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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3章 西北·结案

  七月三十一号,七月份的最后一天。

  对于学生而言,暑假过半了。

  原北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昨天各个路口的警察都不见了。

  但西坪沟这个小地方,却成了人们闲谈时必然提到的风口浪尖。

  昨天晚上,在县医院的住院楼三楼的男厕所里,周向东成功抓获了西坪沟一案的主犯苗东方。

  周奕猜的没错,李凌龙满世界找不到的苗东方,就是被车撞了,在医院里躺着。

  而周向东抓苗东方这事,也很离奇。

  周向东当时躲厕所的窗口抽烟,他进去的时候,苗东方就已经在里面了。

  但他不是在逃跑,而是在蹲坑里呕吐。

  吐的声音让周向东感觉到了不适,于是问他没事吧,要不要帮你喊医生。

  周向东说苗东方没有搭理自己,而是起身去洗手台漱口。

  他对着水龙头喝水的时候,透过镜子看了周向东一眼。

  这一眼,周向东也看见了。就是这一眼,让周向东直觉这人眼神不太正常,不像个好人。

  所以本能地问他叫啥,没想到对方转身就要走。

  周向东这暴脾气,加上老刑侦的直觉,顿时烟一扔也顾不上腿上打着石膏,立刻就冲了过去和对方扭打在一起。

  然后周奕跑过去,识破了苗东方的身份,直接把人给逮捕了。

  李凌龙在电话那头听了个全程直播。

  杨川赶回来,给人上铐子,然后带回局里。

  周向东本来挺乐呵的,毕竟证明了自己宝刀未老,还得靠自己。

  可一扭头发现自己闺女正黑着一张脸,顿时就懵了。

  不过回到县局后,并没能立刻提审苗东方,因为他一直在喊自己头晕,并且呕吐,虽然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杨川骂他别装死,不过周奕看他的样子,再结合护士的话,知道这是苗东方脑震荡引起的。

  毕竟自己脑震荡刚痊愈不久,知道这种感受。

  也就是说,苗东方确实是刚醒不久,接着就跑去厕所吐了,然后正好碰到了周向东。

  不过即便没碰到周向东,他这情况也跑不出医院,就算跑出去了也跑不远。

  被抓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其实不是他被车撞这个意外,他应该也是跑不掉的。

  因为周奕他们很快就察觉到了他逃跑的事,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

  这大概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

  由于苗东方一直说头晕,李凌龙让人去县医院请来了医生,但检查过后医生的结论和周奕判断的差不多,没啥问题,就是脑震荡的正常反应,平躺静养休息就行。

  杨川当场问道:“那死得了吗?”

  医生摇摇头:“正常来说,如果没有其他问题,脑震荡是死不了的。”

  杨川点点头:“死不了就行。”

  李凌龙知道他这是打算把人强行拎起来审,毕竟医生说了,死不了。

  这也是周向东的风格,只要死不了,我管你病不病呢,都得给我老实交代。

  但李凌龙不会这么干,说让苗东方先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审,别弄出人命来了。

  也让大伙儿都喘口气,毕竟已经连轴转好几天了。

  周奕觉得李凌龙的决策没毛病,人已经抓回来了,不着急一时半会儿,而且真搞出问题来,麻烦的还是本地公安部门。

  所以周奕就又在县局住了一晚上。

  李凌龙让人去买了盒饭,犒劳大家。

  由于量大,所以老板亲自骑着三轮车给送过来的。

  周奕这才见到了这家好吃的盒饭的老板的真容,一个朴素的中年妇女,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对母女。

  周奕也从杨川口中得知了这盒饭背后的故事。

  以前是家夫妻店,两口子干的。前两年老板为了救一个落水的老人,结果自己没上来。

  附近的机关单位看这对孤儿寡母的可怜,就经常去照顾她们生意。

  后来李局更是直接把县局的食堂给撤了,于是那家盒饭就差不多成了县局的“新食堂”。

  “有人说老板傻,撇下老婆孩子救一个活不了几年的老人,不值当。”杨川感慨地说,“但要是人人都算计得这么明白,咱这个社会又怎么好得了呢。”

  杨川的这番话,听得周奕很是感动,他感动于这位饭店老板的善良和无私,感动于李凌龙默默支持孤儿寡母、又不伤害她们自尊的行为,感动于这对母女的坚强和努力生活的态度。

  虽然周奕每天接触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罪恶,他上一世熟读的那些悬案卷宗,每一页都写满了血与罪。

  但是身为一个重生的人,身为见过未来社会的人,他深知,这些罪恶终究只是极个别现象,只是因为自己的工作每天都在接触而已。

  就像幸存者偏差一样,他是刑警,所以看到各种各样的罪恶和黑暗。

  但我们的社会,终究是普罗大众的社会,是善良而沉默的大多数普通人构成的社会。

  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像一只只萤火虫一样散发着微光。

  但是数以亿计的萤火虫汇聚到一起,凝聚起的光芒,照亮了一个时代。

  罪恶,只是蜷缩在角落里的虫子罢了。

  小姑娘挎着篮子走到周奕面前问道:“哥哥,你要吃什么?这个是红烧肉的,这个是宫保鸡丁的,这个是…”

  周奕看着小姑娘认真的模样,笑着问道:“这么晚了还在帮你妈妈干活,你不怕黑吗?”

  小姑娘甜甜地笑道:“不怕,周伯伯说过,谁要是敢欺负我们,他第一个不答应。”

  七月三十一号的上午,县局又恢复成了周奕第一天来时的场景,所有人都在像往常那样工作。

  周奕、李凌龙和杨川走到了关押苗东方的羁押室门口,透过铁栅栏看见了躺着不动的苗东方。

  “苗东方,今天怎么样,还头晕吗?”李凌龙问道。

  苗东方就回答了一个字:“晕。”

  杨川怒了:“嘿,别给脸不要脸了。”

  周奕拍拍他肩膀说:“李局,我看要不这样吧,既然他还晕,那我们就进去审讯,他躺着我们坐着,反正脑震荡嘛,我刚好,不影响说话。这也算是体现我们警方文明执法,人性执法。”

  “可以,文明执法,这词用的好。”李凌龙立刻点头,“周奕,要不还是你来主审吧。”

  “我?”周奕惊讶道,“不行不行,李局您在这儿,我主审哪里合适啊。”

  李凌龙拍拍他肩膀笑道:“这案子要没你,还指不定什么样呢,你就别谦虚了,有始有终嘛。”

  杨川也在旁边搭话:“就是,咱都自家兄弟,你就当替周队审的,周队不是说了嘛,你们都是老周家的人。”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李凌龙示意杨川开门,他再让人搬几张凳子进来。

