上的草,拧紧眉头说:“真不知道,他将来做皇帝后,会让这大清变得有多可怕?”
军机处。
弘历在几乎同时收到了策凌和岳钟琪的奏折后,就把近来两路大军与噶尔丹策零的交锋情况,告知给了雍正。
雍正在得知去吐鲁番的不过是小股敌军,察罕哈达方向也不是只有大策凌敦多布一部兵马,而是倾巢出动的准噶尔大军后,也不由得后背发凉,而看向弘历久久不语。
“阿玛,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