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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内院,廪库耳房。
王熙凤将那耳坠仔细打量,对那婆子说道:“去叫林之孝家的到这里,今日之事敢多嘴,我就拔光你的牙!”
那婆子吓得脸色发白,慌忙说道:“二奶奶尽管放心,我绝对不敢多嘴。”
她说着匆忙出去叫人,只过去一会儿,林之孝家的进来,王熙凤将荷包和耳坠之事,都和她说了一遍。
笑道:“林大娘也是老道人,应该猜得出这耳房之中,今日出过什么勾当。”
林之孝家的说道:“宝二爷的性子,我一向是清楚的,他即便再荒唐也不该如此,青天白日像什么样。
府上还住着守寡的太太奶奶,要是被人传出风声,荣国府名声可就难听了。”
王熙凤说道:“林大娘说的正是这道理,你拿着这耳坠,将府上各处丫鬟都筛一遍,看是谁的东西。
那些长得丑笨的就罢了,那些生的灵巧嘴乖的,或平时和宝玉有言语的,一个都不许放过!
查到是谁的东西,先不要惊动旁人,给我看管起来,我要细细盘问。”
王熙凤吩咐过事情,便带了丰儿去荣庆堂赴宴。
刚走到堂口位置,看到不远处游廊下,坐着两个婆子和一个丫鬟,看着有些脸生,并不是府上的人 她想着应是夏家跟来的奴才,心中也不太在意,掀开门帘进了荣庆堂。
王熙凤入堂寒暄几句,贾母便吩咐丫鬟开席,等到众人各自落座。
王熙凤经过夏姑娘身边,闻到她发髻上馨香气味,正是那凤仙花头油香味。
她心中猛然一跳,生出强烈古怪,不会是夏姑娘和宝玉,小夫妻血气方刚,竟然按耐不住,在耳房偷情胡搞。
王熙凤想到此情此景,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未免太过荒诞离奇。
要说宝玉好色荒唐,胡闹出这等事情,王熙凤倒相信几分。
夏姑娘和宝玉虽已经定亲,但两人也没见过几次,一个大户姑娘急成这样,王熙凤多少是不信的。
她仔细看夏姑娘耳垂,见她戴一对珍珠耳坠,精致华贵,不是凡品,两两成双,并无缺失。
夏姑娘显然没去过耳房,耳房中捡到的耳坠,看着品质比较普通,不像是富家小姐之物。
席上众人闲聊几句,王熙凤听迎春说起,又知夏姑娘去过东府游玩,并未和宝玉一起,也就放下疑虑。
席间贾母问道:“怎不见林丫头和云丫头,琮哥儿还忙着见客?”
迎春笑道:“林妹妹正帮琮弟接待女客,今日上门都是琮弟官场人脉。
她们两个都是官宦小姐,帮琮弟应酬官家太太,倒比我都要伶俐。
琮弟因是隔房头爷们,自然不好在堂上露面,我做姐姐的替他待客便是。”
宝玉听了这话,心中有些舒坦,贾琮这人看死东府大门,口口声声别人是外男。
这会子他也做回外男,连荣庆堂都没脸进,当真大块人心!
