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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4章 与法家“圣贤”论法

  在小羽上辈子,对大秦律法的最大印象,是严苛且缜密。

  穿越之后,尤其是来到神州之后,她对秦律的印象发生了很大变化,变成了“乱”。

  不是法律条例乱.虽然内容的确繁杂,以至于胡亥一个智力中等偏上的人,得跟随赵高学几十年的秦律。

  秦律繁杂却成体系,完善得过了头。一个人从出生到进棺材,方方面面都要管。仿佛人世间的一切事务,嬴政都要通过律法来进行规范。

  但秦律执行的过程很乱。

  朝廷需要大量人丁服徭役,而秦朝关于徭役的律法很完整,很系统,也比较健康,并不会过度压迫百姓,不会对百姓的正常生活造成太大影响。

  郡内的劳役,也就是更卒,一年只一个月。

  成为正卒,到正规军当兵,一般只训练一年,然后返回老家。可以如樊哙一样在县里当个体户,可以如刘季一样分配基层工作,也可以直接回家当农民。

  若到边关当戍卒,一般要男性成年且生了娃,服役也有年限。

  这种强度的徭役,百姓承受得住,也满足商鞅为大秦制定律法时,秦国正常国家活动的基本需求,却远远填满不了以嬴政为首大秦权贵的欲壑。

  咋办?

  让百姓犯罪,再把罪犯拉去充当免费劳力。

  百姓不犯罪咋办?好办,你是不是犯罪,官府说了算。

  你在自家大门口拉一泡尿,都会被衙门里的“征兵官”抓住借口,说你违反了某条秦律,当服徭役抵罪。

  为了不被衙门差役抓去服徭役,或者为了解救正在服徭役的亲眷。可以上战场获得军功,用军功抵罪。

  二十级军功爵位制,不是阶级跃迁的通天大道,而是获取免罪卷的正规途径。

  那么,大秦权贵知不知道秦律很“乱”呢?

  当然知道!李斯可是法家“圣贤”。

  事实上,初入神州小羽所见之秦律乱象,就是李斯有意为之。

  他知道不该这样,可皇帝需要。

  等小羽成了羽太师,她认为现在的秦律太严苛,跟群臣说:咱们搞十年仁政,律法也得变一变。

  然后不用她参与,李斯立即弄出一部更加简略却依旧完善的新法。

  更厉害的是,新法与旧秦律不存在根本性冲突,两者甚至相辅相成:新法简略且精准,容易让百姓理解,执行起来不存在模糊地带。而旧秦律作为补充,可以在遇到疑难案子时,拿出来进行详细辩解。

  也因此,新法随着十年仁政推行,在神州没遇到任何大的问题,推广很顺利,执行起来很简单。

  连刘老三的大嫂,都知道按照新法,刘老三犯事儿,不会牵连到自己。

  她很自信,所以赞同刘太公留下来收谷子。

  她唯一算错的,只是刘老三的罪行。刘老三跑到山里落草为寇,的确连累不到已经分家的她。

  可刘老三这次是罪证确凿的造反,还惊动了“中央”。

  “你说的‘不安分之人’,是指哪些人?”羽太师问。

  她明白“旧秦律”代表什么,自然也立即听懂李斯的意思:以律法之名,罔顾事实地将一群无罪或轻罪之人,打为重罪。

  成了重刑犯,自然是失去政治权利与人权,任凭朝廷磋磨。

  “先皇能成就霸业,固然是先皇天命在身、智勇无双。

  可没有文武百官相助,陛下大概成不了事。

  如先皇那样的天下第一等英豪,都需要‘天命辅臣’来帮扶。

  那些所谓‘神州豪杰’,岂能独木成林?”