  开门口,周奕第一个走了进去。

  苗东方平躺在硬邦邦的单人床上,一动不动。

  旁边的地上,有一些已经干涸的污迹,应该又是昨晚他吐过的苦水。

  李凌龙和杨川走进来,两人不由得一愣。

  因为躺在那儿的苗东方的样子,把他们吓了一跳。

  整个人形容枯槁,仿佛一颗将死的枯木。

  可昨天被抓的时候,他看起来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五十多岁老头的模样。

  这一夜之间,整个人怎么跟风干了一样,毫无精气神可言。

  周奕审视着眼前这个犯罪嫌疑人,如果他没判断错的话,苗东方之所以一夜变样,大概是身体未死,但内心先死了吧。

  “苗东方,我先警告你,不要再做任何无谓的挣扎了,苗铁军、苗根花和苗壮等人,已经把你所犯的罪行全部交代了,你家床底下史健的尸体我们也已经挖出来了。人证、物证俱全,你涉嫌杀害史健、马伟昌二人的罪行已经是铁证如山了。”周奕严肃地说道。

  但马上语气又温和了一些,语重心长地说:“我们之所以让你躺着接受审讯,是法律给予你的尊重和关怀,希望你自己也能对自己身而为人有最起码的尊重!”

  周奕之所以提议让苗东方躺着接受审讯,又恩威并施。

  就是因为苗东方已经行将就木了。

  他现在怕的根本不是法律,而是病魔。

  按照前面护士说的,他的肝上有一大片阴影,说明已经是肝癌晚期了,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对于一个会死在判决之前的犯罪嫌疑人而言,什么恐吓,什么坦白从宽,都是虚的,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所以周奕现在给他的,是最后的尊重和体面。

  剩下的,就只能看他自己了。

  苗东方本来一直闭着眼睛,听到周奕的话,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

  然后慢慢地又闭上了。

  就在杨川以为他这是在蔑视他们时,就听苗东方突然缓慢而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再度睁开了眼睛,看着周奕,灰蒙蒙的眼睛里带着一点感激。

  “我输了,彻底输了,输给了命,老天爷对我不公啊。”

  “我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此时三张凳子搬了进来,三人坐下之后,周奕说道:“那就开始吧。”

  时间要回溯到一九六三年,那年的苗东方刚满二十岁。

  因为相貌上的优势,他在西坪沟的年轻一代里是佼佼者,很多小伙儿都甘愿当他的小弟,村里不少大姑娘背地里都喜欢他。

  他很享受这种身为领导者的感觉。

  那个时候的交通,远比现在还要不便利,别说汽车了,整个村子都凑不出一辆自行车。

  他在此之前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别说市里了,就是县里,那都遥远得如同西天取经。

  西坪沟很穷,周围的村子也都很穷,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下,他凭借帅气的长相,加上小时候念过几年书所以识字,让他成了村里有名的青年才俊,这给予了他莫大的优越感。

  但是六三年的冬天,突然从县里来了一辆卡车,带来了五个陌生的年轻人。

  几乎全村人都好奇地跑过来看了,从老村长口中他们才知道,这五个人是知青,来西坪沟插队落户的,其中就有他后来的老婆金翠萍。

  这批知青的到来,对西坪沟的影响不大,因为知青上山下乡本就是来参加劳动的。

  所以他们每天都跟村里人一起,开荒垦地,干农活。

  村里人还笑话他们瓷锤,笑话他们一点都没有干活的样子,连挥个锄头都不像样,地里的东西啥都不懂,还有女娃娃被蛇给吓哭的。

  在几乎所有村民眼里,这群打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就是废物,干啥啥不会,比农村娃差多了。

  可真正受到影响的人,是苗东方。

  最开始,是老村长的意思,让苗东方多帮衬这些来插队落户的知青,毕竟都是年岁相仿的,肯定能聊得来。

  但很快,苗东方就发现不对劲了。

  因为除了在干农活的时候,这几个知青表现得格外笨拙之外,其他方面,让他感受到了很多不同。

  这些人的生活习惯非常良好,尽管居住条件艰苦,但他们很讲卫生,东西也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和农村人格外不一样。

  但这不算什么,真正让他感到震撼的,是他们平时聊天的内容。

  他们聊文艺、聊音乐、聊诗词歌赋,聊历史,聊自己的所见所闻。

  这些东西都是苗东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在此之前,他知道孙悟空,知道诸葛亮,却根本就没听过什么是四大名著。

  在此之前,他在西坪沟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上面派发来的报纸,众人都得围着他让他念给大伙儿听。

  可在这群知青面前,他发现自己连插上一句嘴的机会都没有。

  在他们面前,他浅薄得就像一个出生的婴儿。

  这对他的认知而言,是摧枯拉朽般的打击。

  所以从那群知青来了后,村里人都知道,苗东方整天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大伙儿还笑话,说他喜欢给城里人当狗腿子。

  因为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他们看不起这些知青,觉得他们不会干农活,纯粹是来拖累他们的。

  但苗东方不一样,他从这些知青身上,发现了自己的浅薄和渺小。

  尤其是这些人让他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很大,有太多地方、太多东西他没有见过了。

  他就像是那只井底的青蛙,突然发现原来天空不只有井口那么大,而是一望无际地辽阔。

  所以他给这群知青当起了小跟班,以教他们种地的名义,成天和他们混在一起,实际上却是从他们身上学习各种各样琐碎的知识。

  尽管这些知青其实也只是初中毕业和高中毕业而已,苗东方再描述出来,对周奕而言听着觉得都是些比较常见的知识,可对那个六十年代的西坪沟而言,对只读了两年小学勉强识字的苗东方而言,这些知识让他受益匪浅。

  其中有两个人,对他的影响很大。

  一个就是金翠萍,这姑娘来自于千里之外的地方。事实上这七个知青来自天南海北,所以他们的所见所闻都不一样。

  金翠萍的家乡在海边,有一回她在田埂间说起了大海,她说大海有时风平浪静、晴空万里,天空和海洋仿佛在遥远的天边连成了一片;有时大海又会乌云密布,怒浪滔天,狂风骤雨如山呼海啸。

  说得情到深处,她不由得开始朗诵高尔基的《海燕》。

  虽然苗东方不知道这位高大爷是谁,但当他听到那些慷慨激昂的文字,当他听到那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时,他激动不已。

  仿佛自己的灵魂也化身为了那只苍茫天海之间肆意翱翔的海燕。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大海,那一刻,大海已然成了他心中的圣地,成了他的耶路撒冷。

  这也是他后来娶金翠萍的原因之一,因为他说金翠萍长得并不好看,圆脸,人也矮,有点微胖,不难看,但绝对算不上好看。

  但她朗诵海燕时的慷慨激昂,深深地吸引了自己。

  另一个叫王国发,是这群知青里学历最高的,唯一一位高中毕业的。

  这位王国发后来并没有留在西坪沟,也没有回他的家乡,而是因为有文化,不仅会俄语也会英语,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后来被县里看中,安排去了文化站工作,然后在政府工作中表现优异,平步青云,连连高升。

