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季扬娜这群人离开香江以后,翟远除了隔三差五给远东银行去个电话,再次了解到苏联的消息,反而是通过同月20日的《星岛日报》的新闻。
20号的新闻实则已经称不上个新字。
莫斯科当地时间13日,与武力制裁加盟国立陶宛的‘维尔纽斯事件’前后脚,间中只隔了一天时间,另一加盟国拉脱维亚宣布独立,进而又爆发了一轮‘里加事件’。
先是拉脱维亚民众以各种罢工的形式对抗苏联帝国主义,抗议戈巴契夫对立陶宛的武装制裁。
接着,在立陶宛事件尚未解决之际,莫斯科再次出动特种部队前往拉脱维亚首府里加市,展开对当地抗议民众的又一轮特别行动。
不过这次,里加市的民众没有惯着莫斯科来的钦差大臣。
15号,中央委员会成立国家拯救委员会,解散拉脱维亚当地武装差佬,派莫斯科特种部队前往里加市。
16号,里加民众在市中心各处通路设置路障阻止钦差大臣,并正面驳火,流弹导致交通部长的司机当场身亡,
17号,拉脱维亚内政部长在莫斯科发布命令,允许钦差大臣对自家民众使用枪械,冲突再次升级,
19号,五个里加市民挟持并强暴了一名钦差大臣的妻子,案犯遭到逮捕押送往监察院之际,途径的大楼里涌现出更多当地市民对着押运车辆放冷枪…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啊”
翟远抖了抖手里的报纸,发出声感慨。
不评价立陶宛或者拉脱维亚的成分,单说苏联,在国运衰微之际,任何政令皆如向腐木添钉,只会加速其断裂。
非要说戈巴契夫昏招迭出吧,那也没辙,一个接一个闹脱离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何况超九成以上的莫斯科民众们,同样不支持立陶宛和拉脱维亚的独立,无论如何也得保住这部分基本盘。
“波罗三国已经跳出来了两个榜样,还差一个跃跃欲试的爱沙尼亚,啧,我都替戈巴契夫捉急。”
翟远看着手里报纸上,前线记者拍下来的现场流血照片,冲一旁的利枝招招手。
“帮我把这些报纸送去白加道,给娜塔莎看看他们国家正发生的事。”翟远笑道:“我个人觉得呢,在这种高压局势下俄联邦如果再不争取自治,或许会演变成更大的内战,到时候死的人就不止立陶宛和拉脱维亚这几十个了,问问娜塔莎有什么看法。”
“你自己当面去问嘛”利枝放下手头文件,抬头笑着说。
“不敢啊!”翟远颇为无奈,拉起利枝的小手,让她摸了摸自己脖颈处几道红痕:“看她给我这顿挠!”
距离娜塔莎被软禁已经过去一个礼拜,间中翟远探视过一次,遭到了对方惨无人道的招呼。
“好可怜喔”利秘书哄小孩似的嗤嗤傻笑,俯身亲了下翟远脖颈被挠的地方,又嘟囔道:“娜塔莎小姐也真是,下手这么重,不让她回莫斯科明明是为她好嘛。”
“我是不是很善良?”翟远捏了捏利枝的脸蛋。
“是呀”利枝笑着替他把衬衫领口往上拉了拉。
只是软禁而已,否则按照塔季扬娜他们的做法,娜塔莎现在多半已经消失无踪。
“可惜好人总是会被人误解。”翟远故作高深的唏嘘一句,拍了下利秘书的翘臀:“去吧,把这些流血的相片那给她看,希望她看完这些相片能明白个道理,这年头替克格勃卖命等于在替对方背锅,哪怕真把叶氏集团拉下马,接下来也会有张王李赵氏,苏联改变不了任何事,她最好的下场就是将来被推出去当弃子。”
“娜塔莎已经跟我说了很多次,她不是克格勃。”利枝看一眼翟远的脸色,小声说:“我看她的样子不像是骗人。”
“不重要了”翟远懒洋洋打个哈欠,说:“如果她一定要自证清白,那就拿出足够让人信服的理由,为什么挑在这时候坚持要回莫斯科?”
