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从巴黎坐了七个小时的飞机来到阿联酋的南安普顿大学英语文学系优秀毕业生罗伯特·肯特先生在上午十点,准时出现在了卢浮宫的门口时,嘴巴里还在嚼着40迪纳尔买的阿拉伯豪华大卷饼。
他脸上正一副傻乎乎的神情。
阿布扎比的消费比他想象的要高些,他心中有点后悔,出发前,没有从巴黎背几条一欧元的法棍过来。
怎么说呢 这是一趟神奇的旅行,他不知道自己的计划算是成功还是失败。
就像玩一款RPG的角色扮演游戏,你要从任务目标——一位传奇法师里取得一份任务物品。
你兴高采烈的照着任务地图上的“?”就骑马跑了过去。然后听着老法师在那里侃大山,讲年轻时的冒险故事。你听着他从恶魔城侃到大皇宫,战斗目标从村子里乱跑的鸡到天上会吐火的龙。
老法师终于侃完了天,你可怜巴巴的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对方。对方挠挠脸,告诉你,呃,不好意思,你要的那个任务物品…他前些年不小心搞丢掉了。正当你强忍着一口老血,思索着要不要一拳锤在这家伙脸上,让他起码把你的飞机票报销一下的时候。
传奇法师又翻箱倒柜的从屁股底下抽出卷卷轴给你。
“要不然…你去隔壁村的王大婶那里找找看?”
传奇法师打了个响指,罗伯特就被传送来了隔壁村的王婶子家门前。
罗伯特也不算是一无所获,他从戴克·安伦那里听到了很多很多,对方年轻之时经历,他的艺术之路,成功之路,他的辉煌与困惑,他的迷茫,他的恐惧。
这些东西正是原本罗伯特所期待着的东西。
甚至。
完全超过了罗伯特的预期。
戴克·安伦说他常常被当作芝加哥这一地区这个时代最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家,他本人却不是出生在芝加哥,而是宾西法尼亚州的匹兹堡市的乡下,著名的铁锈地带。他的父亲母亲就是那种会被人称之为“白人垃圾”的那种人。
他的艺术启蒙来自于毕加索,他所上的艺术学校的走廊上有着毕加索的挂画,他总是能够在这些“丑乎乎”的作品里,感受到一种近乎于“心流”的宁静乐趣。他生活的另外一部分支撑来自于他的女友,他的女友是那种典型的邻家女孩,有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坐在窗边的时候,阳光感觉会从发丝的缝隙里沁出来,那种感觉让他觉得很美好。
这种感觉很奇怪。
那些日子…戴克·安伦的回忆起来…总是有一种纯粹般的狂喜。
事情到后来渐渐的就改变了。
他开始缓慢的陷入到了逐渐升级的紧张和焦虑感之中,戴克·安伦越来越成功,他也越来越不知所措,他很焦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功。
艺评人批评他的时候,戴克·安伦很焦虑。
艺评人夸奖他的时候——有那么几年,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些对于戴克·安伦的追捧——而戴克·安伦可更加的焦虑,他一夜一夜的睡不着,失眠,紧张,忽然开着开着车,就心慌的喘不上气。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自己的成功,还是某种运气的成分。
“不是你获得了财富,而是曼哈顿让你获得财富,而某一天,曼哈顿,这个充满魔力的地方,会打败每一个艺术家。”
戴克·安伦说。
所以,他拼了命的想要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确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
他每周都查询着各种各样的排行榜,各种各样的交易记录,他需要用这样的方式证明些什么,2013年的时候,戴克·安伦进入了年度前十的艺术家。那年,单论艺术市场的热度,他甚至超过了在金融危机之后大受打击的赫斯特。
可…他还是很紧张。
然后,他和自己的分分合合多年的女友分手了。
“我的问题。”戴克·安伦说,“就像是…一根弦越绷越紧,忽然有一天,啪的一下,就直接断了。”
然后便是强烈的麻木。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他一日又一日的忙个不停。
腹语师操控着套在手指之上的玩偶给台下的观众演戏。玩偶在哈哈大笑,在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迎接台下的闪光灯,腹语师的脸色却一片的空洞。
他缺钱么?
或许吧,人们总是喜欢赚到更多的钱。
戴克·安伦知道,如今所拥有的财富是年少之时完全无法想象的,他的社会地位也是。以现在的钱,他可以休闲的活上几百年。
他所真正缺乏的,实际上是一种满足感。
曾经的毕加索让他感受到满足,如今的毕加索让戴克·安伦感受到焦虑。
戴克·安伦、戴克·安伦。
你嘛时候是天下第一?