贾母却笑道:“他是没成家的,这才多大年纪,哪有这么多忌讳,不过他的客人也要紧,也就罢了。”
宝玉正有些得意,听了贾母的话,顿时泄气,贾琮和自己同岁,就凭他没成亲,就能占自己没有的便宜。
可见世上什么规矩礼法,都是狗屁不通的东西…
夏姑娘听了迎春之言,心中郁郁,她今日来贾家拜年,就是想趁便和贾琮亲近。
没想过来了半日,只隔着游廊远远见一面,不要说没说上话,还看到他被别的女人沾惹,当真气得半死。
即便得了由头去东府走动,也根本不见他人影。
按着迎春姑娘说法,这世家大族破规矩极多,隔房的爷们就算外男,以后即便进门,只怕也是难得亲近…
这一场酒宴,贾母和夏太太相谈甚欢,王夫人也觉得与有荣焉。
但是夏姑娘虽有笑容,眉宇之间总压着阴霾,恍惚中闷闷不乐。
宝玉自上席之后,总有些做贼心虚,提心吊胆,好在宝蟾并不在堂中,让他稍许安心一些。
迎春和探春是正经陪客,两人平时都懂应酬,因各自有了心思,席上就很少说话,只等着早些散席。
倒是王熙凤心情颇佳,言笑晏晏,还和夏太太聊上几句,将气氛搅合得热络融洽。
只是她心里一直惦记,那个丢耳坠的浪货,有没被林之孝家的抓到…
一顿酒宴完毕,夏家母女便向贾母告辞,又谢过贾母送的回礼。
王夫人带着宝玉和探春,将夏家母女送到二门口,这才各自返回。
宝玉看着宝蟾背影,有些心痒难耐,有些如释重负,来日她随夏姑娘嫁进门,更多一番旖旎,心中暗乐。
贾家的轿撵从二门口出发,穿过重重门户,走过两道仪门,花了一刻钟光景,才将夏家母女抬到西角门。
夏太太心中赞叹,国公世家排场,当真不同凡响,她对夏家联上这门贵亲,心中十分得意。
自从女儿和宝玉定亲,消息传出之后,夏家生意上变得愈发顺畅,商路往来多了不少便利。
果然国公府姻亲的名头,各处行事都让人顾忌几分。
即便当年夏老爷积蓄的人脉,如赵王府等在夏家生意投银的勋贵,都对夏太太多了几分善意。
见识到与权贵联姻的好处,夏太太对这们亲事越发看重。
但夏姑娘对西府排场,却毫不放心上,下了轿撵依旧闷闷不乐,看了眼跟在轿旁的宝蟾。
皱眉说道:“你这死丫头愈发邋遢,怎么出门两边光光,连个耳坠都不戴,哪像个大户人家丫鬟。
要还这么松松垮垮,丢了我的脸面,可仔细你的皮,以后再也不带你出门,随便配了小厮了账。”
宝蟾听了配小厮的话,吓得双腿发软,她还等着跟姑娘嫁入贾家,也好和宝玉长久风流恩爱。
姑娘要真发起疯,自己一番算计,岂不全部落了空,到时候真是生不如死。
眼下姑娘成亲就剩几个月,怎么都要哄好这姑奶奶,来日进门有宝二爷撑腰,也就不用怕了…
方才她在耳房中和宝玉鬼混,两人厮磨取乐,动作过于激烈,让她丢了一只耳坠。
当时她并没有留意,离开耳房后找僻静之处,收拾衣服和凌乱头发,这才察觉到不对。
她知道太太和姑娘都是精明人,自己带一支耳坠太过扎眼,容易引出话头,干脆便摘了下来…
宝蟾苦着脸哀求:“姑娘,都是我不好,早上出门慌张,忘了带耳坠,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姑娘不要把我配小厮,我可是不嫁人的,只一辈子伺候姑娘。”
夏太太听宝蟾说的可怜,倒也有几分忠心,自己女儿马上要嫁人,身边总要带信得过的人。
宝蟾在夏家长大,从小服侍自己女儿,可说是女儿的心腹。
这丫鬟将来必定要陪嫁,女儿多个左膀右臂,该笼络还是要笼络的。
说道:“你这丫头也是越大越胡涂,贾家是豪门大户,最讲究规矩礼数,以后多留心些,不出差错就好。”
宝蟾听了这话,心里才送了口气,跟着夏姑娘上了马车,缩在车厢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出。
心里却想起在贾家耳房,宝玉对她大施手段,两人亲热纠缠,不禁俏脸火热,忙低下头掩饰…
