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蒙蒙,云遮雾绕,却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善信们的热情。
半山腰上那座由佛寺改造而成的送子庙香火如沸,信众络绎不绝,连道路两侧的树上都被人系满了许愿的红绳和香牌。
上山拜神礼佛的信众衣着看起来都不错,几乎没有一个穷苦人家,显然穷鬼不是庙里的目标客群。
人群中还不乏小腹微隆,明显是已经从送子庙里求得子嗣的妇人,带着自己的丈夫一起来法会还愿。
更少不了许多明显未婚的年轻男女也来凑热闹。
就跟老王、老宴把子女相亲地点定在这儿的初衷一样,凡是管送子的神明,也指定有撮合姻缘的业务。
“啊!”
临近庙宇大门的山道上,一个明显显怀,大概怀孕近三个月的妇人突然脚下一滑,惊叫着身体向后倾倒。
她身边的丈夫为了表示虔诚,亲自背着满满一篓供品瓜果,没有让小厮帮忙,此时根本来不及反应。
幸亏他们身后路过一个看起来娇小玲珑,力气却一点也不小的少女,只是一抬手就稳稳扶住了那位怀孕的夫人。
夫人的丈夫顶着满头冷汗过来对少女千恩万谢:
“多谢这些小姐仗义出手。我吴家是江南盐商,三代单传,您不仅救了我夫人,还救了我吴氏全家。
请受吴某一拜,改日到我府上若有差遣,无有不应。”
少女摆摆手,只是也问出一个疑惑: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不过,山路难行,贵夫人有了身孕还来拜神,实在是有些冒险。”
吴姓男子一手搀着夫人,一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倒也没有瞒着她:
“小姐您有所不知。
我们夫妻成婚多年无子,三个月前无意间拜了一次还没有被请入庙宇的送子佛,没想到夫人回去就有了身孕。
我们应当是最早得神明垂怜的信众之一。
只是听庙祝吩咐,期间必须要来参加送子庙举行的法会,孩子才能顺利降生,我们特来还愿。”
少女点点头,也没有多想。
“原来如此。还愿还是要的。”
帮忙一起照顾着孕妇走进庙门后,就跟这对萍水相逢的夫妇挥手告别,走向侧面的姻缘殿。
据说在这送子庙求的姻缘也很灵验。
事实上这天宝山还是古代爱情故事《田螺姑娘》的发生地之一。
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传说,川蜀之地的螺湖、岭南柳州治、闽州州城附近的螺洲镇.最后一个就是这天宝山上的天宝陂。
故事都大同小异不必赘述,细节或有不同,但主线都是螺女和农夫的朴素爱情。
此世各种传说本身就拥有力量,想要断定一个民间传说发生的年代,其实有一个十分简单的判断标准。
如果故事的主角是农夫、牛郎、樵夫.等等底层劳动人民,那必定年头久远,一不小心就能追溯到隋唐魏晋南北朝之前。
但如果主角是各种书生,那大概率就是在赵宋之后。
道理很简单,讲谁的故事谁就会成为创造和传播故事的主体。
创作者都会下意识代入自己或自己熟知的身份,这样才会产生共鸣,百试百灵。
娇小少女狗狗祟祟地来到那棵枝叶繁茂的姻缘树下,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熟人,才在树枝上挂上了一块用一两银子从庙祝那里重金“求”来的姻缘牌。
当然是“求”不是“买”,佛门的事儿怎么能叫买卖呢?
忒俗!
牌子背面刻着一只田螺,正面右边写着她自己的名字“韩淑书”,另一边则写上了.鬼神妒陆云尘!
然后耳根微红,双手合十小声祷告:
“求神明保佑淑书和陆大哥的事情不要被人发现,能顺顺利利修成正果,结成良缘。
若能得偿所愿,我韩淑书一定回来给您塑一座金身佛像,绝不食言!”
却不知道自己的一连串举动,从头到尾都被天上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好家伙,我说你怎么突然就学会三角函数了呢,原来都是爱情的力量。
还有老陆,我还真以为他老人家心善,看不得笨蛋,天天凑你身边给你讲数学题,施展浑身解数度化你。
原来也是春心荡漾,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地下工作做的实在是可以,一个不注意连我都被你们瞒了过去。”
王澄看着这怀春少女,满腔八卦之心膨胀的同时,又忍不住叹息:
“淑书啊,听哥一句劝,老陆你把握不住啊!
有首歌唱的好:恰逢那年你明媚,又正逢我自卑,我两袖清风怎敢误你年岁。
恰逢你笑靥如花,而我年少无为,看过你一眼用我一生来赔.
