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根花,七月二十六号下午,你把史健叫到医院,说了些什么?”
“你之前的说法,现在已经立不住脚了,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找史健。”
“我…给了史健一个信封。”苗根花说。
“信封?”周奕和杨川对视了一眼,因为不论是苗东方家里,还是史健的尸体上,他们都没发现什么信封。
周奕忙问:“信封里有什么?”
“一张…东叔按了手印的字据。”
“字据?写的什么内容?”
“也没啥,就是让东叔给我立了一张字据,万一这件事被警察发现了,那所有罪名都是东叔的,都是他逼我干…”说着说着,苗根花脸上突然露出灵光一闪的表情。
急切地问道:“对…对了,你们找到那张字据了吗?有这张字据的话,我是不是就没事了?”
周奕和杨川被她蠢得哭笑不得,好家伙居然还逼着主谋给她写了个“免责声明”。
“苗根花,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懂法吗?你以为你让苗东方给你写这么个字据,你干什么就都能无罪了?”
对方天真中带着一丝疑惑地问:“可当初他也让马伟昌给我立了字据啊,是东叔自己说的,有这个字据就是我的保障,哪怕打官司那法官也得站在我这边。”
这下周奕总算明白了,苗根花这“天才”般的想法是哪儿来的了。
原来是依瓢画葫芦,学的当初苗东方的。
还真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啊。
“那你为什么突然要把这张字据交给史健呢?”
“我觉得带在身上不保险,我怕万一掉了,或者被人偷去了,而且你们警察来问过好几次了,我怕你们到时候搜我的身。”
“所以想来想去,就想着给史健。我让他拿回去把装着字据的信封塞到芳芳装衣服的那个包的夹层口袋里,芳芳还小,她不识字,史健他妈也不识字。”
“你就没想到,史健认字吗?”
苗根花说:“我跟他说了,千万别打开来看,我用浆糊把信封给糊上了。”
周奕彻底无语了,这么说,换谁都得好奇,想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周奕指着苗根花说:“你啊你,逼死了赵广平,现在又把史健给送上了绝路。”
虽说史健也是咎由自取,看完之后居然跑去敲诈勒索苗东方了。
但如果没有苗根花自作聪明,也不会导致史健这么干。
这张字据,毫无疑问被苗东方给杀人后抢走销毁了。
不过更深一层的问题在于,苗根花让他写下这张字据的时候,其实也是把她自己推上了断头台。
不管苗东方还能活多久,有这张字据在,他就算是死都没法儿瞑目。
人是很奇怪的东西,当一个人越接近死亡的时候,就会越在乎名声,也就是所谓的身后名。
后来网上有个笑话,说男人死之前得把浏览器记录清空了,E盘删了才能死。
虽然是个笑话,但本质上是一样的。
周奕也曾亲眼见过,一个吃糠咽菜的老人,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为的目的就是,等自己死后让人说一句“谁谁谁死了还给子女留了多少多少钱”。
所以人的思想是很奇怪的。
如果这案子自己没介入,如果任凭当做失踪案处理,最后丢在角落里发霉。
那大概率为了这张字据,苗东方也得除掉苗根花。
苗根花的灵机一动,等同于死亡宣言。
听了苗根花的话,杨川都忍不住说道:“看来回头得给李局建议建议,咱们县的普法工作,任重道远啊。”
普法的意义,不止在于了解,更在于威慑。
当民众潜意识里知道违法的代价时,自然就会在产生犯罪动机的时候进行权衡,从被动守法,变成主动守法。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居然会妄图用一张字据来免罪。
当周奕告知她,史健就是偷看了你给的信封后,跑去敲诈苗东方才被灭口的。
苗根花对此的反应,比较冷淡,象征性的说了一句“是我害了他”。
说明她对史健确实没感情,就是用来利用的工具。
准确来说,她其实是个极度自私自利、冷酷无情的女人。
她谁都不爱,她只爱自己。
嫁给葛红旗,只是为了彩礼钱。
