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这京城数百里之外。
陈黄皮悬浮在天上,对面的弱水黑河之神在慢慢交待它所知道的事。
但它交代的不详细。
很多事它不敢说,只能是:我推测,我怀疑,我认为。
就是没一句是我亲眼所见。
陈黄皮听了半天只觉得越来越头大。
“你好歹也是弱水黑河之神,十万大山派的上号的邪异。”
“结果说来说去都是在绕圈。”
陈黄皮怒视这邪异,不忿的道:“你究竟在害怕什么?我人就在这里,有我为你做主,你就是说破了天,难不成还有天雷来劈你不成?”
“说不定还真有。”
弱水黑河之神低着头,畏惧的指了指天,说道:“天地异变未曾结束,正是苍天纪元和黄天纪元的交替阶段,我是真不敢乱说话。”
“呸!没骨气!”
黄铜油灯勃然大怒:“你这河神真是个贱骨头,十万大山怎么出了你这样的邪异,这里是外界,怕个卵啊!”
“九冥神灯大人,您难道不怕?”
弱水黑河之神有些迟疑,它如今也看出来了,这九冥神灯大人之所以和它记忆里的那般可怖、那般神异有所不同,或许是因为记忆被抹除。
其力量也被削弱到了极致。
但关于那位,这九冥神灯肯定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除非,是这外界真有什么不同之处。
黄铜油灯一眼就把这河神的心思看透了七八成,便故意道:“外界和咱们十万大山不一样,观主他老人家出不来的,有些话他老人家听不见。”
“不错,师父年纪大了,有点耳背很正常。”
陈黄皮在一旁补充道:“你看我和黄二在外面乱跑,乱惹事,师父都不管我们,你就放心大胆的讲个明白吧。”
“这不对吧?”
弱水黑河之神疑惑道:“先前九冥神灯大人逼我现身之时,不是说观主他老人家就在外面看着吗?”
说到这,它看陈黄皮和黄铜油灯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
对这一人一灯。
它是真没半点坏心思。
哪怕是不在十万大山,哪怕以它那些诡异莫测的能力,真是对上,不见得会落得一面倒的趋势,可它也没有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但听这一人一灯的路数。
怎么好像,对自己有点想法?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黄皮皱眉道:“十万大山是我们的家,你我是家人,你也不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陈黄皮只会给家人们送福利,你不会觉得我在骗你吧?”
“本家,算了算了。”
黄铜油灯黯然的道:“邪异隔肚皮啊!你和家人心连心,家人和你玩脑筋。”
在一旁。
自这弱水黑河之神出现以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杜如归眼神十分异样。
他这是看出来了。
陈黄皮的来头的确大到没边。
连这弱水黑河之神,都对其毕恭毕敬的。
要是换做被人,怕不是早就被宰了。
而现在,陈黄皮却和这黄铜油灯合起伙来忽悠这弱水黑河之神。
一时间,杜如归竟有种错觉。
这弱水黑河之神,是个从十万大山刚出来,虽说存在的时间许久,但心思没有那么深沉,是个淳朴的山里娃。
而陈黄皮和黄铜油灯,则是心黑脸厚的外界贼子,把这弱水黑河之神吃的死死的。
“咳咳…”
杜如归故意咳嗽了几声:“这位河神,老夫说句公道话。”
那弱水黑河之神立马看向了过来。
它的神色阴冷,它的目光残忍。
这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人说的话它信不过。
要不是这人跟在陈黄皮身边,它已经忍不住上去一口将其脑袋咬下,细细品味了。
要知道,它从十万大山跑出来以后,可是没怎么敢抛头露面,也就最近觉得安全了,才逐渐试探性的现身。
陈黄皮看了一眼杜如归。
他心中一动,立马怒道:“杜如归,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你看来,我是在诓骗河神不成?”