  苗东方最后一次听到关于王国发的消息,是几年前了,据说已经被调到某市当大官了。

  王国发的升迁之路,对他的认知冲击是无比巨大的。

  因为这不同于田埂间的慷慨激昂,这是实实在在的知识改变命运,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所以读书就能有文化,有文化就可以出人头地、飞黄腾达,这个观念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也是他为什么坚持要让苗铁军、苗壮这些苗家子弟去念书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已经没有机会了,他不想让苗家的下一代也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只可惜,他只知道通往成功的方向,却不知道通往成功的方法。

  他以为只要把孩子们送去学校上课,他们自然就有一天能像王国发一样发达了。

  就像种地,他以为把种子埋进去,来年就能长出茂盛的庄稼来。

  显然这根本就不可能,事实也证明了,西坪沟的年代这代人,即便上过学,也没有一个有出息的。

  这也是他和陆国华最大的区别。

  陆国华教孩子,不是单纯教他们课本上的那些知识,去应付考试。

  而是耐心地教导他们学习的意义是什么,学习的方法是什么,去打破这片黄土地对他们的认知牢笼,让他们在学习中形成独立思考的能力,进而产生强大的自驱力。

  尽管陆国华只教小学,但他就像一个武学大师一样,在给杨家屯的这些孩子们易经洗髓,再塑根骨。

  这些事是需要有十年如一日,持之以恒的耐心和决心的,不是简单的把人丢学校就行的。

  所以陆国华让这个小村落走出了好几位大学生,这些人进入社会后的成就和能量,会反哺,会影响杨家屯的人的思想,会让这里的人潜移默化的认识到什么叫知识改变命运。

  事实上,从上次修屋顶那其乐融融的景象,说明杨家屯的人已经意识到了陆老师对村子的重要性,他们是发自内心地尊敬陆国华夫妇,并且用农村人最质朴的出力帮忙来表达感谢。

  而苗东方不懂这些,他虽然从这些知青身上看见了自己的渺小和西坪沟的落后,也想要改变村子落后的现状。

  但那都是他的表象,骨子里,他还是一个封建陈腐的农村思想。

  从金翠萍生苗晓丽这件事情上,他的真面目就藏不住了。

  除了王国发这批外,后来又来过两批知青,但又因为种种原因政策,来的人又走了。

  最后留在西坪沟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金翠萍,另一个是个叫刘洪的小伙子。

  留下的原因无他,这两人和当地人结婚了,自然也就走不了了。

  只可惜,最后这两人都魂归异乡,埋在了这片黄土地之下。

  刘洪死得早,结婚没两年就死了,当时医疗条件有限,连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只知道是得了什么怪病,高烧不退。

  不过周奕从刘洪之前脚被镰刀割伤的细节推测,可能是伤口感染导致的。

  然后就是金翠萍了。

  苗东方说,当初跟金翠萍好,是他主动追求的对方。

  因为他以为,如果跟金翠萍结婚了,说不定哪天就能跟着她一起离开这个小山村了。

  当年不像现在,人可以想去哪儿生活就去哪儿生活,你的户口关系在哪里,你人就得在哪里。

  他以为,有天能凭借家属身份,把他的户口也给调走,调到金翠萍的家乡。

  但后来结了婚,他三番五次跑去镇上问,才知道事情好像并非他想的这么简单。

  即便金翠萍真的可以返乡回城,政策方面,她能带回城市的,只能是身为子女的苗晓丽,而不是身为配偶的他苗东方。

  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就像一个努力备考的学生,临到头了发现自己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苗晓丽记忆中,关于父亲对母亲的种种暴力行为,表面上看起来是金翠萍不能生孩子了。

  但苗东方自述,他真正恨的,是金翠萍“骗”了自己,让他丧失了走出去见识整个世界的机会。

  但这在周奕听来,非常扯淡。

  周奕告诉他:“苗东方,从户口的角度来讲,就算你不和金翠萍结婚,你的户口也没有任何办法迁出去。”

  “但真正的问题在于,就算是计划经济的年代,国家也没有把人们的双脚给绑住,你生在农村,但你不是在农村坐牢。”

  “如果你想走出去看看,办法总比困难多。”

  “你看看现如今,交通这么发达,有什么地方是去不了的?无非就是花时间和花钱罢了。”

  “可如果你的思想走不出西坪沟,那不论你去到哪里,你的灵魂永远都走不出西坪沟。”

  “所以金翠萍没有骗你,真正骗你的人,是你自己。”

  这番话,说得苗东方足足愣了一分钟,仿佛灵魂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一般。

  过了许久,他的眼角,一滴浊泪慢慢地流了出来。

  周奕开始知道这个苗东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用一个后来互联网上不太恰当的一个比喻,就是一个普通女人曾经和身价上亿的男人上了一次床,于是她就觉得自己和身价上亿的人就在同一个阶层了。

  从那之后,她再找男朋友,就会对标着那个亿万富翁来,于是看谁都不顺眼。

  苗东方就是这样一个人,王国发的经历让他产生了幻想,但他的学识、能力却支撑不起他的梦想和野心。

  于是所有的失落和不甘,全都变成了砸向金翠萍的拳头。

  也成了苗晓丽悲惨童年的根源。

  更成了最后勒死金翠萍的那根绳子。

  当能力远远够不上野心的时候,一切就注定会成为悲剧。

  不过他说自己和这些知青的接触也不是一无所获,抛开这些知青,这让他在西坪沟这样的地方,更加鹤立鸡群。

  也为他后来成为村长,成为西坪沟的话事人埋下了伏笔。

  当然金翠萍不能生育这件事,也确实让他大为恼火,因为这就是深埋在他骨子里的陋习之一,他想要儿子,他想要继承苗家的香火。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没办法大展宏图了,他希望将来有一天,他的血脉可以。

  于是,他把目标瞄向了村里的那些小媳妇。

  他长得帅气,又有文化,还懂好多农村人根本不懂的事情。

  加上家里有个精神不正常的婆娘,可以博取同情。

  他很快,就勾搭上了包括胡淑珍在内的不少小媳妇,其中也包括苗铁军已经去世的母亲。

  不过,他说自己不是为了偷情,不是为了想干那种事。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播种。

  他要把自己优秀的血脉,延续下去。

  因为他觉得只有自己的后代,才有走出去出人头地的可能,别人的都不行,因为他们都是蠢人。

  这听得三人是啼笑皆非。

  杨川忍不住问道:“所以苗铁军和苗壮都是你儿子?”