和马伟昌好,只是因为马伟昌的钱能给她带来更好的生活和自尊。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对赵广平有感情,其实只是享受年轻肉体给她带来的生理上的快乐。
苗铁军提到的流产,确有其事,孩子的父亲就是赵广平。
当时赵广平还没出事,得知她怀孕后,坚持要娶她,说要对她负责,哪怕他妈不同意,和他断绝母子关系他都无所谓。
可她不声不响,在母亲的陪同下,去做了人流。
她以为这事没人知道,但实际上还是有闲言碎语的,只是她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所以她说什么对赵广平有感情,听起来如此讽刺。
她也不爱她妈,认为她是一个尖酸刻薄的老太婆,只是血脉上割不断而已。
她对弟弟也没什么感情,觉得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即便是她的亲生女儿,也是她发泄生活不满的工具,是她为了利欲熏心可以利用的工具。
她唯一的底线,就是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杀自己的孩子。
当然或许也是因为迷信,因为害怕这么做了之后,葛芳芳会像赵广平一样,“缠着她”吧。
审完苗根花之后,周奕的内心莫名变得无比平静。
因为他知道,不值得为了这种女人浪费情绪。
对于一个极度自私的人,法律的判决就是最好的惩罚,因为刀落在这种人身上,她就会知道什么叫做痛。
剩下的就是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了。
比如一些引导性的暗示,像什么马伟昌跟孩子很亲,给孩子洗澡之类的,都是苗东方教的,提前做一些铺垫。
等马伟昌死了以后,再说出看见他偷亲孩子,说一些非常变态的话,以及孩子下身红肿之类的话,就是为了进一步引导警察认为马伟昌是个变态。
到时候再加上提前准备好的内裤和鞋子这样的物证,那就能坐实马伟昌畏罪自杀的事实了。
这就意味着,除了现在的这些人之外,这起案件里还有一个从犯,就是那个被自己女儿说尖酸刻薄的胡淑珍。
因为给孩子洗澡这样的话,是她提供的。
当然,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是这位东叔。
不得不说,他当一个村长确实屈才了,他让几人说的话,确实都符合说话者的身份立场。
而不是急不可耐地强行引导。
包括让苗根花装病住院,就是为了最后上演自杀的戏码,完成最终的“绝杀”。
让一个忍辱负重的母亲,被逼到“自杀”,不正是对马伟昌这个“禽兽”最有力的控诉吗?
周奕开始有点好奇,这位东叔究竟是怎么“修炼”到这个地步的。
就这种环境下,他都能搞出这么大的案子来,这要是让他掌握了财富或者权力,那还了得?
就在审讯即将结束,苗根花确认笔录签字的时候。
杨川想起来,有件事忘记说了。
“对了,苗根花,你知道赵广平当初为什么会出事吗?”杨川问道。
苗根花左手握着颤抖的右手,签完了字,抬头紧张地说:“我不知道啊…他这人倔得很,到死都没说是为啥。”
杨川冷笑道:“我实话告诉你吧,这可都是你们这位东叔的手笔。是他让苗铁军把赵广平支到有危险的地方,导致赵广平出意外的。”
“而且我还告诉你,苗东方打一开始就是指望着赵广平直接摔死的。是赵广平自己命大,没当场摔死。”
“哎,可惜啊,赵广平这辈子命太苦了。躲过了苗东方,最后没躲过你这个催命鬼。”
杨川阴森森地说:“你放心,赵广平死不瞑目,他不会放过你们的。苗东方接下来就看是先病死,还是先枪毙了,他一死,赵广平就会跟你一辈子!”
周奕看着苗根花满眼的恐惧,觉得杨川这几句话真的是打在了苗根花这条蛇的七寸上了。
本案里,她是从犯,加上没有参与实际的杀人犯罪行为,所以不可能会被判死刑,但肯定会在监狱里待很久。
杨川的这番话,相当于是在法律之外,给她加了一道刑期。
而且这个刑期是一辈子,如骨附蛆,如影随形。
苗根花越老,就越会相信迷信,就越恐惧这个跟她一辈子的“赵广平”。
虽然周奕唯物,且相信科学,但有时候,他真的希望这世上存在灵魂,让那些受害者的冤魂一辈子缠着那些没有被判死刑的凶手!