杜如归冷冷道:“陈黄皮,老夫与你虽说有约定,但也不是你的胯下走狗,这京城谁不知道老夫杜如归想来嫉恶如仇,眼里见不得任何沙子。”
此话一出。
弱水黑河之神有些迷茫了。
听这杜如归的意思,陈黄皮的确准备忽悠自己?
嗯…这杜如归是个好人。
那就等他和陈黄皮分开,自己吃他的时候让他少些痛苦。
黄铜油灯不可置信的道:“杜老头,我们待你不薄啊!我们也没骗这河神,观主真的没法从十万大山里出来。”
杜如归道:“老夫这人公允,虽不知你们是不是在骗这河神,但这事有个公道的法子能解决。”
弱水黑河之神道:“先生请讲明白一些。”
它已经叫上了先生。
足以见得其倾向。
这让陈黄皮和黄铜油灯神色微变。
杜如归道:“说来也简单,它们不是说,观主听不到吗,那让它们说些观主的坏话不就是了,老夫虽不知道观主是何等存在,但尔等如此畏惧,想来是有其独到之处。”
“若是不敢说,那便是怕了,是在说谎。”
“先生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弱水黑河之神闻言,欣喜的走上前,流着口水,贪婪的在杜如归身上一扫而过:“若不是将你化作邪异,会使得你失去自我,我都想让先生与我相伴了。”
杜如归拱手笑道:“河神抬爱了,老夫不过是仗义执言而已。”
“嗯,你很仗义。”
弱水黑河之神说完,便一言不发,直勾勾的盯着陈黄皮和黄铜油灯。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你们要是不说观主坏话,那就是假的,是在骗自己。
自己绝对不会将自己知道的全都一五一十交代出来。
陈黄皮见此,无奈的道:“人是人,邪异是邪异,你这河神不信自家人,反倒是相信他人,你让我很失望。”
说罢,他冷着脸道:“但我可告诉你,我的确是将你当家人对待,不曾有骗你的意思。”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为自己证明。”
陈黄皮抬头看天,大声的道:“天道在上,我陈黄皮在此发誓,我师父陈师道若是能出的了十万大山,便叫我不得好死!”
黄铜油灯也道:“观主偏心,炼黄一的时候用的十方无影金,炼我的时候却都是些边角料掺和店首山铜应付了事,这事我记他一辈子!”
“若只是如此,你这般记恨观主是否有些太过了。”
杜如归适时抛出了新的话头。
黄铜油灯立马接上:“你懂什么,观主的心眼比本灯的马眼都小,你看看本灯这伤,都是观主打出来的!”
“我就这么说吧,观主要是在这里,本灯当场就要撒泡尿呲他身上!”
“看来这观主的确不在外界。”
杜如归转身对弱水黑河之神说道:“否则的话,这一人一灯断不敢如此。”
“那为何它先前说观主就在外面看着?”
“当然是骗你的。”
黄铜油灯懒洋洋的道:“不然万一你躲在水里不出来,我们还不是拿你没办法。”
“原来是个误会。”
杜如归点点头:“河神,我不知你们的关系,可也知道你们不是什么仇家,否则见面便会打起来,如今误会解开,那便说个明白吧。”
弱水黑河之神有些感动的道:“多亏了先生,否则小神就真要误会了陈黄皮和九冥神灯大人的一番心意,他们是真的将我当家人。”
这河神虽然强大,但到底是因为其天性,视人如血食。
它和人接触的不多。
见了也就是一巴掌拍死的路数,自然也就不会被忽悠,也不知道人心的险恶。
此刻,陈黄皮,黄铜油灯,杜如归。
连招呼都不用打,便一唱一和的把它套进去了。
“没想到这杜老头还挺上道的。”
黄铜油灯在心中对陈黄皮道:“本家,这人也是个人才啊!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这么阴险。”
陈黄皮道:“都是家人,哪有什么阴险不阴险的说法。”
杜如归笑而不语。
他年轻的时候可从来不玩什么阴谋诡计,向来是用拳头说话。
年纪大了倒是不喜欢打打杀杀了。
不过,他之所以和陈黄皮一唱一和,却是的确也想知道这十万大山,观主,还有种种辛密。
不是杜如归飘了。
而是,人都是有求知欲的。
越是天大的秘密,就越是想要窥探一二。
这窥探的爽感,求知的欲望,让杜如归有些无法自拔。
他不怕死,也不觉得这种行为是在冒犯。
顶多是打个擦边球而已。
这时候,那弱水黑河之神也下定了决心,开口道:“陈黄皮,有些话我还是不敢说。”
陈黄皮闻言,握着洞虚神剑的手都捏的咯嘣作响。
嗡!!!!