  苗东方愣了下回答道:“可…可能是吧。”

  “什么叫可能,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杨川说。

  苗东方顿时有点尴尬:“这…这孩子身上那也不写谁生的啊…”

  这话连李凌龙都忍不住笑了,但笑过之后又觉得很可悲。

  他当年勾搭的这些小媳妇儿,家里都是有男人的,农村娱乐生活少,睡得早,所以孩子就生得多。

  当然因为生活和医疗条件问题,夭折的也多。

  因此如果一个女人在有丈夫的情况下,还和其他男人有染,然后怀孕了,那确实很难确定孩子是谁的。

  但是看苗东方对苗铁军和苗壮的好,他八成是当自己儿子来看待的。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也许不是,但万一也许就是呢?

  周奕问他,像这样的“儿子”,他有几个?

  苗东方思索了片刻说:“五…五六个吧。”

  “都姓苗?”

  苗东方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不替苗家以外的传承香火。”

  嘿他娘的,周奕都忍不住在心里骂脏话了。

  这话简直了,好像他勾搭别人媳妇生孩子,是多么伟大的事情一样。

  就你这基因,给狗都嫌弃。

  而且这个同族兄弟可真是够意思啊,就认准了只给自家弟兄戴绿帽子,别家的一概不碰。

  李云龙看了也得夸一句: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周奕又问了另一个问题,苗东方的回答让他更加哭笑不得。

  他问:“那你除了苗晓丽之外,外面还有别的女儿吗?”

  苗东方一脸认真地回答道:“没有。”

  周奕皱了皱眉:“你确定?”

  “确定。”

  “不是,你怎么确定的?”

  “反正我就是确定。”

  周奕无话可说了。

  没文化加死脑筋的特征凸显出来了。

  这种事,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敢保证自己发射的子弹最后开盲盒是男是女,他就如此笃定。

  不是他有什么特意功能,而是他在自我催眠,他在选择性忽视那些女孩。

  也就是说,这位“东叔”在西坪沟,可能得有六七个子女,甚至还不止。

  这老家伙,真他妈当自己是播种机器啊。

  周奕对此无话可说,因为这事儿也不值当去找资源给他们做DNA鉴定。

  “继续吧。”

  苗东方说,金翠萍上吊自杀后,有不少人想给自己介绍,但他没有同意。

  因为那时候,他已经进了村委办公室工作,成了储备村干部,也就是相当于是未来村长的指定人选。

  所谓村长,其实是民间的称呼,官面上的正式名称,其实是村委会主任。

  他说自己从那个时候,心态就开始产生了一些变化。

  他觉得自己将来是要接班当村长的,既然自己走不出这个地方了,那他就要带领全村人过上好日子,让西坪沟富裕起来,成为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模范村。

  如果今天他不是以杀害史健和马伟昌的凶手身份躺在这里,而是以一个为了西坪沟变得更好而操劳半生、行将就木的村长身份,那或许周奕会对他肃然起敬。

  尽管还是同样的问题,他的能力和认知,让他无法成为他希望自己成为的那个救世主。

  但起码,他没有为了自己的理想,去违法犯罪。

  不过对村里人而言,苗东方抱有这样远大的宏图壮志,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因为乌合之众,需要随大流,需要有人来领导他们。

  就像一家企业一样,如果负责人能力超群,那么集体必然会蒸蒸日上。

  反之,则好不了。

  西坪沟就是这样的情况。

  苗东方从储备村干部再到村长,他说自己兢兢业业,为了村子到处奔波,东家长西家短,谁家的狗咬了谁家的猫都要管。

  经济是一点都没发展起来,唯一的好处就是,大伙儿都认他这个村长,尊称他一声“东叔”。

  所以这个村长的位置,是坐了一任又一任。

  他说自己为了村里能富起来,想了很多很多办法,磨破了嘴皮子从镇里要来一些扶贫款,替村里人在外面找活干。

  可奇怪的是,他越卖力,事情就越不如人意。

  有人转头就拿着扶贫款买酒喝了,去外面干活的人偷懒被骂把工头打了跑回来,还包括像苗壮这种,在外面偷东西的。

  此类事情层出不穷,他这个村长成了擦屁股专业户。

  西坪沟还是一如既往的贫穷,尤其让他来气的是,他听说隔壁的隔壁的杨家屯已经出了大学生了,可他们村的最高学历还只是初中毕业,有人把问题怪到了他头上,觉得是他这个村长不行,这个人就是赵田福。

  他觉得很委屈,有时候一个人偷偷喝闷酒,觉得自己已经像诸葛亮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怎么村子就是富不起来呢,为什么还有人怪罪自己呢。

  他想不通,也不甘心。

  直到七年前,转机出现了。

  黄老板来了,这人在镇领导的陪同下,跑到了西坪沟的后山,说这山里有啥东西可以当原材料,因此要在这里开一个采石场。

  苗东方敏锐地察觉到,改变西坪沟命运的机会来了。

  后来发生的事,苗东方的讲述,和苗铁军的交代基本一致。

  在苗东方的指挥下,村里老人堵路,逼迫黄老板用村里人当工人。

  这件事,奠定了他在村里无可撼动的地位。

  但也让他膨胀了,觉得其实没有这个黄老板也行,之前只是自己不知道后山这些破石头居然还能卖钱。

  现在知道了,那这个钱怎么能让黄老板赚呢,后山是西坪沟的,从后山赚的钱也应该都是西坪沟的。

  这个黄老板是在“窃取”西坪沟的钱!

  所以他一直在琢磨,怎么能从黄老板手里把后山的采石场给搞到手。

  不久后,一个苗家子弟出意外,在采石场被石头砸死了。

  尽管这是一起意外,但苗东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于是在他的鼓动和带领下,村民们借着向黄老板讨个公道的机会,把黄老板给强制扣押了。

  然后他再跳出来当好人,最后威逼利诱,让黄老板立下了字据,把采石场一半的所有权交给了村里。

  但他并不知道,黄老板写下的这张字据,根本没有法律效力。

  还是几年后拿出来想逼马伟昌就范不成后,他才去打听知道手里的就是一张废纸。

  当初“拿到”半个采石场之后,全村人都高兴不已,因为这意味着村里有了一座吃不完的金山银山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黄老板居然直接跑路了。

  起先他和村民们对此高兴不已,因为黄老板跑了,那整个采石场就都是西坪沟的了,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可很快,大伙儿就发现,石头还是石头,他们压根就不知道怎么把石头变成钱。

  吃不完的金山银山,一夜之间又变成了一座破石头山。

  这次失败,让苗东方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于是他开始想方设法地找人来接盘西坪沟的采石场,一来是得有人来把后山的石头变成钱,二来是他和村民们都笃信这个采石场有一半是他们的。