然后两人把苗根花重新关回了羁押室,苗根花已经认罪伏法,犯罪事实清楚,李凌龙回来审批之后,就可以移送看守所,等待公安机关正式结案后,再进入司法诉讼程序。
杨川把苗根花关进去之后,啪的一下就把外面的电灯开关给关了,顿时羁押室就黑了下来。
里面的苗根花发出一声尖叫,冲到门口隔着铁栅栏哭着哀求道:“求求你们,别关灯,我怕黑,求求你们。”
周奕知道杨川这是想在心理上折磨她,但从规定上起码是违规的。
当然他也知道,在原北县这边,这肯定是稀松平常的事。
但他还是委婉的小声劝道:“川哥,我觉得灯还是别关了,不符合规定。主要是真把她刺激到了,万一做出撞墙等自残行为,也麻烦。”
“你刚才那番话已经够她下半辈子害怕了。”
见周奕这么说,杨川才点点头:“你说的对。”
然后打开了羁押室的灯。
里面的苗根花这才松了一口气,哭着不停地说谢谢。
两人转身离开,走了几步,杨川突然一伸手,按了下旁边另一个开关。
顿时羁押室外面的走廊灯灭了。
杨川嘿嘿一笑:“关走廊灯不会违反规定。”
县局这边的工作,总算是告一个段落了。
接下来就是苗东方落网了,还有一些其他的取证工作,就不需要周奕来操心了。
周奕看了看窗外,居然不知不觉间已经到傍晚了。
今天是七月三十号。
九天前的傍晚,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葛芳芳“失踪”了。
九天了,这个孩子从“失踪”到“疑似死亡”,再到“被奸杀”,最后到“还活着”。
一个六岁的孩子,在不知不觉间就历经了生死,历经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实在是让人唏嘘。
周奕看着夕阳,心头正思绪万千,就看见楼下的县局大门口,一辆警车开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开车的人是李凌龙。
“川哥,李局回来了。”
两人立刻飞奔下楼,警车也刚好停下。
昏黄的夕阳下,两人看着警车翘首以盼。
李凌龙下车后,立刻去拉后座的车门。
一个四十多的户籍女警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孩子从后座走了下来。
李局想的果然周到,带了女警过去,毕竟是孩子,女性比男性更容易让孩子有安全感。
“李局,孩子没事吧?”杨川焦急的问。
李凌龙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睡着了,别吓着孩子。”
周奕看见,一个瘦小的女孩紧紧地抱着女警的脖子,脑袋侧着靠在女警的肩膀上睡得正香。
看见孩子安然无恙,周奕终于能够长长地出一口气了。
至少,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局,没事吧?”周奕小声问道。
李凌龙点了点头,小声回答:“孩子一切安好,没事。”
女警小声说道:“李局,那我先把孩子抱休息室去了?”
“好,辛苦你了,今晚留下加个班,照看下孩子。如果孩子醒了,让人给她去买点面条啥的,清淡点。小孩子紧张害怕的话,容易胃痉挛,得吃清淡点,好消化。”李凌龙耐心的叮嘱道,显然他是一个好父亲。
“好的,那我先去了。”女警抱着葛芳芳离开。
周奕看着夕阳照在这个六岁小女孩稚嫩的脸上。
小女孩好似感觉到了什么一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闭上眼继续睡了。
“李局,还没苗东方的踪影吗?”杨川忍不住问道。
李凌龙摇了摇头,拍了拍两人的后背说:“走,进去说。”
局长办公室里,李凌龙难掩疲惫之色。
但同时他又很兴奋。
不管怎么说,葛芳芳安然无恙,没有遭遇强奸,也没有遇害,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李凌龙要给两人倒水,杨川立马跑过去拿起热水瓶,让局长赶紧坐下休息会儿。
“哎…”李凌龙突然一声长叹。
周奕赶紧问:“李局,怎么了?”