洞虚神剑感应到了陈黄皮的愤怒。
刹那间,便有道道剑气在剑身上肆虐,仿佛下一秒就要斩了这弱水黑河之神。
黄铜油灯更是怒道:“你他娘的什么意思?耍我们是吧?”
“不不不。”
弱水黑河之神见这剑拔弩张的一幕,赶紧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敢说,但是陈黄皮可以自己去看。”
“我明白了。”
陈黄皮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让我进入你的记忆里对吧?”
“正是如此。”
弱水黑河之神道:“观主虽然不在外界,也听不到,看不到我与你们交谈,但我骨子里还是怕的,况且有些事我确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你自己去看。”
“而且我还有一个要求。”
“事后,咱们就此别过,就当从来没见过。”
“行,我答应你!”
陈黄皮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来吧,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往我十万大山的大河里投毒害我师父!我的净仙观绝不允许有这种叛徒!”
没从这弱水黑河之神口中听到太多有用的东西虽然很失望。
但自己亲眼去看,到是正中下怀。
弱水黑河之神不在迟疑,伸手将脑袋里,取代了脑浆的那些黑色丹丸取出一枚。
这丹是天毒丹。
原本无色无味,可它被弱水黑河孕育出来以后,这丹也变了颜色。
天毒丹里有它的记忆。
“且服下此丹。”
弱水黑河之神道:“我会为你护法,让你的心神能安稳融入我的记忆里。”
陈黄皮有些警惕的道:“你这丹药不会是要害我吧?”
弱水黑河之神道:“我不敢。”
陈黄皮道:“我不信。”
“那你要如何?”
“你和我签,不对,你炼我的豢狗经,这样我死了你也得死,如此我才信你。”
“这…”
弱水黑河之神是见过陈黄皮在丹田世界施展的豢狗经的,它知道那是一门很邪门的功法,若是炼了,就真的不得自由了。
黄铜油灯道:“怎么,你难道心里有鬼,所以不敢炼?”
“你别怕,咱们都是家人,大不了时候给你解除豢狗经就是了。”
“且容我想一想。”
弱水黑河之神看向杜如归:“先生,你是好人,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为何忽然变成我要为自己证明,你觉得我该不该炼?”
杜如归笑道:“家人就应该有家人的样子,你先前误会了他们,现在他们不相信你,这很正常,也很合理。”
“那先生你炼了么?”
“老夫并非他们家人,为何要炼?若是的话,炼又何妨?”
“先生说的有道理。”
弱水黑河之神不再迟疑,便问陈黄皮要来豢狗经的下卷。
随后,它只是运转了一次。
连几个呼吸的功夫都不到,便瞬间将这功法炼成了。
随后,它便看到陈黄皮、还有黄铜油灯都松了口气,然后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它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豢狗经,一定会给自己解除的对吧。
“放心,一定会解除的。”
陈黄皮笑着道:“我说话像来是作数的,况且我还有许多事做,带上你反倒是束手束脚。”
说罢,他便接过那黑色的天毒丹一口服下。
“陈黄皮,你感觉怎么样?”