  李斯眼中闪过一道利芒,“无法直接斩断大树,先修剪能为他遮风挡雨的树枝。

  而英豪的天命辅臣,一般逃不过族亲、故旧、乡人、朋友。

  我们就以旧秦律,把他们的故旧、乡人、朋友全部抓起来。

  挑选出最有才能的年轻男丁。也不杀他们,反而赐予官位爵禄,将他们调离原籍。

  只要离开了所谓的‘天命人’,让双方无法相遇即可。

  嗯,可以将‘天命辅臣’调到北方,支持长城军团抵抗匈奴。

  用他们的天命与才智,为我大秦效力,也为神州出力。

  为了不落人口实,可以先将他们的家人一起调入关中,再由咸阳令选拔官吏,改派到九原郡、北地郡、陇西郡等边境地区任职。

  犯了大罪,朝廷不但不杀他们,还给他们官做,谁能说什么?”

  羽太师沉吟半响,道:“你的想法很不错,手段却过于阴损。

  身为皇朝正朔,即便要干‘坏事’,也得堂堂正正地干。

  直接告诉天下人你的‘断树先清枝’策略。告诉那群人,你们虽无大罪,但为了大秦的安全,必须调你们去北地,避开中原动乱。”

  李斯老脸扭曲,很想激动大叫:你说我手段阴损,我还想说你过于霸道无理呢!

  我用旧秦律抓人,至少明面上光明正大、合情合法。

  你毫无遮掩地霸道,天下人不非议才怪。

  他终究没叫出来,因为羽太师直言“堂堂正正地干坏事”。

  人家都承认干坏事了,还怎么叫?

  他没叫,却有话说,“用旧秦律,那些被抓、被迁徙之人,心里苦却叫不出来。

  直言无罪却抓人,他们一定满脸悲愤,从早叫到晚。

  对着百姓叫,对着天穹叫,嘴里喊老天爷,喊玉皇大帝,喊三清道祖.”

  羽太师道:“不是无罪,是无大罪。嗯,这叫‘威胁大秦安全罪’。

  这是事实啊!我觉得你刚才的分析很有道理。

  独木难成林,天命之人必定有天命辅臣相助才能成事儿。

  现在天命之人直接反了,天命辅臣难道没威胁大秦安全?”

  “太师,你可曾想过,‘威胁大秦安全案’只要成了一次。将来官员或皇帝,可能遵此成例,无限制地打压异己,祸害贤良,引发无穷无尽的祸患?”李斯正色道。

  羽太师有些无语,“旧秦律被你当成压榨百姓的工具,早失去神圣。

  现在你哪来的脸说这种话.”

  李斯涨红了脸,道:“旧秦律只是执行上过于严苛,并没失去威严与信用。

  试问天下百姓,谁不畏惧秦律?”

  “他们畏惧的是秦律吗?他们怕的是执行秦律的力量,也即是差役的棍棒。

  真要是畏惧秦律,岂会一人揭竿而起,亿万人景从?”羽太师道。

  “律法的威严,本来就需要君王权柄、朝廷武力来维系。

  没有武力,圣贤说的大道理,也只能让人夸赞,而不能让人遵从。

  没有人真正践行圣贤的道理,却能让世上所有人遵从律法。”李斯激动道。

  羽太师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李丞相如何来定义‘法’?”

  李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律法自然就是君王驭民之工具。

  不为公正与道德,只为富国强兵,巩固并强化君王之绝对权柄。”

  羽太师叹道:“还是韩非子‘法术势’的理论。”

  李斯前所未有地激动了,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须发皆张,目眦欲裂。

  “羽太师,你辱我太甚!这就是我的理论,为何说我学韩非?”

  “李丞相,莫要焦躁!”冯去疾赶紧去拉他坐回去,“谈玄论道而已。

  而且,你们偏题太远,咱们继续说‘剪枝之策’。”

  羽太师道:“或许你有自己的理论,可我也没说错。

  你的这套理论,并没超出韩非子的‘法术势’。

  若要理直气壮地吼叫,至少得走出与他不一样的道路来。

  现在你们有了大道之争,他走在前面,你不变道,永远被他压一头。”

  李斯有些悲愤,“这就是真理,变了就偏离了真理。”

  羽太师道:“怎么不能变?你作为实干家,已经用事实证明,韩非的法术势理论,缺陷其实非常大。”

  李斯惊道:“怎会有缺陷?我怎么证明了?”

