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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赵有禄祥瑞啊

  安徽白莲教余孽被赵安彻底肃清时,北方却正经受着一场百年未遇的雪灾。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五六天,山东、直隶境内大量民房被大雪压塌,残垣断壁与冰雪混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砖石,什么是冻土。

  厚达数尺的积雪令得碗口粗的树枝也是不堪重负,官道两侧到处都是被大雪压断的树,气温更是低的邪乎!

  邪到贯穿南北的运河也被冰封,最冷的地方冰层厚逾数尺坚如铁板,无数往京师运送漕粮和各种商品的漕船被迫于山东临清段运河停留。

  几天下来,滞留的漕船多达上万艘,形成一条长达数十里的船队。

  漕运衙门以及地方官们为了打通运河这条帝国大动脉,不得已只好出动军队凿冰,可士兵前脚刚凿穿的冰层,十几个呼吸间竟又一点点的弥合。

  人力在严寒面前变得极为可笑。

  京里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海子里的冰层厚得能跑马,有胆大的车夫试着驱车而过,结果冰面在上千斤的压力下竟纹丝不动,连个裂缝都看不到。

  海子是王公贵族的游玩地,内务府专门组织人手破冰,然而挥镐凿冰的包衣们干的虎口震裂,也只能在冰面上留下数不清的白点与无数冰渣。

  凿不动,根本凿不动!

  即使能凿开冰面,捞上来的也不是鲜活的鱼虾,而是一块块冻得硬邦邦的鱼尸。

  海子里的水就跟被人为抽走似的,上面是厚厚的冰层,下面则是一片真空。

  雪停后,白天太阳的升起能融化些表层积雪,可等到晚上夜风一起那融雪便再次冻结,使得京城的路面、城墙、屋瓦都被覆上一层坚硬冰壳,一些年久失修的民房甚至直接被冻的开裂坍塌。

  整个京师全乱了,天子脚下也很快就变成地狱景象。

  街道上随处可见蜷缩在墙角、早已冻僵硬的乞丐、流民尸体。起初,顺天府的衙役还会用破席将这些尸体草草收敛拖到城外乱葬岗。

  只是随着冻毙者与日俱增,不过短短数日城内竟冻死上万人,衙役们疲于奔命,后来干脆视而不见。

  没办法,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处理尸体,因为城外的土地冻得比石头还硬,铁镐砸下去只能留下一个白点。

  挖坟葬人不可能,又不能任由尸体就这么躺在京师各个角落,于是只能被胡乱拉到一起堆积在城墙根下,层层迭迭,竟是形成一座座由人体构成的尸山。

  成群黑鸦盘旋其上,不断啄食着已被冻硬的皮肉。

  因挤压和轻微融化后尸体发生再次冻结现象,相互扭曲地粘连在一起,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可怖的景象。

  有人生了两三个脑袋,有人长了五六条胳膊,有人的腿上连着几只脚.

  然而京里的惨状以及北方百姓的死活根本不是清廷关心的,清廷关心的是被大雪和严寒中断的漕运。

  漕运中断的后果仅仅数天便显现,京师粮价一日三涨,先前还只是贵得惊人,后来便是有价无市。

  烧火取暖的木炭价格也是飞涨,以致不少穷人连烧口热水都成奢望。

  事态紧急,顺天府给朝廷专门上了份报告,说这场雪灾是继前明崇祯十六年、康熙三年这两场雪灾后的又一特大自然灾害。

  崇祯十六年的那场雪灾冻死数十万人,此后北方尤其是京畿附近爆发大规模鼠疫,鼠疫令京师人口十不存一,死亡数字百万人以上。

  鼠疫不仅让李自成的大顺军没有遭遇任何抵抗进入北京,也让这支南征北战的精锐顺军瞬间失去战斗力。

  军中染疫亡者十之五六,间接造成顺军在山海关的惨败。

  康熙三年的大雪灾虽然没有引发瘟疫,却也活活冻死上百万人,哪怕是比汉人高一档次的包衣奴才都冻死了数万人。

  包衣奴才是满洲权贵眼中的私有财产,为弥补损失,时任辅臣的鳌拜再次推行圈地并将土地上的汉人充为包衣。

  从康熙三年算起,今年这场雪灾还真就是百年一遇了,然而尽管各地关于雪灾的奏折如雪花飞入紫禁城,八十一岁的老太爷对外面的情况还是一无所知。

  雪灾被和珅有效封锁了。

  理由是怕上了年纪的老太爷担心。

  毕竟,老太爷才是大清的命根子,要是急出点什么,那就不是和珅一人损失,而是大清所有臣民的损失。

  冻死人怕什么,饿死人又怕什么,重要的是老太爷不能出事!