“挺润的,入口即化,味道还不错,有点甜丝丝的。”
“就是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
“怪剌嗓子的…”
下一秒。
陈黄皮干哕了一声,便有黑色的雾气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整张脸都变得漆黑一片。
然后,在黄铜油灯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陈黄皮两腿一蹬,眼睛瞪大,直接从天上坠了下去。
并且,其周身黑烟滚滚。
那不是他肾庙里的黑烟,而是天毒丹的毒雾。
就像二师父白袍老道当时吃了天毒丹以后,喷出青色雾气的感觉一样。
“为何会这样?”
弱水黑河之神不知所措的道:“吃了这天毒丹,他只会心神沉入我的记忆之中,不会有这般变故才对。”
“你不知道?”
黄铜油灯怒不可遏,大吼道:“你不知道你还让陈黄皮吃你的天毒丹?我告诉你,他要是出事,本灯绝对不会放过你!”
说吧,它瞬间化作一道金光,直冲陈黄皮而去。
不过,它快,还有比它更快的。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一尊巨大的骸骨之躯便凭空出现,将陈黄皮用双手捧住。
“阿鬼!”
“契主没事。”
索命鬼很冷静的道:“你修炼了豢狗经,若是契主死了,你也会死。”
黄铜油灯怔住,它虽知道索命鬼说的是对的,但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不安和焦躁。
可就在这时。
杜如归突然开口道:“等一等,你们快看,这天上的红月是什么情况?为何变得忽明忽暗了起来。”
此话一出,黄铜油灯和索命鬼,还有那弱水黑河之神,齐齐抬头看向夜空之中。
只见那高悬的红月,此刻变得朦胧无比,若隐若现。
而在这轮红月的后方,一轮烈日正在缓缓升起。
黄铜油灯见此,愕然无比的道:“日月同天,白天和黑夜混淆,这,这他娘的是阳极!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九次阳极过后,便代表了天地异变的结束。
如今,这是第三次。
恰巧就在陈黄皮服下天毒丹后,同一时刻出现。
黑雾漫天。
陈黄皮恍惚之中,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都融化了。
从皮肉,到骨头,再到五脏六腑全都消失不见。
最后,则是他的神魂。
这黑雾好像要将他的一切都融入进去。
或者说,是他要融入这黑雾之中。
但就在这时。
忽然…
陈黄皮的脑海之中,那许久不曾出现的金黑色、花鸟鱼虫一般的文字猛地冒了出来。
这些文字是活的。
一出现,那些黑雾便如同冬雪遇骄阳一般瞬间融化。
一幅幅画面,一道道光影在陈黄皮面前浮现。
他定睛一看,便看到了这弱水黑河之神和自己见到的这段记忆,他也知道了弱水黑河之神的种种念头。
“它竟然如此淳朴?”
陈黄皮讶然的道:“我还以为它有过坏心思,没想到从头到尾,竟然心口如一,说什么就是什么,连半句骗我的心思都没有。”
一时间,陈黄皮竟然有种羞愧的感觉。
好在这感觉来得快去的也快。
陈黄皮很快就被弱水黑河之神的记忆转移了注意力。
“不是这一段。”
“我要去天地异变刚开始的那段记忆!”