娜塔莎觉得自己是否克格勃出身,与她要将叶氏集团的黑料交给克格勃,两者之间并无直接关系。
翟远也挺好奇,都这种时候了,直接承认自己身份不就好了嘛,何必还遮遮掩掩。
但娜塔莎就是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克格勃。
那翟老板就懒得再较劲了,总之她这一个小小变数,根本影响不了历史的进程。
接下来什么都不用做,只等苏联内部一次次部长会议、一轮轮选民选举结束,紧随其后就是今年年尾,帝国在举世瞩目之下轰然坍塌…
时间线很清晰,翟远也暂时从苏联的局势中抽身出来,伺机而动。
1月末。
春秋演艺学院。
学校从圣诞节之前开始放假,这两日正是开学的时候。
香江的冬天没有北地白雪,却带着股黏腻的湿冷。
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进出校门,夹杂着热切的讨论声。
“快点啦,今日学校剧院有演出,迟到就没位置了”
“嘁又不是少女时代登台,粤剧演出啫,老土!”
“但是今次有miss邓做指导喔!”
“戏剧选修科的那位邓乐伶伶姐?”
“是呀!她个班次次开课就爆满,在学校不知几多fans…”
远处,学校剧院门口已经扯起横幅:
‘新学年开幕礼暨贺岁公演粤剧《紫钗记》’
外面的戏院有贺岁片,学院内部也有贺岁演出,春秋学院不缺顶着明星光环的教师,开学与贺岁的演出一办就是三天,称得上星光云集,作为一所艺术院校,将学校的人脉二字展现的淋漓尽致。
即便今天的粤剧公演,登台也都是罗嘉英、沈芝华这种大佬倌和花旦名伶。
不过对于春秋的学生们而言,无论是大佬倌罗嘉英,亦或是打着退圈二十年重出江湖的沈芝华,都比不上今日登台的女主角邓乐伶伶姐够分量。
春秋学院历来不缺明星授课,男人暂且不谈,女星从林清霞到梅燕芳、张蔓玉、王祖娴,只要一部戏掀起热度,第二天学校就能把演员本人请来上公开课,哪怕在UFO演短剧出身的李佳欣也不时向同龄学生们交流经验演技,虽然多数时候言之无物,但唬住一群剧组都没进过的新生绰绰有余。
一众靓女明星来来往往,前后被学生们排出所谓的春秋几大金花都好,
但其中始终有一个位置是专属于学校戏剧选修的客座教授,professor邓,邓乐伶伶姐。
亦是唯独一个没有顶着明星光环,却常年上榜最受欢迎教师名单的女人。
今日公演的《紫钗记》因为有professor邓的加入,演出尚未开始,学校剧院里已经座无虚席,一群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当然不是突然对粤剧产生兴趣,十之八九都是冲着伶姐而来。
“这么多年轻人进场看传统戏,起码二十年未见过这种场面。”
剧院后台的化妆间里,罗嘉英从外面走进来,嘴里不住发出感叹:“上个月去大马演出,票虽然卖得不错,但台下都是我这个年纪的观众,刚刚经过前台,连走道都坐满学生仔,真是难得。”
隔着厚重的幕布,外面观众席的喧闹声仍传到后台。
化妆师将一件黄衫递给罗嘉英,笑着提醒道:“外面观众捧的是伶姐还是粤剧,嘉英哥你心照啦”
“…那倒是。”罗嘉英无奈摇头,罩上黄衫招呼对方帮自己化妆,坐在化妆镜前嘟囔道:“现在外面的电影都搞科技大场面,咩超人奇侠、蝙蝠奇侠、铁甲奇侠,丢!得闲让剧团也做做创新,排一出《奇侠争挂帅》的剧目出来。”
“那你要记得付版权费给翟先生喔”
一侧的化妆间房门打开,四十二岁的沈芝华走出来,已经化好小生装扮,嗓音清脆的调侃一句。
童星出身的沈芝华曾与薛家燕、萧芳芳等人结拜为影坛七公主,同样也是最早退出演艺事业的一位,直到去年任剑辉离世,翟远与白雪仙搞出个纪念任姐并为女性发声的大事件,她作为出席名伶之一方才再度出现在公众视野当中。
今次春秋学院排演《紫钗记》,又特意请沈芝华重出江湖,重回阔别近二十年的粤剧舞台。
“华姐真是风采不减当年呀!”