  可找“接盘侠”这个过程并不容易,这地方生意人本就少,还得是愿意接这个采石场的。

  苗东方说自己为了这件事,四处奔走,呕心沥血。

  因为在村民们看来,这就是他的责任,他自己也觉得,这是他这个村长应该替大伙儿解决的问题。

  但他本身也没什么人脉,所以找得非常艰难,客没少请,酒没少喝,笑脸没少陪,但最后却是屡屡碰壁,自己往里还搭了不少钱。

  这期间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外地的富商,对采石场表现出了一些兴趣,也具体深入的聊了一些事情。

  结果当他把黄老板的字据拿出来,表示这采石场也有他们村子的一半时,那个富商瞟了他一眼,然后就再也没提这件事。

  吃完饭,富商嘴里说着过两天就去现场看看,但后面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人了。

  苗东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着急就把那张字据拿出来。

  包括之前对黄老板,也是操之过急,用力过猛了。

  在一次次的吃瘪过程中,他慢慢的吸取教训。

  一晃,就过了快两年。

  后山彻底荒废了,西坪沟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甚至比以前还穷。

  因为很多人已经没心思种地了,嫌钱少,嫌来钱慢。

  他这个村长的威望也跌入了谷底。

  然后,马伟昌就出现了。

  苗东方急于找接盘侠,马伟昌又急于找赚钱的生意翻身,两人自然就一拍即合了。

  不过这次,苗东方学乖了,不该说的他一句都不说。

  在马伟昌来考察的时候,他还专门叮嘱村里人,表现得特别民风淳朴。

  让马伟昌宾至如归,觉得这地方的人都特别热情善良好说话。

  还把黄老板塑造成了一个无良商人。

  最终,马伟昌决定接下了西坪沟的采石场生意。

  这个时候的苗东方其实已经了解到了,采石场的权利到底是怎么划分的。

  地不是村里的,而是国家的,是需要向县里申请承包的。

  采石场的经营权是归承包人所有的,跟村里人也没半毛钱关系。

  所以黄老板当年写的那张字据,其实一文不值。

  时隔了两年他才明白过来,黄老板也知道这张字据没屁用,他之所以这么爽快地立下字据,不是他苗东方的功劳,而是黄老板为了脱身故意给了他们一张口头支票。

  转头人就跑路了,也不是这个黄老板太怂,而是这个生意人太精明了,他看穿了这群村民的真实嘴脸,所以立刻止损跑路,防止更大的损失。

  但他没把真相告诉村里人,因为他知道,如果说了,村里人只会怪他这个村长没本事。

  他不能丢这个人。

  马伟昌决定承包采石场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家,一盘花生米,一瓶白酒,他一边喝一边想,想了整整一宿。

  最后想出了一个主意,就是得吸取之前的教训,不能操之过急,要小火慢煮,慢慢拿捏马伟昌。

  第一步就是防止马伟昌像黄老板一样突然跑路,有句话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得用什么办法,把人给留住。

  于是,他想到自己老婆金翠萍,想到了当初和本地人结婚的知青都跑不了这事儿。

  他决定效仿这个办法,只要马伟昌和村里人有婚姻关系,那他再怎么跑也没用。甚至跑了反倒是好事,那采石场就顺理成章变成村子的东西了。

  至于为什么是苗根花,因为她是年轻漂亮的小寡妇,加上自己和胡淑珍这层关系,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还安排苗铁军带着人在马伟昌来的时候,整了一出戏,最后自己再拿出一个“解决方案”,成功让马伟昌上钩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信满满,但周奕知道,这事儿能成,一半在他苗东方,另一边在马伟昌本人。

  如果他不见色起意,如果他内心正直,体贴顾家,坚守道德底线,这事儿也成不了。

  镇上是需要企业创造税收和就业岗位的,真逼急了,镇领导出面总有解决的办法。

  所以马伟昌走到如今这一步,也是他自身不够过硬。

  在他的一番谋划之下,马伟昌和苗根花假结婚了。

  第一步算是成功了,有了婚姻关系,他就不怕马伟昌突然跑路了。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关键,是他知道苗根花是个表面看着正经,实际上骨子里耐不住寂寞的小寡妇,他可没少听说一些关于她的风流事。

  他知道,早晚这两人会勾搭上,到时候再做谋划,就更有把握了。

  事实证明,苗东方还是有脑子的,看人真准。

  马伟昌和苗根花也没辜负东叔的期望,果然勾搭成奸了。

  第二步,就是慢慢蚕食马伟昌的生意。

  按照苗东方的计划,他打算先想办法插手采石场的生意,学会做生意的诀窍。

  等到把销路都掌握了,再想办法慢慢地把马伟昌给踢出去。

  所以,才会在开工那天,发生村民围堵马伟昌的事情,苗东方明知黄老板写的是张废纸,但还是装傻充愣拿出来要马伟昌给个交代。

  目的就是为了试探马伟昌的底线,好故技重施慢慢拿捏对方。

  可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马老板,却远没有黄老板这么“好说话”,一个电话就叫来了一大帮人。

  眼看着两边就要打起来了,苗东方只能赶紧跳出来平息事态,当场把那张字据给撕了,然后上了马伟昌的车进行交涉。

  苗铁军之前说他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

  苗东方说,当时在车上,自己说了很多村子的坏话,说他们封建、迂腐、死脑筋,自己早就跟他们说过这个字据是前面那个黄老板诓骗他们的,怎么能找现在的马老板麻烦呢,但自己拦不住啊。

  还说自己今天当着全村人的面把字据撕了,接下来肯定要被村里人骂死,但为了马老板的生意着想,这件事他扛了。他就是希望马老板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西坪沟和采石场是一脉相承的,做生意本来就是和气才能生财。

  他还想着马老板赚大钱了,能让西坪沟的村民们有口汤喝。

  他这一番话术下来,马伟昌也就气消了。

  但他不知道,马伟昌当时也是破釜沉舟的状态,真搞僵了,影响的是他自己的生意。

  既然苗东方愿意当这个和事佬,他也不会揪着不放,毕竟是生意人,利益至上。

  而且出乎他预料之外的是,马伟昌还“收买”了他,说是请他当顾问,每个月给他开一百五十块钱的顾问费,也不用他去采石场上班,唯一要做的,就是管好这群村民,别再来闹事儿。

  这其实就是马伟昌在破财消灾,毕竟收买个人的成本远比收买集体要低得多。

  这件事,苗东方没有声张,但他切切实实地每个月都从马伟昌手里拿到钱了。

  他那辆摩托车,就是靠这个钱加上之前的一点积蓄买的。

  虽然他得了好处,但跟原本的计划比起来,却南辕北辙相去甚远。

  这次试探,算是以失败告终,他也知道了,马伟昌不像黄老板这么好对付。

  但他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尤其是眼看着采石场的生意蒸蒸日上,越来越好。

  他心里就更眼红了,因为他觉得这些都是村里的钱,是自己的钱,结果却进了马伟昌的腰包。

  可一时半会儿,却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直到一年多前,他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了一篇新闻,启发了他。