陈黄皮心念一动,弱水黑河之神,在天地异变后,还未曾变成邪异之时的记忆便立马浮现了出来。
随后,他一头扎了进去。
哗啦啦…
随着一道道光影破碎,随着黑雾的彻地消散。
陈黄皮顿时感觉眼前的景象变得明亮了起来。
有鸟语花香,有晴空万里。
有微风吹拂而过,大到如海一般的弱水之河浮现在了陈黄皮眼中。
他放眼看去,一片海波荡漾。
周遭更是有参天的树荫成片成片的生长,只是那些山岳地势却又和他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这是天地异变刚开始的时候。”
陈黄皮看了一眼天上,他看到了烈日炎炎,便心中明悟:“阴阳颠倒,日夜混淆,六天六夜已经结束了。”
师父带着净仙观的道人和神明来十万大山造神。
那是天地异变之前几百年前的事。
天地异变,是从日夜混淆,六天六夜结束之后,也就是阴极为开始。
阴极共有六次,阳极则有九次。
在外界,阴极早就结束了。
但在弱水黑河之神的这段记忆里,阴极才刚刚开始。
“不知道易轻舟,许青山他们怎么样了。”
陈黄皮低声道:“想来他们现在应该已经都变成邪异了吧,这时候,我应当还没有出生,还是一颗蛋的样子。”
说着,陈黄皮便走到了弱水之河的边上。
这时候的弱水之河,还没有被那戴着金色面具的道人投入天毒丹,因此河水清澈无比,甚至还能看到水中游动的鱼儿。
“咦?这河面上怎么有我?”
陈黄皮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明明只是在弱水黑河的记忆里。
可现在,水面上竟然倒影着他的面孔。
但仔细一看却又有些不一样。
水面上的陈黄皮面容冷峻,眉心有着一道金黑色如同竖眼紧闭的纹路,如墨如瀑的发丝随意披散在身后,身穿一身黑色道袍。
这和他的本相极为相像。
但却好似蒙上了一层灰雾一样,只看一眼,就有种阴冷可怖但又混杂着神性的古怪之感。
“这是我的六阴神!”
陈黄皮恍然大悟:“没想到在这段记忆里,我竟不是单纯的心神被拉进来,而是以六阴神的状态进来的。”
六阴神陈黄皮其实早就炼成了。
他第一次去黄泉阴土的时候,把还魂宝玉当饭吃,吃的六阴神都撑得慌。
因此,白袍老道,也就是二师父才会说陈黄皮已经阴阳不调,得先出六阴神,再行五脏炼神法。
眼下六阴神没出,但陈黄皮却以这般诡异的方式提前动用了起来。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奇异。
陈黄皮剑指一并,一道灰色的剑气便瞬间从他指尖钻了出来,这剑气并没有实质,就像是阴影一般,只是一剑掠过周遭树木。
那些树木瞬间便失去了生机。
就好似,一夕之间,便走完了一生一样。
陈黄皮讶然道:“二师父说,六阴阴不死,六阳阳长生,可我这六阴神的力量只有死意?没有不死的感觉。”
“难道意思是,死了就不会再死?”
他有点想斩自己一剑试试,但左右一琢磨,却又觉得不妥。
万一真死了呢?
自己杀自己,听着感觉怪怪的。
而且以前去狐狸山神记忆里的时候,自己的确伤到了自己,让邪道人拿走了自己的一滴血。
想到这,陈黄皮便不再动拿自己做实验的念头。
“也不知道那个道人什么时候才会出现,我不想在这里干等着。”
陈黄皮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自他以六阴神的方式,来到这弱水河神记忆里、天地异变刚开始的十万大山。
不知为何,他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弱水之河是十万大山最大的河流。
其边际究竟在什么地方,这河面到底有多宽,陈黄皮实际上是不清楚的。
他只知道,十万大山的所有河流,实际上都是这条河的支脉。
只是只有这主脉有毒,入之者死。
其余的河流反倒是很正常。
十万大山有残民,有飞禽走兽。
这些生灵都需要喝水。
想来,师父的仁慈不仅只是给了自己,同样也会给这些生灵。
也就是说,实际上弱水河神的记忆,是连同十万大山许多处的。
只要十万大山有水流过的地方,其自古以来存在的信息,都会烙印在它的灵魂深处。
“我要回净仙观一趟!”
陈黄皮道:“或许我还能见到清醒的师父!还有黄二,要是运气好,旧观还没有出现,那我还能看到师父的那些宝贝!”
越说,他越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
“走!”
