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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无为

  杨德康一般不尴尬,让杨德康都感到尴尬的通常都是不一般的情况。

  比如唐宁当年开画廊的时候,邀请他,他觉得开画廊很难的辣,于是打个哈哈给糊弄过去了,此刻被人家当面问起,就是不一般的情况。

  更要命的是——

  那事发生在三年前。

  差不多就正好是老杨下定决心,想要去当顾为经的经纪人,结果被安娜无情的淦碎的时候。现在,这事儿还被唐宁本人知道了。

  打个比方。

  这就好比世上有一只舔狗,他每天早中晚必三次请安,“好漂亮”,“好棒”,“好厉害”的狂舔女神,他拥有坚不可摧的意志,笃定的相信不吃舔狗的苦,就吃生活的苦,相信只要舔的猛,就没有舔不到的。

  如是数年。

  直到某一天。

  女神终于发来了出去玩的消息。

  好巧不巧,就在这个当口,舔狗发现了自己的白月光,于是发了句“我要去洗澡了”,转头就把女神给鸽了。

  结果,不仅白月光跟骑着带轱辘的白马的高富帅王子跑了,这事儿还被女神知道,打上了门来。

  更要命的是,那女神还一直都看不太上他的那个白月光。

  那这事儿想来就是超级加倍的尴尬了。

  “当时,当时呢…”老杨嘴里磕磕绊绊的筹划着措辞。

  “不必解释,做了就是做了。”

  唐宁又打断了杨德康,纠结过去没有意义,她只是不懂这个中年油腻男现在在想什么。

  “我理解你。”

  女人说道:“当初你拒绝了我,转而想去当顾为经的经纪人的原因,我大致能猜到一些。你不是很看好我和CDX分家之后的发展前景。你又想赌一把大的,想要看看能不能从顾为经的合同上分一块蛋糕。他是行业新人,也会很需要你的帮助,正常来说,合约会开的很慷慨。”

  “双赢。”

  “你想的无非就是这个。对一个经纪人,没有比一手‘带’出一个市场上的顶级画家更有的赚的买卖了。”

  “情况呢,倒也没有这么简单,我当时…”杨德康试图油腻过去。

  “好了,不要解释。我不想听你解释,我并非在责怪你。”

  唐宁干脆的说。

  老杨不油了。

  “我不理解的只是,为什么你今天还要这么选?”她询问道。

  唐宁她画廊没开起来呢,杨德康说“No”。

  唐宁的画廊开起来了,杨德康还在那里说“No”。那合着她的那间画廊,岂不是就是完全白开了嘛!

  她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给杨德康分析了眼前面临的情况,然后抛了个橄榄枝过去。

  可唐宁还是听出对方话语里的推脱之意。

  对方怎么可以有资格拒绝呢!

  唐宁也不是非要杨德康不可,杨德康在她的画廊发展蓝图里未必就有多重要。但唐宁不接受这个回答,更极为讨厌在这种“价值衡量比较”里,矮别人一头的感觉。

  为什么人们总是更爱顾为经?

  舔狗本身不重要,没了也就没了。

  但自家的舔狗不舔你了,转去舔那种女神心中又小家子气,又脆弱的人,那就是舔狗的不对了。

  舔狗也应该也有舔狗的职业道德,起码也得有最起码的审美力。

  不能啥都舔。

  这都啥眼光啊!

  “没必要翻旧账,今天顾为经的作品能卖到现在这个价格,不能说你想的就错了。你错就只错在遇上了安娜·伊莲娜,所以你输的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一点挣扎的余地也没有。”

  唐宁循循善诱道。

  “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

  “顾为经的身价已经起来了,他开始被市场追捧,创造了一些销量上的成就。一个好的经纪人,对1926年的毕加索和1946年的毕加索,意义截然不同。现在顾为经并不缺一些经纪人方面的选择。”

  “就算他和伊莲娜小姐分手,也有的是专业的经纪团队想要和他合作。你当然可以跑去当他的经纪人,但你不可能拿到你想要的那种合约。”

  “搞不好从双赢,变成了双输。”

  “不能刻舟求剑。”

  唐宁警告道。

  “是啊,如今情况已经不同了,不能去刻舟求剑。”听的这话,电话里老杨沉默了片刻,像是忽然下定决心了那样。

  他轻轻的笑了起来。

  “对吧?”唐宁以为对方想开了。

  “是的,唐女士。”杨德康说道,“我——真的很抱歉。”

  打这个电话以来的第一次。

  唐宁愣住了。

  “你就那么想去当顾为经的经纪人?”