“我们去到这个竹元寨,找到史健他妈家里的时候,我隔着老远,一眼就看到了葛芳芳,她就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不哭也不闹,就这么一直看着门前的那条路。”
这话仿佛是一根针,扎了一下周奕的心。
因为很明显,葛芳芳在等妈妈来接她。
周奕甚至能想象出来那个场景,还有小女孩眼中的无助、期盼和失望。
都说母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但的的确确存在着像苗根花这样,不怎么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真正最纯粹的爱,是年幼的孩子爱父母。
因为孩子未必是父母的全部,但父母必然是孩子的全世界。
所以无论苗根花对她怎么样,在这个岁数的她眼里,她日思夜想、翘首以盼的,就是母亲。
怪不得李凌龙会忍不住长叹一声呢。
“情况怎么样?”李凌龙打起精神问道。
杨川迫不及待地说道:“李局,大获全胜啊,您是不知道,这个西坪沟跟个土匪窝一样,这要是在建国前,我估计他们都敢占山为王、打家劫舍了。”
杨川这话虽然有点夸张,但确实也反应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一个又有头脑又狡猾狠毒的村长,加上一群各怀鬼胎,对法律和生命没有敬畏心的村民。
这要是成气候了,那早晚会发展成一个恶势力团伙,为祸一方。
李凌龙听完关于苗根花和苗壮的审讯结果后,一句话也没说。
周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李凌龙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冲周奕伸出手来,语重心长的态度说了两个字:“谢谢。”
周奕马上就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了,这位李局是个想干大事的人,他和吴永成这种纯粹的老刑侦不同,他是走仕途的。
这两者之间没有高低好坏,只是方向不同罢了。
甚至从大局观来讲,李凌龙今后的影响力要比吴永成大得多,他只要能坚守本心,那必然能够造福一方百姓。
所以他刚才其实是在后怕,因为这案子如果出了岔子,那就是他仕途上的一个污点。
“李局,我们都是警察,这都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周奕回应道。
李凌龙握着周奕的手,伸出另一只手感激地拍了拍。
一切尽在不言中。
“现在就差这个苗东方了。”李凌龙站起来说道,“二十四小时是搜捕的黄金时间,我得再去一线了。”
杨川立刻说:“李局,我也去吧,局里现在也没什么事了。”
李凌龙摇摇头:“不用,你这样,一会儿抽个空,去县医院看看周队,就他这急脾气,什么都不跟他说的话,回头他肯定得埋怨我。”
周奕一听,觉得李凌龙考虑的很周全,便起身说道:“川哥,那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吧。”
杨川想想,觉得李局的话有道理,周队这脾气确实还真是。
于是点了点头。
“周奕,你…”李凌龙欲言又止。
周奕立刻会意:“李局,我还想见一见这位东叔呢。”
李凌龙本来是想着让周奕回去休息,但话说一半又觉得未免有些“卸磨杀驴”的意思。
没想到周奕接的很完美,他自然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李凌龙走之前,杨川找他签了几个字。
被关起来的苗铁军、苗根花和苗壮,要正式拘留,并移交给看守所关押。
苗根花她妈胡淑珍也是从犯,要把人给拘回来。
除了苗东方家之外,这几个人的家里都得搜查取证,还有马伟昌的那个新欢万月梅。
收尾的工作量其实并不小。
不过核心还是逮到苗东方。
“真是见了鬼了,这个老家伙五十多了,哪儿来的这么大本事啊,几百号人都抓不到他一个。”杨川摸着脑袋气呼呼地说。
周奕也觉得奇怪,按理来说,他弃了摩托车逃离,必然需要再换乘其他交通工具。
他是本地人,不像龙志强团伙那样长期流窜作案,狡兔三窟安排退路是合理操作。
他还能跑哪儿去?就算长了翅膀飞了,那也得有目击者吧。
“估计差不多了,我们再等等吧。”周奕说。
杨川点点头:“也行,周奕,那咱是先去县医院,把情况跟周队说说?”