陈黄皮看向了玉琼山、净仙观的方向。
整个人化作一道灰色的遁光,以极其恐怖的速度飞遁过去。
家的方向,他从来都不会忘记。
而在六阴神的状态下,他的速度更是快到极致。
几乎是眨眼间,就掠过山川河流。
“十万大山竟然这般景秀壮丽。”
“我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
这次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一万多年前的十万大山,虽说是故地重游,可陈黄皮所见到的一切事物都是新鲜的。
“葬神坟还没有出现。”
陈黄皮飞遁到了一处巨大的空地处。
这里四面环山,中间则是一片低洼的谷底,甚至还长满了不知名的果树。
但他记得很清楚。
这里就是葬神坟原本所在的位置。
“所以葬神坟究竟是谁弄出来的?”
陈黄皮落在此处,他伸手从果树上摘下一枚果子,这片记忆和当初狐狸山神的记忆不同,又或者是六阴神的原因,并不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很多事,他都能去做。
“呸,好难吃的果子。”
陈黄皮嫌弃的将那果子丢在地上,还好一万多年以后,没有了这些奇怪的果树,不然味道如此难吃,传出去岂不是会让人觉得,他的十万大山是什么贫瘠之地。
“等一下。”
陈黄皮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如果这时候葬神坟还没有出现,也就是说易轻舟在内的三千仙人,实际上都没有被葬进十万大山里。”
“旧观里也没有那座引动苍天死气的大阵。”
“那九件重宝,还有易轻舟他们,现在又是什么状态呢?”
“还有师父,现在的他是不是还没开始合道。”
来到葬神坟这地方。
实际上就离家不算太远了。
陈黄皮知道,这记忆里的时间其实是最不值钱的。
哪怕是待个几百年,放在外面或许也只是一瞬而已。
他开始寻找一些记忆里熟悉的身影。
比如说,劫眼。
但这时候的劫眼并未诞生。
他又想去寻找,邪异们的坊市。
他记得,那是一处山涧,并且看着很像是被一剑捅出来以后形成的。
他以前觉得那是师父的佩剑、洞真弄出来的,可黄铜油灯却告诉他并不是。
他继续寻找,可却失望的发现,他自记事以来熟悉的事物都找不到。
就连邪异都没见到一个。
“天地异变刚开始的时候,十万大山竟然是这样的吗?”
陈黄皮道:“河神的这段记忆,究竟是在什么时间点。”
他忽然有些后悔。
师父说的是对的,自己确实是个急性子。
或许就不该一上来就跑到这么久远的时间节点,而是从未来慢慢的往前推。
可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再退出这段记忆,只能顺流而下。
而就在这时。
陈黄皮忽然眉头一皱。
他感觉到了一股诡异的气息。
那气息极为强大,也极为可怕。
而且充斥着一股让他极为讨厌的感觉。
此时此刻,在百里之外。
一具穿着黑色僧袍,袒胸露乳,却没有头颅的躯体,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北方逃遁。
这是一尊佛。
一尊极其强大的佛。
但它的佛首被斩去,如今的它已经死了。
并有化作邪异的征兆。
在它脖子和脑袋的断口处,有白色的光在环绕,那光极其锋利,是纯粹到极致的剑气所化,即便以它的力量也无法使之愈合。
“南无阿弥陀…”
这尊佛举手投足之间,有两尊虚幻的佛影在旁念诵佛号,试图延缓其化作邪异的速度。
但却没有佛字。
因为它已经不是佛了,它的舍利,它的果位全都留在了那个地方。
那把剑,跟在那位的身边太久了。
以至于,它的杀性,它的力量都比最初的时候要强大的太多,那位甚至都不曾真正出手,只是提剑一斩,就将这尊佛的脑袋斩了下来。
突然。
这尊佛停下了脚步。
因为在不远处,一个恍若神人的少年拦住了它的去路。
那少年神色冷峻,光是站在那里,就好像和天地融为一体一样。
并且,其气息也有种说不出的惊悚感。
好似,这少年代表了阴阳之中的阴一样。
“邪佛的身躯。”
陈黄皮看着这邪佛出身,他心中暗忖道:“黄二当初说它堪比仙人,可现在看来,黄二实在是太小看它了。”
邪佛,实际上也就是今世佛主。
今世为尊,过去和未来则次之。
三佛合一,便是近乎于道的佛主。
黄铜油灯是在十万大山被炼制出来的,它见过的道人都是仙人,见过的神明都是正神,而非人造的二代神明。
在它的概念里,观主之下都是仙人。
而且当年观主出手的确只有一剑,自然没有看出这邪佛的底细。
“施主要拦贫僧?”