“就在今天。”
“你上门之前,我意识到那场画展触动了我。”
戴克·安伦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纸条,交给了罗伯特:“我依然不认为,顾为经的画展是一场伟大或者不朽的画展。伟大的画展,应该有一种洞穿时代的力量。我认为,顾为经的展览,仍然缺乏一种深层次的思考。不过,那场画展触动了我,就像——哦,原来是这样。”
说话间。
他从沙发上慢慢的站起身。
他看上去好像连续几天都没有睡觉了,疲惫的要命,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最开始去顾为经的画展的戴克·安伦很麻木。
他是演戏的木偶。
他患了离魂症。
他大老远的杀到美术馆,摆好了超级英雄式出场的造型,以马仕画廊带头大哥的风范,和满场的艺评人斗智斗勇。
但他从来没有在乎过顾为经的画展,没有在乎顾为经画的有多好…甚至,也未必在乎顾为经画的有多坏。
那是一种强大的社会惯性。面对竞争的时候,他就应该来,他就该想办法把顾为经踩在脚底。而戴克·安伦来过了,演出过了他的戏码,尽过了他的力,或好或坏…也未必就有那么大的干系。
然后。
戴克·安伦慢慢地试图和顾为经“较量”,他开始真的端详起了顾为经的作品,抡起了拳头,试图把顾为经的作品打倒在地。
它是抛在天上的苹果。
它是挂在房梁上的梨形球。
抛在天上的苹果会落回地面,戴克·安伦凶猛的给梨形球一个左勾加右击,潇洒的转身,然后回弹回来的梨形球把自己砸倒在地面上。
一次又一次。
戴克·安伦反反复复的去顾为经的画展,他认真的凝视,长久的端详,他开始迟疑。
最后。
戴克·安伦发现,那种完完全全沉浸在作品本身之内的感受,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真的体会过了。
无论画展是好,是坏,就像年少时画了一幅丑巴巴的画。这种纯粹的体验,本身就足以让人狂喜。
木偶的外壳裂了一条缝隙。
真正的那个戴克·安伦,正在从这个疲惫而虚弱的空壳里,慢慢的钻了出来。
他拉开窗帘。
阳光澄澈如注,正照在这位疲惫的超人的脸上。
罗伯特把最后两口阿拉伯鸡肉大卷饼塞进肚子里,在售票处排队买了张博物馆的门票。
他捏了捏口袋里戴克·安伦递给他的那张纸条。
艺术家先生说,画展这种东西,比起听别人复述,最好的方法还是在现场看一看。
好吧。
看来他没有办法省下这60迪拉姆的门票钱了。
不过。
不愧是中东地区最顶级的艺术场馆,相关的配套服务还挺全乎,排队的时候,还有人现场演奏音乐。
双人套票合算下来,比单人门票便宜五迪拉姆,罗伯特和旁边一个黑人大哥合买了门票,他一边叼着展览的双人套票清点着零钱,一边听着附近广场上艺人的演出。
他瞅了瞅。
拉琴的是位年轻的艺人。
亲爱的威廉姆斯先生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收到来自这个人的展览邀请。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失心疯了,才会坐着七个小时飞机,从汉堡飞来了阿布扎比。
直到脚掌站到了阿联酋首都的机场之外被炽热太阳烤的滚烫的地面的时候,威廉姆斯都把这当成了来自对方的奚落与嘲笑。
顾为经当然有资格奚落自己。
他的生活那么顺利,大型美术馆里的个人画展,媒体的报道,世界的关注。
这个年纪的艺术家所能盼望的一切,对顾为经来说,全部都是唾手可得的事物。
而他。
威廉姆斯这段时间,简直诸事不顺。
每当他拿起小提琴的时候。
他都仿佛回到了巴吉宫旁边的餐厅之中,鼻端浮起了残留的洋葱圈酱汁烧章鱼的味道,那个女人命运女神般的威严,以及那次地狱一样的琴声。
瓶子里的蟋蟀,标本册里的蝴蝶,威廉姆斯拼命的振动着翅膀,却始终无法挣脱于那日的阴影。
他被困住了。
威廉姆斯失去了的不是维也纳爱乐的职位,他失去了演奏的小提琴的魔法。他不光在餐馆里拉了一首失败的曲子。
威廉姆斯发现。
他连一些最基本的曲子,都拉不好了,就像是最深层的噩梦一夕之间照进了现实。
“每一次演出的时候,你都要记住,自你年少时起,就梦寐以求的一切,都摆在你的眼前,是你没有能力拿起来。”
那个美得像缪斯女神似的人下达了审判。
“你不会成为一个好的音乐家。”
小提琴手被对方强大的意志贯穿,被这个判决击倒,瘫倒在地上。
赛车行业,有一句这样的说法流传——在经历人生之中第一次重大事故以前,年轻的车手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据说。
有些顶级车手,在经历重大事故恢复健康之后,回到赛车没有办法完全的适应比赛。他们被困在了那场事故里,开始对驾驶有恐惧感,总是车辆还没有达到合适的刹车点,就控制不住的提早踩下刹车。
他们驾驭不住赛车。
而威廉姆斯开始无法驾驭自己掌心里的小提琴。
他拿起小提琴,就有强烈的懊悔感将他留在了那日的阴影里,那日犯过错,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越拉越散,越拉越乱。
越拉——
越是跃不过的坎。
仅仅是技法之上的困境,还不至于让威廉姆斯如此的失魂落魄。
希腊式的悲剧精髓在于,命运女神编织好了判决,你大可以奋力的挣扎,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你都永远无法逃离已经写就的命运。
安娜·伊莲娜为他写好了命运。
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威廉姆斯都无法挣脱,那个抱着猫的女人为他写就的命运。
不光是拉的坏的时候,威廉姆斯困在了那天的阴影里。
纵然是拉的好的时候,有那么几息,威廉姆斯仿佛找到了往日的感觉的时候,他依然被困在了那天的阴影之中。
威廉姆斯根本不顾经纪人的劝阻,像着魔了一样的拉着帕格尼尼。
有一次。
他真的硬着头皮,生生的把这首曲子平顺的拉了下来,他跨过了所有会犯错的难点。
为什么是现在?
