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城四野虚空扭曲颤动,随着磅礴水汽与地气升起,有山河异象即出,滔滔水势,巍然群山,若水墨晕染天地,将虚空禁锢,与往世隔绝。
消瘦的身影踏异象而来,黑白二气缠作其丧衣,腰间三枚卷轴道韵流转不休,若非那张空无一物的诡异面庞和带着邪性的淤紫鬼手,还真像一游方道人。
“你也实在是不识时务,甲子猖君六十首,此刻尽在这灵纸法观之内。”
“执意不退,怕也是要终作玲珑老大手上的一副美人皮!”
无面猖君步履悠悠,将场中众人一齐圈入那符图之里,一尊又一尊的猖君展露神通,叫这九龙山的道人们愈发感到不妙。
这法猖…何止像是猖兵?简直就是一头头活生生的鬼神!
“哼!”
华贵道人冷哼一声,抬指唤来天边金霆,将剑花一挽,那金雷法剑便再度出现在手中。
他并非蠢人,自然明白眼下的局势该作何抉择,先前得门人禀报有外府道人寻上了灵纸法观,这便赶来一探究竟,但看来人手段,既要强夺灵纸观真传道法,又要同时开罪九龙山。
怎么看,那对男女都不是个寻常人物…
可惜,此刻不是探究那人身份的时候,若不退走,他有预感,真有可能栽在这群妖猖手上!
横眉睥睨了那几尊日游猖君一眼,这华贵道人仿佛要深深地将它等记在心底,拂袖便要离去。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深入骨髓的寒意陡然降临,恐怖的气息瞬间入侵他的四肢百骸,使之动作一僵,他想要反抗,但理智告诉他绝不能动,那会死的。
“这…”
华贵道人呆立原地,颤栗不休,在他久修九首火龙道的浑厚神识之中,唯见自家肩膀、背心、脚踝处各攀附上了一只幽然鬼手,其所触及之处,瞬间便形成了一道淤青手印。身周的地面上,尽是杂乱的黝黑脚印,渗人的气息从那鬼脚印中弥漫而出,毛骨悚然。
哒…哒…
足履轻踏地面,蕴含奇异律动的脚步声再度自他身后脆然响起。
“且不急着离开,我却是很好奇,你,与这灵纸道有何恩怨?”
那声音清朗,却是蕴含着不可置疑的霸道,一言定下,四方山河异象解散,阴雨鬼蜮渐收,自九龙山这尊华贵道人身后走来,让他一瞬间生出了面临死亡的绝望之感。
磅礴的魂压具象,在这灵城之郊仿佛卷起了黑潮,更令眼前这九龙山道人不敢直视。
“没…”
这道人立刻推脱,但想到自家身份似乎不该如此,便又立时接口补道:
“灵纸道曾于我九龙山开宗典礼之时坏了大事,触怒九龙真人,结下因果。”
“昔年那件事情闹得不小,岭南府中,应当是无人不知!”
灵纸道中有一先辈,曾执掌过岭南古宝往生轿数甲子,更在此基础上,创下了一尊白纸桥法门。
在岭南旁门九龙山大典时,便曾受托为那新晋的散修真人打造舆辇行辕,只是却不知那灵纸道的主事为何在大典前突然反悔,叫那九龙真人在当日颜面尽失。
可一介紫府法脉如何抗衡阴神道统?开罪至今,这九龙山主已与白骨道尊魂老祖称兄道弟,而灵纸道却是凋零至厮…
华贵道人带着几分谨慎的回复着身后男子,鬼手摄气,足印夺魂,他不敢不敬。此刻,也只能在那微弱的言辞之中略微保留一分气度了!
那飞猖此时方才从碎石中翻起身来,被金雷撕裂的剑痕正缓缓被灵纸修复,本欲再度找茬的凶性在一见到自家老爷的刹那,胸中恶气当即去了八分,将凶相一收,拱了拱手便立往一侧去。
与此人交手,他实是不惧,可那把金雷法剑着实锋芒太盛,三两个回圜便破开了他的尸霾狼烟,斩落了他的纸羽罡刃,仙道法器,着实赖皮!
“你做的不错。”
前方道人谨慎回禀,黎卿却是不答,转头望了飞猖一眼,颔首示意。
“先前那荒域那尊阴神尸鬼留了一副不腐骨,待以不腐黄气祭炼完往生舆辇之后,由你执掌那一副不腐鬼骨。”
飞猖性如凶犬,侵略性十足,在群猖之中亦是刺头,每每成事之后,急需主上的认可赏赐。
而其先天跟脚,在甲子诸猖之中都是上乘的,黎卿倒也不吝于推动它一手。
他也想看看,这凭一口尸霾气舞动乾坤的飞猖将军,得了那不腐黄气之后,是否真有几分尸王的威能!
那尊尸鬼骨骸?