  羽太师道:“韩非提出理论,你将理论变为现实,整个大秦帝国就是试验场。

  结果将法家理论演绎到巅峰的大秦,失去了天命,当二世而亡。

  你信不信,一旦大秦真亡了,法家必定沦为二流,成为儒家的附庸,甚至被儒家‘炼化’。

  就像我这个梦蚀魔祖炼化其他老魔,将他们的魔门大道掠夺成我自己的。”

  李斯脸一白,连连摇头道:“不可能。现在连天庭都要变法,玉帝还向韩非子请教呢!我法家即将迎来真正的巅峰,要在人间传承万世,怎会沦为二流?”

  羽太师颇为不屑地说:“神仙道总是慢人道半拍,因为是人道在引领神仙道,而非神仙道引导人道。”

  冯去疾道:“大秦失去天命,是多方面的因素,不能代表法家不行。”

  他不算法家,他纯粹是帮大秦律法说话。

  羽太师道:“韩非法术势的核心是什么?君王!这就是问题之所在。”

  “势”为君王本身至高无上的权势。

  “术”为君王的御下之权术,藏于胸中,不可公开。

  “法”则是公开的驭民之规则。

  韩非这位法家第一人的核心思想只一个,就是李斯刚才说的,帮君主驭民。

  富国强兵的目的,也是为了巩固并扩大君主的权柄,而非让百姓安居乐业。

  故而李斯这个法家“圣贤”,主动让律法变得既乱且烂,满足君王需求,巩固(自以为)君王统治嘛。

  故而大秦很富有,兵马之强盛,古往今来无出其右,结果百姓过得并不好。

  因为韩非子理论下的法,就不是为了让百姓过得好。

  “以君王为核心,有个大前提——君王永远应该拥有至高权势。”

  羽太师表情奇怪地看着李斯,“李丞相,咱们就事论事,你别激动呀!

  你是个权臣,对不对?你自己都不认可二世皇帝,应该拥有绝对权势。

  你觉得自己此时拥有的相权,是合理的,对不?

  因为你比胡亥更有智慧,更擅长治理国家。”

  李斯张大嘴巴,想要激动大叫,却发不出声响。

  冯去疾、烈阳王,乃至计划当个纯吃瓜路人的蒙毅,此时都面色大变,惊恐看向羽太师。

  不是震惊她的话大逆不道,而是她简简单单一句话,似乎证明了她自己的论断:韩非子的法有大问题。

  羽太师淡笑道:“关键是,你的这种想法完全正确。

  你就是比胡亥聪明有经验。

  让胡亥治国,律法以满足胡亥为根本目的,那大秦一定完蛋。

  你却将朝堂治理得不需要皇帝,也不需要我这个身负天命的太师。

  君王之所以不该天然拥有至高权势,是因为君王并非天然的圣贤。

  先皇已经够睿智,够大气量。

  秦律帮他实现了富国强兵,可大秦也在他手上失去天命。”

  李斯沙哑道:“法若不帮君王驭民,它该以什么为核心?”

  羽太师道:“你若只想超越韩非,可以在把‘君王’换成‘圣君’。

  圣君完美无缺,做什么都是对的。律法作为他驭民的工具,自然也不会错。

  而圣君无法天生,如何保证君王成为圣君?

  先将君王教导为圣君。

  怎么教出圣君?”

  李斯立即想到了正在学当圣君的胡亥。

  胡亥如何当圣君的跟着大儒学习!

  他脸色瞬间煞白。

  儒家真的可以“炼化”法家。

  羽太师叹道:“到了‘教导圣君’这一步,儒家有太大优势了。但法家也不是没有逆转天命的机会。

  过去法家的律法是服务君王,驾驭百姓。

  若律法也能像驾驭百姓一样驾驭君王,以律法之名,将君王驯化为圣君,不就完美无缺了?”

  众人再次骇然,这次不是为了逻辑通畅,而是她悖逆到极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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