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穴底中央,也在通红透亮的炼炉之下,那处布满蜂窝孔窍的圆丘,此刻不再喷出那缕缕如淡金烟气一般的阳煞,而是汩汩流淌的甘泉。
这涌出的甘泉在圆丘上如蜘蛛伸动爪节一般,往四面低伏之处流淌,未曾因此处煞穴中的炙热高温而被蒸发,殊为奇异,给众人以清凉之感。
“昊阳晦明之日,火脉涌出甘泉之时,于毒阳煞穴之中,将阳芝宝光佩熔炼为灵芝顶,而攒心阴珠熔炼为灵珠底,其后便要在如意的卷云颈处添上一道珍物功德金花,以达‘水火未济’之真意。
如今至阴和至阳这两件宝器都已在炼炉之中被逐一炼化,于两仪如意曲云柄上合炼为一体,接下来的功德金花便需要青囊祖师来垂恩下赐了。
眼下青囊老祖和诸祖师都在天阙玉台之上,同云雨庙那一方的上界护道尊神、诸宫仙人共定三疆,维系劫斗之律,不知这功德金花如何而降?”
在素莲之上,氤氲的清辉之内,季明心中暗道。
他倒不是担心在此事之上出岔,青囊老祖未有言语机要示下,说明此事没有问题,而他眼下元神之中浮生此念,正说明功成之前的内心障碍反扑,也就是内魔。
大慈村一战,他于阴雷之下经历生死玄关,正处于短暂的无念起,且无妄生之境。
但临此人生大事之际,仍是思绪纷飞,仿佛心猿未降、意马未勒一般,可见这身中的内魔何其汹涌。
此刻外面旦有风吹草动,亦或是强敌来犯,只怕他这心中的内魔立时暴涨数倍,使他智乱神迷,昏招频出。
季明深知唯有放下对如意宝的执着之心,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坐忘之功,才能使自己情绪一直处于未起之时,可即便深知此点,他也万万做不到。
这一柄如意宝已经托付他太多野心,其中的份量几乎与他的性命等重了。
季明心中默诵道经佛典,细细品味当下这被自己得失之心激化出来的觉悟之障碍,也就是道者之大敌——心魔。
“来了!”
内魔一时剧烈翻涌,竟是比自己元神示警还要灵敏数倍,更早的感应的外敌入侵。
众人听到季明的声音,齐齐遁走,于毒阳煞穴四围山势前布防。
在地穴的边缘之处,几株枯松之下的地方,幽融子撑膝而起,其头佩紫金冠,那一身斜襟窄袖道袍之外,套束一件宝鳞身甲,可谓杀气十足。
幽融子将手一撒,便有豆子般的灵物落下,滚地化为九个着麻布道衣、额间一点红的童男女。
九位童男女按九宫方位自然站立,腰束丝绦,不穿鞋履,赤足踩地,个个手持九节承露符杖,杖头处的空青石苞一副欲绽将绽的模样,杖穗无风自动,引动清微道力发散在外。
“这九位太平清露道兵乃是甲峰镇虎翁多年的心血,自幼便已授道兵炼法,皆是童身未破、心性纯良之辈,他们只要立足于此,便已布下一片无形无质的气机,可化浊为清,转邪为正。
无论何种邪术魔法、阴魔元神,乃至阴物恶宝,只要一到此间,便如同鱼离水、火缺薪,威力骤减,难以持久。”
季明微微颔首,门中自古便有上下二坛的兵马。
下坛兵马乃是猖兵阴军,季明曾在二战之中亲掌过,至于上坛道兵,他也有见过,那是号称太平力士的道兵,乃由钓龙翁司掌,同眼前太平清露道兵大不相同。
刚想到这里,徐偃子从袖内珍重取出一符。
那是兵符,其对符上吹了口气,便见一片金光被吹出,将地穴上下围拢起来,那金光中人影绰绰,响起一阵兵戈碰撞之声。
“这三百太平力士乃是临行前师傅秘授于我,要我务必护持师兄炼宝要事,眼下众邪群魔来犯,便让这三百力士替我在此守护。”
“泰禾有心了!”
季明点头说道。
“你们也小心一点,云雨庙既是研究过我,也必然研究过你们,莫被其找到克制之法。
尤其是你幽融子,你在山上和我,乃至霄元齐名,风头已然太盛,云雨庙那里必然有专人来对付你,务必小心一点。”
幽融子表情略有些不自然,被自己视若对手的人这样好意的指点,令他稍微气闷了些,好在他心态调整很快,明白要使二人重回平级对话,只要拿到战功就可。
“该证明自己了。”他心中暗道。
幽融子从不担心他是否有证明自己的能力,他只担心此次是否有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称量自己的敌人 在枯松之下,罗姬身影早已离去,她一向是闻战则喜,可没时间在这里等下去。
“咱们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过去?”