  她迷茫的问道。

  “不。我已经完全不抱着这样的念头了。”老杨很诚实的说道,“只是,我觉得自己可能有了新的想要去追逐的方向。”

  唐宁“酷喳”一下就直接挂掉了电话。

  当外界把大量的吃瓜视线,投注在顾为经和安娜·伊莲娜身上的时候,做为舆论风暴的正中心,处在风眼里的两个人都表现出了不动如山的态度。

  伊莲娜小姐依旧是往日那样高不可攀的样子。

  顾为经也依然像往日一样,深入简出,神秘莫测。

  在外人眼中,顾为经正在变得比曾经的他还要更加的深入简出,神秘莫测。

  他的社交圈子正在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封闭。

  他很干脆的拒绝了所有的媒体想要采访他的申请,甚至连那些画廊抛来的橄榄枝也一并置之不理。

  如今。

  无论是那些想要挖掘出合作内幕的媒体记者们,还是已经自认掌握了事情真相的画廊主和艺术经纪人,乃至是想买他的画的收藏家,全都无法联系到顾为经。

  在社交领域。

  顾为经整个人都仿佛直接消失掉了。

  不管想什么办法,不管发信息给马仕画廊、联系汉堡美术学院的校方,还是搞到了顾为经的私人邮件账号,最后往往也全都只能得到一封足够礼貌又毫无情感与温度可言的公式化标准回复——

  您好,感谢您的来信…顾为经先生近期在处理一些私人事宜,请您耐心等待…如有相应的合作事宜,可以发消息至马仕画廊…

  每一枚硬币都会有阴阳两面。

  一方面他是在公共社交场合的隐形人。

  另一方面,随着顾为经越来越有名气,在整个美术学院的范围内,乃至在整个汉堡市的范围内,似乎又多了很多偶遇顾为经的传说。

  有人说,自己在学院旁的某家咖啡馆里,时常能够看到那位年轻画家跑去喝咖啡。

  有人信誓旦旦的告诉大家,就在两周前的一个夜晚,在易北河的河畔,她遇上了正在散步的顾为经,那时他正在下车,尽管自己只看到了对方的一个背影,她还是立刻就认出了他。

  “因为他身上弥漫着一种如诗人一般忧郁的气氛,那情景又很气势惊人,就像是遇到了狮子一样。”

  这篇推文立刻就被人喷了。

  很多人看外国人通常都有一点点的脸盲,夜晚,河畔,远远的看到一个背影。这些因素全部加起来,你说你看到的是“JackieChan”都行,凭什么说那是顾为经。

  而且。

  从背影里就看出一个人有诗人般忧郁的气质,这事儿太玄了。

  气质根本没有办法准确的定义。

  质疑者还发出了两张图片,一张是一个男人的老式的素描画像,他身形纤瘦而鼻梁英挺,有着希腊雕塑式的清晰颌线与忧郁而含情的眼神。

  备注说——这是一张来自十九世纪剑桥的素描肖像,肖像的主人是拜伦男爵。

  “这个…叫做拜伦。”

  然后是第二张照片。

  看上去来自深夜的一家日式街边烧鸟店,一个圆的惊人的胖子正抱着一只香葱鸡屁股啃的很是深情,肚腩大到必须要放到膝盖上。

  备注说——这张照片是几年前,被狂热粉丝跟踪偷拍的。

  “这个叫做酒井一成,江湖传言,他年轻的时候,也被同学们叫做忧郁的拜伦。”

  那么。

  你所谓的远远望见了诗人一样的背影,到底看到的是哪一种。

  再说了。

  忧郁的背影和气势惊人这两件事本来就有一点点的矛盾。

  这个语句符合美感,但这个现实不符合逻辑。因此很明显,这又是一桩那种谁谁谁在哪哪哪里偶遇明星,说的有鼻子有眼,实则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的都市奇谈。