这邪佛的左右,有过去佛,今世佛的虚影开口。
一出声便是靡靡佛音。
佛音之中,充斥着度化,皈依的意志。
若是以前,陈黄皮断然会被这佛音影响心智。
说不定会被当场度化。
可他现在是六阴神的状态,不仅整个人气质大变,而且完全免疫了这般诡异的力量。
陈黄皮摇摇头:“我无心拦你,只是想知道,你是从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
那邪佛之躯见这陈黄皮不受影响。
顿时也无心与之交恶。
它看不出陈黄皮的底细,只觉得此人好似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怪诞之意。
仿佛对方和这十万大山是一体的。
但又觉得不太对,更像是这十万大山在围着他转似得。
“贫僧自万佛山而来,要往北边去。”
邪佛之躯双手合十,不再发出那诡异的佛音,用正常的语气道:“施主又是从何处而来,要到何处去呢?”
陈黄皮道:“我从南边来,稀里糊涂就和你撞上,不过我还没想好我要去哪。”
实际上,他没有说实话。
这邪佛之躯看了出来,但它也无心说破。
便让开道路,伸手道:“玉琼山,净仙观是个好去处,施主想来也是为了那东西而来,贫僧贪心,想要将其度化结果落得这般下场,施主若是有心,那便去吧。”
陈黄皮不置可否,他不接话,转而问这邪佛:“北边有什么?万佛山吗?”
西域佛国明明在西边。
这邪佛不老实,不说实话。
“北边有一条路。”
“那条路通往很多地方,贫僧要借这条路,寻找一处能沉睡的宝地。”
说罢,邪佛之躯便不再理会陈黄皮,转而继续向着北边走去。
它只是无心和这尊神人一样的少年交恶。
不代表它忌惮,畏惧陈黄皮。
就算如今被斩去果位,斩去舍利,它也依旧是一尊佛。
陈黄皮没有阻拦,只是默默的注视着这无首邪佛的背影。
“它竟然连我是谁都看不出来。”
“只可惜我斗不过它,否则的话,我定要它好看。”
陈黄皮很讨厌这邪佛。
因为他心里太清楚不过,这邪佛这次来十万大山,就是为了度化自己的。
邪佛臭不要脸,问师父讨要自己。
师父不理它,它就在山门外念经,结果惹的师父生气,提剑将其脑袋砍下挂在山门上。
“算了,毕竟只是一段记忆。”
陈黄皮心中道:“且放它一马,日后若是有机会,杀到它的万佛山,踹了它的佛位!”
邪佛的出现倒是对他没什么影响。
他也不关注佛的事。
不过,陈黄皮却也知道,现在大概是个什么情况了。
道人们应该都还在。
洞真也在,师父也在。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自己。
想到这,陈黄皮向前一步踏出,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而待他离开后不久。
那尊邪佛却又忽然出现。
“贫僧在这少年身上感觉到了一丝佛意。”
“只是那丝佛意好似和贫僧如出一源。”
“莫非,这少年与贫僧有缘不成?”
