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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新君巡境

  “是啊。那几只大鳞妖都跑得没影子了。本来吞了它们,应当是可以再次催生经脉树的。”裴液也往远处望望,“也不知那些鳞妖会不会有变化。”

  “赵灵均不死,短期不会恢复正常了。”李西洲微笑转回头来。

  “那么还是要清理了。”裴液若有思索地点点头,然后道,“掳入后宫做什么?”

  李西洲眯起眼来,少年天真地瞧着她。

  “有时是真傻,有时是装傻,就是你裴少侠的拿手好戏。”她微微翻个好看的白眼,转头就往下坠去。

  “干什么去?”

  “走吧,新君。巡游天下、清扫余孽,是登位后的第一件事啊。”李西洲学着他的口气,“受君恩惠,忠君之事,鲛女西西会做好的。”

  裴液笑,跟在她身后向下而去。

  其实不必事事都女子交代,细检新得之白水,裴液已可清楚感知到许多新获得的能力。

  其一,蜃境从此进出无碍。他可以在任何有蜃境的地方进入它,入境非是如履平地,而是进入一更亲切熟悉之所在,整座蜃境唯他一人肆意徜徉。

  其二,掌管蜃境开合之权。蜃境本身的规则仍在运行,界标们仍然会向途穷梦远之人敞开灵境之门,通过鲛珠粉等异类手段也依然可以进入,唯一不同的是,水君的允诺与否会先于、高于这套规则。

  其三,灵境的一切,无论草木鳞妖,都与他有一种别样的亲和,某种程度上他可以调遣任何一只鳞妖,但不能如蜃城那样粗暴、绝对,因为鳞妖们首先有自己的天性。

  其四,一切水形如臂指使,就如操使螭火一样,当时那个在杨家渡水底踉跄的少年彻底不见了。

  身为蜃龙真血与白水集于一身的正统水君,裴液直接继承了整座漫延千年的灵境,并且真实地握有了掌控它的权力。

  除了这些被直接赋予的基本能力外,他理应可以通过无数更精妙、更复杂的运作实现超出所料的效果,以及幻水与玄火如能结合,又不知能产生多少玄妙。

  但正如他最初获得螭火时一样,白水的一切也需要学习和熟悉,而且站位愈高之后,才愈能发挥其上限。

  好消息是,和螭火需要自己四方搜寻火焰来成长不同,白水已经自带一座四千年生长的上一任主人的遗产,它早已是完全体了,只是需要新主人慢慢的摸索与掌控。

  “这两株高树,就是蜃龙的角。”李西洲道,“它的埋骨之处是蜃境的中心。咱们远远走不完整座蜃境,能把龙湖这片游逛一遍就差不多了,那几只大鳞妖也跑不忒远。”

  裴液道:“你知晓它们去哪儿吗?”

  “不知晓,但我们可以问啊。”李西洲回头对他一笑,这笑挺开心而颇有童趣,有些像乐游原林子里那回,她道,“我带你去见见这些水里的朋友吧,它们都可有趣了。”

  “原来还有好鳞妖吗,我还以为都被杀完了。”

  “龙湖这片是都被杀散了,但倒没有杀光,大家都躲进了四方的角落里。而在那些更遥远的,蜃境流淌进的孤潭、山溪、地下河流等等之中,还有大量的鳞妖呢,就像人间王朝的变动也往往不大影响深山边民。”李西洲道,“以及,这些失了神智的小鳞妖们其实也不会彻底消失,随着时间过去,要么恢复正常,要么被别的鳞妖所杀,要么在什么地方死去,总之最终都会叶落归根,那丝蜃血与白水会再度化为新的鳞妖。”

  她顿了下:“当然,被你吃掉的就是真没了。”

  她瞧了眼少年,颇有你才是蜃境唯一毒患的感觉。

  “那,大鳞妖我们也可以不杀了?”裴液想了想,如今做了水君,看待这些鳞妖的角度又有不同,如果两条水主是自己手下的关羽张飞,那这些鳞妖就是马超庞德,真要吞吃它们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你不杀它们也不听你的。”

  “哦,那还是杀了吧。”

  “也许以后可能会恢复正常,但它们在活着的这段时间,会不停地残杀你的子民,与普通鳞妖不同,这些大鳞妖除了你没人能对付。这是平叛,君王殿下,慈不掌兵。”

  “李卿所言甚是。”

  连日的逗留没有虚掷,李西洲显然很熟悉这方世界,她带着少年从北边开始巡游,裴液至此才真切安宁地感受蜃境幽美深瑰的风光。曲径通幽,草原明敞,所见则鳞甲璀错,焕烂锦斑;磷磷烂烂,采色浩瀚。

  裴液寄身游荡,时不时被什么抓住注意,童心上来便追过去看。李西洲就含笑跟在后面。

  裴液摸着这些好看的异石,柔软的水草飘荡在脸庞,他回头小声道:“你说,这些石头能不能拿出去卖银子啊?”