  新闻说的是某地一个煤矿,发生事故导致三人死亡,结果矿老板不仅不上报,还通过私了隐瞒事故,最终东窗事发,不仅矿被查封,老板还锒铛入狱。

  这件事让他联想到了当初黄老板开采石场时出的那起事故,虽然当时黄老板立的字据是无效的,但事故却是真的。

  他决定仿造当初出事故,搞死一个人,然后再通过从中调停来隐瞒事故,这样就能达到抓住马伟昌“把柄”的目的了。

  他说自己对此非常有信心,因为采石场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如果出事就要停业整改,马伟昌舍不得这个成本。

  最后自己再出面把事情压下来,那就顺理成章让马伟昌陷入两难了。

  于是他开始从采石场干活的工人里选一个“幸运儿”。

  姓苗的他自然不会选,所以只能从外姓里挑。

  他想到过赵广平,因为赵田福之前和自己有过节,但前几年赵田福就死了,农村讲究人死债消。

  可胡淑珍无意间的一句话,让苗东方最终决定还是选赵广平。

  胡淑珍抱怨说赵家那小子又偷偷来找她闺女,这要是被她女婿看到,那还了得。

  苗东方问,哪个赵家的小子?

  然后他才知道,赵广平居然和苗根花有一腿,就在苗根花和马伟昌领证前不久,苗根花还偷偷去打掉了一个孩子,就是赵广平的。

  这让苗东方不得不选择除掉赵广平了,因为如果赵广平和苗根花的奸情被马伟昌发现,马伟昌和苗根花离婚的话,那对西坪沟而言,就很被动了。

  但他自己不在采石场工作,没法动手,于是只能找来自己最信任的苗铁军。

  当然他跟苗铁军说的什么赵广平当年砸破他脑袋,纯属扯淡,那就是他自己喝多了摔的。

  可事与愿违,赵广平没摔死,而是双腿截肢成了残废。

  这全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因为他并不知道这种没死人的情况该怎么算,还能不能起到之前的效果。

  但他反应也很快,立刻改变策略,开始两头装好人。

  一边怂恿赵家闹事,向马伟昌索要天价赔偿,一边又假装替马伟昌排忧解难,游说赵家。

  既然没能达成最初的目的,那也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了这件事。

  正好让马伟昌出出血,打击打击他,顺便还能给自己加一点份量,让自己在两边都显得够有本事。

  “那你为什么后面又把这份功劳让给苗根花呢?”周奕问。

  “哎,还不是苗壮这小子不争气啊,偷了马伟昌好几次钱了,马伟昌对他意见很大。得让马伟昌欠他们家一个人情,要不然他不让苗壮当司机了那就麻烦了。”

  周奕听到这话,冷笑着问道:“苗东方,你是不是其实心里早就开始酝酿杀马伟昌的计划了?”

  苗东方沉默不语,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周奕这话不是空穴来风,苗壮当不当司机,对苗壮本人而言关系并不大。

  因为维系苗家和马伟昌关系的人是苗根花,不是苗壮。就算他不干司机了,他照样可以啃老,啃他姐。

  但苗东方不这么想,恐怕只能是因为,他需要苗壮待在马伟昌身边,好掌握马伟昌的日常情况。

  这种思想,必然是有更深一层的目的的。

  只是这个目的什么时候浮到表面而已。

  周奕又说道:“我换个说法吧,可能你当时没有所谓的杀人计划,但你的潜意识里,隐约是有这样一个念头的,是不是?而且这个念头不是赵广平出事后产生的,是你在设局让马伟昌和苗根花领证的时候,就有了。”

  “苗东方,我说的没错吧?”

  苗东方顿时扭过脸来,眼神惊恐地看着周奕,过了几秒钟后,回答了一个字:“是。”

  对于这个回答,周奕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说苗东方的能力支撑不起他的野心,但这并不代表这个算计了半辈子的男人就一无是处。

  事实上他能搞出这么多事情来,恰恰说明他本事不小,只是心术不正,剩那么点智慧全用在歪门邪道上了。

  苗东方承认,他确实有这个念头,但只是一个念头,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而且还有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在于,苗壮可能是他儿子,但苗根花不是。

  他跟胡淑珍好的时候,苗根花就已经出生了。

  所以他担心,自己就算真除掉了马伟昌,这财产也会落到苗根花的兜里,到时候自己这个东叔说了还算不算,那就是个未知数了。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走到最后这一步。

  虽然他害了赵广平,但他爹赵田福本来就跟自己有仇,而且赵广平后来也是自己上吊自杀的,他觉得这可不能怪自己。

  自己还帮赵家要来了五万块的赔偿金,这钱是西坪沟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金额,他们赵家一夜之间就成了村里最有钱的人家,自己这也算是帮了赵家一把。

  要不然,就算赵广平腿不截肢,他这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钱。

  但直接杀人,他还是没有这么大的胆量。

  于是赵广平的事之后,情况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维持着,他也没能想到什么好办法。

  一直到了两个月前,也就是今年的五月份,他因为胸口实在疼痛难忍,刚好有事去了市里,就想着去开点药吃一吃。

  其实之前隐隐也有疼痛的情况发生,但他没当回事,毕竟农村人习惯就是有病硬抗。

  农村人戏称,说抗过去就好了,抗不过去那就只能躺板板了。

  可这就是句玩笑话,真要躺板板了,没人不害怕。

  苗东方就是。

  医生当时就面露难色,表示要进一步做检查。

  他心疼钱,本来不想做,让医生给他开点止疼药就行了。

  但医生说你不做检查我没法给你开,最后还是做了。

  结果,就像苗根花交代的那样,他查出了癌症。

  或者说疑似癌症,因为检查报告出来后,医生认为情况很糟糕,高度怀疑是恶性肿瘤,且已经到了晚期。

  但最终确认的话,需要进行活检。

  苗东方拒绝了,他表面上对医生说,死就死了,无所谓,但实际上其实就是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好巧不巧的是,回来的公交车上,前面有两个老嫂子在聊天,说是她们村的谁谁谁得了癌症,后来开刀,治好了。

  他忍不住跟人搭话,又问是啥病,又问是在哪儿治好的。

  下车之后,他的求生欲又被重新点燃了。

  别人得了癌症也能治好,他也不管人家是什么癌,是不是真的治好了。

  而唯一的问题就是,开刀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

  起先,他想到了村里人。

  他觉得自己这大半辈子都在为村子做贡献,村民们一定很感激自己。

  现在自己遇到困难了,村民们也肯定会救自己的。

  于是回到西坪沟之后,他就开始挨家挨户地找人借钱。

  因为他要的数,只能大伙儿一起凑,谁家也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来。

  可万没想到,他借十家,九家还没等他说原因,一听想借钱,瞬间就拉下脸来了。

  就跟当初找接盘侠一样,苗东方屡屡碰壁,只是那次是在外面吃瘪,这次是在西坪沟。

  除了苗铁军和个别已经死了丈夫、当初跟他有一腿的老寡妇外,其他人基本一提借钱就各种哭穷,稍微有点良心的,就拿个十块二十块来说让他先拿去应个急。

  苗东方彻底傻眼,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掏心掏肺对待的这群人,个个都是白眼狼,见死不救。

  心灰意冷的他,想到了马伟昌,他想找马伟昌借钱看病。

  刚好那天马伟昌在采石场的办公室里,他就去了。

  也开口了,说希望马老板看在苗根花的面子上,能借自己五万块钱看病,到时候肯定还。

  他说马伟昌当时在盘账,自己低声下气地站在旁边点头哈腰,可马伟昌连头都没抬一下,就问了一句:“你要是死了呢,我找谁要钱去?”