只是对你们来说,男女的角色反过来了而已。”
韩家条件当然十分不错,父辈的韩家五兄弟打下偌大家业,不缺金银财宝,还拥有海捞子一脉的极品符应镇物霸王遗骨。
但比起在京师都权势滔天的白鳞卫陆家,那就只能算是不值一提的乡下土财主了。
爱情或许是两个人的事情,但是想要成亲那必然是两个家庭,乃至是两个家族的事情。
拿王澄自己来说。
虽说这段时间以来,他跟阿绡姐姐和师姐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但是如果他自己一事无成,错失了老爹留下来的东海国,根本就不会选择同时追求阿绡姐姐和师姐,反而会敬而远之。
就算师姐垂涎他的美色主动倒追也未必会接受。
就像前身作为打工人绝不会花费心思研究怎么去追求神仙姐姐一样,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
勉强在一起也注定分道扬镳。
更何况陆云尘还是长房长孙,注定避免不了政治联姻。
等韩淑书祷祝完重新睁开眼睛,发现一个庙祝正站在她身边,递给她一块香牌,合十一礼:
“施主。今日法会送子佛将会亲自现身,为三十六位信众祈福。
您与送子佛有缘已被佛爷选中,请随我来厢房静候。”
改造后的送子庙规模很大,被送子佛选中的幸运儿都会被庙祝引着单独进入一间厢房,对着送子佛像诚心礼佛等待法会开始。
“真的吗?太好了!”
韩淑书能被选中自然异常欣喜,跟着庙祝就走。
王澄随同她的脚步,却在同一排厢房门前看到了另一位熟人,赫然是戚将军的妻子王夫人!
她穿着一件朴素的竹烟马面裙,端庄温婉,哪里还有半点追杀上三品在世鬼神的凶神恶煞?
只是面带郁色,遇到别人同样有些躲闪。
百姓为朝廷输送的徭役、赋税、粮食、布匹、人才.等等都构成了汉始皇帝王神炁的一部分。
国朝禁绝淫祀,限制寺院规模,就是在保证自己的基本盘。
正规的佛道儒信仰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那些不受《二十四节律》承认的毛神了。
一律打为淫祀,不得祭拜!
王夫人也是病急乱投医,成婚后十几年无子,让她不由自主想要抓住每一丝机会,就算是遇到不受国家敕封的淫祀也实在是顾不得了。
“王夫人,请进。”
三十六位幸运儿每人一间独立的厢房,她的那间就在韩淑书隔壁。
两人进去之后不一会儿,那位盐商吴家的夫人也被庙祝引来,进了同一排厢房。
王澄在她身上随意扫了一眼,没发现她的标签有什么异常。
正要移开视线,突然目光一凝,失声道:
“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空空如也?
什么信息都没有?”
立刻扭头去看其他的妇人。
骇然发现,不只是她,所有有了身孕,前来还愿的孕妇全都一样。
鼓鼓的肚子里根本就没有胎儿!
与此同时。
在距离送子庙不算远的一座隐秘山坳里。
一群由数百庙军鬼卒刀笔吏组成的队伍,不知道已经默默潜伏了多久。
刀笔吏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更详细一点则要追溯到青铜时代的一种器物——削。
古人用简牍时,如有错讹,即以刀削之,故而那时的读书人及政客常常随身带着刀和笔,以便修改错误。
因刀笔并用,历代的文职官员也就被称作“刀笔吏”。
到了大昭时,吏为官之佐使,却永不可为官。
这些由朝廷官方培养的庙军鬼卒刀笔吏倒是不需要折寿,却需像犯人一样金字黥面。
上面刻的是甲骨文,可借这种最接近仓颉造字时的古老文字通神。
此时,队伍上空还飘着两片龟甲,上面的古老文字凑成了“路人甲”三字,绽放法光将所有人笼罩其间。
无论是此地的送子佛,还是布下大阵的王澄、宴云绡都下意识把他们给忽略了过去。
队伍前方两个首领低声交谈着任务:
“我们用笨办法慢慢排查了两个月,基本可以确定,目标就在这里!”
“何时动手?”
“等!有杨一笑碑文在,那个仙渣做什么都不可能顺利,今日必有变故。”
两人看向脚下放着的一块老旧石碑,上面抹着早已干涸的血迹。
上书:“初从文,三年不中;后习武,校场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遂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此乃符应镇物·倒霉鬼碑文(北宋杨一笑)。
虽只是一府之宝,却是霉运横祸连灾炁的绝佳载体,本事不小。
只要把某人的血液留在上面,就会跟碑文曾经的主人杨一笑一样霉运连连,大概率一事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