  这不仅是和珅定的调,也是军机处乃至整个朝廷都要执行的基调。

  当然,和珅并没有什么都没做,不仅认真指导各地自救,同时也动用一切资源对受灾严重地区进行赈济。

  内务府的广储司按和珅意思取出四十万两用于对直隶地区的救灾款,专款专用。

  不过尽管七十七岁的直隶总督梁肯堂为官还算清廉,也是个治水治灾能臣,但四十万两救灾款发下去后,实际起作用的仅仅只有十三万两。

  其余二十七万两层层过手,没了。

  内务府给的专款被直隶官员这么漂没,和珅能不知道?

  军机处值房内,和珅正同福长安说着这事。

  过完年才三十一岁的福长安认为可以借这事把直隶总督梁肯堂拽下来,因为此人不仅资历极老,且对和珅一党不“感冒”。

  由于上了年纪精力衰退缘故,梁肯堂这两年政务方面也出了不少过失,被老太爷下诏训斥过四次。

  所以福长安认为只要如实上报救灾款被挪用,老太爷肯定会革了梁肯堂的总督职务,到时他们就可以推一个自己人任此封疆之首的重任。

  谁知,和珅却不同意借题发挥,端着温烫的茶碗轻轻吹开浮沫,呷了一口,方才笑着摇头道:“四爷,四十万两银子能有十三万两实实在在用于救灾,我看已是难得。这官场上的事,讲究个水至清则无鱼。不把下面那些人喂饱了,谁会真心实意替朝廷做事?难不成,要你我亲自去下面州县挨个发钱施粥不成?”

  听了这话,福长安眉头微皱,显然不太认同和珅的意见:“和相,话虽如此,可二十七万两也未免太.况且梁肯堂这老家伙向来对咱们阳奉阴违,此次正好是个机会。”

  “机会?”

  和珅放下茶碗,意味深长地看了福长安一眼,“拿掉一个梁肯堂容易,然后呢?推谁上去?直隶总督这个位置朝中有几人能出任?总不能让你福四爷亲自去兼吧?”

  说话间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被冰雪覆盖、显得格外寂静的紫禁城,慢悠悠道:“梁肯堂也快八十的人了,精力不济、老迈昏聩是事实,主子前番便几次训斥于他,不过正因如此咱们才更该留着他。”

  侧脸看向似乎不以为然的福长安,“四爷,你想想,直隶总督的位置看似权重,实则是个火山口。眼下雪灾糜烂北方数省,漕运也为之中断,京里的情况你也清楚,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

  做得好,是分内之事。稍有差池,或是再出点什么纰漏,我看届时所有矛头便会立刻指向你我,弹劾的折子怕是能把咱这军机处的门槛踏平!”

  “嗯。”

  福长安点了点头,也觉这会把梁肯堂弄下来换自己人上去实际不是好事。

  “留着梁肯堂,天塌下来有他这个高个子顶着,就算出了天大的事,主子看在他年迈体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最多也就是革职勒令致仕,不会太过深究。

  可若换上个年富力强的,一旦出事那就是结党营私、用人不明的罪过,你我都脱不了干系的。”

  跟个老师教导学生般,和珅语重心长,“主子虽然春秋已高,但心里未尝不跟明镜似的。咱们在朝中已经够扎眼了,若再把直隶这畿辅重地抓在手里,你让主子怎么想?让朝野上下怎么议论?四爷要知道,有时候这世上事,退一步不是示弱,而是安心。”

  福长安细细品味,继而一脸钦佩道:“和相考虑的是周到,我先前想的还是过于简单了。这梁肯堂非但不能动,咱们还得在明面上保一保他,不能让雪灾的事把他压垮。”