“行啊,正好我去看望下周队。”
两人说着往外走,警车就停到大门旁边。
此时夜幕降临,两人正要拉开车门上车,突然听到门卫室外面有个女人问道:“你…你好,我来找一个姓杨的警察,我叫苗晓丽,我爸…叫苗东方。”
接待室里,周奕倒了一杯水放在苗晓丽的面前。
“谢谢。”苗晓丽今年应该三十出头,但是看她的衣着打扮和黝黑粗糙的皮肤,像个四十多的中年妇女,可见生活条件应该是比较艰苦的。
杨川昨天晚上就联系过苗晓丽丈夫家那边的派出所,请他们帮忙联系苗晓丽。
当时还没有抓捕苗铁军,也没有从苗东方家里挖出史健的尸体。
所以联系苗晓丽只是因为基于想了解情况,因为周奕对苗东方抱有一定的怀疑。
当时他给那边的警察留了自己的名字和办公室座机,让苗晓丽给自己打个电话。
不过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也没人守在办公室,杨川把这茬给忘了,也不确定苗晓丽是不是打过电话来。
“我爸,他是不是出事了?”苗晓丽喝了一口水问道。
周奕立刻警觉地反问:“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理论上苗晓丽应该不清楚苗东方的情况。
她嫁得很远,而且看地址也是农村里,肯定通讯不便利。
“昨天晚上,我们那儿的派出所找到我以后,今天一大早我就从婆家往回赶了。”苗晓丽紧张地说,“我先回的西坪沟,发现我们家已经被贴上封条了。然后我就问了邻居,他们说…他们说…我家挖出了死人,我爸已经跑了。”
“警察同志,我爸他到底干了啥?”
苗晓丽的表情很紧张,但是并没有表现得很担忧。
杨川开口道:“既然你已经回去过了,那我也就不瞒你了。你父亲苗东方涉嫌杀人,现在在逃中,我们正在进行搜捕,你如果知道他有什么可能去的地方,希望你能向我们提供线索。”
“杀…杀人?”苗晓丽懵了。
周奕问道:“苗晓丽,你说有没有可能,苗东方其实是去投奔你了?”
犯罪嫌疑人想逃跑,通常会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往荒无人烟的地方跑,人越少越好,安全感越强,这样谁也不认识他。
另一种就是找信得过的熟人投奔,寻求短期的庇护和资金支援,稍作休整后再逃。
苗东方的主要社会关系就在西坪沟,而外面唯一有密切关联的,就是他女儿苗晓丽了。
没想到,苗晓丽直接摇头道:“不可能,他根本不知道我婆家在哪儿?”
“嗯?这什么意思?”当爹的不知道女儿嫁哪儿了?周奕和杨川都很吃惊。
苗晓丽说,自己从小和父亲的关系就不好。
因为苗东方是一个骨子里就非常重男轻女的人,在他眼里,只有男孩才是人,因为男孩可以继承香火。
女孩只是生孩子的工具而已,而且还是嫁出去替别人家生孩子的。
所以苗晓丽从小被自己父亲喊“赔钱货”“没用的东西”,在她眼里,那根本算不上是个父亲。
然后她也解开了之前周奕的一个疑惑,就是为什么苗东方只有她一个子女,没有再生。
因为她妈金翠萍生她的时候,大出血,虽然命保住了,但也丧失生育能力了。
这导致极端重男轻女的苗东方直接“绝后”了,于是便把所有的怨气撒在了金翠萍身上。
苗晓丽不清楚母亲为什么会嫁给父亲,但她知道母亲金翠萍是知青,是插队落户来的西坪沟。
她只记得母亲很有文化修养,别家小孩还在撒尿活泥巴的时候,金翠萍就开始教她学写字了。
她现在都还记得,母亲写的一手漂亮的好字。
但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大概她六七岁开始,金翠萍就在苗东方长期的殴打和折磨下,精神有些不正常了,整个人神经兮兮的。
而且情况越来越严重。
但年幼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在农村,男人打不听话的婆娘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这段日子,非常煎熬,对她而言,每天都是度日如年。
但起码,母亲还活着,她还有个支撑。
金翠萍的精神时好时坏,坏的时候甚至都认不出她来了,会咬她,咬得她哇哇大哭,好的时候又很爱她,抱着她哭着说自己不该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对不起她。
直到她十岁那年,金翠萍上吊自杀了。
“我妈上吊自杀那天是中午,我从山上砍柴回来,是我第一个发现我妈吊死在家里的。”苗晓丽哭着说,伤心之色溢于言表。
“砍柴?那天是周末吗?”周奕问道,因为那时候苗晓丽已经十岁了,理论上应该都读小学四五年级了。
苗晓丽似乎是明白他这个问题的言下之意,突然凄凉一笑道:“我没上过学,我爸觉得女孩子读书,糟蹋钱,我识的字都是我妈小时候教我的。”
杨川也惊呆了,问道:“可那个苗根花不是上过学嘛,据说还是你爸提的建议。”
苗根花也就比苗晓丽小四五岁而已,苗东方的态度怎么会差这么多的?