飞猖将军闻得主上之言立时一惊,三头尸鬼的恐怖它当日可是见识过的,便是自家道主也是底牌尽出,唤来鬼母娘娘携手才能拿下此獠,蕴含其不腐不坏神通的鬼骨,那可是不逊于法宝的重物。
这大猖心头一颤,正欲纳头拜誓之时,黎卿却是右手一摆,免了那虚礼,转头再打量起了前方的九龙山道人。
灵纸道与那九龙山到底有什么恩怨,其中是非对错,黎卿不想知道,也不在乎!
他只欲借此去全了一笔因果交换,取来纸人真传便罢。
若真要随他所想,以厌胜为媒,御诅咒而行谶书,更修钉头七箭法,这纸人真传便是最适合他的载物。
“老道长,不妨也出来一见?”
“贫道平生不好斗,唯好解斗,今见二者因果甚重,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不妨敞开了谈一谈?”
“再大的脸面,半个甲子,也该气消了罢!”
黎卿右手一招,那正在灵纸法观内里窥视着的老道人立时便瞳孔一缩,“招魂”神通一起,其动作一僵,紧接着整个人都似是提线木偶一般,不由自主地敞开了步伐向众人走来。
如此诡谲的神通,整个天都也找不出来第二道,令那九龙山道人心头更加沉重。
‘此人手段诡谲,怕是根本就不在意那灵纸法观的死活,但也同时…不在意我九龙山吗?’
“他到底是谁?”
九龙山的少东家与仅存的那位紫府侍从对视上一眼,二人皆是互相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地忌惮。
此刻,他不由得有些懊恼出来的太匆忙了,竟连此人的根脚都未探清。
可一元尊道大法舟尚在石龙崖坊市,黎卿驾云隐遁数千里,他短时间内又怎探得出黎卿底细?
感受到身边那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消失的鬼手与鬼脚印,九龙山少主转身稽首,宣了一声道兄,却是委婉道:
“这位道兄,此事涉及到九龙真人,我等就算应了,又能如何?”
“或者,阁下可投宗脉拜帖,参见师祖他老人家…”
与阴神有关的一切事情,都会是大事,他等小小一紫府,便是再天资纵横,也不过是玩闹罢了。
南国诸府才有多少阴神真人?每一尊阴神皆是一方巨擘,跺一跺脚便能令整个个州府颤上几分,阁下既然这般雄横,不妨自己去找九龙真人面谈!
他等能清楚的感知到,这位外府来的孤高青年,或许是仙门道子级的人物,至少也是阴神道统出来的核心人物。
可九龙山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踩在脚下的。
“九龙真人?”
黎卿眉头微蹙,似是想要在记忆中找寻有关这位真人的印象。
好在,落在后方的彩蝶儿捧着一卷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岭南录,轻声提醒:
“九龙山人久历南海修行界,以一手九龙神火道闻名,修行六甲子终证阴神尊位,故而回返岭南辟脉九龙山。”
“按理来说,应当是隶属于白骨道的附属宗门…”
诸府旁门之中,也总有天纵奇才者,能顶着各方压力成就阴神真境,显然,九龙真人便是这般人物。
然而黎卿得闻那九龙真人的底细之后,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只是微微颔首,随即便一指点向虚空,显化作一道波澜水镜。
“九龙山在何处,道友可否前方带路?”
“灵纸道的老仙叟也随吾走一遭罢!”
再随着虚空中波澜渐生,一座奢华若侍神的舆辇缓缓出现在空中,这座舆辇形似诸王凤辇,内里构造却是与古宝往生轿一般无二,更为奇异的是那王辇座上竟立了一座法坛,其上六十甲子猖神符图栩栩如生,红底透猩红,鎏金勾法相,宝象庄严间又带着极为浓重的邪性。
舆辇行辕、法坛驱神,这诸般看似不搭调的元素糅杂在一起,却是有着诡异的契合度。
他等明明是拿九龙真人恐吓,可这人,他真要寻到九龙山上去?
九龙山二道不敢置信的望着黎卿,颇有想扇自己嘴巴的冲动。
不是,你真要上门寻我家老祖的麻烦?
真将此人领至九龙仙山,不说此人会不会被九龙真人一番教训,他们两个不成器的家伙定然是要受一顿皮肉之苦。
可事已至此,他等又还能如何呢?面前之人十有八九是哪一方仙门的道子,门第高上一等,那是实打实的压制,五方仙门的道子,还真就只比那九龙真人矮上半辈分而已…
几人正在此处难办之时,穹天之上却有骄阳横空,刺目的火光遮天蔽日,顷刻便将百里漫卷染作火烧云。
“今日修行之时突感杂念横生,老夫只道是何事?原是有客临门。”
“怎得,幽篁行走不承尹祖之德,在天南好好盯着那几头老妖,反倒入我岭南耀武扬威了?”
雄浑的道音一起,卷动百里红云倾覆,那火烧云头坍塌,自上而下,无形之间便凝作万丈火龙,九首低垂,携天火降世,俯首便向黎卿几人衔来。
请: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