罗嘉英回头看一眼身穿书生古装,反串戏里男主角李益的沈芝华,眼神亮起:“我一早说过剧团那些小生不够水准,只有你这个李益扮出来,举手投足才算有几分味道。”
“最紧要是要配得上霍小玉嘛”
沈芝华笑眯眯说一句,英气十足的剑眉弯起,伸手牵过一旁的女主角。
一袭青黛色古装罩在肩上,并非亮面绸缎,而是旧式苏绣软缎,衣襟低垂,腰间扎束一条浅粉色的丝带。
邓乐伶扮演的霍小玉,乍看之下并不耀眼反而显得平凡。
鬓边几缕碎发顺着额角贴下,用一支鎏金凤钗轻轻压住,脸上妆容只勾了淡淡眉峰。
被沈芝华牵着手走出来,邓乐伶眼眸轻垂扮出副隐忍柔光,好似唇齿不敢启的才女模样,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明艳媚态。
“嗱!”沈芝华一把揽住邓乐伶的腰肢,故作轻佻道:“这样的霍小玉出场,连我这个李益都忍不住要真心动情啦”
邓乐伶嗤的一笑,反手挠向沈芝华腰间,装扮出的斯文才女气质瞬间破功。
“华姐,钗尾这边要不要多补点珠光?”
“不必,《紫钗记》又不是后宫戏,霍小玉书香门第出身,妆太艳反而抢戏。”
“我这个年纪还扮小姑娘,总感觉怪怪的。”
“我四十几岁还被拉来反串小生,有咩所谓,又不卖门票,可惜现在没人看戏,否则你天赋这么高一定做正印花旦…”
邓乐伶与沈芝华交谈几句。
一旁的罗嘉英笑着说:“是喽,我仲要扮黄衫客,你几时见过长得这么衰样的剑侠?”
周围人一阵低笑。
邓乐伶又看似随口问道:“嘉英哥刚刚从前台进来,有冇见到翟校长?”
“翟先生?好似冇喔。”
罗嘉英将一副白胡子髯口挂在耳后,对着镜子调整位置,自顾自笑着说道:“伶姐,你如果见到翟先生麻烦帮我讲一声,如果我要排《奇侠争挂帅》这出戏,他不好追究我侵权啦”
邓乐伶闻言眯了下眼眸,紧了紧肩上的青黛软缎,才女瞬间变成侠女。
她冷笑哼了声,低声自语:“呵,同他很熟咩?”
后台的演员们尚未察觉到伶姐的情绪变化。
厚重幕帘再次被掀开。
在众人诧异眼神中,两个年轻学生吭哧吭哧拖着个花篮走进来。
花篮大的离谱,几乎占去后台一角。
下层白玉兰,中层粉山茶,上层一簇红玫瑰,一看就是精挑细选的气派花阵。
“各位老师好,这副花篮是翟校长特意吩咐我们送进来,祝你们演出成功。”
被选做苦力的学生仔丝毫未觉得不妥,反而因为能替翟校长做事而荣,骄傲的挺起脊背,仿佛胸前的校徽更闪亮几分。
“不是吧?”沈芝华望着造型夸张的花篮,表情错愕,忍不住失笑:“任白都未有过这种待遇,翟先生出手一向都这么阔气?”
邓乐伶目光扫过花篮,反问两个苦力:“翟校长也来看演出?”
“是呀!”学生仔连连点头:“他刚刚在学校门口招呼杜叶锡恩校董,让我们先送花篮过来。”
邓乐伶轻嗯了声,露出个笑容:“知啦,你们辛苦晒。”
前脚刚被翟校长委以重任,后脚又跟miss邓搭上话,两个学生仔走出后台时皆昂首挺胸。
“这种月份要凑足这么多花可不容易,不过要我讲啊,还不如换成出场费给大家。”
一旁的沈芝华开着玩笑,走到比自己还高一头的花篮旁,伸手拨弄几簇花瓣。
接着她轻一挑眉,从花束里抽出一张宣纸祝词。
沈芝华低头扫了两眼祝词内容,又扭过脸望向一旁的邓乐伶,旋即露出意味深长笑容。
邓乐伶见她笑容古怪,好奇凑过去。
沈芝华将宣纸在她眼前抖了抖,纸上没有‘演出成功’一类的祝词,
只有邓乐伶颇为熟悉的笔迹写下‘霍小玉’与‘李十郎’两个名字,中间画了个俗气的红心。
沈芝华眼神揶揄,拖着长音噢了声:“原来我是假李益,真十郎另有其人呀。”
啪!邓乐伶劈手夺过纸张,看着那个土味十足的红心,嘴角抽了抽:“嘁!肉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