听到苗根花这个名字,苗晓丽冷笑道:“是胡淑珍的女儿吧?我爸跟那个女的是姘头。”
“姘…姘头?”
“嗯,这个胡淑珍年轻的时候就不是啥好玩意儿,跟不少男人勾三搭四的,跟我爸也有一腿,我小时候撞见过他们在后山抱一块儿亲嘴。”苗晓丽满脸厌恶地说。
周奕双手抱胸,突然在思考一个问题。
苗晓丽继续说,她妈死了以后,她又在家熬了几年,等到十四岁就离家出走去打工了,吃了很多苦。
后来在市里的一家小饭店当洗碗工,认识了同在那里打工的现在的丈夫,然后就结婚生子。
现在两人带着一儿一女在他们的县城开了一家夫妻店,虽然说不上有钱,而且很辛苦,但日子还算过得安生。
这十几年间,她回家的次数没超过五次,还是有了孩子后回去了几次。
她承认自己对苗东方几乎没什么父女之情,相反还有很大的恨意,因为自己母亲就是被他逼死的。
所以这么多年了,苗东方根本就不知道她现在住哪儿,也自然不可能来投奔她了。
不过话虽如此,但其实周奕知道,在苗晓丽的内心深处,还是在意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的,要不然也会立刻就跑回来。
亲情关系其实就是这么复杂,爱和恨是交织的,剪不断理还乱,所以老话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苗晓丽,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周奕说。
“啥?我知道的我肯定说。”
“除了胡淑珍之外,苗东方年轻的时候,还有别的情人吗?”
周奕记得,在苗东方家的相框里,有他年轻时候的照片,如果单论长相,苗东方年轻的时候五官端正,国字脸,浓眉大眼,是比较典型的那个时代审美特别吃香的帅气小伙类型。
相貌这东西,不论哪个时代,都是加分项。
尤其是男女之事上,毕竟人是视觉动物,大部分人都是肤浅的。
“这个我不太清楚…我就撞见过胡淑珍…”苗晓丽说,“不过…”
“不过什么?”
“他当初打我妈的时候,我记得他说过一句话。他骂我妈只是不会下崽的猪,我妈生不了,他就找别人生,有的是女人愿意给他生孩子。”
杨川一脸的不屑:“他可真有能耐。”
周奕却沉默了,因为正常情况听来,这不就是苗东方在自吹自擂说气话大话,但周奕却在思考另一种可能性。
杨川让苗晓丽如果有想到什么,及时和他们联系,尤其是如果苗东方联系她和家人的话,务必第一时间报警。
苗晓丽离开后,周奕和杨川驱车前往县医院,看望周向东。
路上两人就聊起了刚才的谈话内容,杨川对此不屑一顾,觉得苗东方真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对自己老婆女儿这么坏,却对苗铁军苗壮这些同族小辈好得不行。
“真不是个东西。”
“川哥,我怀疑,苗东方可能没撒谎。”
“哪句没撒谎?”
“就是有的是女人愿意给他生孩子这句。”
“啥意思?”
“我怀疑,苗铁军和苗壮,可能都是苗东方的儿子。”
“啥?”杨川大吃一惊,差点方向盘都没把住。
“要不然怎么解释他对自己女儿漠不关心,却对苗铁军和苗壮这么好呢?他可以背着小时候的苗铁军跑好几公里夜路,可以掏钱给苗壮考驾照找工作,就算是被托孤的亲叔叔都未必能有这么好,他一个只是同族的叔叔,未免也好得太过了吧。”
杨川还是一脸难以置信地说:“苗铁军他妈是寡妇,也就算了。苗壮他爹我记得死了也没几年吧?儿子是不是自己的都不知道?”