邪佛有些捉摸不透,便伸出厚实的手掌,手掌上一道圆光浮现,如同水面一般泛起了涟漪。
这是佛的圆光术。
能倒映过去、现在、未来。
邪佛是今世佛主,自然倒映的是现在,它想看看陈黄皮的底细。
可让它极为吃惊的是,这圆光术之中,却没有陈黄皮的身影,就好似这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不仅如此。
在它身边的那两尊过去,未来佛的虚影也施展起了圆光术。
然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过去未来,都没有这少年。
“近乎于道?”
邪佛浑身一震,立马头也不回的向着北方走去。
它有些恐惧,又有些不可置信。
过去未来现在都不见,这分明就是跳出时间长河,近乎于道的存在。
这天地之间近乎于道的存在,就那么几位。
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了?
另一边。
陈黄皮此刻也远远的看到了云雾缭绕的玉琼山。
山巅高耸入云。
山上青衫成峰,瀑布流水、俨然一副仙家气象。
而在这山上,更有一座庞大的道观存在。
一座座偏殿,侧殿,丹方,藏经阁坐落在山上,此时烈阳高照,整座净仙观都沐浴在金色的光辉之中。
陈黄皮落到了山脚下。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看看了。
他很想念师父,也怀念儿时经历的一草一木。
陈黄皮拾阶而上,在走到山门处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
巨大的山门上刻着三个大字:净仙观。
而山门的左侧石柱上光洁如玉。
陈黄皮记得,他小时候有一次下雨天在这山门下玩泥巴,结果不小心撞到了脑袋,气的他拎了块石头把这石柱砸出了一个小缺口。
他伸手按在这石柱上。
感受着这石柱的本质,陈黄皮的脸色变得十分失落。
这时候的净仙观的一切都如黄铜油灯曾经跟他说的那样,都是了不得的天材地宝,还有的是从大乾仙朝带来的灵材打造而成。
就是一块砖头放在外面,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这石柱内有灵气,极为浓郁的灵气。
“真可惜,随着天地异变的开始,这些灵气都会消失。”
“是啊,灵气会消失。”
“这是天地的复仇,下一个纪元不会再有灵气存在了,或许到时候会有新的道路。”
听到这话,陈黄皮抬起头。
他看到了山门上挂着的一个佛头。
双目狭长,如同刀刻出来的一样,面容慈悲,头上有着许多肉瘤。
仿佛是看出了陈黄皮的心思。
这佛头道:“这不是肉瘤,而是肉髻,贫僧历劫十万八千之数,便有十万八千个念头化作肉髻。”
“要你管?”
陈黄皮嗤之以鼻:“我爱叫什么叫什么,你这秃驴脑袋都被砍下来了,还有心思狗叫,等你化作邪异以后,看你还叫不叫的出来。”
佛头闻言,怒视陈黄皮。
它可不是那僧人。
而是佛,是对方的舍利,对方的果位。
不是单纯的脑袋。
“口出狂言,你将永堕十八地狱。”
“行,等我的阴间演化出来,我直接把你打进十八层地狱,你还想做佛,我告诉你,地狱不空,你永不成佛。”
陈黄皮嗤笑一声,大步跨进过山门。
他厌恶这佛首,也知道对方以后的下场,自然懒得与其废话。
可就在这时。
一尊尊巨大无比,如神似魔的轮廓在这山门的上空浮现了出来。
正是净仙观大殿内供奉的那些神明!
“来者止步!”
“净仙观重地,无观主口谕,闲杂人等免进!”
“你们说什么?”
陈黄皮瞪大了眼睛:“闲杂人等?我回我自己家,还要口谕?”
众神明们冷冷的看着陈黄皮。
其中,一尊身形壮硕,双手掌心各有一只巨大竖眼的神明开口道:“汝乃何人,这净仙观如何成了你家?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便打散你的神魂,磨灭你的肉身。”
陈黄皮失笑道:“你问我是谁?行,那你听好了。”
他清了清嗓子,便要道出自己一连串的身份,如今他又成了拜灵天的教主,得组织一下名头的先后顺序。
可他还没开口。
一个冰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传观主口谕,今日来客,皆可入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