  就是这句话,让他对马伟昌动了杀心。

  因为之前在村里碰壁,他没有明确的仇恨目标,但马伟昌不一样了。

  他觉得,如果当初不是自己点头,马伟昌根本没法在西坪沟做生意,更不可能赚这么多钱。

  现在姓马的居然过河拆桥,简直不是人,他一定要让马伟昌付出代价。

  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转头就听说了上面要在附近搞一条公路的事情,如果这件事真的落地了,那整个西坪沟,包括他苗东方在内,对马伟昌而言就弃之如敝履了。

  两方因素迭加下来,他开始谋划,怎么才能合理的害死马伟昌,把他的财产占为己有。

  他先是想到了自己老婆金翠萍自杀的事,觉得也可以把马伟昌伪装成自杀,这样就不会引起警察的怀疑。

  但好端端的一个人不可能莫名其妙就自杀了,肯定得有合理的理由才行。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一个普通人污蔑成一个人人喊打的坏人。

  这个办法,是他在那某个不能说的年代里学会的。

  他就把主意打到了苗根花的女儿葛芳芳身上。

  在他的计划里,原本这件事就是要拉拢苗根花的,毕竟能合法继承财产的人只有她。

  而且他其实已经发现了一些可以说动苗根花的端倪,就是胡淑珍之前问过他,女儿和马伟昌是不是闹啥别扭了,今年过年之后,马伟昌来他们家过夜的次数少了很多,对苗根花也没那么上心了。

  当时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后面想想,可能两人之间出什么问题了,这不就正好能被自己利用吗?

  除此之外,还得找一个人来帮自己把马伟昌给弄晕,并布置成自杀的样子。

  因为他没有这个体力来独立完成这件事。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先前医生给开的止痛药很快就吃完了,他就去镇上的卫生院,借口自己头痛难忍,让医生给开药。

  这也是为什么他家里面有这么多头痛粉的药盒。

  他起初想到的是苗壮,但马上又否定了,因为苗壮身材矮小瘦弱,而且做人没什么骨气,就喜欢小偷小摸。

  这事如果被他知道,那早晚要穿帮。

  所以最佳人选自然是人高马大的苗铁军了,加上他本就对苗铁军有恩,自然就更有把握了。

  后面的犯罪计划,和前面几人交代的大差不差。

  这也是他根本无法狡辩的原因,别人都交代完了,你死扛着不说,没有意义,只会让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更不好过。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苗根花这个小丫头片子居然还和他玩心眼,要他写一张字据,说万一被警察查出来,她不想坐牢。

  苗根花的蠢,就像是多年前看着黄老板立字据的苗东方和村民们一样。

  苗东方很清楚,真的东窗事发,这张字据屁用没有,该坐牢还得坐牢。。

  何况他现如今重病缠身,万一活不了,到时候就死无对证,苗根花拿的就是一张废纸。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张字据居然会出现在史健的手里。

  更麻烦的是,史健是在他们的计划即将“收尾”的前夕跑来敲诈勒索。

  不给钱,计划将功亏一篑。

  给吧,他又没钱。

  而且史健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所以他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把史健除掉了。

  他先答应,稳住对方,然后趁其准备离开时转身,一锤子冲着史健的脑袋砸了下去。

  那张字据被他一把火给烧了,史健的尸体也埋了。

  他本来打算自己埋的,但只是把尸体拖进里屋,把床挪开,就让他气喘吁吁心脏狂跳了。

  没办法,他只能去找苗铁军帮忙。

  苗铁军本就粗心,他则是慌了神,两人都没想到搜一搜史健的尸体,就这么匆匆掩埋了。

  史健一死,让他意识到了,再不动手可能一切努力就都得付之东流了。

  于是,第二天晚上,也就是七月二十七号的晚上,守在村委办公室的他拨通了马伟昌的手机号。

  促使他尽快动手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他发现,二十六号那天开始,派出所对这起失踪案,突然又上心了很多。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赵亮把事情说给了周奕听,周奕提了一些意见。

  二十七号当天晚上,他把马伟昌骗到了采石场。

  而他骗马伟昌过来的理由,还是葛芳芳,他说自己在采石场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滩血迹,还有一只孩子的鞋子。

  他谎称自己没和任何人说,也没报警,因为万一孩子真的是在采石场出的事,到时候报了警,警察要采石场停业整顿,那就麻烦了。

  所以他让马伟昌赶紧过来看看,让他拿个主意。

  其实这个借口有很大的冒险成份,万一马伟昌直接报警的话,那事情就全黄了。

  但他赌的就是马伟昌喜欢重要的事自己做决定的性格,二十二号那天去安桐就是,平时发工资也是,他早就摸透了这人的脾气。

  果然,马伟昌二话不说就来了。

  结果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把人弄死后再吊上,也是因为他有这方面的经验,当年金翠萍死的时候,他听检查的老医生这么说过。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当警察发现孩子的鞋子和沾血的内裤后,自然会认定为马伟昌“畏罪自杀”。

  只要等案子一结,苗根花到时候就可以顺理成章继承马伟昌的遗产了。

  他也就能得救了,虽然那张字据没了,虽然苗根花可能还有别的心思。

  但他现在不在乎,他只想着快点去看病,因为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好几天晚上,他半夜突然醒来,看见金翠萍站在他的床边,一句话不说,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知道,金翠萍想带他走。

  可他不想死,他还没活够!