  “正是此理。”

  和珅满意点头,“救灾的银子漂没就漂没了吧,只要还能听见个响动,能勉强维持住局面,不让京畿大乱,便算他梁肯堂有功。

  户部是你管着,你拟个条子给户部,叫他们再拨十万给直隶,就以体恤老臣、追加赈济的名义。记住,这十万两要从梁肯堂手里亲自过一遍.让他明白离了咱们,他连这十万两都未必能拿到,这直隶总督的位置也坐不稳当。”

  “好,我马上去办。”

  福长安心领神会,正要写条子时,和珅又想起一事,不禁对福长安道:“两广总督郭世勋给朝廷上折子,说有西方英吉利国王知我乾隆皇帝八旬万寿,特意派使团来我大清为我皇帝庆寿,估计明年使团可能就要过来,到时这件事由你专门负责。”

  福长安不解:“主子万寿去年就过了,这英吉利的使团还来做什么?”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罢了。”

  和珅轻笑一声,“若我未猜错,这英吉利国王是想与我大清做生意,将他们的货物卖给我国。”

  “做生意的事让广东那边同他们谈就是,何必叫这帮洋鬼子跑京师来。”

  福长安对和西洋人做生意没什么兴趣,因为他觉得再好的生意都没有他放高利贷强。再说英吉利不过一蛋丸小国,能有多少钱让大清赚。

  和珅笑而不语,未跟福长安细谈这英国使团来华一事,心中却早有计较待那英吉利使团过来定要从中撮合,好让两国之间贸易做大。

  没别的原因,只因和珅在广东十三行有自己的代言人,深知海外贸易利润之巨。

  左右英国使团明年才能到,和珅也不急,因屋内温度太高,便敞了敞领口。福康安也自去值桌给户部写拨款条子,刚写到一半值房的门就被人推了开来。

  一股冷气顿时侵袭屋内,和珅有些不快正要训斥进来的满章京萨荣安毛手毛脚,那萨荣安却面带喜色将一封奏疏递了上来:“中堂,安徽署理巡抚赵有禄给朝廷报捷,说是把安徽境内的白莲教连根拔了!”

  “噢?”

  和珅伸手接过萨荣安递上的捷报,其是知道赵安调兵围剿白莲教匪余部的,因为赵安早在两个多月前就将此事奏报了。

  不过奏报内容有些夸大,说白莲教死灰复燃,聚众造反,威胁州县,“匪数三四万,骨干不下数千。”

  时隔两个多月,安徽便将捷报传来,时间上是晚了些,但和珅也能理解,毕竟皖北地区比较复杂,安徽绿营战斗力相较其它省的绿营也差了许多。

  能做到连根拔起,彻底荡清很难得了。

  看完奏疏,和珅一边将奏疏递给凑过来的福长安,一边点头高兴道:“这个赵有禄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不仅成功救了灾,也彻底平了白莲众匪,安徽省内彻底清明,我看这回朝中还有谁说我和珅识人不明,说赵有禄是我和珅的一条狗。”

  福长安接过捷报迅速扫了一遍,脸上也露出笑容顺着和珅的话头道:“和相这双慧眼何时看错过人?这赵有禄当初不过一介学官,若非和相予以赏识,主子破格简拔,他能有今日?

  如今看来,这赵有禄确是文武全才,安徽那烂摊子又是旱灾又是白莲教的,朱珪都被弄的焦头烂额,结果赵有禄一出手就料理得干干净净,还没要朝廷出钱,没让和相与我为难,实属难得的很啊!”

  听的和珅连连点头,当真是与有荣焉,旋即想到什么,便道:“外面冰天雪地尽是些糟心消息,难得有个佳音让主子宽宽心,我们就去给主子报个喜,省得他老人家在宫里烦闷。”

  “嘿,和相别说,这赵有禄还真是个祥瑞,每每给咱们惊喜,也让咱们和皇上有面啊。”

  一心想把赵安收为自己门下狗的“四福儿”当即让萨荣安吩咐人备轿,外面天寒地冻的他可不愿跟和珅骑马到老太爷那,路途虽不远也是能把人冻成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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