荣国府后街,一所单进的小院。
院门口两棵高耸的槐树,巍然挺立,寒风凌冽,树干干枯遒劲,直指天空。
院中那棵柿子树,树干遒劲,枝头还挂不少火红果实,给这个简朴小院,增添了一抹亮色。
这里是贾琮奶娘赵嬷嬷的家,小院清幽,洁净无尘,虽然简朴,身处其中却颇为舒适。
今日正月初二,上午年节访客虽不少,但有黛玉操持应酬,倒也都应付顺畅。
迎春在西府吃过午宴,带着探春返回东府,东府下午访客增多,但有几个姊妹帮衬,更加显得游刃有余。
等到申时将近,刚好得了些空闲,贾琮便叫芷芍一起,带了事先准备的年礼,来赵嬷嬷家中走动拜年。
堂屋里火盆烧着竹炭,闪着红亮光华,将屋子烘烤得暖洋洋的。
桌上摆着茶盘陶杯,沏了滚热的香茶,贾琮端着茶杯正浅斟慢饮。
桌旁放着许多锦缎布匹、精美点心、滋补药材等礼物,另有不少新鲜瓜果鱼肉,都已搬去厨房。
厨房里传出芷芍和赵嬷嬷的说笑声,还飘出诱人的佳肴味道,那是竹荪炖山鸡的香味。
当年他蜗居东路院廪库房,是荣国府最遭人鄙视的庶子,只有芷芍和赵嬷嬷守护身边,帮他共度艰难。
甚至在他奄奄一息时,也是被她们从鬼门关拉回,其中渊源深厚,情义非比寻常…
自从郭志贵长年在辽东从军,贾琮日常闲暇,或到节庆之时,常会带芷芍看望赵嬷嬷。
对于他而言,赵嬷嬷的小院,比起富丽华美的荣庆堂,更能让他感受到亲情的和暖…
等到天色微微黯淡,芷芍和赵嬷嬷端了滚热菜肴,陆续摆了满满一座。
其中那道竹荪炖山鸡,是赵嬷嬷的拿手好菜,是小时贾琮和芷芍最爱的美味。
等到天边泛出绚烂霞光,堂屋中三人落座用饭,院子里泛着温煦亲和的烟火气息…
嘉昭十六年,大年初二,大周北地边境,宣府镇以东五里。
衰草苍茫的荒原上,天地寂寥,一望无垠,透着压抑的萧瑟之气。
三匹快马顷刻冲入视野,飞速狂奔,沉郁轰鸣的马蹄声,急促而密集,犹如敲击大地的擂鼓。
头前的那名骑士,身材健硕,腰背挺直,身上背一把制式加钢雁翎刀,目视远方,神情严峻。
手中的马鞭不停挥舞,胯下骏马似乎意识主人急迫心情,四蹄奋发,喘息急促,拼尽全力向前冲刺。
三人急速策马许久,夕阳映照的地平线上,出现一座边镇轮廓,高耸的城墙,高大的城门,映入眼帘…
郭志贵轻轻挽住马缰,将骏马缓缓勒慢马速,随行的两名火枪兵,都跟着驻停马匹。
三人都有些气喘吁吁,长时间策马奔驰,不仅对马力消耗巨大,对骑士体力也是考验。
郭志贵驻马向远处的宣府镇眺望,着实有些感慨,想起一路上遭遇,心情愈发沉重。
自从除夕那晚,他在东堽镇东向山坳,将二百蒙古追兵歼灭,便连夜赶去宣府镇通报军情。
只是一路走来,东堽镇北向道路,整夜都有蒙古骑队活动,郭志贵只好绕道而行,耽搁了不少时间。
因为各边镇通报关外军情,安达汗大军驻扎宣大一线五十里外。
郭志贵准备连夜出关,借关外道路宽敞,便于饶过沿途残蒙骑队,以便尽快到达宣府镇。
他根据随身舆图,找到最近出关通道,便是北向六十里外的鹞子口。
大同、宣府、蓟州三镇相连的漫长边境上,有多处人迹罕至的偏僻峡口。
这些峡口大都地势崎岖,地方狭窄,无法修筑关卡,平日都由各镇斥候巡逻,防止残蒙小股精骑骚扰。
鹞子口便是这种偏僻峡口,且这里比其他峡口更安全,从没受到残蒙游骑骚扰抢掠。
因峡口通往关内五十里范围,都是杳无人烟之地,沿途没有一处村镇,没有可抢掠的价值。
时间长久,鹞子口愈发荒凉,除边镇斥候骑队日常巡逻,几乎没有其他人烟。
郭志贵避开沿途残蒙骑队,带着两名随从整夜奔袭,天亮前夕便赶到到鹞子口附近。
他们按照军中惯例,并没有马上出关,而是隐藏附近查看动静。
竟发现大队残蒙骑队,人数可观,络绎不绝,趁着浓重夜色,从鹞子口潜入关内。
他们甚至在附近地方,发现十余个边军斥候尸体,都被人用弓箭远距离射杀。