  “我打听过了,这种病最好是去省城看,省城的医生水平厉害。”苗东方有些不甘,又有些绝望地说道。

  周奕语气淡漠地说道:“苗东方,你的情况,去哪儿都没用了。”

  听到这句话,苗东方没有惊愕,也没有发呆。

  而是嘴角露出了一抹似哭非笑的苦笑,他大概是早就已经意识到这点了。

  但人就是这样,只要有一线活下去的生机,都会不顾一切。

  就算连那一线生机都没有,人也会自己画个饼,给自己吃。

  这就是人性,生死关头,只求苟活。

  正因如此,那些超越人性,那些在生死关头能奋不顾身舍己为人的,才是真正的伟大。

  就像那个下水救人的快餐店老板一样。

  苗东方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声音干瘪的说道:“我还没去看过大海呢…”

  周奕没有再看躺在那里的他,而是扭头对李凌龙说道:“李局,我没什么想问的了,其他细节方面的问题,就麻烦川哥再跟进一下吧。我想出去透透气。”

  李凌龙点点头:“去吧,辛苦你了。”

  周奕走出羁押室,往楼下走去,他想给吴永成打个电话,告诉他这边的事情结束了,自己准备明天返程。

  刚走到楼梯口,突然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一个人顺着楼梯往下爬。

  葛芳芳爬得十分小心翼翼,当看见周奕的时候,动作顿时就停住了。

  她用大大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叔叔,那战战兢兢的样子看得让人心疼。

  “芳芳,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啊?”周奕走过去柔声问道。

  “我…我想妈妈了…”

  一句话,让周奕心头一颤。

  她根本不知道,也不理解那个她最爱的,心心念念的妈妈,对她做了什么。

  周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他只能过去抱起了孩子,柔声说:“芳芳,你长大了,是个大孩子了,以后要学会独立知道吗?”

  他知道这种话很苍白,但他不想去骗孩子,让她抱着更大的希望再产生失望。

  小女孩好奇地问:“什么是独立啊?”

  “嗯…就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能总想着找妈妈。”

  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差点让他破防。

  小女孩怯生生地说:“我一直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的呀,我不会烦妈妈的,我就是想她了,想抱抱她。”

  周奕眼圈一红,顿时扭过脸去。

  没想到,小女孩却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摸了摸,说道:“叔叔你别哭,是芳芳做错了什么吗?”

  就在这时,昨晚的那个女警从楼梯上匆匆跑了下来。

  一见周奕抱着孩子,顿时松了一口气。“哎呀妈呀,我这就去倒点热水想给孩子擦擦身子,没想到一扭头就不见了,可吓死我了。”

  “没事,孩子挺好的。”周奕强颜欢笑着把孩子递了过去。

  葛芳芳也不哭也不闹,而是乖巧地冲周奕挥了挥手:“叔叔再见。”

  周奕也挥了挥手,目送着女警抱着她返回楼上,他感觉眼睛有点发烫。

  县局的一个角落里,周奕蹲在花坛边准备抽烟。

  他刚给吴永成打完电话。

  吴永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买好票了说一声,到时候大伙儿去接你们。”

  可摸遍了全身,都没有摸到烟盒。

  这才想起来,烟跟打火机都在医院的时候给了周向东。

  正要起身离开,身边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还递来了一支烟。

  他抬头一看,是李凌龙。

  “来一支?”

  “谢谢李局。”

  李凌龙给周奕点上烟,也学着周奕蹲在了花坛边上。

  这大概是这位年轻的县局局长第一次如此不拘小节吧。

  “李局,刚才忘记问了,苗东方逃跑时带的那支猎枪…”

  周奕话音未落,李凌龙就说道:“放心吧,找到了。那个撞了他的司机今天早上主动去就近派出所报案了,他说当时撞到苗东方的时候,他身上背了个包,后面送人去医院的时候急匆匆的,包就忘在了自己车上。他又急着办事,一直没注意。今天早上才发现那只包,里面除了有八百块钱之外,还有一支双管猎枪。他怕出事儿,就赶紧主动送去派出所了。”

  周奕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别的事,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了,一些细节他都回答了,和另外几个人的供述都对得上,可以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了。”李凌龙抽了一口烟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刚给我们吴队打过电话,应该明天就走吧。”

  “这么着急?”李凌龙惊讶道,“你们宏城那边有事?”

  周奕笑了笑:“那倒没有,吴队说宏城现在太平无事。”

  “那不就得了,多待几天呗,咱这儿虽然没什么特色美食,但家常便饭还是得吃啊。再说了,你总不能让我们请客的面子都不给吧?好歹我也是个局长,饭都不吃一顿,你让杨川他们怎么看我?”

  李凌龙拍着他的肩膀说:“吃个饭,吃个饭再走,到时候我让杨川直接送你们去市里。”

  周奕哑然失笑,点了点头。

  “要不这么着吧,你一会儿直接开辆警车先回去休息,然后明天中午,就在我们这斜对面的那个北方饭店,你把你女朋友和她父母都请过来,我再喊沙草镇的陈所长他们一起,大家吃个饭,怎么样?”

  “下午,我让杨川送你们去市里,我给安排个机关的招待所,第二天你们再去坐火车,也不耽误。至于你老丈人丈母娘,到时候我亲自送他们回去,保证一根头发都不会少。”李凌龙豪爽地说。

  “带他们,这不合适吧?”

  “怎么会,我听陈所长说了,你岳父岳母是大好人,能请他们吃饭是我李某人的荣幸。”

  周奕看着李凌龙的样子,突然笑了笑。

  李凌龙好奇地问:“怎么了?”

  “没有,我就是笑李局您这豪迈的语气,越来越像周队了。”

  李凌龙一愣,摆摆手道:“嗨,像周队也没错,天下警察是一家嘛。”

  他站起来,拍拍周奕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我让杨川给你车钥匙。”

  “行,那李局,明天见。”

  “明天见。”李凌龙说着,一瘸一拐地离开。

  周奕一下子没明白过来,怎么一瘸一拐的?

  但马上他就反应过来了,李局腿麻了。

  他刚想笑,突然发现,自己腿也麻了…

  武光,凌晨,海边。

  距离岸边几海里的地方,一艘普通的渔船正在慢慢往就近的一个码头驶来。

  这种渔船在武光的海边很常见,吨位不大,都是私人渔船,去近海捕鱼的。

  一个小胖子正站在甲板边上,往海里面撒尿。

  此刻天蒙蒙亮,太阳还没有升起。

  小胖子显然还没睡醒,眯着眼睛一边尿,一边微微摇晃。

  尿着尿着,他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船身。

  他提上裤子,好奇地探头往下面看了一眼。

  光线昏暗,他只瞧见水里好像有一团东西,从船身边缘飘过去。

  由于船在往码头开,所以那个东西很快就滚过去,消失不见了。

  可只是一眼,胖子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血都凉了,头皮发麻,白毛汗蹭地一下就冒出来了。

  因为这团东西在随着水面起伏不断翻滚时,他看见了一张脸。

  一张无比惨白的脸,瞪着死鱼般的眼睛。

  这张脸转瞬即逝,马上就消失在了深不见底的大海里。

  胖子浑身颤抖,因为那张脸如鬼魅般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突然觉得裤裆里暖洋洋的。

  刚尿完的他,居然又尿了。

大熊猫文学    重生97,我在市局破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