要是那天…要是那天…要是那天拉出来了,该有多好啊!
现在拉还有什么意义?
快拉到结尾的时候,他忽然收住了琴弓,茫然的站在那里,几秒钟后,威廉姆斯拿着琴弓,忍不住的嚎啕大哭。
他知道自己完蛋了。
从那以后,威廉姆斯仿佛对他的小提琴过敏。过敏的人接触到过敏源的时候,皮肤表面会痒,会发红,会起泡。威廉姆斯接触到小提琴的时候,他的心会痒,会发红,会起泡。
他甚至连校园交响乐团的排练都练不好。
在他连续排练出错之后。
指挥说他太累了,建议他稍微休息一下,第二小提琴手可以暂时帮他的忙。
指挥说的很委婉。
威廉姆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恳求指挥再给他一次机会,指挥同意了,然后接下来一周的排练里,威廉姆斯又出错了。
旧事重提,就是一场醒不过来噩梦!
伊莲娜小姐抬抬手指,说“AGAIN”。
指挥挥舞指挥棒,说“AGAIN”。
但无论多少个“AGAIN”,结果全都完全一样。威廉姆斯被“降职”的那一天,他在乐团里绝望的咆哮,把琴弓远远的丢了出去。
“你们这些人…全都一个样子!”
因此。
他差点被开除了。
他被学校的风纪部门谈话,不提指挥在一个乐团里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没有人能够这么跟指挥说话,更不用说,那本来也是一位在整个欧洲音乐行业极有声望的老先生。
行业地位丝毫不输于塞缪尔·柯岑斯。
想想看,要是水彩教室里,有个学生突然站起来,把手表朝着柯岑斯的大脸丢过去,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风纪老师告诉他——
这是丑闻。
汉堡戏剧与音乐学院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不管这个学生过去取得了何种成绩,不管他在AppleMusic上有没有个人专辑,学校都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威廉姆斯被汉堡戏剧和音乐学院警告处分。
除非他能够获得指挥老师的谅解,否则,他不能再回到学校交响乐团之中。
威廉姆斯麻木的坐在椅子上。
听着校方给自己下达的判决。
一个判决接着下一个判决,威廉姆斯都习惯了。他看着桌子上折成两半的琴弓,他的乐器极贵,远远比不上什么斯特拉迪瓦里,但是是一把19世纪的老琴。光琴弓就要5000欧元。
但这不是钱的问题。
一个小提琴手,会把手里琴弓丢出去,代表着的是一种深切的绝望。
那时,他到底是对谁的咆哮。
把他降职的乐队指挥,冷漠无情的安娜·伊莲娜,亦或者…是威廉姆斯自己?
从那一天开始,几个月以来,威廉姆斯便也没有在公共场合拉过琴。
从那一天分别开始。
几个月以来,顾为经便再也没有在公共场合拉过琴。
“艺术就是认识自己、艺术就是找到自己。”这是杨哥杨老师对顾为经所说的话。
顾为经不清楚,在校院里拉琴这件事情,对于他自己还有什么意义。
顾为经偶尔会想念起牧场里的大奶牛,也不知道大奶牛会不会寂寞。
阿旺?
他反复确认过,阿旺人家在那里生活的很自在,丝毫没有想他的模样。
更多的时间,顾为经花费在了瓷艺店,在完成了最后一组瓷杯以后,经历了两年的时光,印象派的限定任务终于大功告成——
主动技能:雷·诺阿——人间百态幽魂残片品质:传奇级 特效:幽魂残片类主动技能…激活后,笔触所携带的大师真意,会临时将创作者绘画期间的油画技法、素描技法临时都提高一级。
当前激活条件(3/3),全部完成后可获得(10小时)技能使用时间——
1、站在塞纳河边,法兰西艺术协会和卢浮宫之间的PontdesArts桥的桥面上,认真观看一次日落。(已完成)
2、在太阳落山后的私人房间里,听30岁以下的女性钢琴演奏者进行非正式的钢琴曲演奏30分钟,演奏曲目里需包含德彪西《月光》与交响乐《大海》第三乐章“风与海的对话”的钢琴选段。已完成)
3、去任意一家瓷器厂,完成100只瓷器彩绘的制作。种类不限,篇幅不限,但绘画情感不得低于朴实之作(10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