郭志贵可以断定,接近东堽镇的大队残蒙骑队,就是从鹞子口连夜偷关。
他们能准确射杀巡弋斥候,需十分熟悉斥候巡弋规律,关内如无提前埋下暗桩,有人暗中策应,绝无法办到。
郭志贵在边军打滚数年,军中见闻阅历都有不少,早几日边镇还在传言,残蒙与大周正在议和中。
如今蒙古人违背常理,突出奇兵,连夜进犯关内,九边各镇毫无防备,必定要酿成大祸。
距离东堽镇最近的边镇,便是二百里外宣府镇,这让他送出紧急军情,避免事态恶化的心情,愈发急迫起来。
因鹞子口被蒙古骑队所占,郭志贵只能绕道出关,其中花费了不少时间。
他们出关之后,更是步步谨慎,沿途常遇蒙古骑队活动,每次都绕道躲避,好在都是有惊无险。
只是这般道路周折,十分耗费时间,三人直到初二日落之前,这才赶到宣府镇附近,前后花了二日时间。
郭志贵向宣府镇方向眺望,这一路上的遭遇,已让他心生警惕,对于事态激变越发担忧。
身旁一名火枪兵说道:“把总,我们这一路花了两天时间,蒙古人除夕夜就占了东堽镇。
这两天时间,不知东堽镇那边怎么样,蒙古人如果大军进犯,事情就糟糕了。”
这名火枪兵名叫侯良,出身北地武术世家,一身武艺出众,为人果敢勇武。
侯良两年前入五军营,半年前轮调辽东火枪营,正好排在郭志贵麾下,两人私交不错。
郭志贵知道此行凶险,特地选了侯良同行,有了他这等身手扶助,途中生变也好应对。
郭志贵说道:“我们派出的快马,按照时间估算,今日会将消息送至辽阳城。
大帅只要得的消息,必定会八百里快马,将消息急报神京。
少则四日,多则五日,朝廷初六或者初七,必能得到紧急战报,咱们该做的都做了。
大帅也会派出各路快马,向九边各种预警战情,只是沿途有蒙古骑队阻挠,他们赶不到我们前面。
好在宣府镇眼下一切太平,蒙古人还没有所举动,我们尽快入城通报战情,让他们早做准备。”
郭志贵说罢重新策马,另外两人紧紧跟上,三人三骑向宣府镇飞驰而去,身后卷起一股烟尘。
随着残蒙对宣大一线的侵扰加剧,朝廷为对安达汗进行遏制,不仅关闭茶马互事,并且禁绝关内外边贸。
宣府镇不再像往年那样,每日定时开放城门,便于商队出入关内外。
加之前几日兵部发下昭告,大周虽与残蒙议和成功,但安达汗狡诈多变,命宣大一线加强戒备。
郭志贵等人策马到达城下,宣府镇城门紧闭,城头上有不少兵丁来回巡弋,气势肃穆,戒备严谨。
从城门出向北眺望,辽阔荒原一望无际,衰草枯荣,时有相间,天地尽显苍茫。
郭志贵向城头大声通报身份,没过多久城头出现一名校尉,又和郭志贵对话片刻,进一步核实身份。
因郭志贵无朝廷公派文书,乃是危急时刻,自行通报军情,那校尉行事谨慎,又从城头悬下吊篮。
郭志贵又将三人军中腰牌,盖有辽东关防大印运粮文书,全都放入吊篮,以便印证身份真伪。
稍许,宣府镇城门打开,那名城头校尉策马,将郭志贵三人引入城中。
神情严肃问道:“东堽镇粮仓果真被蒙古人抢占?”
郭志贵回道:“我等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那校尉脸色郑重,说道:“东堽镇离宣府镇不足百里,蒙古人抢夺粮仓,如挥军北上,就会封死宣府镇后路。
没了东堽镇粮仓,军镇粮草后续不继,此事事关重大,请随我去总兵府通报军情!”
几人正要策马去总兵府,突然听到城头一阵喧哗,许多兵丁发出惊呼,紧接着城头战鼓轰鸣,催人心魄。
城下街市顿时一片骚动,人人抬头望向城头,郭志贵和那名校尉,都是脸色大变。
他们不约而同跳下战马,各自向城头飞奔而去,登上城垛向北眺望。
只见极北的地平线上,已漫出一条黑线,那黑线飞快变粗,瞬间蔓延成铺天盖地的兵马狂潮。
轰雷般马蹄声,在风中鼓荡,似要撕破天地…文学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