  李西洲轻叹一声:“君王登位第一天,当先学会的竟是卖国。”

  “这什么话,互通有无不是很正常吗,这是惠及子民的好事。”

  李西洲淡淡扫了一圈:“是么,君王这些子民,哪个需要花银子?”

  一条水鳝在旁边盯着他们,鱼虾在石上穿梭来去,更远处大龟在伸着脖子爬行。

  “我花。”裴液理直气壮。

  “骄奢淫逸。”李西洲淡声道,转身游走,“灵境的异石当然可以拿去卖,而且人间从未出现过。不过如果大量流出,难免受人注意,而且会模糊灵界与人间的界限…灵境是幻是隐,不合多接触人间尘世。”

  “有理…那我没钱了,能偶尔捡几个卖吗?”

  “随你。”李西洲显然还是不大乐意,“银子到处都有,灵境却只此一座,君王还是想想孰轻孰重。”

  裴液手里抛着几枚精挑细选的好看小石头,昏君般装作未闻。

  什么“银子到处都有”,公主嘴里才说出来的话。

  他们在最北面碰到了那条大水虺。

  确如李西洲所说,它依然遵照着本能在杀戮其他鳞妖,庞然修长的身躯搅得这方水域混乱动荡,逃窜的鱼类四处惊飙,裴液二人瞧见它时,它嘴里正咬着一只大龟,钢般的利齿才把壳压裂。

  裴液对着它缓缓抬手,以掌相对,这是他第一次尝试操水,仿照操控真气的经验,他将手掌对着这条水虺,然后五指轻轻往前一落。

  比想象中要轻松太多,七八条凝实的水索霍然冲出,势头激得二人发丝飘飞,水虺猛地转头,已被环环套住。

  比起操使水波,新任水君还是更习惯自己动手,拔剑一掠而上,矫健身形已凌于其颈后。

  长剑横拉出一道笔直的剑光,而后飘然归鞘,水虺僵了一下,头颅光滑地跌落,下一刻才血如涌泉。

  “…不要抢啊。”裴液看着许多冲出来吞食这宝贵血液的鱼虾,也没驱赶,搁下剑在石上盘坐下来,抬起了手。

  如同饕餮一般,无论血肉筋骨,全部融化为渗入肌肤的甘洌清泉。

  鱼虾们正吃得畅快,忽然一个激灵,周围就只剩下清冽的水波了。

  这一餐的长久与痛快超乎想象,如果此前在鳞妖群里是一口一口地扒饭,此时就是持久的鲸饮,血雾之后是身躯,足足半刻钟里无有断绝,禀禄将之一滴不漏地吞咽下去共享给裴液难以言喻的舒畅。

  裴液这时还带着些疲累和伤势,却只给身体分润了一口。他确实有些迫不及待了,这样神物似乎要第一次展露它超越普通丹田种的神异,裴液急于填满它。

  深吸口气从石上站起来,转过头去,却见女子正一个人蹲在那里,只留个背影给他,手里不知拨弄着什么。

  裴液走过去,见是那只刚刚被咬破了甲壳的乌龟。

  它显然没有死去,也还没受太重的伤势,这时候正伸着颈追逐女子的手指,伤口被两条细薄柔软的鲛绡缠了起来。李西洲温柔逗弄着它,脸上笑得跟个十岁小孩儿没两样。

  裴液在她旁边蹲下,抬起手指捅了它两下,差点儿给它戳翻。

  “你干嘛啊?”李西洲笑着捉住他胳膊。

  “你跟它乐什么呢,跟个傻子似的。”

  李西洲不理他,又抚了抚这只不大不小的乌龟,才推着将其放走了。

  “你以后在蜃境里,要爱护这些大大小小的生灵,知道吗?”李西洲目送着它,“这里这样干净,大家都天真自然,没有坏灵妖的。”

  她讲这话时声音轻柔,裴液似懂非懂,但李西洲也没多言语,她站起来:“这种大鳞妖盘踞一方,就如狮虎般有自己的领地,这里既然有水虺,那另外两只一定在其它方向了,咱们往西去吧。”

  虽然说是追捕平叛,一路上其实悠游而轻松,李西洲给他讲着种种草木花石、水灵鳞物,哪些是什么性格,哪些又有什么用处,有些曾在人间露过面的,女子也总能攀来典故。那是天生的记忆与后天的学识碰到了一处。