  谁也没想到。

  这件事居然极快便迎来了反转。

  号称在易北河的河畔偶遇顾为经的女画家在INS上也Po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很暗,曝光也有些模糊,看上去是用手机的长焦镜头在夜间抓拍的结果。

  黄色的POLO小车停在步行道的旁边。穿着古巴领亚麻上衣的年轻人靠在打开的车门边,侧着身体,手肘撑在车顶,掌背托着腮。

  男人被夜色朦胧的城市灯火衬托的有一种诗人似的忧郁。

  而车门里。

  一只肥的惊人的猫坐在后座上,弓着背,爪子紧紧的抠着织物坐垫。一副猫猫就是要坐车车,“就算是你今天打死我,就算是从易北河的河岸上跳下去,也休想让本大爷下车走一步路”的凶狠模样。

  不得不承认,那只猫真的气势惊人,看是去就像炸毛的狮子一样。

  水彩系的二年级学生莉莉转发了这条消息,并且加以证实,没错,那就是顾为经所养的那只有趣的猫猫。

  除了这个小插曲以外,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

  有人晒出了在博物馆岛和顾为经的合影。

  有位年轻的空调修理工找到记者,赌咒发誓的说顾为经买走了一张他的画稿。

  真真假假。

  假假真真。

  总之,顾为经最近在干什么,即使对汉堡本地的艺术家们,甚至是对马仕画廊的人来说,也像是个迷一样。

  大家觉得在一场非常成功的个人画展之后,顾为经暂时失去了目标,也暂时的失去了动力,任由自己沉浸在无所事事的悠闲之中。

  一个还不到二十二岁就将个人作品卖到100万英镑的画家,完全有资格要求在大学的最后一年,给自己去放一个长假。

  这种事情真的很常见。

  比如那位“猫王”布尔——就在他的个人作品成交价格即将打破人类历史记录的时候,不就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荒野之中,就这么消失了整整十年,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用唐宁的话概括一下,便是精神属性值点的不够,缺乏巨大的野心和坚定的目标,所导致的“成名后抑郁综合症”。

  不够成功的画家往往会死于落魄。

  特别成功的画家又多有死于抑郁。

  这是属于艺术行业所独有的黑色幽默。

  部分参加驻校艺术项的同学,是寥寥少数几个在这段时间能够时常出入顾为经的画室,和他本人有所接触的人。

  他们倒没有发现顾为经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他和往日一样的平静,和往日一样见到你的时候会给你打招呼,面对同学和他开的那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总是会微笑。

  唯一的区别只是——

  顾为经画室的会客间里在书架、照片墙、从英国买来的半只残破的现代工艺塑像之外,多了一个橡木的画框。

  它就放在原本摆满了装着很多学术论文的活页夹以及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那一层,画框里放着从遥远的佛德角寄来的半身水彩自画像。

  每此同学们来到画室,当大家推开大门,便经常能够看见顾为经一个人坐在窗边的沙发上,静静的对着书架之上的水彩画稿发着呆。

  “是他么?”

  “应该是吧,我们可以要个合影。”

  “我不想认错人,这显得的太尴尬了。”

  “我觉得的是。”

  “别着急,先去找找照片。”

  汉堡市郊一间原本由咖啡馆改造而成的小画廊里,这场低声的争论已经进行了不短的时间。站在走廊里的两个男人,装作被眼前的一幅名叫“梨子、帽子和猫”的油画突然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他们的目光则时不时落在角落处另外一名年轻的顾客身上。

  他大约20岁出头?

  不好说。

  有些时候四十来岁亚洲人落在他们眼中,看上去也像是在上大学的年纪。

  年轻人穿着蓝色的加绒衬衫和深色的裤子,坐在角落处的沙发上,双手十指交叉垫在下巴下,凝神望着墙上的一幅色彩鲜丽的作品。

  他整个人安静的像是一尊雕像。

  愿意在工作日的下班时间,逛逛这间叫做“哦,这该死的一周该结束啦!”的小画廊而非在单身酒吧消磨时间的人,多少内心里都有些文青气质。

  所以。

  在这个年轻人走进画廊的那一瞬间。

  他们便察觉到了这家伙…似乎很像是最近一桩传言里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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