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金托什的突然晕厥,瞬间在测试车间内引发了一阵骚乱。
原本肃穆紧张的气氛被打破,惊呼声取代了引擎的余音。
离得最近的几个人本能地扑了过去,但非专业人员在这种时候能做的实在不多。
还有人下意识地想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但直到伸手摸了个空,才意识到热车测试时严禁携带手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懊恼。
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人想起来用内部电话联系工厂内部的医疗团队。
幸亏对BX01号机的测试流程已经临近尾声,而负责实际现场指挥的又是曼考夫,这才没弄出什么更大的乱子来。
大约半分钟后回荡在车间中的引擎咆哮声逐渐平息。
一名工程师起身报告:“测试完成,发动机已经停止工作…”
还不等他的话音落下,曼考夫就已经大步冲下指挥台,来到仍然倒地不醒的麦金托什身边。
“都散开!保持通风!”他厉声驱散了围拢在周围的人群,然后俯下身,颤抖着按向麦金托什的颈动脉。
好在,指尖下传来微弱但持续的搏动。
没死。
曼考夫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骨头,颓然瘫坐在地。
虽然从麦金托什倒地到现在总共不过两分钟时间,但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对曼考夫而言BX01测试的失利已是晴天霹雳,而麦金托什的倒下,更无异于雪上加霜。
JSF项目现任负责人罗琳·马丁即将高升旋翼与任务系统分部副总裁,麦金托什作为最热门的接班人,此刻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厥,哪怕能够保住性命,也很难进一步获得任命。
而这,必然会在洛马内部掀起新一轮权力角斗。
再结合F35那接近停滞的生产速度,甚至可以说整个JSF项目都面临着生死未卜的前景。
失败的阴影混合着对未来的恐慌,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几分钟后,厂区医疗队穿着醒目的白色工服,抬着担架匆匆赶到。
此时麦金托什似乎恢复了些许意识,在担架上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胳膊。
医护人员迅速将他固定,在人群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抬出了这片弥漫着失败气息的车间。
引擎早已停止咆哮,偌大的空间只剩下设备冷却的嗡鸣和人们沉重的呼吸。
直到医疗车的尾灯消失在门外,曼考夫才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打击中找回一丝冷静。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目光扫过狼藉的现场,最终定格在靠在一根冰冷承重柱旁的埃尔金布里奇身上。
后者此时正低着头,眉头紧锁,仿佛沉浸在某个无解的难题里。
曼考夫走过去,声音嘶哑:“刚才…那人跟麦金托什说了什么?”
他之前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测试上面,并未注意到来人到底是谁,所以只好来问一直跟麦金托什在一起的埃尔金布里奇。
但埃尔金布里奇像是没听见,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埃尔金布里奇先生?”曼考夫提高了音量,“那个带来消息的人,他说了什么?”
埃尔金布里奇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
他深吸一口气,回忆道:“华夏人…很可能造出来了第六代战斗机。”
“啊?”曼考夫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第六代?华夏人?”
“情报部门是这么推测的,”埃尔金布里奇点点头,“根据描述,那东西外形像个…梭子…总之和我们所知的任何东西都不同。”
他的脑子这会儿同样很乱,一时间实在无法完全复述刚才听到的内容。
“可是…”曼考夫喃喃重复着,脸上血色褪尽,眼神涣散,“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
巨大的认知冲击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F35B的失败尚在眼前,对手怎么可能已经跨越了整整一代?
相较于曼考夫的失态,埃尔金布里奇显得更为理智,或者说,是更早接受了某种现实:
“他们去年底就试飞了全世界第一种拥有自主起降能力的高超音速飞行器“驺虞”,现在拿出一种第六代战斗机…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情。”
“可是…”曼考夫仍然下意识地反驳,“我们还没有给出第六代战斗机的定义!标准…”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埃尔金布里奇几乎被气笑了,“是先有了产品,然后才有相应的定义,而不是反过来。”
曼考夫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时代变了,奥多姆。”埃尔金布里奇又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讽刺意味的嗤笑,“这一次,定义权恐怕掌握在华夏人手里…他们说那是六代机,那就是六代机…力量,才拥有最终的话语权。”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曼考夫。
当对手拿出了你望尘莫及的产品,划代的标准,自然由他们书写。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挫败的叹息。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只有车间里设备冷却的微弱嗡鸣和远处隐约的警报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分钟,曼考夫终于平复下了翻腾的心绪,试图抓住一点现实的问题: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埃尔金布里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测试台上的那架BX01,眼神复杂难明。
片刻后,他反问道:“奥多姆,对于F35B,对于整个JSF项目…现在这局面,你怎么看?”
曼考夫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旁人能听到他们的对话,才压低了声音,有些自暴自弃地坦率回答:
“如果华夏那边不松口,不解除对关键部件的封锁…那短期内,我看不到恢复的可能。”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而且,就算解决了升力风扇,F35A和C呢?那些材料…”
埃尔金布里奇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实际上,不仅仅是JSF,奥多姆。”
他伸出手,开始一一例举:
“DDG1000驱逐舰的FlightII批次,因为没有华夏提供的凝水控制模块,刚刚切割钢板不久的两艘船都已经停工了。”
“空客的A320neo,等着装华夏的AE1500发动机,但因为CAAC和EASA的全面适航互认协议卡在那里,整个项目被拖得半死不活。”
“还有给A350和波音787下一代准备的遄达NGx发动机,也卡在原地僵持不动有多半年了…”
他摊了摊手,做了个“完全停滞”的手势:“全世界的航空工业,甚至整个制造业,都已经被绑在了华夏人构筑出来的链条上。”
常浩南在十年前的一番搅合几乎重塑了全球航空工业的格局。
在失去了几个关键的合作者和供应商之后,PW1000和LEAP的研发并不顺利。
并且它们的性能实际上也跟AE1500相差甚远。
曼考夫的眉头紧锁:“你到底想说什么,托马斯?”
埃尔金布里奇抬手整理了一下领带:
“我想说的是,空中客车,罗尔斯·罗伊斯,还有无数依赖这条产业链生存的企业和工人,每分每秒都在因为那份该死的‘熔炉’清单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损失。”
“如果华盛顿方面不能尽快找到解决办法,结束这场荒谬的、自我毁灭的对抗…”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那么,为了生存,罗尔斯·罗伊斯,以及它所代表的…某些力量,就必须想办法自救了,我们不可能坐以待毙。”
曼考夫的心脏猛地一沉。
对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罗尔斯·罗伊斯,包括其背后的英国乃至整个欧盟,在巨大的经济压力和生存危机下,很可能会选择绕过华盛顿,甚至站到华夏那边去寻求出路。
这是赤裸裸的背叛信号,也是现实逼迫下的无奈选择。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但却不知道是该警告还是劝阻。
亦或是也发出同病相怜的哀叹?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埃尔金布里奇似乎也没想要得到曼考夫的回应。
毕竟,二人都离华盛顿的决策层太远,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
他利落地脱下了套在最外面的蓝色工装,叠了两下,塞进曼考夫有些僵硬的手里:“替我向昌西…带个好。”
说罢,便不再看向曼考夫,也不再看向那架失败的F35B,以及如同钢铁坟场的生产线。
而是转身径直朝着工厂大门的方向走去。
背影中,仿佛带着一种挣脱桎梏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