周奕无奈地笑道:“你看看苗根花,结了婚怀着孕都能跟初恋情人发生一夜情,有些人是不知羞耻心为何物的。”
杨川想想,觉得有道理。
周奕没继续往下说,因为他怀疑,苗东方播的种,恐怕未必只有这两颗而已。
县医院的外科病房走廊里,周奕提着个门口买的果篮。
一旁的杨川碎碎念道:“其实真的不用买,没必要,周队这人不兴人情来往。”
周奕笑道:“我就是看着挺好看的,让周队解解闷,毕竟他也出不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周向东被扯着耳朵拽回去的场景,默契地笑了笑。
两人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周向东的大嗓门就从里面传了过来。
“我去撒泡尿总行吧?”周向东气呼呼地说。
“撒尿可以,我扶你去。”他女儿的声音说道。
“用不着,我当年胳膊都快被人砍断了,照样追着歹徒跑了半里地,就断了根骨头而已,大惊小怪的。”
“等等。”
“嘿,你掏我兜干嘛。”
“说!这烟哪儿来的?”
“我这…那个…捡…捡的”周向东紧张地回答,“那啥,我憋不住了,我自己去。”
周向东说着,拄着拐就往外走,迎面就碰到了周奕和杨川。
顿时一愣。
“你们怎么来了?”
杨川笑道:“李局让我来给您汇报工作啊,周奕还买了东西来看您呢。”
周向东拄着拐,站在门口。
病房里,是他爱人和女儿。
杨川跟他们打招呼,然后去扶周向东:“周队,上厕所是吧,我扶您过去。”
县医院的病房是没有独立卫生间的,只能去走廊尽头。
没想到,周向东摇了摇头,说道:“我要周奕扶我去。”
杨川没明白,还坚持道:“没事儿,我扶就行。”
周奕立刻会意,一边把手里的果篮给杨川,一边说:“我扶周队去吧。”
杨川还要说话,却突然发现周向东瞪了自己一眼,这才恍然大悟。“哦哦哦,那你们慢点,不着急。”
周奕扶着周向东往厕所走去,周向东小声问道:“有烟吗?”
周奕笑着回答:“有,一会儿到厕所了我给您。”
周向东咧嘴笑道:“好小子,有悟性。”
周奕一看就知道,周向东这是烟瘾犯了,本来打算借着上厕所去偷偷抽烟,没想到有其父必有其女,老刑侦被女儿给戳穿了。
刚好他们来了,而他不要杨川扶,是因为杨川不抽烟,去了也白去,所以才要自己扶他上厕所。
“案子破了?”周向东问。
“基本上算是吧,但主犯跑了,目前李局正在带人搜捕。”
“啧,这咋还能跑了呢。”这时到了厕所门口,“一会儿再说吧,你把烟跟火给我,我先抽一支。”
“我扶您进去吧?”
“不用,你在外面给我把风,万一我闺女要是来查岗,你提醒我。”
周奕哭笑不得,把烟和打火机递给了周向东。
一个刑警大队队长,跟做贼一样,还要另一个刑警替他把风,也是没谁了。
不过周向东这烟瘾真不小,跟吴永成有的一拼,好在医院厕所没那么脏而已。
但尿骚味混合着消毒水味道也挺难受。
周向东前脚刚进去,后脚走廊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女护士,神色匆匆地往办公室跑。
还没进去就大声道:“刘姐,十二床那个昏迷的病人怎么不见了?”
办公室里走出来另一个护士,问道:“你是说车祸送过来那个老头?”
“对啊,我刚才去看,发现十二床空了,人不见了。”
“哟,是不是为了赖医药费啊?”
“不能吧,这人不是一直都昏迷的嘛,怎么醒来就想着要赖账啊。”
周奕越听越觉得有点奇怪,便走过去问道:“麻烦问一下,你们说的这个病人是什么情况啊?”
两个护士警觉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周奕掏出证件道:“我是警察,想麻烦你们说一下情况。”
一听是警察,一个护士当即说道:“就是上午有人送来一个老头,说是突然从路边窜出来然后被车撞了,那司机人挺好,没跑,直接给拉医院来了。”
“多大的老头?长什么样?”