在拒阳峡外,狎鱼再一次的同黑枭确认道。
“作战策略是尊者亲自定下的,道友没这个勇气去尊者跟前商榷此事,就是将我推到尊者前面也于事无补。”
“太粗糙了,虽然斗战之策乃是稳正为先,可也要奇招来辅合,咱们这样摆明车马过去,直接闯入拒阳峡的阵图内,十分力也会被压下两分。”狎鱼脸色难看的道。
黑枭腑脏已有雷声隐隐,这是在调整肉身状态。
他对狎鱼说道:“我倒觉得无妨,我和红姑尊者都是一力降十会的斗战作风,故设虚招只能削减我们的心气,如同自缚手脚一般。
况且我们的任务只负责给尊者开道,引开法师之外的人,好让尊者斗法免受干扰,这不是什么万分危险的任务,故而简单直接一点更易见效。”
“你说得对。”
狎鱼似乎被说服了,将一巴掌大的牛首泥印取出。
“这是我们早已备下的镇水法物,专门针对幽融子习练《九曲天河真法》后所炼出的三三弯错灵河,可作为你斗法的底牌一道。”
黑枭拿过这镇水法物,微微发力,泥印在掌中被捏成散土,随后在空一扬,“不必,这于我而言是障碍,阻碍觉悟的外魔,我不需要此物。”
狎鱼将飘扬散土收回,重新合成泥印之形,追上前面黑枭,肉痛的道:“这可是四凶之一满神婴亲炼的,内蕴坎水之精要,你不要也别毁了它。”
拒阳峡,峡口两边的峭壁高处,可见昏暗中两座高坛,上面点有明火,各有一道人影悬坐于坛中,正是在此维系阵图的霖水接火二君。
当黑枭走来,坛上二君即刻睁眼。
“好凶的威势。”
霖水君诧异的道。
下一刻,二坛之上有赑屃火鹤二将浮现,高逾数丈,于峡上合于一处。
火鹤立足于赑屃龟背之上,透出龟鹤延年之妙,拒阳峡后四围山势内的阵机在此妙意下再增几分威力,五行已是显化于实处,成了密布于空中游走的幻彩极光。
狎鱼见此情状,也倍感惊讶,“对于这远在南海经营的二君,庙内不是没有过重视关注,但显然还是关注太少,这阵图已得奇门遁甲之精髓,可抗拒胎灵五境。”
“阵图就是阵图,需阵幡或定桩等法物在山川上落点,以勾连乾天坤地之势,接合五行八卦之阵,排布九宫之机,若是这二君能炼阵为法,不借外物而设,才真正值得一看。”
黑枭说罢上前,除下身上教主法衣,露出圆领皂色长袍,紧了紧腰间虎皮捍腰。
“故弄玄虚!”
接火君见峡前之人气定神闲,当即运作阵机,以阵图中五行颠倒之法来对付此人。
在黑枭脚下之地即化泥沼,将他吞没其中。
拒阳峡内,狂风骤紧。
那片泥沼在吞没黑枭后,里面便似有巨物翻涌,凶戾之息蒸腾,狎鱼看得心头一凛,正待动作,却听地底传来一声沉闷低吼,其声初如老岩呻吟,转瞬竟似滚雷迸发,自深处隆隆碾上。
拒阳峡口,巨影破土而出,带起漫天岩屑尘霾,如浊浪排空。
定睛望去,正是黑枭所化妖形——三首开明天兽。
此妖形有数丈之高,如巨虎一般,体覆斑斓毛皮,筋肉虬结,起伏鼓胀于厚皮之下,一条长尾钢鞭也似,横扫之际,烈风呼啸,峡壁碎石簌簌而落。
其三首共处一杈状之颈,妖异绝伦,其甫一现形,也不腾空击敌,反将巨躯微伏,四爪深抠入地里。
但见那庞然妖躯猛然前扑,非是跃起,而是如巨鲸入海般冲下大地,竟然向着拒阳峡悍然扑“泳”而去。
此景实在超于想象,直教狎鱼几度揉眼,那坚逾精铁的峡底岩石、硬土,在其妖躯张臂扑击之下,脆弱如沙堆朽木。
巨臂刨处,岩层崩解,土浪排空,犁开一道极大沟壑,碎石齑粉被狂暴气劲裹挟,化作浑浊激流,随其身形翻涌奔突,而那覆满斑斓的雄壮背脊在“土浪”中时隐时现。
黑枭如此以肉身开路,于这坚实大地上,硬生生“劈波斩浪”,蛮横的张臂前泳。
“二君!”
一声咆哮后,黑枭张开血口,三首齐声大喊道:“让我来看看你们如今的斤两!”
“稳了,稳了,我早该传召这位姜教主。”狎鱼欢喜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