  也常常遇到女子也没见过的,两人就围在一起试验一番,一条瑰美的蓝色小鱼不幸得了二人的青眼,被关在个水泡里戳来戳去,在喷出箭般的水流、展开彩虹般的雀尾都没能逼退这两个大东西后,干脆白眼一翻,肚皮一亮,直接装死上浮了。

  裴液笑着提着尾巴把它拎起来,挠了挠它的肚皮,它就猛地弹蹦起来,李西洲笑着制止了他的迫害,放走了它。

  蜃境之中生灵百般演化,许多凡间鱼虾游入,沾染灵气又互相杂交,早辨不出有多少种类,即便水君,也得多年熟悉之后才能了然于胸。

  到了西边的时候,景貌为之一变,平阔柔软的草原不见了,这里密石如林,乃有高峰窟洞,千曲百折,又不知寄居多少怪异生灵。

  但女子在这里却轻车熟路,说前些天她就是在这里纠集鳞妖大军,反攻蜃城的,但后来被冲散了,她就发遣大家四散躲藏。

  在这里他们果然遭遇了那只巨大的豹形鳞妖,它并非如水虺一般四下肆虐,而是阴冷地伏着,在两人被一方巨石遮挡视野时猛地扑了出来。

  无论它在这方水域如何称王称霸,面对裴液都如个心思透明的幼儿,裴液轻易地将它扼在石上,一剑贯穿了它的咽喉。

  禀禄再次一顿饱餐,已开始有些压抑不住的新芽,裴液清晰地感到那隐隐萌动的感觉。

  李西洲带着裴液往里而去,笑道:“我再介绍一位朋友给你,它能穿梭两界,算是灵境的客人。”

  裴液好奇:“什么意思,红珠潜鲤、水主,不都能穿梭两界吗?”

  “非也非也,那都是灵境生灵,是能从里面开门。这位是凡间生灵,却寄居于灵境,是能从外面开门。”李西洲言及此处,含笑偏头,“对了,你上回还没答呢,我给你的那枚角,你用了吗?”

  她一说这个,裴液也算想起来了:“我还要问你呢。你都送角了,为什么不在上面写几个字呢?”

  “写什么字啊?”

  “写上‘要用火烧’之类都行啊。”

  “…”李西洲沉思了一会儿,“你不知道要用火烧?”

  “我为什么知道要用火烧?”

  “这是《晋书》里一个很有名的典故,温峤在梦中见了灵妖,醒来燃犀角去照水,照见了那灵妖之形,那妖便说:‘与君幽明道别,何意相照也?’”李西洲道,“我与你也是幽明道别,这不是正要你来相照吗?”

  她想了想,微微眯眼:“我知晓了,国子监时让你去读《晋书》,你根本没读。”

  “…没时间嘛。”裴液转过头,“这个也不重要啦,你说的朋友呢?”

  李西洲微微一个白眼,也不多追究他,向下而去:“就在这儿啊。”

  裴液瞧见了,那是一只巨大而雪白的犀牛。

  它温顺地伏在这方洞窟里,身上厚甲上有许多新旧血痕,要么是此前和鳞妖群搏杀,要么是刚刚伤于那条水虎。

  裴液在它身上确实感知到高出其他鳞妖一等的灵性,李西洲游过去,在它头上抚了抚,犀牛亲昵地蹭着她的掌心。

  “蜃境现在安定下来了,你以后进来可以不用担心了。”李西洲微笑,牵着少年的袖子过来,“这是我们蜃境的新任水君,你以后四方游走,要和其他灵妖多多讲述,是新君拯救了蜃境,大家要尊奉他。”

  白犀牛的眼眸也温煦而有灵性,它上前两步,轻柔而臣服地蹭了蹭裴液的小腿。

  裴液也新奇而开心地揉了揉它的头。

  然后才瞧见那根突兀的断角。

  “原来我进来是受了你的援手。”裴液轻轻拍着它,“放心,以后你在蜃境修养就好。”

  “灵犀之角百年方生一指长,很珍贵的。”李西洲微笑,“不过没关系,还可以接回去的,拿来吧。”

  裴液更加感动:“原来如此——什么?”

  “剩下的犀角啊,我为保你进来,尽数付于你了,不过你既然没走弯路,那么烧一下应当烧不了多少,剩下的还是还给它吧。”李西洲含笑望着他,膝下白犀也再次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腿,敬畏而希冀地看着这位新君。

  “哦——”

  裴液发出个恍然大悟的声音,然后安静地和李西洲沉默相对,一动不动。

  李西洲再次疑惑地朝他伸了伸手。

  “我吃了。”裴液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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