“应该有个五十多吧,大概这么高。”护士比划道,“长什么样…我说不上来,国字脸,有胡子。送来的时候人是晕的,但检查下来没生命危险,就是有点轻微脑震荡,头摔破了,流了不少血,缝了几针,然后一直没醒。”
“交警来过吗?”
护士点点头:“来过,我们医院有规定,这种车祸的病患必须得通知交警。就是交警让司机垫的钱,留的电话。司机说有急事就先走了,让我们等人醒了给他打电话,结果这人就一直昏迷着没醒。我们准备交班了,刚才我去查房,才发现这人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多久?”周奕忙问。
护士直摇头:“我十五分钟前路过的时候看里面还有人呢。警察同志,你可得给我们作证啊,这人要是出了事,回头他的家属可别找我们麻烦,他本来就有病了,可不关我们的事啊。”
“有病?什么病?”
“我们给他拍了片子,发现他肝上好大一块阴影呢。”
周奕一听,激灵一下,没错了!就是苗东方!
立刻朝病房方向冲了过去,高声大喊着杨川的名字。
杨川正在屋里和周向东的爱人聊天,听到周奕喊自己,以为是周队出事了,赶紧跑了出来。
“咋啦?周队摔了?”
“不是,周队还在厕所抽烟呢。”周奕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但开口就后悔了,因为他女儿脸色顿时一变。
但他现在管不了这么多,立刻说道:“我怀疑苗东方刚刚可能就在医院里。”
杨川大吃一惊:“啥?苗东方?你看见他了?”
周奕把十二床那个莫名消失的昏迷病人的事说了下,年龄和相貌特征都吻合。
但真正的关键在于,这或许就能解释苗东方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了。
不是他多么神通广大,而是他在逃跑的时候出了意外,被车给撞了然后送来医院了。
就算送他来的司机当时遇到了盘查,但人命关天,加上司机身份没问题,必然会立刻放行救人。
盘查的民警如果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有问题,那就不会把事情上报,李凌龙得不到信息,自然就不会产生怀疑。
也就更想不到,他们满世界抓的苗东方,却躺在全县人最多的医院里。
周奕不确定苗东方是刚醒,还是早就醒了在装昏迷。
因为护士说那间病房没其他病人,他们这儿病人本来就不是很多。
但如果他是在装昏迷的话,那以他的老谋深算,他不可能不知道耽搁了这么久自己很危险,警察可能已经在通缉自己了。
可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坐以待毙。
所以他应该是在等天黑,等天彻底黑了,好浑水摸鱼跑出去。
杨川一听,立刻往楼下跑,说自己去大门口问保安,让周奕给李局打电话,围绕县医院展开搜捕。
杨川下楼速度极快,出溜一下就不见了,声音都追不上他的背影。
周奕立刻掏出手机给李凌龙打电话,如果今晚没被发现,那苗东方跑的跑得了还真不好说,毕竟几百个人的包围网想守住一个县太难了。
但他十五分钟前还在病房,再快他也跑不出以医院为圆心的方圆两公里。
就算是把老鼠洞挖了,也能把他揪出来。
电话响了好几声,李凌龙那边刚接起电话,周奕打算开口。
却突然听见走廊尽头的厕所里传来周向东洪钟般的声音:“川儿,周奕,快来,我逮着个贼!”
闻声,周奕的神经猛地一跳,来不及说话,也来不及挂断电话,立刻拿着手机就冲了过去。
飞奔到男厕所门口一看,周向东正把这个人死死地压在身底下,这人玩儿命地挣扎,一边咒骂一边大喊放开我。
周奕毫不犹豫冲进去,帮着周向东控制对方。
五十多岁的老头,国字脸,额头到脑袋上面的部分头发被刮掉了,因为缝了针。
虽然周奕没见过苗东方,但他年轻时候的照片自己是见过。
“苗东方,你被捕了!”周奕冷冷地说道。
原本还在拼命挣扎的男人听到这句话,突然整个人僵住了,然后就不动弹了,像条死鱼一样地躺在了男厕所的地上,任凭周奕和周向东把他死死按住。
好像,他终于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